第71章 新年
作者:admin      更新:2022-10-24 13:42      字数:16353
    距离过年还有三天的时候,齐倦勉强将画展空缺的那些画画完了。因春节即将来临,美术馆暂时闭馆,并未对外开放。


    将油画送进去暂存后,两人到附近的商场逛了逛,准备去买下过年的新衣服。


    商场里面暖气十足,热热闹闹的,挂了许多鲜艳的小灯笼还有彩色的气球。一楼中厅还在举办着小朋友歌唱比赛,四周充斥着稚嫩而甜腻的歌声。


    “甜橙果茶。两杯。”齐倦按着习惯,先买了热乎乎的果茶捧着。又就着果茶,将饭后该吃的胃药悉数吞下。


    虽然这样吞药不太好,但他挺喜欢这样的,似乎也没什么不良反应,郁月生也就没拦着。


    齐倦边喝着果茶,边和郁月生有说有笑往服饰区走。


    多半是齐倦在说。


    “下面是发奖品环节!——”中厅的主持人还在激昂喊着。


    话音还未结束,四周就爆发激烈的呐喊和围观小孩子们的愉悦尖叫,无数的彩带自高空落下。


    齐倦正刷着手机,忽然看到一条快递提醒:“新年手机壳到了,回去的时候老师提醒我拿下。”


    郁月生:“史迪仔那个?”


    齐倦弯起眼睛,形容了一下:“史迪仔吃蛋糕。超级好看的。”


    商场里面人真的好多,还有奔跑的小孩偶尔会撞到他们,然后咯咯笑着跑远,很有过年的气氛。


    在齐倦想着心事的时候,忽然一个小东西抛物线状飞了过来,降落在他捧着奶茶的虎口。


    顺着视线回看过去,降落而来的另一端是拥挤的人群中央。


    里面还有主持人在喊:“先预热一下,不要抢不要抢,还有!——”


    “这次这边!”“让让让!”“啊!”周围有蹦起来够礼物的,还有蹲下来捡的。吵吵闹闹的。


    齐倦将虎口的小东西拾起来,迎着光看了看。他的眉眼慢慢弯起来,慢悠悠跟身边人道:“老师,你以前送过这个给我。”


    是颗亮晶晶的糖果,被辐射纸包裹着,中间鼓鼓囊囊的,两端像是拧了对翅膀。旋开的时候,辐射纸在灯光下折射出七彩的色泽。


    一如几个月前的某次医务室碰面,郁月生就将这种小糖放在扶手上,说要送给他。


    只是这次,背景是欢闹的商场。


    -

    两人喜欢的衣服不是一个类型,齐倦进去试衣服的时候郁月生还在外面挑选。


    齐倦出来的时候,意外看到有位长发的文静女生正在找着郁月生说话。


    从齐倦的角度,能看到老师低头的侧颜。能看到他高挺的鼻梁,被冷白皮衬得偏粉的薄唇。


    回看过来的时候,那双眼睛清清秀秀的,眼白偏多,不喜欢笑,看起来有些凶,但是慢慢和他相处,会看到它们渐渐变得柔和,像是烟麓远山般的好看。


    齐倦倚着试衣间的门框对两人看了会。女生似乎是掏出了微信扫码,后面也不知道附在一起说了些什么。等到女生走了,齐倦才选择过去。


    “看来还得随时看着老师呢,一不小心就可能跟漂亮姐姐跑掉了。”齐倦眉眼弯弯的,看着女生离去的背影似乎并不恼。


    崽崽好像不容易吃醋,即便说的是在意的话,好像语气也没什么变化。


    这让郁月生觉得心里气闷闷的,像是有点堵。


    “跑不掉。”郁月生忽然说。


    “?”


    “我没给她。”


    闻言,齐倦弯了弯眼睛,“那这位小哥哥,可以留给我你的联系方式了吗?恋爱选我我超甜。”


    “我有对象了。”郁月生赶紧摸摸脸,拿着选好的衣服朝试衣间里面走。


    齐倦倚着衣架,懒洋洋笑着。


    怎么说的好像不是我一样?

    -

    试衣间的门被人抬手拦了一下。


    郁月生根本没想到会有人进来,差点夹到齐倦的手指。


    “怎么不出声?”郁月生皱着眉,看到齐倦及时收了手,并未伤着,这才说,“你要进来还是出去?”


    齐倦指了指试衣间里面的长凳,眼神也懒懒散散的:“夹到手就讹你嘞。逛累了。老师,我想在那边坐一会——”


    郁月生无奈地将门开得大了一些,让齐倦侧身进来。


    他的脸颊还是有些烫。


    回想刚才在外面的时候,齐倦说着说着似乎偷亲了一下他的脸。还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幸好是有层层衣架遮挡。可是好像有监控啊,也不知道监控那端有没有人?


    在郁月生换着衣服的时候,齐倦就歪靠在长凳上,低着头玩着手机,漫不经心地继续说:“顺带来看着你呢,免得老师被人偷走了我还不知道。”


    郁月生正在扣着衣扣:“这里不会有别人进来。”


    齐倦依旧在咬着吸管,闻声抬起眼:“那我?”鬼?


    郁月生:“你是例外。”


    没人像你这么黏人了。


    “例外这个词真让人感觉高兴。”齐倦将手上的蓝格领带拿给老师,歪靠着墙面说,“奖励你的例外。搭老师的衬衣。待会可以套在毛线衣服里面。”


    郁月生伸手接过去。


    不得不说,齐倦的眼光还是很不错的,挑选的领带刚刚好配他。


    齐倦依旧边喝着果茶,边看宝贝似的盯着他。长腿舒展地抻放着,果茶喝得咕噜咕噜响。


    领带绕过去的时候,齐倦将果茶放在身边。忽然站起身,整个人顿时高起来,慢条斯理地从郁月生手里接过领带。


    “我帮你。”少年在他面前低语。


    “会系?”


    齐倦不说话,动作慢得像是慢镜头播放,视线却一直落在郁月生脸上。


    试衣间里的光线有些昏暗,郁月生并未抬头,都能感觉到对方目光的灼热,像是被某种炽灯烫着一样。


    齐倦微微倾身,瘦长的手指绕着领带的时候,指骨不经意地碰到了他的颈侧。


    凉得郁月生缩了一下脖子。


    “冰到你了吗?”齐倦注意到他的小动作,又紧盯着他微微颤动的眼睫,“那我注意点。”


    后面确实更加细致一些,衣料窸窸窣窣响。


    “……”郁月生被他看得很不自在,偏过视线说,“我脸上有脏东西?”


    齐倦抿抿唇笑了一下,打趣道:“男朋友的目光算是脏东西吗?还是我是脏东西?”


    郁月生不是这个意思,也没说什么。


    镜子里面,能照出两人的身影。均是瘦高挺拔,显得试衣间里很是逼仄,快要能听到对方清浅的呼吸和心跳。


    郁月生抬眼,就能看见镜子里齐倦毛茸茸的后脑。齐倦的声音有一些低黏,在他耳畔拖腔带调道:“系好了。老师看看行不行——”


    郁月生对上镜子。


    “……”


    然后愣住。


    看起来好像很规矩,可是这个领结怎么越看越奇怪?郁月生又好气又好笑:“你是在给我系红领巾呢?”


    下一秒,齐倦却忽然捣乱似的扯了一下那根系好的领带:“我好像挺喜欢哎。”


    郁月生并没预想到,忽地被他带得倾身,支撑似的伸手按了一下墙壁,齐倦的后背也哐当撞上去。


    动静不小。


    “兄弟没事吧?!摔着了?”隔壁的试衣间传来关切的声音,顺带敲了下隔板。


    咚咚咚。


    齐倦咬着指骨,憋着笑。其实病症到了晚期,他需要镇痛而吃的药量变得更多,每天都小脸苍白的,愈发衬得眉眼漆黑如墨。


    郁月生被他弄得心脏咚咚跳,尴尬地回应了隔壁那位一句:“没事……”


    齐倦咬着声音说:“有事。”


    声线很低。


    然后偏过头亲吻郁月生的颈侧,瘦长的手指按着他的后脑。种颗草莓是跑不掉了。


    郁月生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齐倦推倒在长凳上,是齐倦坚硬的膝盖牢固地抵在他的腰间,炙烫的呼吸喷张在颈侧。是一只小狼崽在咬着他,从喉结描摹到耳骨。


    郁月生声线颤抖:“回家再……”


    -

    没等到及时回家,两人试完衣服出来的时候,就被小店员拦下了:“嗨。两位帅哥,感觉你们穿这件衣服很好看啊。请问一下我们可以拍张照做宣传吗?发在朋友圈里。”


    齐倦看了眼郁月生,郁月生还在不自在地裹着围巾,试图遮住爱痕斑驳的颈部。


    齐倦点点头:“可以拍成一张吗?我跟他合在一起拍。”


    说着这话的时候,齐倦还在看向郁月生,注意着他的表情变化,老师似乎没有什么不悦。


    小店员激动道:“当然可以啦!那样最好。”她小声嘀咕着,“只是我刚才没敢提。”


    ……


    小店员举着手机,呼喊着:“看这边,左边的帅哥笑一笑哦,不要总是冷着脸哦。对对对,再靠近一些,屏幕装不下哦,再近一点近点——”


    她指挥着。


    咔擦。


    照片被拍了出来。


    “是这个码吗?”齐倦指了指。


    “对的。”店员下意识点点头,“我现在就发图。可以关注一下。”


    齐倦迫不及待地扫码加了一下店里的vx,翻进朋友圈里找他们的照片。


    很快就找到了。


    齐倦坐在店里的长凳上,按着屏幕放大缩小,缩小放大,反反复复观赏那张照片。


    照片里。两人皆是穿得崭新,齐倦笑得自在一些,郁月生没有太多表情。


    但是两人离得很近,肩膀贴在一起,即便没有勾着肩,没有牵着手,起来依然很是般配。


    齐倦很早之前就想要一张和老师的合影。他不太好意思说,怕老师不愿意露面,如今总算是拥有了,老师好像也不是很抗拒嘛。


    齐倦忍不住弯弯眼睛,将照片保存下来,敲敲屏幕说:“老师。真好。这是我们的第一张合照。”


    -

    过年那天下起了细雪,南方的雪很小,地面上只有薄薄的一层。


    齐倦早早地爬起来换好了新年衣服。小时候,爸爸就经常跟他说,过年了要换一身新,是万象更新的意思。


    齐倦穿着漆皮的黑色薄袄,纯黑牛仔裤,侧边坠着银链子的马丁靴。大到衣服鞋,小到手机壳子,都换成了新的,穿得漂漂亮亮。


    他还跟郁月生炫耀自己的手机壳:“好看吧。买的时候问你你还不要。”


    真是史迪仔的图案。


    郁月生还是忍不住说:“幼稚鬼。”


    尽管如此,他们最后还是勉强有了件达成一致的单品,是围巾。两人选了同一款。郁月生围的灰色,显得沉稳些;齐倦围的是绛红色,衬得肤色白而精致。


    新年都图个和气和热闹。中午那顿饭是在郁月生家里吃的。“月生多吃点。来来来吃这个糕点,你爱的。”郁妈妈一直在郁月生夹菜,却自始至终没给齐倦好脸色。


    如果不是郁月生脾气倔长久不回家,甚至想要断绝关系,她根本不会同意让齐倦进这个家门。


    全程的气氛都比较尴尬。


    齐倦并不在意,低着头默默吃着,争做小透明。额前的碎发都快遮住脸,脸也快要埋到碗里去了。


    郁妈妈一直盯着齐倦看,越看越不顺眼,可能又有点后悔喊齐倦过来,吃了半碗饭后郁妈妈就闷闷不乐地走到沙发那看边电视,电视音量开得很大。


    齐倦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哪里得罪她了。


    毕竟郁妈妈没翻脸已是对他最大的容忍,最后还是郁爸爸给齐倦包了红包。


    临走的时候,郁展颜将齐倦拉到一边,低声叮嘱:“别看她板着脸,是拉不下来架子,这红包还是你阿姨提醒我准——”


    “备”字还没出口,里屋电话响起来,郁妈妈赶忙接起,眉开眼笑道:“繁星呀。乖真懂事,新年快乐繁星,什么时候来看看阿姨,阿姨想你了……”


    到这里的时候,齐倦已经懂了,刚才郁爸爸说的不过是善意的谎言。郁妈妈从未真正接纳过他。也许是可怜他,很快就又会换掉他。明明有弱水三千,他却难取一瓢。


    “谢谢叔叔。不用了。”齐倦笑起来,“新年快乐叔叔。”


    郁展颜叹了口气:“新年快乐。”


    齐倦不明白这些人的世界,几十岁的人为何过得如此矛盾。


    涉事深后,是不是就会变得复杂?


    对在意的人可以恶语相向,是要验证爱吗?如果验证失败该如何收场;


    对讨厌的人可以装作喜欢,是要顾全或者维护某种关系吗?如果自己装得并不开心呢应该怎么办。


    -

    新年当晚,蔡琪月站在窗边给齐倦打电话:“过来吃年夜饭吗?”


    齐倦回说:“我们跟姑姑在一起哦,不过来了。”


    池安伸着胳膊,还抱着他妈妈的大腿,仰着头一脸期待的样子,大眼睛眨巴眨巴的。


    “好吧。”蔡琪月也没办法,挂掉电话跟池安说,“哥哥那边忙,不过来了。”


    “啊?”池安停顿几秒,当即失落地掉着金豆子。


    蔡琪月本想着就这样算了吧,可是池安在家里又哭又闹,玩具也不玩了,跟天要塌了一样边走边哭,非要等着哥哥过来一起吃饭。


    最后蔡琪月和池勇商量了下,硬着头皮决定还是大家一起吃吧,将姑姑和齐倦他们都邀请过来。


    不论是闹僵,还是亲浅缘疏,能一起坐下来吃顿团圆饭,就像是把一切都搁浅不计前嫌。


    齐倦推开门蹲下身来,捏着小孩的脸:“让我看看是哪个小家伙这么想哥哥,听说都哭鼻子了?”


    池安现在已经不会躲他了,可眼眶还是红彤彤的,撅着嘴巴说:“哼。才没有。”


    “哼~”齐倦故意学了下池安撒娇的样子。看到池安黑着脸将嘴巴撅得更高,他忍不住噗嗤笑起来,咬着指骨笑得恣意,小泪痣也扬起:“好好好。池安说没有就是没有。”


    齐倦说着,倒是拿了张纸夹在池安撅起的嘴巴上。


    夹不住。


    轻飘飘掉落。


    池安连忙去捡,纸刚翻过来,就看到了一张彩铅画。他看着画,眼睛亮起来,激动道:“哇!是我!”


    齐倦揉着他的小脑袋:“之前答应我们撅嘴小安的,现在满意了?看到画就笑啦这么开心?”


    “耶耶耶!”池安岂止开心,开心得已经不管不顾他哥了。


    池安拿着画就手舞足蹈地跑,去找爸爸要胶带,非要把画贴在床头。


    大人们都在忙,这个任务就交给了齐倦。


    齐倦进到池安房间,帮他贴着画的时候,掏出新年红包塞在安安的衣兜里,垂着眼睫说:“安安。”


    “嗯?”小家伙扬起脑袋。


    “这是压岁钱。”齐倦拍拍他鼓鼓囊囊的口袋,嘱咐道,“安安可以买零食吃,买玩具也可以。不用告诉爸爸妈妈。”


    “哇!可以买汉堡包和卡丁车!”


    “对。安安喜欢哥哥吗?”


    池安疯狂点头:“嗯嗯嗯!喜欢!”


    齐倦又问他:“那安安喜欢姑姑吗?”


    池安想了想,认真地回答:“姑姑做的玫瑰饼饼好吃!”回味了一下他在医院吃到的那些,安安舔舔嘴巴,点头肯定道,“特别好吃!那就喜欢吧!”


    “小家伙,你怎么这么好吃。”齐倦揉了揉他的小脑袋,忽然问,“还记得姑姑家怎么走吗?”


    安静一会后,池安懵懂地摇摇头,这次他的小脑袋晃得像拨浪鼓。


    齐倦叹了口气,耐心地跟他说:“是永安路20号。”


    说了好多遍后,又不放心地让池安复述给他听。


    “……”池安稚嫩地扳着手指,认真地回答了一遍,拖声拖气字正腔圆道,“池安路20号。”


    池,安,路?

    齐倦笑得弯下腰,剥了颗糖果塞在池安的嘴巴里,好笑地纠正他:“你妈知道你造路了吗?是永安路。小家伙。”


    池安眨巴眨巴眼睛:“永安路20号。”


    “聪明。”齐倦揉了揉他的小脑袋。


    齐倦忽然想到姑姑以后该孤苦伶仃了。


    当姑姑想起这个叫齐倦的宝贝侄子的时候,会给他打视频电话,可另一端再也不会接起,不会响起少年懒洋洋的声音。


    “等安安长大了——”齐倦温柔地跟池安交代着以后的事情,尽量轻松道,“有空就去找姑姑玩呀,姑姑一个人在家里会很孤单的。到时候让姑姑做玫瑰饼饼给你吃好不好?姑姑也会很喜欢安安。”


    “好。”池安点点头。


    -

    晚饭结束后,齐倦和郁月生领着池安在家门口放烟花。蔡琪月把安安裹成了小粽子,郁月生把齐倦裹成了小粽子。


    池家的事业这几年做得很好,蔡琪月也入股了,他们在上海有好几处住家。过年回的家是在郊区海边的一栋别墅,屋外的景色很好。


    两只小粽子凑在一起,手中的烟花棒呲呲亮着漂亮的星火。


    在夜晚和海风下十分亮堂。


    见着年轻人都出去了,蔡琪月就喊着姑姑一起看春晚。姑姑不太自在,几次心急如焚地提议说她先回家吧。


    蔡琪月拉住她:“小妹,你再待会吧,让齐倦再玩会。然后让他们送你回去。”


    姑姑想起来齐倦还在门口放烟花。不时还能听到屋外他们丢擦炮的声响,掺着欢笑声。


    她这才讷讷地点头同意,即便如此,坐在旁边磕着瓜子时还是显得有些拘谨。


    电视看到一半的时候,齐倦他们回来了。


    池安原先是被齐倦抱着的,走了几步后,齐倦将池安放下来,改为牵着他胖乎乎的小手。


    池安的小圆脸蛋红扑扑的,额前的小刘海都热湿了。刚跑回来就蹿到他妈妈怀里,奶声奶气道:“妈妈!烟花好好玩!”


    池安的毛线帽上还粘着细雪,被蔡琪月伸手拍掉了:“玩得开心吧。”


    “嗯嗯嗯!”池安绘声绘色地跟他妈妈形容着,小手激动地直比划,“还有那个转的。在地上,嗡嗡嗡——呲啦呲啦的——”


    池安边说着,腿还直蹬蹬,像在踩摩托似的,小手一攥一张,“呜哇!全是亮闪闪的光,超级好看!!”


    -

    电视里的晚会还在热热闹闹地放着。齐倦帮忙切了果盘端过来。


    “水果洗好了。”齐倦心不在焉地说着,弯下腰将果盘放在茶几上。


    人却慢慢吞吞地蹲下来,像是要蹲下来看电视,可这一步动作后,他就固定在那里一样原地不动了,像是在克制地忍耐着什么。


    他从刚才放烟花的时候就不太对劲,最初还能跑去点烟花,后面就不动了,把打火机交给郁月生。


    郁月生对烟花春晚都不感兴趣,主要是在看着齐倦玩,这会最先注意到齐倦,连忙起身扶住他:“齐倦你怎么了?”


    少年抬起头的时候,脸上映着屏幕的蓝光,看不太清脸色。但是能看出来他的目光不太聚焦,额间也带着细汗。


    “老师……”齐倦突然眼前发黑,将小脸卡在郁月生的肩膀上,轻微打着颤地栽下来。


    姑姑对齐倦突然栽下来有心理阴影,她也赶紧站起来:“倦倦!”


    “哪里不舒服?胃疼?”郁月生赶忙将齐倦抱在沙发上,着急地去摸他的脸,捏他的手,都是冰冰凉凉的,像是死人的手。


    “没事。”齐倦睁开眼睛缩了缩,看看姑姑又看看老师,虚弱地说,“我有点晕。不碍事。”


    齐倦侧躺在沙发上,脖子上围着的绛红色围巾,衬得他小脸惨白如纸。郁月生赶忙把他的围巾解开,衣扣也敞了几颗。给他透透气。


    蔡琪月担忧地检查着,问齐倦:“是不是低血糖?”


    女人凑过来的时候,刺鼻的香水味也漫过来。


    “……”齐倦很不想承认,视线前全是星星点点的雪花片,耳鸣也嗡嗡的。


    但他也没说话,痛苦地闭着眼睫算作默认了,漆黑的睫羽上都坠着细碎的汗珠。颀长的身躯也难受地躬着,像是一尾虾。


    手指垂着沙发边也在不受控制地发抖,指甲盖都发白了。


    郁月生只能给他攥着手,哈着热气慢慢搓热。


    齐倦最近吃得越来越少了,每天都是喝些汤汤水水的。年夜饭也只是吃了些蔬菜,喝了碗海带骨头汤。身体机能根本运转不过来,心里像是发慌似的跳得飞快。


    咚咚咚咚。


    像是在敲着人皮小鼓。


    “喝点这个看看能不能好过些。”蔡琪月冲了杯蜂蜜水端给齐倦,用吸管喂给他喝。


    齐倦迷迷糊糊地咬到吸管,喝了两口就摆摆手不喝了,整个人缩成一团。


    池安也拆开大礼包,蹬蹬蹬蹬跑过来,推着人群朝里挤,抠了几颗果冻往他哥哥手里塞,奶声奶气说着:“给。给。”


    蔡琪月赶紧将他拦下来,严声说:“哥哥吃不了,你要吃自己吃。”


    “?”池安不明所以地眨巴着大眼睛。


    齐倦被他凝固的样子逗笑了,还是把果冻接过去,没敢吃,但是装在了口袋里:“谢谢池安。哥哥收下了。”


    他忽然感觉生病也挺好的,一直病着也好。自己好像成了这些人围着转的中心。他的一点不适都会得到注意,被放大,被关心。


    他不知道哪里才算是他的家,但是家人都在身边,他就感觉在哪里都很好。


    -

    将姑姑送回家后,郁月生开着车和齐倦往租房的方向回,细雪不停地飘落在挡风玻璃上。


    齐倦侧目,隔着车玻璃往外看。雪花被风吹得在玻璃上落出斜飞的痕迹,车子里也升起了朦胧的白雾。


    他有点胃疼,虽然总这么说显得太过矫情,但他几乎每天都在这样经历着,还是身体太差了。他不再关心日期,不再关心时间,每天都想尽自己所能多陪陪老师,还有多画几张画。


    似乎会在某次闲适的午睡后,永远陷入沉眠。他不知道那会是那一天。


    齐倦从晚上低血糖犯病那会后就不太舒服,座椅被郁月生调了一下,有些微躺。


    远处是鞭炮礼花声声唱响,绽放过后转瞬即逝。


    过年了。年三十也并没有药店开门,街边只亮着一些24h餐饮,便利店,宾馆,网吧。


    齐倦就抠着糖罐子里面的硬糖当药吃,不知道是烦躁还是难受,他吃完没一会就将糖果嘎嘣嚼碎。


    吞咽。


    电台里在放着安静的歌,淹没在外环外热热闹闹的爆竹声里。“还好吗?”郁月生调小音量,担心地问他。


    齐倦看着窗外,平铺直叙地说:“不好。”


    郁月生:“啊?”


    齐倦看完他担心的表情,又故意扯开话题笑着说:“再开远点就看不到烟花了。”


    郁月生若有所思:“是想看烟花吗?”


    烟花被禁在外环以外,回家的路上,礼花会越来越少。车子在路边的停车位缓缓停下,很快车子上落的雪就更多了,被雨刮器一遍遍地刮着。星星点点的光照进车内。


    “不看了。”齐倦撇撇嘴收回视线,胃太疼了又不想看烟花了。还是伸出小爪子牵过老师的手,乖乖地放在自己肋区下边:“老师,你揉会。”


    郁月生无奈,听懂了齐倦话里的意思,解开安全带,倾身帮他揉着胃。


    很凉。


    一般穿这么多衣服不应该是很暖和的吗?车里还开着暖气。


    郁月生这么想着,就有点担心。


    幸好是离得近,还能感受到齐倦浅浅的呼吸落在他的脸颊,像是雨后的青涩薄雾。


    齐倦靠在座椅上,拿手指在衣服上面绕了个不太圆的圈,咬咬牙说:“这一块,都疼。感觉有蚂蚁用着利齿在里面啃啊啃。”他疼得打颤,肤色苍白,垂着眼睫低哼,“想剖出来看看我的胃里面破成什么样。”


    郁月生皱皱眉,打断他:“别乱说。”


    每当这种时候,郁月生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一抱齐倦,那团蓬松的棉袄就瞬间扁下去。里面像是空的。


    看着他严肃的样子,齐倦慢吞吞地笑起来:“老师。我还是最喜欢原始的方法。你的手总是很暖和,像是以前我家里的取暖器,你是小档,没那么烫。”


    又是奇怪的比喻。郁月生温柔地说:“老袁可能要被你气死了。”


    齐倦继续笑,咳嗽着,是那种苍白而病态的笑意,眼底都是失焦的迷雾。


    背景是外环线外升起的万簇烟花,他忍不住倾身吻了吻郁月生。胃里的疼痛像是窗外的烟花,呲着星点燃烧迸射,将黑夜烫出斑驳的洞。


    许久后,车里的热雾漫得更多了一些。郁月生不敢懈怠,手一直在崽崽冰凉的上腹打着圈。


    有点痉挛。


    齐倦垂着眼睫,额间的墨发湿了,人也有些轻颤:“不知道是不是身体的原因。比起感受我在你里面,我似乎更喜欢接吻,牵手,拥抱——”


    郁月生沉默地听他说着。


    其实也没什么好在意的,他知道齐倦年纪小。之前的两次估计也是图着新鲜。


    齐倦破皮的嘴巴染着娇艳的红色,微微发肿,却也显得唇红齿白。他不在意地抹了抹唇角,继续说:“喜欢你按着我的后颈,喜欢你的回咬,咬得鲜血淋漓也没关系——”


    那双漆黑的眼睛看起来水汪汪的。没有委屈,却显得亮而动人。似乎有一瞬间,窗外绽放的烟花落在里面,染上了空洞的斑斓。


    “我忽然不知道我想要什么了。”齐倦喃喃说着,短促一笑,更像是在自言自语,“现实的安稳,你在我身边,还是长命百岁?我现在忽然觉得就算生命走到尽头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走到极致了。如果你问我还爱什么,那么我想和你淋雨,想肆无忌惮吃冰淇淋,想做我这一生不敢做之事。”


    “……”


    他低垂着头:“老师,你懂我的意思吗?”


    郁月生说:“是想过得自在点吧。”想要随心所欲,不想被束缚,不想留下遗憾。


    齐倦并未吭声。


    郁月生抬了抬眼,看到了齐倦背后的窗口外亮着的店面。


    有点难过。


    郁月生以前听姑姑说,齐倦喜欢吃外卖,一顿能吃两份不同的。可是他现在很多东西都不能吃了。


    所以,有点难过。


    郁月生犹豫好久,推开车门出去了。


    外面是满天的飞雪。


    -

    十来分钟后,郁月生用手心遮着风雪,买了个甜筒回来。


    他甚至不知道在那十来分钟里的自己是怎样想的。


    他知道齐倦的身体越来越差了,随时可能散开,也不知道能撑到什么时候。他也只是在让自己谴责和让齐倦遗憾间做出了选择。


    郁月生的肩膀上都是细雪。进了车里,细雪被暖气融化成停在肩头的细碎晶莹。


    晚上看到了齐倦就那样晕过去。在此时此刻,他忽然想要满足齐倦的小小心愿。


    齐倦蜷在车里,捂着胃像只受伤的小兽,看见甜筒的时候眼睛都亮起来,像是落满星子。


    “只能舔一口。”郁月生说。


    “啊。”齐倦安静地、乖乖地张开嘴巴,把自己的绛红色围巾朝下扒开一些。


    郁月生用小勺子舀了一勺果酱,故意抹在齐倦的嘴角,但却小心翼翼地避开了奶油。


    齐倦笑起来,奶舌头慢吞吞舔掉了唇边的冰淇淋,眼睛都弯起来,弯出细细的纹。


    恍惚忆起上一次吃冰淇淋还是小学的时候。


    他在暑气里奔跑着,甜筒上的冰淇淋快要融化了,虽然那是果味的并不含牛奶,也挺好吃的。


    那会书包被爸爸扛在肩头,街头日光炫目,如今回想却像是万花筒里的世界。


    齐倦似乎很是开心,甜筒冰得他打颤,却又很甜。他像是回到了当年幼稚的小孩:“老师。如果我是你,就把冰淇淋抹在自己的嘴巴上,让齐倦寸寸舔掉。”


    郁月生有些为难:“不能再吃了。”


    “一口。”齐倦拉住他的衣摆,想去够着他手里的甜筒,“老师,一口。”


    齐倦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跟池安学会了撒娇,微微低垂着头,然后抬起眼睛盯着人,咬着嘴唇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肤色是病态的苍白,眸子里面露出胃疼时候湿漉漉的表情,像只被踩住尾巴的小狗。


    ……


    就这样可怜巴巴的被看了好一会,郁月生还是没反应。


    “还看我?”齐倦歪歪头,一秒收了表情,有些遗憾地说,“这也不行啊?还要我挤出点眼泪吗?”


    郁月生开玩笑:“你哭个我看看。”


    “喂?”齐倦觉得无理。可他想了想,又握着郁月生的手,垂头丧气道,“在我胃疼时候朝里推,疼死我。看我哭不哭?”


    他赌郁月生不敢。


    可他自己真的不要命地握着郁月生的手朝胃里按,然后小脸惨白地喘气。眼睛却亮乎乎地盯着人,音节颤抖着说:“老师,给你个机会——”


    额角的虚汗比眼泪先一步流下来,手指都快要按到椎骨。


    没办法再盯着人了,齐倦腰都折下来,虚弱地埋在他怀里。


    郁月生偏过脸,赶紧把手抽走。他承认自己拿齐倦没辙。这人能屈能伸,装可怜也很有一套。十有八.九是故意的。


    果然在郁月生松手的时候,齐倦就轻忽笑出声,笑得恣意,埋着头肩膀直打颤,像是捣乱成功。


    -

    最后,齐倦还是回家吃了药。


    看着他将胃药吃完,郁月生又去煮了份番茄蛋花汤,难点的他并不会。齐倦不怎么喜欢吃东西,只能少量多餐给他投喂点了。


    郁月生舀了点汤尝了尝,难得这次味道刚刚好。


    “喝点暖暖。”郁月生盛了碗端过来。


    “这是我最喜欢的汤哎。谢谢老师。”齐倦慢慢吞吞,且很给面子地将汤喝完。然后虚弱地侧趴在餐桌上,揉着腹部,默默看着郁月生收拾碗筷。


    外面是万家灯火光影跳动,面前是他的星他的月。


    因为是你做的汤。


    新年快乐。郁月生。


    他在心里轻轻地说了句。


    ——

    作者有话要说:

    “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佛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