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作者:admin      更新:2022-10-09 19:45      字数:5680
    永泰十三年的春天真的来了。


    随着离前世永泰帝离世的日子越来越近, 谢嘉仪越来越不安。


    这天睡到半夜,蓦地半空炸开一声春雷。此时距离大婚之日已经又过去一个半月,郡主内寝的红色帐幔已经换下, 换上了翠色的缭绫帐, 随着春雷落下, 估摸是起了大风,透过紧闭的门窗撩动了床前纱帐。


    谢嘉仪从梦中惊醒, 坐起身,听到窗外还有春天的惊雷阵阵。


    早在她起身的瞬间,陆辰安就跟着醒了,此时也起身, 把身边人拉入怀中。


    谢嘉仪说:“我怕。”


    陆辰安一手搂着她,一手轻轻拍抚着她的后背, 熟悉而温柔的声音低声一遍遍道:“昭昭, 我在呢。”谢嘉仪怦怦跳动的心慢慢平缓下来, 她伏在陆辰安怀中, 两只手紧紧拽着他身上柔软的带着温度的寝衣。


    “皇帝舅舅让我去为他摘海棠花。”谢嘉仪喃喃道, “最好看的那一簇,花枝有些高.……我踮了踮脚没有够着……这时候有人往我脚底下放了小杌子.……我立即踩了上去.……好着急啊……明明对准了那簇, 可好几次都没剪掉……后来我剪掉了那簇开得最好的海棠花.……”她抱着就往回跑。


    可是在梦里, 她一直就在旁边, 看着那个跟她一模一样的女孩颤抖着手,踩着杌子去够着剪那簇海棠。她在旁边好着急, 一遍遍喊着“快回去, 快回去!”可她却怎么都发不出声音, 剪刀咔嚓一下剪下花枝的时候, 梦中的谢嘉仪朝御书房窗口回头, 她什么都看不见,可她知道,陛下去了。


    那个女孩抱起花枝就往里头跑。


    只有她愣在那树新开的海棠前,她知道来不及了。


    “来不及了.……”谢嘉仪的眼泪湿透了陆辰安胸.前的寝衣,她喃喃道,“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感到潮湿滚烫的泪,陆辰安拍抚谢嘉仪后背的手顿了顿,把她紧紧拥在怀里,耐心又轻柔地低声问道:“昭昭,什么来不及了,告诉我?”


    “陆大人,海棠花来不及了……"说出这句话,谢嘉仪哇的一声放声大哭。


    雷声刚起的时候,卧房外就有了动静,可是不管是守夜的丫头小太监,还是今夜不当班此时也起身过来的如意采月,此时都整衣站在外面。没有听到郡主郡马唤人,他们谁也没有点灯,也不敢靠近,就远远候着。


    采月犹豫了会,小声问陈嬷嬷:“打雷了,咱们要不要点起灯。”郡主没有叫,也先把院子里的灯都点起来。


    陈嬷嬷又等了会,才低声道:“且再等等吧。”


    春雷已住,淅淅沥沥的春雨洒落下来。


    内寝大床上,陆辰安还在轻声跟谢嘉仪说着话。她靠在陆辰安怀里,挂着泪,听着他的话,点了点头。虽然周围没有光,她却觉得好像在一个最安全最安全的地方,绷紧的身体重新放松下来,这时候她听到雷声早停了,她蹭了蹭陆辰安胸.前的寝衣,已经是一片冰凉,那是她的泪。


    “是下雨了吗?”


    陆辰安轻轻嗯了声。


    谢嘉仪从他怀中缓缓抬头,陆辰安温热的唇落在她仰起的额头上,两人就这样一动不动相拥。


    陆辰安把身前的被子整个包裹住谢嘉仪,谢嘉仪的手却从后面把被子拉展开,把他整个后背也裹进去。


    两人就这样相互靠坐着,静静听着彼此的心跳,还有外面沙沙的雨声。


    “陆大人?”


    “嗯?”


    “天一亮我就想进宫。”


    “好。”


    郡主府的马车到宫门的时候,宫门还没开。急得里面守门的人团团转,恨不得能自己亲自把时辰拨到开宫门的时刻,这可是让坤仪郡主在门外候着,还下着雨。


    好容易盯着时间,刚一到时辰,值守人员赶紧带着人把宫门开了。把郡主府的马车迎了进去,他才松了一口气。新来的年轻小侍卫见头儿紧张得别说坐,站都站不住,还以为郡主必然脾气不好,要有好一通发落呢。没想到郡主府的人什么都没说,撑伞走在郡主轿辇旁边的陆大人大约看出他的紧张,还冲他点了点头。就连头儿上去亲自送郡主赔不是,郡主也只是说了句:“你们负责是好事,没有不是。”


    后面的公公还招呼人给他们留下了两匣子点心,说是今日来早了些,难免给大家添了麻烦。


    话说得又软和又好听,听得新来的侍卫心里热乎乎的。郡主府的人都进去好一会儿了,他还在那里呆呆乐呵。还是头儿抬脚踢了他小腿一下,他才彻底回了神。这会儿下雨,门口留了队人,他们这组换班到了旁边值房,分着郡主府给的点心,嘻嘻呵呵说着话。


    小侍卫忍不住凑过去压低声音问一直对他们挺好的头儿:“李头儿,为啥外面人都说郡主脾气不好?”要他说,郡主是他见过脾气顶好的贵人了。要是换了旁人,下着雨等了这么久,不说是自己不按时辰来,反而会拿他们出气。


    李头儿又给了他后脑勺一下,“说话就说话,鬼鬼祟祟的干什么。”说着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外面有多少人见过咱们郡主?那些见过还在外面说郡主脾气不好的——”他哼了一声,“贵人的事儿是你能议论的!”小侍卫把警告记在心里,却听到李头压得更低的声音含混了一句,“都是坏人。”


    喜公公已经听见说郡主早早就来了,在宫门外等了好一会儿,他看了眼夜里咳到怎么都睡不下的陛下,折腾了一.夜。最后非要来到前面书房那张靠窗的榻上歪着,还要开着窗,他正想把郡主进来的消息跟陛下说,就听到永泰帝问:“海棠花还没开呀?”


    喜公公忙道:“快开了,已经打了骨朵了,这场春雨一过,眼见立时就开了。”


    永泰帝没说话,又是一阵咳嗽,拿开帕子上面又是血。他移开,淡淡地看了眼,就听到喜公公说郡主进宫门了,不一会儿就能到了。


    永泰帝点了点头,让人把火盆移到跟前,一伸手把沾血的帕子丢进火盆。忙着给永泰帝凉药的喜公公看见一愣,“陛下,奴才去唤汪太医!”


    永泰帝摆了摆手,艰难地笑了笑,“没有用,朕也不想再看他那张战战兢兢的老脸了。”


    陆辰安去了翰林院值房,谢嘉仪来了陛下书房。


    她进来的时候,火盆已经搬出去了。喜公公往永泰帝脚边放了脚炉,又在脚边多压了床被子。谢嘉仪看了陛下的情形,心里的不安不断扩大,但她面上却还是往日一样的笑。见陛下睁眼的时候,就陪着说两句话。陛下微微露出疲倦神色,她就不吱声,假装专心在看话本子。


    却很久都没有翻过一页。


    永泰帝睁开眼看了出神的谢嘉仪好一会儿,心疼道:“昭昭,别怕,朕好着呢。”


    谢嘉仪抬起脸笑道:“我不怕呀!我只是在想今年的海棠花用那个越窑大肚细颈瓶装,明年就用那个青瓷的美人瓶,后年呢得找个更出彩的把今年明年的都压过去才是.……”


    永泰帝伴着细碎的雨声,听着她温软琐碎的话,话里是一年又一年的安稳。


    “昭昭要是朕的女儿就好了。”


    谢嘉仪笑道:“大公主倒是好多次都想来看陛下,走到宫门口就给人拦住进不来了,就这样她还是每隔上几日就到宫门口磕头呢。”


    “她?她好好的别再把谁一剑捅死了就是孝顺了。”


    谢嘉仪接道:“当时换我,我也捅死他。”


    永泰帝摇了摇头,也不知是不认同谢嘉仪的话,还是不相信谢嘉仪会做出这样的事儿。


    当年驸马跟一个婢女暗通款曲,事情暴露后,驸马家里也是老牌的勋贵,硬是把这个婢女抬了妾。大公主眼不见心不烦,直接当驸马死了。大公主的奶嬷嬷却见不得自己伺候的主子受这样的气,私下里没少磋磨那个婢女,这婢女一直忍着,忍了半年才被驸马看出来。驸马从小也是京城里有脾气的,哪里受得了自己的爱妾受这样大的委屈,加上又喝了酒,又是夜里,不顾婢女拦着,冲到嬷嬷那里,把人扯下来就踹。


    上了年纪的嬷嬷睡梦中惊醒,哪里禁得住这样屈辱,直接上吊死了。


    大公主二话没说拿着把剑就把驸马给捅了,当时也并没有捅死,就被下人拦住,把驸马送回了家。可是大公主提着剑又把婢女捅了个对穿,婢女身体可就没这么好了,当时就死了。据说郡马听说,一口气上不来,昂着脖子憋得脸都红了,直着脖子叫了“小莲”,跟着死了。


    小莲就是那个婢女的名字。


    驸马的家里哪里能愿意,就是皇帝的女儿也要有王法。


    大公主被送进了护国寺,清修了两年,就开始公然养起了面首。皇帝的女儿,她要是就是不要脸了,别人也还真没办法。


    提到这个女儿,永泰帝瞅了谢嘉仪一眼:“也就是你,还跟她来往,京城里说出多少难听的话呀……”


    “我跟大公主也就是半斤八两吧,也说不好到底是谁带累谁的名声了……陛下,估摸这就叫投缘。”


    永泰帝虚弱地笑了一下,就这样听着谢嘉仪絮絮说着闲话,听着绵绵的雨声,他慢慢合上了眼,睡了。把喜公公高兴坏了,这些日子陛下越来越难入睡了,能睡上这么一会儿太难得了。


    永泰帝睡了一觉醒来,果然觉得精神好一些,还能起身往门口站了站,这天的晚膳也多用了一些。谢嘉仪提着的心终于放了下去,看陛下的精神可比前世这时候好太多了。


    前世就是这天下午陛下去的,看着陛下安稳度过了这个下午。海棠花果然同前世一样在这日开了,谢嘉仪这次避开了前世那簇,另挑了一簇最配那个越窑花瓶的剪下来送进了陛下的书房。


    她心道这个春天必然是能过去的,她得发动更多人,非把那个方仲子给找出来不可!陛下才多大年纪呀,就是不万岁万万岁,求个十年二十年,总不是贪心吧。


    这一天她出宫的步子都是轻快的。


    却没想到就是这夜,永泰帝病情一下子恶化。


    长春宫经营了这些年,早就知道陛下身体不好了,此时听到陛下召见太子以及内阁大臣,德妃马上就知道时候到了。这时柳嬷嬷鸣佩都来到了德妃身边,伺候德妃更衣的时候,两个人手都在颤。


    大胤要变天了,以后这后宫就是他们娘娘说了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