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9章 仙班已满,另寻他路
作者:admin      更新:2022-09-28 14:07      字数:15949
    一只妖的一生很长,可达数百上千年。


    一只妖的一生又很短,三番讲述便终了。


    老道士听完了红衣女子的妖灵陈情,抬头望着她,

    “你是仙狐?”


    红衣女子点头,


    “我本名‘怜心’,跌入凡尘作了妖后,便自赋了一个‘庄’姓。”


    “为何你要同蓝知微相爱?”


    庄怜心说,

    “相爱本就无意,更加无解。”


    “即便你来自天庭,但在凡尘里,你终究是妖。始终该知晓人妖殊途。与凡人相爱,本是堕情,诞下子嗣,更是有悖天道。你与他成亲时,就不曾料想过诞下子嗣后,对于你们的子嗣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吗?”


    庄怜心眉头沉敛,眼神自责,

    “非人非妖,六道不容,天谴伴随终生。”


    “既然你知道,还要选择诞下?”


    “我不忍扼杀她。即便她不为这天地所容,终究是生灵。”


    “蓝知微知道你是妖吗?”


    “知晓。”


    “那这边是你们二人做的孽,却要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遭难。孽缘,孽缘。”老道士凝眉看着庄怜心。


    庄怜心说,

    “我到底是活得不明不白。”


    “沾染上这份孽缘,如何都不明白。”


    “我知道道长容不下任何一个妖。但我非要弄明白,是谁人在蓝知微的灵魂里种下禁制,如何要针对我与他。”


    老道士严肃地看着她,

    “够了。你已经糊涂到这个地步了,切不可继续犯错。带着你的孩子离开这里吧,归隐深山,好好将她抚养长大。她未来的天谴,需由你来承受。莫要在踏入玉山镇半步,更不要再念想蓝知微半分。”


    庄怜心说,

    “我不曾加害一人,只想弄清楚是谁要拆散我与蓝知微。即便如此,道长也容不得吗?”


    “人妖殊途。”


    “殊途……谁言说的殊途呢?是天庭定下的规矩,还是世俗王朝白纸黑字写的告示?”


    “天道如此。”


    “天道为何不肯垂帘我等妖半分呢?为何要同‘妖’后面加一个‘孽’字呢?”


    老道士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他只是沉默一会儿后说:


    “天下终究是人的天下。”


    庄怜心自嘲一笑,

    “呵……我不该同你说那么多的。到最后来,也不过是站在高处,同我施舍怜悯而已。”


    “我无法说我是对的。但我这一生始终践行我的信念。”老道士伸出两根手指,在桃木剑剑身上缓缓抹过去。从指肚深处鲜血,这深红的血落到剑身后,便作了金色的光,“如若你执意如此,我只好替天行道。”


    “替天行道……何必说得那么伟岸。”


    “我同情你的遭遇。如果你不愿意与天道做对抗。那我便……践行我自己的信念,与你战斗。”


    庄怜心说,

    “我虽然跌入凡尘,散去了仙术,作了妖,但终归曾经是仙。道长,我不会留手。”


    “多说无益!”


    剑光闪烁,红绫纷飞。


    野桃林里,再次下起了桃花雨。


    庄怜心失去了一生的仙术,但所学的神通,终究是天庭的神通。即便用妖灵之力去催动,亦不是凡道可以轻松应付的。


    赤色的火,在桃林中燃烧起来,愈发旺盛。


    火光撕破黑暗,染红了半边天。


    远处的小道士,终于不用再慢慢地寻找踪迹。远远地见到冲天的赤色火光后,一次又一次加快步伐,直至对道术的控制极限。


    终于到了战斗之地后,他停下来,藏身在一片树丛后。


    他知道,自己现在还没有学真正的斩妖道术,不能去给师父添乱,还是老老实实地观摩师父的战斗英姿就好。


    拨开浓密的枝丫,他向前看去。


    前面的野桃林已经被摧残得不剩多少了。满地的枯萎的桃花花瓣。这本就不是自然开放的桃花,一旦离了庄怜心的妖灵之力,就会迅速枯萎。


    剑气掠过,一道火光猛然炸开。


    老道士从空中跌落。庄怜心的红绫抵在他的喉咙处。


    但庄怜心并未动手,而是垂下眉头,


    “道长,我没杀过人,也不打算杀人去证明些什么。不管你是否理解我,也不管你是否要继续阻止我,我都要去弄清楚那件事。我不想我的一生活得不明不白的,也不想我的孩子生下来便没有父亲。”


    老道士拼命地咳嗽了一会儿,面色变得十分红润,

    “凡人终究不及仙半分吗?你只是曾经为仙,我都无法伤你一丝。我以为我修得凡尘之巅,能企及仙人半分,现在看来,终究是天地之隔。”


    庄怜心微微张嘴,欲言又止。一番挣扎后,她沉声说,

    “道长……仙门已经不会为凡尘打开了。天庭仙班已满。想要求仙,唯有走天仙一途。可你修的道,是真仙途。”


    老道士陡然间精神焕发,


    “我真想穷尽一生之力,再好好讨教。但……我还有个徒弟,我要将他养大。”


    “那道长应该很能理解我的心情才是。”


    说罢,她便要收手。


    却在收手之际,一根光矢陡然在天边浮现,然后以常人根本无法反应的速度,划过天际,擦着庄怜心的肩膀,猛然刺入老道士的喉咙。


    随后,光矢炸开,老道士身首异处,不留完尸。


    庄怜心见状,愣住了。


    接着她反应过来,猛地转身向身后的天空看去。在漆黑的远空,一个手持弓箭的巨大虚影望着她。片刻后,虚影伸出手掌。


    庄怜心面露惊恐,想要逃离。


    但她使出浑身解数,都无法向前移动半分。身后的虚影传来巨大的牵引力,震耳欲聋的声音在她耳畔炸响,


    “弃仙怜心,你泄露天机,速速随我回去受罚!”


    “‘仙班已满’算什么天机,算什么天机!”


    “你私造仙途,已是犯错。众仙念在你照料仙草园兢兢业业,只剥夺你仙身,未收回你神格,便是望你在凡尘历练后,有朝一日重返天庭。岂料你竟不知悔改,泄露天机!”


    “我没错!错的是享受仙班的你们!”


    虚影怒喝,


    “胆敢反抗!”


    话音一落,一阵雷霆从天而降,穿透庄怜心的身体。她瞬间泄力,精神气一下子折损过半,无力挣扎,随着虚影而去。她只得望着野桃林里,因自己无辜而死的老道士自责悔恨。


    她终究没想到,天庭居然会为了保证“仙班已满”这件事被凡人知晓,而做到这个地步。


    她闭上眼,


    “对不起,道长。对不起,珺珺……”


    虚影带着她消失在远空。


    野桃林里的火焰迅速熄灭。一切重归寂静,只有些许晚风。


    一直藏在树丛里观望着一切的小道士失神地走出来。他跌跌撞撞地走向已经不成样子的老道士面前。


    望着地上狼藉的尸身,他失措地跪在地上,呜咽地哭了起来,


    “师父……师父,师父啊……我只好躲着,只好躲着啊……要是,要是我早些学了道术,就能……就能帮你了……师父啊……”


    前几日这方地一直是大晴,热够了。今夜此时,下起了雨,逐渐地,由小转大。


    雨水冲刷地上的斑驳。


    哭得不成样子的小道士终究记得清人事。恍惚地将老道士狼藉的尸身收捡起来,想着带回斩妖山上再料理后事。但又想起师父生前说的话,


    “人死归天地,我等出家之人,无根不定。在哪里死,便在哪里埋。”


    他便忍着悲痛,就在野桃林里找了个向阳的地方,掘坑挖墓,将老道士的尸身掩埋了。


    雨很大,小道士来不及立碑,只好先行找个避雨之处,等雨停歇后再去,

    “师父,徒儿不孝,只能眼睁睁看你被打杀。日后我定会好好修习道术,找到那狐妖,报杀师之仇!”


    撇下这句话,他转头离开。


    他并没有看到身上高天上的虚影,只看到庄怜心将红绫悬在师父的喉咙处,然后师父就惨死了。


    脑袋里一直盘旋着刚才的画面,他的眼泪止不住,同雨水混淆。悲愤加夜雨,使得他愈发疲惫吃力,身体渐渐虚弱。快要撑不住的时候,他进入了野桃林的更深处,拨开一片由藤蔓汇聚而成的帘子后,周遭景象豁然开朗。


    无雨亦无风,洋溢着温暖的气息。在前方有一个简易的小木屋。看样子是用桃木搭建的。木屋内点着祝灯。


    他心想,这里还有人家吗?

    他上前敲门,

    “请问有人在吗?”


    过了一会儿,门内传来幼稚的女声,


    “你是谁啊?”


    “我在林子里迷路了,突遇大雨,寸步难行,能否让我在此避雨?”小道士还带着哭腔。


    “你在哭吗?”


    “没,没有。”


    “可是,娘亲告诉我,她没回来前,不要给人开门。”


    “我不是坏人。”


    “娘亲说,每个人都说自己不是坏人。但总有坏人。”


    “那我就在屋檐下避雨,可以吗?”


    “只要不开门,应该是可以的。”


    小道士便坐在屋檐下。师父被打杀的画面,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一坐下,眼泪就止不住地流。


    他将头埋起来。


    越想越伤心。逐渐地控制不住哭声。


    凄惨伤心的哭声越来越大,久久不能停。虽然老道士说过他是早慧,但再早慧,也就只是个十岁的孩子,哪里止得住这般难过之意。


    一些时间过后,木屋的门打开一条缝,一对眼睛露出来看着小道士,目光流露出一些歉意和纠结。


    过了一会儿,门完全打开了,一个带着兜帽的小女孩走出来说:


    “对不起啊,我不知道把你关在外面,你会哭得这么厉害。”


    小道士打住哭声,问:

    “你怎么又开门了?”


    小女孩想了想说,

    “我一直在看你。我觉得,你应该不是坏人吧。嗯……你没有坏人的味道。”她动了动鼻子,随后又赶忙把自己的鼻子遮住。


    小道士不明就里。


    小女孩说,


    “你进来吧,全身湿乎乎的话,会生病的。我经常生病,知道生病很难受。所以,你最好不要生病。”


    小道士站起来,


    “谢谢你,谢谢你。”


    “没事的。”


    两人进了木屋。


    屋内更加温暖。这种温暖的让小道士有种蜷缩在被窝的感觉。


    虽然是让小道士进屋了,但小女孩依旧跟他保持着明显的距离。


    她坐在角落里,双手抓着兜帽,小心翼翼地看着他。


    小道士眼睛红肿。他忍住哭腔说:

    “等外面雨停了我就离开,你不用害怕。”


    “嗯。”


    屋子里安静下来。


    小女孩除了盯着小道士外,也时不时望向窗户。


    过了一会儿,小道士问:

    “你在家里还要戴着头巾兜帽吗?”


    听到这个问题,小女孩将兜帽拉得更紧了一些。她说:

    “这样更暖和。”


    “你很怕冷吗?”


    “嗯。”


    又安静下来。


    两个小孩子之间,没什么话说。小道士沉浸于伤怀。小女孩则有些担忧和紧张。


    外面的雨久久不停。


    小女孩的娘亲,亦久久不归。


    渐渐地,小女孩有些困了。小孩子的睡意,往往是说来就来,止不住的。她靠着墙角,闭上眼,脑袋一点一点。


    小道士看着她,只觉得真是可爱,虽然他自己也还在被别人说可爱的年龄里。


    小女孩睡着了后,疏于防守。她的兜帽,缓缓掉了下来。


    这时,小道士才算是完完整整看到了她的样子。


    在她的脑袋上,分明地长着一对火红色的……狐狸耳朵。


    那种颜色,那个样子……瞬间让他想起与师父战斗的那只狐妖。


    有了这份联想后,他愈发觉得这个小女孩跟那只狐妖长得真像。


    “真像啊……简直一模一样……”


    小道士咽了咽口水,心想,这个小女孩的娘亲该不会,该不会就是那只狐妖吧!


    他的身体止不住地颤抖,也许是因为雨水,也许是因为紧张。


    “妖……妖……”


    他一遍又一遍在心里念。


    师父是个斩妖除魔的道士,我也是个斩妖除魔的道士……


    师父被妖打杀了,我……我要给师父报仇。


    他身体抖得更加厉害了。


    他站起来,从腰间取下平时用来练习的桃木短剑,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走向小女孩。


    瘦弱的阴影,逐渐蒙住小女孩安闲的睡颜。


    “娘亲……”小女孩忽然说了句孩子气的梦话。


    小道士看着她的脸,举起桃木短剑的手,始终无法用力。


    他终于忍不住了,丢了桃木短剑,倒在地上呜呜地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用拳头捶打自己,


    “对不起,师父,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个好道士,明明是妖,我却下不了手。对不起,师父……我帮不了你啊,我没法给你报仇……师父,我是个没用的道士……师父啊,呜呜呜……”


    小狐妖被突然的动静吓了一跳。睡意全无,睁开眼后,看到在地上抱头痛哭的小道士,于是赶忙说:


    “你怎么了?是生病了吗?对不起,我应该给你找点干衣服穿的,对不起,我马上给你拿些干衣服穿!”


    听到她的话,小道士哭得更加厉害了。


    他知道,这样下去,自己更加对她下不了手了。


    明明是个妖,为什么要这么善良,为什么要对人这么好……


    小狐妖忽然发现自己的狐狸耳朵露了出来,赶忙戴上兜帽,慌慌张张地找了些自己的旧衣服,然后害羞地说:

    “我……我只有女孩穿的衣服,你……你先穿一下,等我娘亲回来,我再让她给你变……不,给你做些男孩穿的。”


    小道士抱着小狐妖递过来的衣服,哭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越是哭,小狐妖就越是慌张,不知怎么办,只好在旁边候着。一边候着,一边着急地想,娘前怎么还不回来啊,我应付不来这个人类……


    直到小道士终于忍住了哭意,小狐妖的娘亲也还没回来。


    她坐在门口,望着野桃林的方向,发呆。


    又不知过了多久,从野桃林里照来一些晨曦。她望起头,轻声说:

    “天都亮了啊,娘亲还没回来。”


    这时,前方传来窸窣的声音。


    小狐妖赶紧进屋,然后把门关上。


    透过门缝,她看到一个穿着奇怪的男人走了过来。


    男人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推了推门,门一下子就开了。


    小狐妖十分震惊。她的娘亲给她说过,只要门关上了,别人无论如何都从外面打不开。


    她呆呆地看着这个男人问:

    “你……你要做什么?”


    男人说,

    “我叫乔巡,以后就是你们的临时监护人了。”


  第080章 命运所赠予的一切,早已暗中标明价格

    小狐妖吓得不知所措,坐着向后退到墙角,

    “你……你怎么进来的?”


    乔巡看着她说:


    “推门进来的啊,门又没锁。”


    “但……但!”小狐妖脸憋得通红,“娘亲说,只要我不开门,外面的人就进不来!”


    乔巡没有隐瞒她,

    “你的娘亲暂时回不来了。”


    “暂时?”


    “几年,几十年,几百年都有可能。”


    “你胡说!”小狐妖急得忘记了紧张和害怕,站起来,叉着腰,指责道:“娘亲明明说了天亮之前就回来的!”


    “天已经亮了。”乔巡轻声说。


    小狐妖呼吸凝住。呆滞片刻后,她大声说:

    “我要去找娘亲!”


    “去哪里找?你知道她在哪里吗?”


    “她肯定就在外面。”


    “外面什么地方?”


    “反正……反正她一定会回来!”


    乔巡问,

    “你知道你的娘亲是什么人吗?”


    “娘亲就是娘亲!”


    “你的娘亲,庄怜心,本称‘怜心尊者’,有神格‘南天尊座上燃火’,是天庭的真仙。因为触犯天条,被贬入凡尘修炼。又因为泄露天机,被捉拿回天庭受审。”


    “你怎么知道娘亲的名字!”小狐妖不知道乔巡后面说的是什么东西,只好针对前半句问。


    乔巡说,

    “我不仅知道你娘亲的名字,还知道你的名字。你的娘亲通常叫你君君。但你本名蓝君。她告诉过你,等找到了你的爹爹,再叫回你的本名。”


    顶点

    小狐妖君君愣愣地看着乔巡。乔巡所说,每一句都属实。但她不理解……这明明是自己跟娘亲之间的秘密约定,为何他会知道?


    她有些没力气地问:


    “你……怎么知道?”


    “你娘亲离开前,托付我照顾你。”


    “你是谁?”


    “我叫乔巡,是个……道士。”乔巡稍微顿了顿,才给自己安排了这个身份。


    “所以,娘亲真的被抓走了吗?”


    “是的。”


    小狐妖一下子丢了魂,不知伤心为何物,只是呆呆地站着。


    乔巡将目光转向旁边的小道士。


    小道士咽了咽口水,


    “你也是道士吗?”


    “算是。”


    “你认识我的师父吗?师父也是个道士。”


    乔巡说,

    “我算是他以前的师弟。他下山前,预料到自己这一趟可能会出事。所以提前告知了我,一旦他出事,就由我照顾你。所以,你可以叫我……师叔。”


    “师叔……我从来没听师父说过。”


    “他还有很多都没跟你说。”


    “你真的是我的师叔吗?”小道士又问。


    当然是假的。


    但安慰小孩子嘛,沾亲带故总好些。


    乔巡一本正经地点头,


    “是的。你名叫‘常言’。这是你师父告诉我的。”


    小道士一听,憋不住了,忽然开始嚎啕大哭,冲过来抱住乔巡的大腿,


    “师叔啊,你要给我师父报仇,一定要给师父报仇!他……他被狐妖杀死了,杀死了,死得好可怜……我只能远远地看着,一点都没有办法。”


    小狐妖君君忽然回过神来,愣愣地问:


    “什么狐妖?”


    乔巡说,

    “你听错了。”


    小道士正欲强调就是狐妖,见到乔巡摇头后又忍住了。


    乔巡说,

    “杀死你师父的是天上的神仙。小言,你记住了。”


    “天上的神仙?”


    “嗯,就是抓走君君娘亲的神仙。”


    “但我明明……”


    “小言,眼睛是会骗人的。”


    “这样吗……”小道士常言小心地瞥了一眼狐妖君君,眼中有些愧疚。


    小狐妖的反应似乎有些慢了。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瘪着嘴,默默流泪。她抬起手臂抹眼泪,脑袋上的兜帽就控制不住掉下来。于是乎,她一边想要把兜帽把住,一边想要抹眼泪。但是两样都没做好,眼泪哗哗流,兜帽也兜不住赤红色的狐狸耳朵。这大概是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绷紧的小脸一下子垮掉,开始嚎啕大哭。


    哭声,对于小孩子而言,具有传染性。


    她这一哭,来得十分勐烈,把本来都缓了过来的小道士常言传染了。


    然后,不大的木屋里,哭声此起彼伏。


    乔巡望起头,

    “所以我不喜欢小孩子……”


    跟其他人不同,其他人见到小孩子哭一般会去安慰,但他会等小孩子哭个够,哭累了再说。在他看来,小孩子哭的时候,任何言语对他们而言都是不具备常规意义的。


    他默默地退出木屋,在外面坐了一会儿,等到哭声停了才走进去问:


    “好些了吗?”


    “嗯。”狐妖君君可怜巴巴地点头。


    小道士常言则表现得成熟一些,迫不及待地就说:

    “师叔师叔,还有事情没做完!师父给一位施主种了个什么……食梦蝉,对食梦蝉,我们要去给人家取出来才是。”


    “你还念想着这个啊。”


    “当然,师父已经没了,我更加要保护好他的名节。”


    乔巡笑道,


    “那走吧。”


    常言吸了吸鼻子,走出木屋,


    “哦,还有,我要给师父立个碑!”


    “嗯,去立吧。”


    狐妖君君怯懦地问:


    “我……我呢?”


    “跟我一起。”


    “但我是个妖,嗯……你们都看到了,我有狐狸耳朵,跟你们不一样。而且,你们是道士。也可以跟你们一起吗?娘亲说,道士就是专门斩妖的。”


    乔巡走到她面前,手指稍稍拂过她的耳朵,


    “没有狐狸耳朵的话,就不是妖了。”


    狐妖君君只感觉耳朵发痒。她下意识抬起手去摸自己的脑袋。


    但是,什么都没摸到!

    她惊奇地问,

    “我的耳朵呢?”


    乔巡拨开她的鬓发,戳了戳她脸侧的小耳朵,


    “在这儿呢。”


    她又摸了摸,

    “咦,是人的耳朵诶!”


    “嗯,现在你是人,不是妖。”


    “你……你怎么做到的!”狐妖君君感觉乔巡的身形一下子变得好高大,“娘亲明明说,我还要再修炼几年,才可以把狐狸耳朵变成人耳朵。”


    “这就是道术啊。”


    “道术!”狐妖君君跟小道士常言异口同声。


    狐妖君君接着问,

    “道术能让我变得很厉害,去救娘亲吗?”


    “不能。”


    “不能啊……”她肉眼可见地失落。


    乔巡接着说,

    “但是仙术可以。”


    “仙术比道术更加厉害吗?”


    “嗯。”


    “那,你能教我吗?”


    “我就是来教你,还有你仙术的。”乔巡看着两个满眼憧憬的小孩子。


    狐妖君君立马激动起来,

    “那我可以叫你师父吗!”


    “不可以!”


    “啊……”她的失望完全就是写在脸上的。


    乔巡又说,


    “但你可以像小言一样,叫我师叔。”


    “但是师父好像更亲切些。”狐妖君君睁着大眼睛,里面好似装了两汪清泉。


    “……”真可爱。


    乔巡咳了咳,严肃地说:


    “师叔更亲切些。”


    “啊,为什么?”


    两个小孩子都感到错愕。


    乔巡也不打算解释,板正地说,

    “总之,就是师叔更亲切些。”


    好没说服力……但师叔就师叔吧,狐妖君君想。


    其实也没什么可以解释的。这只是乔巡的个人习惯而已。他可以给任何一个人做修炼、进化、成神……等各种方面的指点,但无论如何,都不想当任何一个人的师父或者老师。


    乔巡领着他们,向野桃林走去,他看了看两个小孩子脸上对未来的憧憬之情,边走边想:以后你们会知道,天底下没有免费的善意,你们所获得的一切,在我给予你们前,就已经提前标好价格了。


    昨夜的大雨,让桃林沾染了沉重的湿意。


    给老道士立好墓碑后,又看着小道士常言跪在坟前,一番坟头话说完,乔巡就带着他们前往了玉山镇。


    ……


    清晨的镇守府,下人们已经忙碌了起来。


    但因为老道士的一门道术神通,习惯早起的蓝知微蓝大人此时还在睡梦之中。他的休憩卧榻之处,没有人打搅,安静得滴水可闻。


    不远处的一间厢房里。


    许昌明同公山子佑对坐。


    他们从昨天起,就候在这里,几乎是一夜未睡。昨晚见着老道士同那狐妖只在府内打斗片刻就不见了。如今天明了,那老道士也还未归还,不知到底是个什么名堂。


    公山子佑熬过夜后,气性有些不定,略微烦躁地看向许昌明,


    “那个老道士真的能行吗?”


    许昌明苦笑,

    “他要是都不行,咱们这州县怕是没人行了。公山先生,要知道白蒿道长可以说是修到了一个斩妖除魔的道士的顶峰。”


    公山子佑沉沉吐气,


    “道士的顶峰,莫不成连一只狐妖都处理不掉吗?”


    “公山先生,会不会是那狐妖实在不一般?”


    “这……说不好。”公山子佑眉头显露一些焦虑,“候着吧。”


    “公山先生,如果到最后还是没办法的话……你打算怎么办?”


    公山子佑瞥了他一眼,

    “不该过问的便收着点。”


    “是是是。”许昌明诺诺点头。


    两人继续焦急地等待。


    约莫一刻钟后,一个下人急匆匆地跑来,


    “公山先生,昨日那个小道士回来了。”


    “那老道士呢?”


    “不见踪影。不过,除了小道士外,还有一个成年男子和一个小女孩。”


    听到这儿,公山子佑和许昌明心里皆是一沉。只有小的回来了,没有老的,怕是遭了难啊。


    两人相视一眼后,没多说什么。


    公山子佑赶紧朝后院走去。


    刚一进后院,他便看到了下人说的成年男子和小女孩。


    那男子穿着古怪,不像是这附近州县的人。至于那小女孩,生得十分灵动,气质出尘缥缈,初见倒也不像是什么平常人。恐怕身份不一般。


    公山子佑心里一估摸后,稍微降些身段走了过去,


    “几位。”


    乔巡向前一步,表明他的主导地位。他轻轻点头后说:


    “我道号‘走川’,是白蒿道长以前的师弟。他在下山前,告知我说恐玉山镇之妖非凡,让我过来相助。”他叹了口气,“但可惜,我来迟了。他在昨夜,同那妖打斗罹难,已驾鹤西去。便由我为他料理未尽之事。”


    乔巡话说得不多,但言简意赅。


    公山子佑听明白后,立马做出伤怀之相,


    “竟然生事如此地步。白蒿道长为人高风亮节,听闻是为民斩妖后,便义不容辞。如今,他为玉山镇而陨,我镇守府定然不会辜负他的夙愿。只是不知那妖如何了?”


    乔巡说,

    “放心吧,白蒿道长同那妖同归于尽了,至于那妖的妖身,也化作粉尘随风而逝了。我这师兄,一辈子清贫,从小便斩妖,便是死,也要因斩妖而死。”


    “我镇守府务必要为白蒿道长办一场风光的葬礼。”


    公山子佑满口悲痛,但目光却轻飘了。听到那妖被解决后,他心里的石头总算落地了。


    乔巡摇头,


    “不必。白蒿道长一直自称闲云野鹤,受不得俗世之礼。他的后事,我们自然会料理好。这次回来,也是为他了却这桩事的。”


    “真可谓出世之高山,入世之炊烟。走川道长,请随我来。白蒿道长未尽之事只有那食梦蝉了。”


    公山子佑带着乔巡走到蓝知微的卧房门前。


    “蓝大人尚未醒来,我等不知强行唤醒他会有何害,便让他睡着。”


    乔巡点头,


    “我来叫醒他吧。”


    说吧,他手指轻轻在门上一点。


    一股水面涟漪的光晕泛过,整个卧房,都流溢出浅白色的微光。


    这般手段,让公山子佑十分心惊。他不由得想,这位走川道长,怕是要比那白蒿道长更加厉害,而且面相如此年轻,实在是了不得。


    片刻后,蓝知微的声音在里面响起,

    “请进吧。”


    随后,乔巡推门而入。


    见来者面生,坐在床前的蓝知微感到不解。


    公山子佑随即做了番解释。


    蓝知微听完后,面露悲伤,

    “白蒿道长是因我而死,我难以予还这份恩情啊。”


    乔巡说,

    “蓝公子不必多想,白蒿道长是为民而死。”


    此话陡然让公山子佑和蓝知微心惊。惊的是“蓝公子”这三个字。


    一般都是称呼蓝知微为蓝大人,会用“蓝公子”这个称呼的……只有知道蓝知微真实身份的人。


    公山子佑暗中观察乔巡的神情。见十分平常后,又心生疑惑,难不成只是这位走川道长的随口称呼?倒也有些人心气高,不愿服从尊卑观念,称呼官员为“大人”。


    蓝知微表情没什么变化,

    “走川道长还有这位小道长,有什么要求,尽管说。不论如何我也要满足,就当是弥补白蒿道长的亏欠。”


    乔巡没说什么,两指一捏,一牵,一团光便从蓝知微眉心掠出落到他手上。


    他展开手,张开蝉翼,但无动静的食梦蝉躺在他的手心。他对蓝知微说:

    “这边是吃了你昨夜之梦的蝉。”


    “那便看看吧。”


    乔巡随意招手,一个熏香瓷盒悬浮在他面前。接着,他将食梦蝉丢进去,又牵动手指,引来一点火星。


    瓷盒里的熏香和蝉便一同燃烧起来,飘出缕缕青烟。


    青烟渐渐凝结出清晰可见的画面。


    这般手段,看得众人心里十分惊奇。


    这是显然的,乔巡真要看蓝知微昨夜的梦,随手就能拿出来,但那样就没什么感觉了。所以,得加点动作和特效。就众人的表现看,这花里胡哨的动作和特效,加得很值得。


    对于一般人,你不强调一下特效,他们都不知道你有多厉害。


    乔巡,就是要让蓝知微知道他很厉害,是个了不得的高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