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生
作者:admin      更新:2022-10-21 17:12      字数:5196
    这一年的冬天来的很突然,就像祁云突然的离去。


    夜雪初霁,窗外已然落下今冬的第一场雪,这是阿裳在涧水阁中迎来的第一个冬天。


    「桃花快些!再晚点儿雪化了这路可就不好走了!」


    「知道了!知道了!这不就来了——哎呀!!」


    「哈哈哈哈!瞧这笨丫头,这雪还没化呢就先摔着了!」


    「你们就知道笑话我,还不快来扶我一下!疼死了!」


    院中传来姑娘们的嬉闹声,阿裳推窗去看院中已是一片银装素裹,她轻轻呼一口气,看着白色雾团飘散入空,在这一刻才真正儿的感到有些寒意。


    「哎不对!阿裳姐姐还没起呢,咱们不等着阿裳姐姐一块儿吗?」


    「阿裳姑娘昨夜在店里呆到快子时,这会儿恐还在休息呢,桃花你就别吵着人家姑娘了,咱们先去店里收拾收拾。」


    姑娘们的声音越来越远,直到那几抹亮丽的色彩消失在一片素白中,阿裳坐在镜前开始收拾起熬了一宿的自己,泛红的双眼,苍白的面色,镜中的自己一副憔悴模样,却又有哪里闪着光,阿裳凑近了镜面去看,不是窗外的雪,是她眼中的光。


    镜中的那个人苍白憔悴又容光焕发,阿裳知道这很矛盾,可她却也切实的感觉到了不同,她想,这不同应是自她越来越敢于直面镜中的自己而开始的。


    匆匆而过的一秋并不是什么都没有留下,留给阿裳最重要的是日渐红火的生意,就在入冬前不久她靠着自己的努力在镇上又开了一家分铺,涧水阁的姑娘们无一不替她感到开心,新铺的开张使得她们终于不再像是眷养着的金丝雀般终日无事可做,阿裳的改变也在悄悄改变着姑娘们的生活。


    阿裳今日特意描了远山眉,点了霜绛唇,精心准备好了一顿朝食想与祁云共度这入冬第一日的早上,顺便弥补上这几日因忙于张罗分铺之事的冷落,可祁云却并不在屋内,只剩了那轮圆窗透着屋外一片白茫茫的景象,就好像白日里升起了一轮月亮。


    桌子上放着阿裳所绣的剑匣,祁云什么都没有带走,除了那件袖摆上绣着青云的衣裳。


    祁云常有外出,这本不是什么怪事,可这一次阿裳却莫名有了某种预感,她继而找到游风与祁烟的住处,果然都已不在。


    「……」


    阿裳一个人愣愣的在院中坐下,枝头落下一簇积雪,落在手背上一阵寒凉,她动了动眼睫看一眼四周,这才发现,这诺大的庭院里只剩了她。


    这一瞬,就好像恍若隔世的一场梦。


    「我很像她,是吗,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呢,阿云的母亲。」


    阿裳想起不久前的一个晚上,那是她与祁云最后的一次交谈,在竹林的那片空地,祁云母亲安葬的地方。阿裳问祁云她是否真的很像她,她记得祁云没有马上回答,而是用那双好看的眼睛久久看着月亮,眼里有着难以被察觉也同样难以明状的寂寞。


    阿裳以为那只是寂寞,是对已故亲人的怀念,祁云说她确实很像她,但有更多的地方不像她。


    那份寂寞在看向阿裳时被融进了温柔的夜色中,因此而变得更深且更浓:「她是什么样的人对你来说并不重要,你不是她,也不需要成为她,你是你自己,阿裳。」


    阿裳当时并没有意识到这便是告别,她只是借着晚风与祁云共看那一轮月亮。


    ——


    该如何去与一个你不想失去的人告别?


    祈云什么也没说,就那么走了。


    站在寒风凛冽的断崖之上往下看,祈云感慨起每一次来到这里都不是好天气,上一次是下着暴雨,她还从这里摔了下去。


    「祁云,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要交代的?」


    站在对面的不仅仅是祁靳南,还包括了江湖上所有的所谓正义门派,祁靳南已筹划了许久,要以祁引川之死为引将祁云这个余孽彻底铲除,祁云的主动邀约显然正如了他意。


    「这句话我该原封不动的还给你,祁庄主。」


    祁云独立于风雪,身后是皑皑暮崖,面对一众围剿之士依旧是孤高模样,祁靳南此刻显然还未能想到祁云手上已掌握了足矣将他扳倒的证据,依旧摆出一副正人君子之态道:「笑话,我有什么可同你这妖女交代的。」


    「妖女。」


    祁云动了动唇角,将这两个字咬碎入雪中,他们也曾这么称她,亡国惑世的妖女。祁云一开始以为是因她的母亲来自异国又生的美貌,后来她才想明白,这些人不过是想为他们的罪行寻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而她孤苦无依的母亲便是是那最好的负罪者。


    「当年你私下与魔教勾结,却说是我爹被妖女所惑。」


    祁云不紧不慢的掏出一封血书,上面记载着这四年间她所收集的真相,那书上染着斑驳血迹,有她的,也有被她所杀的人的,而那第一笔便是她从这崖上坠下。


    祁靳南面色大变,正想要说些什么,看到人群中走出游风与祁烟,祁烟的手中同样也拿着一封信,那封信他认得,因此面色变得更加难看。


    「这真相本可永远的被掩埋,却始终抵不过人心。」


    祁云说祁靳南本可以彻底销毁这封记载着他当年与魔教私下里勾结的书信,却又奈何他防心过盛。这书信中写满了罪恶,从他们如何谋划着在四年前那场变故中让祁云的父亲失去人心,再到如何嫁祸于祁云的母亲,一笔一笔满是触目惊心的阴谋与野心。


    最终祁云的父亲为了平息众怒自刎而亡,而她母亲也随后追随着而去。


    就连承诺着不被牵连的祁云,也在离开祁剑山庄之际被下了毒,若不是有可离相助,祁云恐早已无今日。


    真相简单而残酷,甚至经不起推敲,但却偏偏是这般拙劣的阴谋而夺去了祁云身边最重要的两个人。


    祁云恨了四年,四年这恨非消但涨,无时无刻不像蚂蚁般钻噬于她的髓骨间,四年了,她没有一刻不想着报仇。


    当真相被公之于众的那一刻,除了祁靳南外,同样面色大变的还有祁烟,她在此前从未看过这封信,却未想到祁云让她从祁剑山庄偷来的这封信成了扳倒自己父亲的关键。


    「我若知道里面写的是这些……」祁烟红着眼,再看向祁靳南时已是神色复杂:「爹,我……」


    「什么都不要说了!」


    祁靳南知道再说下去只会对他不利,他在彻底即将失去人心之际煽动起在场各门派的情绪,依旧咬死了一切不过是祁云这个妖女的捏造。祁云就站在崖边,狂乱的风雪将她的衣衫吹的簌簌作响,她就像一个超脱世外的贤者,微扬着眉目看着那些丑陋的面孔,一个个是那么的可笑又可悲。


    这世间有着太多的丑恶,祁云早已对人心失去了信心,她知道,对于很多人来说他们其实并不需要一个真相,而对于她来说,需要的也不过是大仇得报。


    被煽动的人群向祁云攻去,黑云压雪般瞬间将那抹素白的身影吞没。祁云弑血满身,袖摆上的云已被染成赤红,就像是屠魔的神。


    祁靳南趁乱刺去一剑,一剑正中祁云的腹部,祁烟见状连忙扑身去挡,祁靳南的手却已收之不及,最终被游风自后抹开喉咙,鲜红的血溅了三尺,溅了祁烟触目惊心的满身。


    「爹……」


    祁烟不可置信的看着祁靳南在眼前倒下,回首身后的祁云也没了影踪。


    乱山残雪,萧萧飞寒,所有的仇恨与鲜血都被湮没在这一场雪。


    ——


    阿裳坐在院中等,等到青竹变作琼枝,却始终没有等到祁云的归来。


    这是入冬的第一天,也是最漫长的一夜,无花无月,只有寒。


    ——


    冬逝。


    「庄主,我们真的要这么做吗?」


    祁剑山庄迎来了新的庄主,年轻又满腔热血的少女,上任的第一个决定便是剿灭魔教。


    出发之前祁烟来到祁靳南的墓前,为他扫下残冬最后的陈雪,双唇犹豫良久,最终只说出一句:「爹,我要走了。」


    祁烟依旧无法彻底的去恨他,就像她同样无法去恨利用了自己的祁云,她剩下唯一能做的便是去弥补祁靳南所犯下的罪过。


    「你就教教我嘛!」


    一阵风过倏尔有声,祁烟回身,看到三个熟悉的身影,她向她撒娇讨教着怎么也学不会的那一剑,她环胸倚在树下安静的看着。


    祁烟不过刚刚翘起唇角,那影子便追逐着光影,消失在一片朦胧之中。


    ————


    涧水阁也熬过了那场寒冬,迎来了没有祁云的第一个春天。


    「阁主起了吗?」


    「早就起了,今儿不是东市的铺子开张吗,天还没亮我就看见阁主屋子里的灯点着了。」


    游风亲手将那把瑶芳替阿裳佩好,可离与芙蕖就等在屋外,姑娘们见到她热情的打着招呼,阿裳浅笑着回应,一切似乎都没有太大的改变,一切却又已完全不同。


    谁都没有想到的是,阿裳并没有沉浸在悲伤中太久,她是涧水阁中第一个从痛苦之中走出来的人,她没有变得郁郁寡欢,也没有终日魂不守舍,而是将几乎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在了刺绣铺中。


    刺绣铺的生意蒸蒸日上,涧水阁也不再做着秘密的买卖,白日里阿裳就忙碌在生意上,入了夜就睡在记忆中祁云温柔的眼睛里。


    只是偶尔得闲的时候会坐在院中发呆,她亲手种下一株时样锦,时样锦代表着的不是怀念,而是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