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打架
作者:admin      更新:2022-10-24 13:42      字数:8866
    “倦哥,请你抽好东西走不走?”陈狗随手抹了一把鼻尖上的热汗,胖乎乎的脸颊被太阳炙得通红。


    他背着光,从衣兜里掏出烟盒来,露出一角的钻石标志,又压低声音说:“是我家老头子在外头带的。”


    “抽抽看。”齐倦勾了勾唇角,抬手搭上陈狗的肩膀。


    “去操场吧,就之前那老地方。下节课不是防空演习么,你们班应该也通知了吧?”陈狗好像有抹不完的汗,不时就心虚地擦擦额头,“没人会注意到那边的,安全着呢。”


    拐进宽敞的楼道里时,这才荫凉了些。


    偶有学生来来去去,同陈狗一起来的那几个人倒是寸步不离地跟在后头。一个个跟行走的木头桩子似的,一声不吭。


    齐倦挑起眉:“后面是你的帮手?”


    陈狗细窄的眼睛在镜片后面挤压起来,缩着脖子道:“哪能啊倦哥,就、就是我朋友,跟后面来两根,这不也沾了您的光嘛。”


    齐倦轻忽一笑,没再多言。


    同着陈狗他们,一路走到了操场外围厕所后的一片林子里。


    齐倦接过陈狗递过来的香烟,摆了几下手灭了火柴:“故事编得挺好的,找我有什么事?”


    “听说你找人把我堂弟打了一顿啊。怎么着我们也得礼尚往来一下,是吧?”一名瘦高个从林子里走了出来,地上的树枝被亮橙色的球鞋踩折,发出沉闷的声响。


    那瘦高个将鸭舌帽压得低低的,大抵只能看出上扬的唇角,挑衅的话比人走得还快。


    齐倦早有预料,压了压指骨,笑着说:“单挑嘛还是一起上?”


    “单挑!”话音刚落,瘦高个一个拳头就照脸挥了出来,齐倦忙向旁边让了几寸躲闪。


    紧接着又是新的拳头袭过来,齐倦眼疾手快地侧过身,夹着烟头递至嘴边深吸一口。


    与此同时一脚踹在那人腰际,将人踹得往地上栽去。


    没成想胃里抻扯到了狠狠一抽,齐倦忍不住折了折腰。趁着齐倦分神之际,瘦高个一把扯住了他的胳膊,将人带了下来,“哐”一拳挥砸在齐倦的眼睛。


    “嘶。”视线里的飞蚊一下子就蹿了出来横冲直撞,齐倦抬手揉了揉肿痛的眼角。


    周围的人皆是屏息看着他们滚在地上,树叶灰土沾遍衣服还在扭打着。


    “哥,上!打他!”陈狗捏着拳,喊道。


    其余人见状也纷纷:“昊哥,加油!”“昊哥!干!”“昊哥你是最棒的。昊哥爱你!”


    齐倦趁势吐出一口青烟迷了瘦高个的眼睛,翻身把他压在底下,坚硬的膝盖骨牢牢抵在对方腰际。


    “这是还你的。”齐倦叼着烟,一拳砸在对方的鼻梁上,那人两行鼻血顿时下来了。


    “哎呀。”陈狗压声叹了一口,忙急着向旁边呼喝道,“愣着干什么!上啊。”


    得了指令的一群人顿时抄砖的抄砖,捡石头的捡石头,黑压压地冲齐倦围了过去。


    头是不敢砸的,齐倦身上却是没少挨揍。胳膊肘,膝盖弯,能下手的地方都挨了一顿打,衣服上也蒙了一层灰。


    齐倦闷哼着没松手,从小到大他就没怕过惹事。遇上对方人多的时候,他秉承的宗旨就是:谁敢第一个动手,就逮着哪一个,打到那人不敢还手为止。


    他这次就是瞄准了瘦高个不放,对着那人脸上狠揍了一拳又一拳,反正就是揍到他自己的手都痛了。


    瘦高个的帽子也被挖翻过来,仰在沙土里,嘴巴里一直骂骂咧咧的,身体却又动弹不得,和了一嘴血,说了什么也含糊不清。


    齐倦手下没留情,只能刻意偏头避开飞溅的血沫。


    陈狗抓着齐倦的头发,迫着他抬起头来:“你松手啊,操!”


    齐倦:“要松一起松。”


    陈狗只好改口:“行,都别打了。”


    一群人这才堪堪住手,齐倦揉着颈侧爬起身来时,瘦高个这才踉踉跄跄站起来,半边脸都已高高肿起。


    “妈的,疼死老子了。”瘦高个吐了一口血,连带着两颗勉强能认出的带着血丝的牙齿。


    他乘人不备一把将齐倦抡到墙上去,一拳砸进对方的肚子里,像是狠戾落进了棉花。


    脊骨登时压进落粉的墙壁里。齐倦仰起头,脸色苍白道:“喂。刚刚可是我放了你一马,都不感谢我一下的吗?”


    “谢你大爷。”他又抡起一拳给齐倦砸了过去。


    齐倦嗓子一辣,偏头呸了一口胃酸。他抬起一脚就给对方踹了出去:“嘴巴放干净点。”


    ……


    几个人顿时围过去把齐倦给按住了。


    陈葛欧安置好他哥,冷嘲着走过去:“齐倦,有点能耐啊,不过你今天也算是栽在我手上了。”


    他勾起笑,将手中半截冒着青烟的烟头对准齐倦清瘦皮薄的腕骨摁了下去。


    “呲呲!!”


    一圈圈红彤的火光在低微的声响中快速泯灭,拂过面颊的热风也染上了焦糊味。


    陈狗弯下身,将指尖戳了一下泛红的烙印:“怎么样?喜欢吗?”


    “……”


    “喜欢啊。不知道孙子人长大了胆子也大了?还有什么想玩的吗?”齐倦将眼睫阖了几秒,冷汗顺着脸颊滴滴落了下来,复睁开时眼底澄澈亮盈,目光直勾勾包裹着陈狗,笑得很是欠揍。


    明明没有笑出声,陈狗却觉得路过的风里都在溢出丝丝缕缕的嘲讽。


    他将烟头弹指丢弃,继续道:“呵!嘴是挺硬的,我没记错的话上学期你没少犯胃病吧,三天两头的就请假请假。”


    打量片刻后,胖乎乎的拳头移了移,狠狠碾在某处:“是这里吗?嗯?”


    “……”


    齐倦低垂着头,滑下来的头发掩住了大半的面容,靠近额前的早已被虚汗洇湿,像是浸足了饱满的墨汁快要滴流下来。


    隔了好久,齐倦才平平淡淡说了句:“没吃饭是吗?”


    “操!”被激怒的陈狗收了下手,又猛得一拳落在相同的位置上。


    大半个拳头都被吞了进去,里头的内脏像是错了位。齐倦咬紧了薄唇,任由齿缝间漫延上丝丝绵绵的甜腥。


    身体也慢吞吞地躬了躬。


    陈狗转过身,将脚下的枯叶踩得“吱吱”响,咬牙切齿道:“谁劲大?过来。”


    “我。我。”有人在自告奋勇。


    明明是少年的年纪,那位许是激素食品吃多了,光洁细腻的脸上已经小胡子横飞。他搓了搓掌心:“让你打昊哥,妈的。”


    他狠狠一拳给齐倦砸了过去,齐倦直感觉喉头一阵酸咸,眼前也眩晕了好几秒。


    阳光底下,那人的金属手表带子折射出炫光,快把齐倦的眼睛给晃瞎了。胃里痛得他意识也快要抽离,脑子里却是没来由得地浮现出一张清冷的面容来。


    齐倦低着头,黑发在微风中蹭着额头,轻轻飘动。


    他面无表情地盯着那个熠熠发光的金属物离自己愈来愈近。面前的拳头已经不见了,只留一圈表带露在外面。


    能感受出每一颗骨节落的位置,无比坚硬,直接撞在破烂的胃囊上,分毫没有收力。


    肌肉挛缩起来,像是挨了一拳的沙袋,通身震颤,唯余磨人的砂石在里面地覆天翻地搅动。沙袋已经破了,流沙从窟窿里自顾自地泻了出来。


    视线里也跟着泛黄了好多秒,冷汗大抵是晕在了眼睛里。齐倦死命眨了眨眼,也摆脱不了眼膜的刺痛。


    风的流向变得好奇怪,感受不出是从何处而来。只有一个痛点在身上无边无际放大。


    郁月生,郁月生。


    阖上眼睛时,那张脸便清晰了起来。


    黑色的或者棕色皮革的手表应该和他很配吧,那种就很好看,或者是帆布带子的,低调又精致。


    “葛欧哥,这个。”后面有人给陈狗递了半瓶矿泉水,瓶身尚浸着冰镇过的水雾,握在手里也是透心凉。


    齐倦懒懒地抬起眼皮看了一眼,低低笑起来:“陈葛欧哈哈哈哈哈,原来是这个名,我之前一直以为你就叫陈狗呢。”


    “给我闭嘴!老子最恨人叫我这个了。”陈葛欧狭窄的眼缝里快要烧出滔天的焰火来,他走过去捏紧齐倦的下巴,蛮横地将矿泉水往人口腔里灌。


    “咕嘟、咕嘟。”喉咙在无意识被迫吞咽,大瓶的冰水都顺着脸颊流在了衣服上,深了一大片。


    在炙人的阳光底下,齐倦只感到身处冰库一般,浑身皆是浴在冰冷潮湿的地境里,有冰凌在肺腑翻滚着,无情吞噬着四壁。


    他像是秋日里摇摇欲坠的落叶,苍白的脸色是小姑娘们施了几层粉底也抹不出来的。


    陈葛欧将空掉的塑料瓶捏得扁扁的,狠狠砸在斑驳开裂的墙角。他跟刚才打齐倦那人道:“你,继续。”


    小胡子啧啧嘴,刚往前走两步,齐倦就弯下了腰,将目光死死盯着草丛前那个扁掉的塑料残躯。


    瓶口忽滴下一滴水珠。


    好像是有水声在耳际无限放大。齐倦再也忍不住地把胃里亮莹莹的液体都给翻了出来。


    “我靠。”那人赶紧避开。


    “咳咳咳……”压制齐倦的人嫌弃地松了一个,齐倦半跪在地就呕起来,胃里在痉挛不止,偏偏胳膊又被抓得紧紧的,只余冷汗顺着肩胛骨湿了后背。


    即便是身处热燥的暑风里,他也觉得骨头缝里都被劈开塞满了冰。


    “操,太过分了!”陈葛欧突被人从背后踹了一脚。


    他跄了好几步才摸着屁股回过身,五官都拧在了一起:“韩潇,你从哪冒出来的?!”


    “来教训你!”韩潇不由分说,抱着校服就给陈狗照头甩了过去,铁制的拉链顿时在脸上划拉了一道红印。


    “搞什么鬼?”陈葛欧抬手把蒙眼的衣服扯开,扔在不远处一垛高高堆起的黄沙上。


    “你、你你。”韩潇抬起腿,还没来得及进行下一步动作,无奈对方人手充足,他垂死挣扎了几下,还是被两个人将他的手反背过去,牢牢压下身来。


    韩潇只能龇牙咧嘴嚷嚷着:“住手啊你们!”


    陈葛欧用掌心扶了一下歪掉的眼镜,觉得镜片有些模糊,又取下来哈了口热气。


    他攥着衣袖擦了擦,慢慢吞吞道:“韩潇啊韩潇,没想到你居然帮着齐倦,真是出乎我的意料。看在老同学一场的面子上,我不想打你,你最好也别招惹我!”


    韩潇嚷道:“不稀罕。有意思吗你们?几个对付一个?!”


    陈葛欧戴好眼镜时,又是一副人模狗样:“还不是跟你的好同桌学的。是吧,齐倦,滋味如何?”


    齐倦虚弱地冷笑:“要不然你试一下。”


    话音刚落时,刺耳的警报忽然响了起来。是防空演习开始了,空气里漂浮的每一颗粒子都像是被狠狠剖划开来。


    “这么快?!”陈葛欧吓了一激灵,回过劲后嗤鼻一笑。他走过去,在蜷缩成团的那人身边蹲下,“看样子不行啊倦哥,你这是怎么了?”


    齐倦不知道说了句什么,混在警报声里,根本辨不出来。


    “说什么呢?大声点。”陈葛欧凑近他。


    “滚啊。”齐倦冲着他的耳膜吼了一声。


    “死到临头还嘴硬!”陈葛欧“啪”地给齐倦脸上来了一巴掌。


    空旷的地方,腾地冒出大喇叭被电流干扰后的刺耳叫嚣,应是话筒转了好几下。


    “喂”了几声后,传出闷闷的声音,是他们校长那个公鸭嗓在喊话:“高二八班,陈其……”


    瘦高个“卧槽”了一声。


    人群里某位不起眼的人士也跟着附了句:“今天怎么点名了?”


    陈葛欧:“管他呢。”


    但紧跟着,公鸭嗓继续道:“陈葛欧,去哪了!还有高二九班,韩潇,齐倦。齐倦!又是你!人呢?还有高二十班的……防空演习!人都跑哪去了?谁能告诉我?人呢?!”


    林子里也滞了片刻,每个人皆在留意着自己的姓名有没有被点到,神情一个比一个复杂。


    韩潇趁着混乱几下挣脱了束缚,猛得一把将抓齐倦的那人推了。齐倦也反应极快地爬起身来,将差不多定格的陈葛欧扑倒在地。


    “我——”


    “操”字被齐倦狠狠揍了回去。他整个手都撑在地面上,沙土地上的碎石悉数陷在掌心里,磨得皮肤生痛,却也揍得陈葛欧鼻血横流。


    齐倦凉凉地笑了一下:“上次就不该留着你。”


    “呜!!——”第二次警报声瞬间刺耳拉响起来,几个人想要把齐倦拽起来都毫无办法。


    他的眼尾发着红,拳拳狠辣,揍得陈葛欧脑袋里都嗡嗡作响。


    那人短粗的双腿在空中求饶似的蹬来蹬去。唇齿间皆是呜咽。鼻血都流下来,糊了满脸。


    “齐倦!你在做什么?!”


    是熟悉的声音穿云破雾而来。


    齐倦忽然听不见警报声了,浑身过电一般地发麻。无形的冷水劈头盖脸浇了一通,落在半空的拳头大概也被按了暂停键。


    余光能感觉到一个清冷的男子正站在不远处,面色冷凝地盯着他。


    “老师,齐倦他冲上来就打人!”“就是!吓死人了靠!拉都拉不过来。”几名看似拉架的学生赶紧退开,纷纷急切地打着小报告。


    “郁老师,救命啊。哎哟。”陈葛欧揉了揉眼睛,“哇”地一声就哭了起来,泪水冲开脸上蜿蜒的血迹往沙子里砸落,肉乎乎的肩膀一颤一颤的,看起来别提多委屈了。


    齐倦愣愣地看着手下自己的杰作。


    哭吗?


    齐倦也想栽在月生怀里痛哭一场,把憋屈什么的都告诉他。可是他的眼睛干涩,什么都流不出来。


    就算抬起头,也只能平静地看着那人面色渐渐沉重下来,跟在自己心上剜一刀又有什么区别?

    “老师好呀。”齐倦还是拍拍手上的灰,站起身来。


    郁月生看了他一眼:“回头再找你。”


    “嗯好。”齐倦笑着说道。


    单薄的肩膀好像被撞了一下,脸上的笑容也僵硬了几分。


    齐倦背着光舔了一口唇角裂开的腥甜,好半晌才想起来抬手压了压痉挛不止的胃。


    “你没事吧?哪里受伤了?”郁月生说。


    没事的月生。


    我没有受伤,哪里都不痛的。我很好,其实刚才还在想着你呢,没想到这么快就能再见面啦。


    齐倦在心底乖巧地回答了一遍。


    他听见身后传来窸窣的声响,许是扶人起来?还是拍灰的声音?总之很是刺耳。


    “没事,一点鼻血。”陈葛欧在小声应着。


    “纸。”郁月生说。


    “谢谢老师。”陈葛欧说。


    齐倦的脑子里已经渲画出一幅尊师爱生的画面。


    阳光从枝梢间的缝隙里落下来,投出一块块明媚的亮斑。软绵绵的纸巾伴着柔风拂过面颊,也许还会有淡淡的山茶花香。


    恨不得再给那人狠揍一顿的紧握着的拳头松了开来,齐倦忽然觉得浑身都没什么力气了。


    只有一个鲜血淋漓的脏器在瞎特么蹦跶着,提醒着自己是在鲜活存在。


    本以为可以独自忍受一切,其实是快要痛死了对吧,就像这一口血腥直往喉腔逼迫。


    坚硬的骨节在上腹寸寸深压着,湿透的衣衫也变得沉重不堪,快把人给压垮了。


    齐倦缓缓蹲下身来,捣了好一会的胃,虚汗也不知流了多少。有几个人看了过来,倒也不敢靠近,他就直直回看过去。


    掠了眼周围,陈葛欧的表哥和韩潇都不见了,也不知道韩潇这会被拐哪去了。


    “怎么止不住?”是郁月生的声音。


    是啊止不了。


    齐倦也想问问为什么这么难受?还有,这么落魄能不能让他快点逃走?


    “上次也是打到这了,现在一碰就流鼻血。”陈葛欧说着。


    告状。继续告呗。


    随便吧,想怎么说怎么说。


    林子里几只栖息的小鸟扑腾着飞走,落了好几片脆绿的树叶。


    生生挨了一波痉挛后,浑身像是刚被从水里捞出来似的,齐倦滞了片刻站起身来,捂着胃自嘲着迈开脚步。


    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眼前也是晕晕乎乎的。


    “齐倦,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