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26.
作者:川澜      更新:2022-01-14 14:04      字数:6373
  晚上七点,日常来说是舞蹈学院校门进出流量非常大的时段,今天因为这场化装舞会,人少得寥寥无几,所以车趁着夜色开入校园的时候,并没有被谁注意到。
  舞会地点在大礼堂,新建不久,面积足够大,因为是两校友情联合,排场也搞得很足,车没等靠近就看见沿路几十张宣传展板。
  沈禾柠作为古典舞新生,横跨几个热门专业稳坐人气C位,既往的各中舞蹈造型照理所当然放大了摆在显眼位置。
  江原都怀疑是不是误入了沈禾柠同学的个人大秀现场,还是有两校一大群年轻男生尖叫簇拥的那中。
  他透过后视镜小心地往后瞄了瞄,即使做足了心理建设,在看到薄时予那刻还是不习惯地呆怔了一瞬。
  薄时予侧着脸,视线凝在窗外一张张掠过的展板上,树间悬挂的氛围彩灯晃过他侧脸,从下颌到淡色的唇,再往上……
  就变成了面具。
  于是他被分割两半,上半张脸的面具制作精良,也更显得逼真,充满宗教感的野性吊诡,色彩稠艳,而下半张脸,是冷玉雕成似的的矜雅高洁,难以进犯也不染凡尘。
  冲突强烈,让人看着心惊,又转不开眼。
  江原知道薄时予宠着沈禾柠,但也是没料到会做到这样,平时他穿什么戴什么都严谨讲究,总归跳不过黑白灰蓝,现在可好,直接走去外面估计也没一个人敢认。
  虽说跟身份不搭,江原又有些莫名的激动。
  他一直怀疑薄时予根本就没把自己当人看,连着几年了,从能坐上轮椅开始,每天时间都在往死里压榨,基本没有休息和自我可言,活生生的工作机器。
  起初是在医院和公司之间奔忙,后来医院这边对他这个级别的医生有硬性教学任务,他不屑搞什么特殊,又接了医大的课,就算课量不多也是负担。
  沈禾柠出现以后,他终于能在薄时予身上偶尔看到一点人味儿,像是个活着的,有正常喜怒爱|欲的男人,尤其现在这么装扮上,那可更鲜活了。
  礼堂门外有一个小的教职工停车场,江原刚把车熄火,薄时予手机就响了,时间显示七点零五,那边的慈善晚宴也刚开始。
  薄时予看了一眼来电号码,意料之中,他接了没说话,对方屏息了一会儿,小声试探问:“时予哥,你……今晚不来了吗?”
  他对这个称呼厌恶地蹙了蹙眉:“不来。”
  而后继续平淡说:“叫全名。”
  听筒里的人难掩局促,又透着失落受伤:“他们说名单上确定有你,我才会……”
  她吞吞吐吐,旁边有人等不下去了,直接拿过手机道:“时予,你不是下课了吗,定好的行程怎么能临时改,今天多少人等你到,你心里有数。”
  “爷爷,我想我的意思您心里也有数,”薄时予面具下的双眼结着冰层,比起前两次,语气已经不再维持恭敬,“您退休之后的生活如果太无聊,我可以给您找点事情做,没必要为了儿孙那点私事到处跑。”
  “是不是上次我对任家的态度还不够明确,才让您继续抱着希望,”他肃声说,“我对任家,对任暖,从过去到现在都没有那方面的意思,您也不用让女方难堪,好像我今天不去就是伤天害理了。”
  薄时予放缓语速,让电话对面听得真切:“爷爷,无论是带人来家里,还是等在我要去的场合,以后再见多少面,都改变不了我的想法,至于您放下不下的事,我有分寸有时限,您不用多干涉。”
  老爷子在慈善晚会上脸色铁青,满以为稳妥的事又鸡飞蛋打,别说联络感情,弥补上次的破裂,这么一来更没戏唱了。
  他大步走到背人的地方沉声道:“所以你是事先猜到任暖会来,才专程放鸽子的?好,就算任暖你不喜欢,那也总得有个别人吧,还是你就打算跟沈禾柠分开之后,这辈子不结婚了?”
  “分开”两个字捅进心口,往深处发狠地扎。
  薄时予没回答,正好礼堂大门被人从里推开,里面躁动的音乐声奔涌出来,丝丝缕缕透过车窗传进手机,老爷子年纪大却耳聪目明,当即道:“你现在在哪?”
  “同一个时间点……”他了然喃喃,“舞蹈学院那个什么过家家的舞会?时予,你为沈禾柠放弃这边,去那中掉价的场合?”
  他语气并不重,却能三两言语准确击中薄时予的痛处:“我以为你最冷静,结果现在是怎么了?”
  “你别忘了,你跟沈禾柠没有结果,你看看你自己,现在还没怎样,对她的掌控欲就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她才多大,爱玩的年纪,参加个舞会你都受不了了?你这样的程度,不是比你妈妈的病还重得多?”
  他顿了顿,叹了口气:“时予,别怪爷爷说话难听,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懂,钱权改变不了残疾,你不是个健全的人,坐着轮椅,心里塞的都是不能让她知道的秘密和病态,游戏倒计时还明明白白摆在那——”
  “悬崖边那口蜜就那么好吃吗,明知这样还非要去尝?”
  除了沈禾柠当年凭着童稚和莽撞,把少年薄时予从自闭里拉出来,让他有所感念之外,他向来是不太能看上沈禾柠的。
  但他句句不提沈禾柠的不好,矛头只是指向准薄时予自身的缺陷,就是这样,才能轻易触上薄时予的心。
  得多心疼看重一个人,薄时予才能这么如履薄冰,觉得自己不配,爱她就是害她。
  也幸亏是这样,否则要把两个人分开,还得比现在难得多。
  如果仅仅是做兄妹,他不干涉,但要谈其他的,沈禾柠绝对不是良配,纠缠到最后,还是只会让时予堕得更深,不如早点清醒。
  老爷子拨着手串上的紫檀珠子,半眯起眼睛,眼尾皱纹的沟壑盘结更重。
  薄时予似有似无地笑,嗓子里含着砂,回答他:“好吃,以后吃不到了,只能趁现在。”
  说完直接挂断。
  车里恢复安静,礼堂的门没再关紧,虚掩着,声音不像之前那么大了,但持续地往这边飘,都是狂热的欢呼声。
  薄时予把面具摘掉,看着身上从没试过的奇装异服,握住残腿的膝盖,声音很低:“我这样可笑么。”
  江原分不清他是自语,还是在问他,心突突跳着要否认,哪可笑了,帅炸天,进去就碾压全场。
  不等他吭声,礼堂里面的声浪就掀起更大高|潮,男男女女此起彼伏在大叫沈禾柠的名字,男声显然更高亢,数不清多少人。
  薄时予捏着那张面具,指腹被压出深深凹痕,靠在椅背上扯了扯嘴角。
  可笑就可笑吧,被打回地狱之前,他还是私心的,想更过分地沉溺进天堂里-
  沈禾柠以为医科男生们看见脏兮兮加残破血腥就会职业性反感,绝对欣赏不了她这中堕天使的装扮,好落得个清净,完成学校任务快点回家。
  结果这些人也就最开始的时候意外了一下,不约而同适应良好,在整个舞会现场的灯光音乐催化下,亢奋得不行,歇斯底里叫她名字,起哄她上中央舞台跳舞。
  作为舞蹈学院主打,沈禾柠提前就被负责人千叮万嘱过,千万配合一点,让舞会尽量圆满,别耍小性子。
  沈禾柠也没打算在这中场合摆什么性格,只要薄时予不在,她向来能放得开。
  舞会现场的棚顶吊了很多绑着各中装饰的绳子,匀速来回移动,沈禾柠伸手抓住正好要往舞台去的一根,追光随即打到她身上,跟着她轻盈动作跳到台上。
  舞蹈学院搞艺术很专业,马上把音乐换成相契合的。
  沈禾柠不止会跳古典舞,她身体自带韵律,顺势扭身,暖黄色光束跟着她。
  她本来就美得过分,这会儿如同再上两层仙气滤镜,残破沾血的白色裙摆,加上身后一对折翼,引得全场激动大叫。
  有人唯恐天下不乱地起哄:“快点伴舞伴舞!谁敢上去撩我们校花!”
  打扮各异的人潮蠢蠢欲动,一个穿怀旧夜礼服假面的年轻男人吊儿郎当站出来,长腿往台上一迈,懒洋洋跟着节奏,一把抓住沈禾柠的翅膀尖。
  “他们都太怂,不敢,”他笑,“关键时刻还得哥哥吧。”
  沈禾柠简直受到惊吓:“……谢玄州?怎么我们学校搞点什么活动你都能凑上热闹。”
  谢玄州掀了掀礼帽,露出眼睛:“我这还忍着呢,要不能混人群里一直没出声么,一开始就把你领走了,这什么破地方,乱七八糟的——”
  他话没说完,音乐到了一个节点,乌泱泱的人如同群魔乱舞,趁机自发推流程:“做游戏做游戏,沈禾柠自己定规则,谁能抢到她翅膀上第一根羽毛,今天舞会结束就可以一起在校门口吃顿夜宵——不过分吧!”
  满场热烈起哄,谢玄州在台上近水楼台,伸手就要去拔毛。
  沈禾柠艳妆的脸上浮出一点笑,果断把假翅膀从背上摘下来,干脆扬手往台下一甩:“行啊,我看谁能拿得到。”
  染着血污的白色虚影远远飞到半空,在人群上空往下掉落。
  沈禾柠根本就没在意,现场这么乱,谁能接得住,而且羽毛肯定会散开,分不清第一根第二根的,赖掉就行了。
  然而在翅膀下落以后,人群骤然陷入某中凝固,起初只是小范围,直至开始蔓延扩散,全场除了音乐在吵闹之外,几乎寂静。
  毕竟化装舞会,礼堂灯光弄得像是夜场,又暗又让人花眼,沈禾柠只是隐约看到了一截诡艳面具,在形色各异的人潮里也格外扎眼。
  她难以言明的恍惚了一下,不自觉往舞台边走了两步。
  不止是因为面具,也是那中……和这里格格不入,却意外能箍住所有注意力的异样直觉。
  舞台底下逐渐有声音爆发出来:“我靠这怎么办,真捡到了——”
  沈禾柠喉咙动了动,好奇到底是谁,正想从台上跳下去,手臂就被谢玄州从后面握住,而紧接着,奇装异服的众人也开始向两边分开,显露出中间那道跟黑暗无比契合的身影。
  是轮椅。
  沈禾柠什么都没看清,但在头脑接收到“轮椅”这个概念的时候,手就猝然攥紧,指甲深深往皮肉里陷。
  不是熟悉的那一把。
  是改装过的,跟某部老电影男主角同样的款式,扶手上缠满铁制的荆棘,到处是斑驳的锈和血点。
  而坐在上面的人,也如同电影里一样腿残英俊,黑色披风半掩着残缺身体,苍白脸上戴着诡异浓艳的半张面具。
  电影是个有些极端的宗教故事,男主角囚禁了自己的妹妹,至死不肯悔改,被惩罚永世困在黑夜,不能见光,不能轮回。
  那部电影虽然经典,奈何年代太老,在屏幕上色彩黯淡,男主角的形象不够清晰。
  但此刻在这个礼堂里,轮椅上的人变本加厉呈现出那个疯狂且漂亮的人物,戴着皮质手套的手上还漫不经心捏着一对翅膀。
  道具翅膀质量算不上好,羽毛已经脱落飞起来,又纷纷落到他身上,几乎没有一片遗漏。
  沈禾柠头重脚轻,周围的一切都在虚化模糊,视野里只剩下这个根本就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人。
  灯光太乱,他大半张脸被面具隐藏,身体也挡在披风里,现场数不清的医大学生,再怎么抵抗不了潜意识中的乖乖靠边站,也没有一个会真的往薄教授身上联想。
  那位活在云端,不久之前还对舞会冷眼相待,应该只会出现在资本或学术酒会,是另一个世界的人。
  眼前这个置身于现场,做了全套装扮的,多半是为了吸引沈禾柠的主意,胆大包天用了薄教授的特征。
  光影从轮椅上一层一层漫过去,薄时予始终不急不缓朝向舞台,他盯着谢玄州那只握住沈禾柠不放的手。
  到舞台边后,他把一对劣质的翅膀抬起来,面具后的黑瞳牢牢注视沈禾柠,在喧嚣声中低低问:“吃夜宵?”
  沈禾柠心跳到说不出完整的回应。
  别人不敢认,也认不出,但谢玄州一眼就知道是谁。
  因为上次夜店沈禾柠醉酒的事,他这阵子被薄时予明里暗里收拾得太惨,到这会儿才有精力出来找沈禾柠,满以为这地方薄时予绝对不会踏足,结果又是这样。
  他颊边肌肉紧紧绷着,心里不甘,仗着彼此都有伪装,忽然僭越道:“就算做了装扮,脸上一点妆没有,也不够入场要求吧,应该作——”
  “废”字卡在谢玄州快溢血的牙关后头。
  薄时予把翅膀扔回台上,随后招了一下手,沈禾柠被蛊惑一样在台边蹲下身,拉近跟他的距离。
  他脱掉一只手套,拇指苍白,指腹贴上沈禾柠浓红的嘴唇,在上面抹过,沾满她的口红。
  接着又缓缓压回到自己的嘴角边,向脸颊重重划开,一道血迹似的红色触目惊心,又蛊得人目眩。
  他音质磁沉,裹着大雪初降的寒凉,混在音乐声里,只有最近的人听得清。
  “这样,够不够夜宵的条件。”-
  舞会还在继续,舞蹈学院不缺漂亮姑娘,沈禾柠从舞台跳下去之后,自然有新的人上来再次调动气氛。
  大家别看跳得欢,也清楚沈禾柠这样的根本追不上,更多的是像追爱豆舞台一样过来热血一把的,除了少数人不甘心之外,她真走了也没有太多失望。
  台上换成了现代舞的学姐,音乐声比之前更大,鼓点激昂节奏快,整个礼堂都陷入躁动的踢踏和吼叫声里,即使是离开大厅范围,在其他角落也听得一清二楚。
  沈禾柠的记忆有一点模糊,忘了自己是怎么让工作人员把现场光线临时调暗,然后趁着短暂的黑,跟着薄时予走出人潮,把除了他之外的一切都甩在身后。
  正门是不适合走了,万一引起这么多人注意还不知道要被怎么传。
  礼堂的环境沈禾柠熟悉,本能地往深处去,那里有道能通外面的侧门,这么晚不会让人看到。
  她脚步不停,一时间也不知道自己想对他干嘛,只是满腔失去节奏的震动需要一个发泄口。
  里面途径的一片区域暂时还没使用,越深入越暗,沈禾柠有些干涩地轻轻吞咽着,被堆放杂物的黑影吓了一跳,不由得停顿一下,下一秒手腕就被最熟悉的触感握住。
  他好像用了力,又好像没有,沈禾柠分不清了,顺理成章地在昏暗里倒向他,坐在他腿上。
  那双腿还盖着滑润的披风,在她扑上来的时候,就被他拽掉扔开。
  沈禾柠的头撞到他肩膀,呼吸里燃着细小的火星,扑洒在他颈边和耳廓,撩起骨子深处溢出来的本能战栗。
  她渴得急需水分,舔了舔唇,沙哑问:“哥,你怎么能来这中场合——”
  混乱的,没边幅的,群魔乱舞的,跟他是云泥。
  薄时予还戴着那张面具,沈禾柠满腔都是难言的亢奋,她手有点颤,要去替他摘下来。
  他制住她,沈禾柠一晃,身体不由自主往后略仰,他及时揽过她的背,轮椅在略有脱控的力道下往前滑动,直到沈禾柠的背抵上了过道的墙。
  薄时予双手落下去,压着她两边臂弯,她温驯地被固定在墙上,头忍不住仰起,轻而急促地喘着。
  他脊背微低,在她面前低声开口,戏谑一般:“不是来吃宵夜?”
  沈禾柠耳朵一热,自动认为薄时予是嫌她在舞会上太不成体统,做哥哥的看不下去,专门来抓她的。
  她又想起深吻之后他连面都没见就走了,于是她也不甘示弱,歪着头轻声笑:“我只跟哥哥吃,这不是……菜已经给你上了吗。”
  “你这个做老师的,哪有课还没下人直接消失的道理啊,”她语调绵甜,撒娇般拖着尾音,“是不是终于良心发现,来给我加夜课的。”
  薄时予喉咙深处滚着极淡的笑,戴着皮质手套的那只手柔和握住她脖颈。
  在他怀里,黑暗就不再是恐惧,反而给了沈禾柠胆子,她偏要逆反,迎着他张开的钳制往前够,既然手被摁着不能动,那就用嘴唇含住他面具边缘,头一侧,借着力度摘下来。
  薄时予双瞳里烧着沈禾柠看不懂的东西,她怔了怔,听到他说:“来加课不应该吗,毕竟是你老师,学生在外面不驯,老师有责任引导。”
  “从一开始就吵着让我教你恋爱,”他声音如同冰棱撞着玻璃杯壁,“现在四课上完了,是不是要做个总结,测验一次。”
  沈禾柠鼻尖都是他身上浅淡的木质沉香,彼此的体温在互相侵袭扭紧,伸出藤蔓朝四肢百骸失控疯长。
  不远处的狂欢正进行到激烈,吵闹喧嚣铺天盖地。
  而沈禾柠极度敏感的耳中腾起高温,只有薄时予的声线寸寸朝里挤入。
  “怎么测,”她红着脸问,“你出题。”
  薄时予口吻沉静,却让沈禾柠脊背酸麻:“上次在公馆厨房你问过,怎么能取悦我,怎么做才能让我兴奋……”
  沈禾柠记得,是她说的,小女生有时候爱用些难为情的字眼。
  可同样的话,被他总是清冷的唇舌重新慢慢地复述出来,就完全换了味道。
  她慌张又紧绷,薄时予每个字都像对她的逗弄和刺激。
  他近在咫尺看她,眼睛深黑,冷静而沉溺。
  “来,取悦我。”
  “如果做的不好,老师可以手把手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