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月微明
作者:admin      更新:2022-10-21 17:12      字数:5851
    「可离,我没事的。」


    芙蕖看着那位正在专心替她换着药的大夫,柔声去劝:「你都已经一天一夜没合眼了,去休息会儿吧。」


    「我也没事。」换药之人只头也不抬的专心伤处,轻描淡写的一句却让芙蕖更加担心:「你有事。」


    「……」


    可离的手很稳,处理起伤口也很麻利,看起来确与平日无异,却又说不出哪里让人感到有些心不在焉,芙蕖将她细望,心想应是那双眼睛,可离生性豁达,无论是放松还是专注时眼底都伏着笑意,可今日却看不到了。


    「自打回来起就没看见你笑过,可是在青城县发生了什么事?」芙蕖稍稍挪动了腿,可离这才被迫抬起头来,闻言挤一抹笑:「没什么事。」


    芙蕖轻叹一声替她撩起耳际垂散的发:「还骗我呢,你可是和桃花在一起呆久了,什么都写在脸上了。」


    「……」


    「和我说说吧,不然,我也不要听你的了。」芙蕖说着做势就要起身,可离这才忙去将她劝住:「我说,我说。」


    「其实确也不是什么大事。」可离盘坐在旁,转目窗外:「不过青城一行让我想起一些往事。」


    芙蕖先看她一眼,复又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窗外不过寻常良夜,可离的眼中却覆着一层沙。


    「可是在军中的事?」


    可离以沉默算作回答,眼中的沙尘渐浓:「大漠的风真的很大。」


    「……」


    「那时候每天都会死人,上一刻才将将交谈过,转眼就变做一具陷入黄沙的尸首,我以为我早已习惯了。」


    晚风将可离颊边的碎发吹散,思绪也跟着风穿回到那片更古不变的大漠。耳边又响起了无尽的厮杀,鲜红的血液、凄厉的惨叫与绝望的恸哭,在一阵风起之后都会被埋进那莽莽黄沙。


    日暮寒风起,那里是人间炼狱。


    常人对于沙场的了解不过是从书文之中,芙蕖亦是如此,她虽不可见那口中炼狱,却也知那里比炼狱还要残酷的多,闻此她不禁心疼,抚上了可离的手。


    「当战争结束的时候,我其实松了一口气,认为终于可以逃离那个地方,我以为我是惧怕死亡。」


    可离垂眸,看着正被芙蕖温柔轻抚的手:「后来我才知道,我惧怕的不是死亡,而是面对死亡却无能为力的自己。」


    都说医为仁人之术,必具仁人之心,可离无疑拥有着最为纯粹的医者仁心,这仁心便是她痛苦的病灶。


    为医者,却难自医,即便她有着强大的医术,那颗心却已被风沙吹的千疮百孔。


    「我好像说了些奇怪的话。」可离目光闪回,看着窗外双星,怪起自己明明是个好日子,却又说起了些晦气话:「怪我怪我。」


    「才不怪你呢。」


    芙蕖不会去说「你已经尽力」这般的话,她只微微侧身倚上此刻那人脆弱的肩头,告诉她若是累了,就休息下吧。


    可离眨了眨眼睫,在她膝间阖上了眼,一阵风过,倒是真的有些感觉累了。


    ————


    祁烟宿醉了一宿,醒来时看着窗外仍是黑夜以为不过只睡过去了一会儿。


    「这是哪……」浑浑噩噩的起身,还未待看清四周额角又是一阵刺痛:「厮!」


    皱着眉看着自己身上满身的狼狈,衣襟上洒满的酒渍在暗夜中继续挥散着余味,祁烟刚闻上一下又是一阵头晕眼花。


    踉跄着走到窗边,直到看见窗下竹林,祁烟这才意识到自己已回到了涧水阁内,可是怎么回的她却完全没有印象,竹林此刻被风吹动,在月下发出「沙沙」声响,祁烟看着那风中青竹,恍惚间好像又想起了什么。


    桥面上断裂的木板已被修补好,祁烟又想起了自己犯下的错,趁着夜色看一眼前方紧闭的门扉,她没有选择敲门,而是直接破门而入。


    游风是不会开门的,若知来者是她,因此在看到那突然鲁莽闯入之人时,面上也无丝毫惊讶。


    「是你把我带回来的。」


    祁烟问的开门见山,游风只在看过她一眼后垂眸继续擦着手中的剑。


    「你不是说我不该在这儿吗?为什么又把我带回来?」


    「……」


    连同窗外的竹林都和游风一同沉默着,祁烟甚至能听到柔软的丝帕与坚硬的铁器所发出的摩挲声,当那只手再次自上而下的抚过剑身,祁烟终于耐不住了性子,秀眉一横,直接将游风按在了墙上。


    丝帕缓缓落地,那冰凉的剑刃抵在了游风的颈间,祁烟是会武的,这么多年来且进步了很多,游风不知是挣脱不了还是根本未想要去挣脱,只隔着那一片寒芒与她相视,眼中无风,只缀着几星烛火。


    「你以为我回来是来找你吗,不要自作多情了。」


    祁烟咬着那被游风无视的自尊,目目逼近:「我在我爹的房间里也发现了那种毒,我要你们告诉我真相。」


    「……」


    「游风大人!」


    游风眼中的烛火刚有了一丝晃动,门外传来了桃花和几个姑娘的声音,姑娘们前来给游风送礼,却隔着敞开的门扉看到了祁烟将游风撑在墙上的暧昧一幕,姑娘们惊的各个顿住了脚步,面上开始浮出意味不明的霞红。


    「你你你!你你你们!」桃花最先清醒过来,指着紧贴的二人一顿结巴,祁烟似是想「报复」她那日的指正般,故意顺势将游风给搂住:「我们怎么?」


    围观的姑娘们脸蛋纷纷红的更深,在桃花一句震耳欲聋的「不害臊」后掩面离去。


    「……」


    只剩了二人的屋内祁烟也没了方才的气势,可搂着游风脖颈的手一时也忘了松开:「原来今日已是乞巧了?」几分讶异的抬眸刚好对上游风近在咫尺的眼睛,祁烟心下一慌忙松了手,却又因未能站稳而向后倒去,腰际抚来一只手,将她安稳接住,一阵风过间,她又回到了游风的身上。


    祁烟忽然感到很热,从颊边开始一阵滚烫,她再次抽身,顺带着把游风推开,将脸别进夜色:「你怎么不告诉我。」


    「不告诉你什么。」


    窗外此刻两星相映,熠熠星光映入祁烟的眼中,她将脸别的更深,抿下双唇:「她们发现我了,我今晚就在这儿。」


    「……」


    —————


    阿裳醒来时感到一阵柔软,天上的月亮恍恍惚惚正跟着她走,她揉了揉眼,手中的绣线掉下,才发现自己正被人抱在怀中。


    「醒了?」


    祁云的声音传来,垂眸看她一眼,阿裳一时未能反应过来,只忘了要去拾起那绣线。


    祁云并没有将她放下的意思,就那么抱着她走出庭院踏入廊台,已是半夜灯残时,阁内没了姑娘们的欢闹声,只剩琅轩碧玉,花影弄月,阿裳的心跳随着祁云的步子步步加快,却怎么也说不出一句话来,恍惚间甚至觉得这是她在庭间发的一场梦,可祁云身上的香味却又让她感到无比的真实。


    越过门前的礼物山,祁云直接将阿裳抱入了屋内,屋内未有点灯,只焚着残香,缕缕烟丝入空,月光透过圆窗正好洒在祁云的脚下,阿裳痴痴看着那烟飞入月亮,听到祁云问她可是在等她。


    「我……」


    祁云的怀抱就像是一朵收紧的花,阿裳是被捕入的蝶,她将身子紧缩,似乎这样可以将心跳压的慢一些,祁云知她羞于回答,接着道:「你在那睡着可是会着凉的。」


    窗边的小雀扑棱了两下翅膀,阿裳被轻盈的放下,她惊讶于小雀为何会在此时,正沉迷于翻箱倒柜的小羊此刻也嗅到了主人的味道。


    「咩!」


    小羊娇嗲的叫着,跳进了阿裳的怀中,这才让阿裳的紧张稍稍得以平复,可又在看到窗边逗着小雀的祁云时骤然紧缩。


    阿裳不自觉的先开始观察祁云身上可是有血,那清挑的人儿正好披着半面月光。


    上窗风动竹,月微明。


    祁云何时开始对小动物感兴趣了,阿裳不知也不敢去问,只微垂着头问祁云可要喝酒。


    此般良夜阿裳想着祁云定想喝些酒的,却未想到那人只停了逗弄小雀的手说今晚就不喝了。


    「今晚我想清醒些。」


    阿裳不明她意,却兀然加快了心跳,她感到祁云的靠近,不自觉的想要去躲,那人的脚步停在了恰好的距离,小羊此刻挣脱着想要跳出,祁云弯着眼睛说:「它似乎喜欢上我了。」


    「……」


    阿裳很想说上一句漂亮话,比如像祁云这般的人谁人会不喜欢,却被那「喜欢」二字卡住了喉咙,小羊在这一刻挣脱而下,跑到祁云的裙边磨蹭,祁云躬下身去抚摸小羊,阿裳这才迟迟发现,祁云穿着她绣有白云的衣裳。


    「青城一行怎么样?」祁云边摸着小羊边随意的问起,并未用到「尽兴」二字,阿裳这才想起要准备给祁云的礼物。


    在送出礼物前阿裳先讲述了宋夫人的故事,本以为这故事有关于祁云的母亲祁云应会有所反应,那人却只淡淡的回了「是么」,除此外再无其他。


    「这个……」


    小心翼翼的递出剑匣,阿裳因未能保其完璧而感到抱歉,剑匣外套着一层锦缎的袋子,上面绣着一轮弯亮和一簇含苞待放的白色花蕾。


    「这是?」


    这是阿裳想要送给祁云的礼物,以从瑶芳阁学来的镜绣而成,迎着光微微翩动,绣面上的每一根丝线都开始焕发出另一种光,月由缺而盈,紧闭的花蕾绽放出白色的花。


    祁云的眼中难掩赞许,更多的是给予阿裳。


    阿裳说这是送给祁云的礼物,每一根眼睫都扇动着娇羞,祁云将那剑匣接过,阿裳忙低声去致歉:「因为出了些意外,我不小心将剑匣摔碎了,请阁主责罚…..」


    阿裳心怀忐忑的看着祁云将剑匣拿出,看着被她笨拙拼好的碎片在祁云的手中片片剥离,她心想那是祁云珍爱之物,被弄成这般定会让祁云不悦,却未想到祁云只将里面的剑抽出,然后放入了阿裳手中。


    「阁主……?」


    祁云说这是她给阿裳的回礼,


    「可这是!」


    这是何等珍重之物,阿裳连拿着的手都在颤抖,祁云走近抚上那忐忑的手:「你赠我以匣,这剑,就是我。」


    阿裳慌乱的抬眸,正好与祁云的眼睛对上,她感到有什么东西正顶着心口而出。


    那只温良的手乘着晚风自她的手背缓缓上游,徘徊在她微颤的唇角,阿裳有一瞬的晃神,看到窗外天色如水,流萤纷纷。


    亲吻是顺理成章的事。


    祁云说人想做什么无需理由,需要的不过一个借口:「如我想要亲你,此刻的夜色,就是我的借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