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无法善了
作者:admin      更新:2022-09-15 14:10      字数:17371
    高睿这话说出来,自己也开始觉得不妥,虽然自己只是无心之失,但一开口就问得这样直白,听在他人耳中难免心中难免生出一些别的想法来。虽然他的确很嫌弃祖珽……


    刚刚从府衙内追来累得气喘吁吁的梁景兴听到高睿这么说,险些没有摔在地上。明公实在是太不会做人了,他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下祖珽的面子,不是赤裸裸的打脸吗?


    祖珽,那可是一个真小人啊!祖珽这么好面子,难道就不会记恨高睿吗?宁惹君子,莫招小人!


    于是梁景兴陪着笑脸打圆场,道:“殿下他并不是这个意思,殿下他只是,他只是……许久没有听到过您的消息,刚才一见,过于激动了一点……”


    饶是以梁景兴活了这么些年,早已磨练成人精,说出这话的时候却还是莫名心虚,辩解声越来越弱。


    至于祖珽信不信,祖珽自然是不相信的。只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祖珽也不好发火讽刺他们,于是他很配合的的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说道:

    “哦,没关系没关系,老夫被关在大牢里这么些年,很多人都以为老夫死了……”


    说到这里,祖珽似笑非笑的望了高睿一眼,“老夫到还要感谢殿下还记得我这把老骨头,老夫被关在地牢的时候,还担心从此世人都把老夫给忘了呢……,不料殿下倒还记得老夫,让老夫甚为感动……!”


    怎么听都有一种阴测测的感觉,当然站得远一些的官员自然是听不到祖珽说话的,看祖珽笑意融融,他们还以为高睿几个人和朝廷派来的钦使相谈甚欢呢,心里都悄然地松了一口气。


    “行了,不多说废话,老夫这里有一份陛下的圣谕,你自己看看吧……”祖珽从怀里掏出一个木盒,木盒里藏着一张便笺一样的字条,高睿连同着一众大大小小的官员全都是大礼参拜。


    高睿恭敬的捧起木盒,从明黄色的锦帛中抠出那一张便笺,上面写明了,这次山东赈灾,要高睿听从祖珽的号令。


    高睿仔仔细细的看了又看,便笺上的字体遒劲有力,每一撇每一捺都暗藏锋芒,这无疑是出自陛下的手笔,在内阁待了这么久,见过了太多陛下下批的奏章,对这种字体熟悉的很,天下只此一份。看来真是陛下旨意无疑了……


    于是高睿捏着便笺,心情复杂的将祖珽看了又看。祖珽显然早就知道上面什么内容,神色自如的等高睿表态。


    高睿又是惭愧又是不甘,惭愧的是自己的差事没有办好,最后竟引得陛下亲自派人来过问,不甘的是这个来救火的居然还是祖珽。说到底,是他高睿无能呀……


    高睿又那里会不知道,陛下没有直接下发明晃晃的圣旨,而是以这种很私人的方式要求高睿配合祖珽的行动,其实已经是很照顾高睿的颜面了……


    “……臣,谨遵陛下旨意!”


    高睿小心翼翼的将便笺收好放入怀中,对着祖珽说道:“祖大夫,泰山郡这几个月一来所有的文案都在府衙内,祖大夫如果想要翻阅,直接命人去取出便是。如果有需要,可以随时派人告知老夫,老夫定然知无不言!”


    陛下给足了他高睿面子,高睿也要给足陛下面子。虽然他打心眼里不同意让祖珽这个无耻小人来总舵山东大局,但是陛下既然这么说了,那么他这个做臣子也只能恭顺的答应。


    祖珽哈哈一笑,道:“殿下忠君体国,不愧为百官楷模呀……,既如此,那老夫也就不再推脱了,那个……府衙在哪儿呢?老夫得收拾收拾东西搬进去!”


    “你……!”几个门客都是勃然大怒便要挺身指责祖珽,祖珽一来便要搬进府衙内,那么打算让赵郡王去何处安身呀?简直欺人太甚!

    “放肆!祖大夫既然奉诏掌管泰山,住进府衙之内有何不可?都给本王退下……!”高睿喝止了即将爆发的门客,再次看向祖珽的时候便冷静了许多,“祖大夫可否借一步说话……”


    祖珽怔了怔,而后颔首道:“这是自然,殿下请……”


    两人并排走在静谧的街道上,后面十几步外跟着一些侍从,天边已经泛起了鱼白肚。高睿率先开口了:“祖大夫今夜在城外做了些什么?”


    祖珽这会儿不像在人前这么给高睿面子了,白眼道:“老夫干了什么……?老夫帮泰山郡消弭了一场大患!

    你可知这几日,一共三伙反贼聚集在一起,要鼓动流民攻城呢!老夫要是不动手,说不得这会儿你的脑袋已经给人砍下来挂门上了……!”


    高睿楞了一下,问道:“你初来乍到,如何清楚一共有三伙反贼?”


    祖珽道:“老夫前几日就已经到了山东,在泰山周边逡巡,没有进来,这几日一直在让混进乱民营中的仪鸾司密谍查探乱民的情况,这才得知了这一状况……,老夫打听到他们今夜便要动手,于是便带人直接捣了进去,将这货图谋不轨的反贼一股而灭!”


    祖珽转过身来,用十分不解的语气问道:“老夫一直很好奇,殿下你莫非比老夫还瞎不成?这乱民全部聚集于泰山一郡,你怎么敢如此放心,任由乱民策划造反而不提防呢?

    陛下想必也给过你殿前仪鸾司的手令,你本来随时可以调用山东的仪鸾司密谍帮你盯着乱民的情况,但你为何不用?”


    高睿面色白了又白,有些尴尬道:“用他们,终究不符君子之道……”祖珽“呵”地一声冷笑,对于高睿身上这股酸儒的迂腐之气十分不屑。


    在高睿这些传统的士大夫思想看来,这些锦衣密谍都是鹰犬走狗,手段阴毒诡谲,不够光明磊落,因此对于他们,其实是有些反感和抗拒的。所以虽然皇帝将可以调动锦衣密谍的腰牌给了高睿,高睿却从来没有动用过。


    手里头有一把称手的兵器,却不使用,反而将其雪藏,这在祖珽看来简直蠢得无药可救!

    “殿下以书生意气,罔顾大局,险些酿成大祸!方才若不是老夫及时感到,朝廷今年的计划就会全盘崩乱!”


    “古之圣人曾言舍生取义,但我未曾听过真有那位圣人舍身取义过,在殿下心里,难道这整个山东的局面不比殿下的那点成见重要吗?”


    祖珽对圣人、君子什么的十分不以为然,在他看来,圣人最是虚伪。圣人永远只会劝其他人去死,自己却绝对不会以身犯险,比他这个真小人还不如。


    所以祖珽虽然熟读经史子集,满腹经纶,但是对于书中所写的圣人之言,其实是非常不屑一顾的。这里面每一句话每一个注解他都可以倒背如流,但是说受到了什么感化嘛,看看祖珽的人品就知道,也就是呵呵了……


    高睿气得浑身发抖,指着祖珽,道:“你!你……岂可这般凭空污蔑先贤……!”


    “欸,殿下不要这么快翻脸嘛……”祖珽拍下了高睿的手,笑道:“老夫也就是这么随口一说,无心之失、无心之失,殿下千万莫要往心里去……接下来老夫还要和殿下商讨商讨赈济灾民的事宜……”


    祖珽将梁景兴应付他的话全都还给高睿。


    高睿疑惑的看着他,道:“按照原计划赈灾?可是府库里并没有粮食了……”


    “这些都是小事情……”祖珽一脸轻松的说道:“赈灾大计是陛下金口玉言定下的,我们这些做臣子的,当然要不遗余力的完成它,至于殿下担心的粮草问题……我来的时候拿着内阁的批示去了平原郡要粮食,几日后就会到,够这些灾民吃上半个月的了……”


    “才半个月?”高睿皱眉,“半个月的粮食远远不够,我需要至少能支撑四个月的粮才可以放手去实施赈灾,这半个月,根本什么也来不及布置呀!”


    “哈哈哈哈……”祖珽看着高睿,忽然乐不可支。


    高睿很不喜欢这种感觉,皱着眉,问道:“你笑什么?”


    “我笑殿下屁股底下就坐着一座粮食堆成的山却还要到处找粮食,实在是好笑……”


    高睿一听这话,被嘲笑的怒意也消减了一点,问道:“此言何意?老夫这里何来的粮山……?”


    祖珽道:“你没有,但是山东的那些蟊虫们有呀,不正是他们将常平仓给倒卖一空然后放一把火烧了吗?既然做都做了,还酿成了大祸,想就这么全身而退,未免也太过便宜他们了……”


    “你想怎么做?”高睿看着这个瞎了一只眼睛的老头,忽然感觉到一股寒意。


    “怎么做……当然是让他们吃了多少在十倍吐出来!


    他们干的好事,还想让朝廷给他们擦屁股吗?”


    祖珽冷笑道:“这些蟊虫,这些年过得太舒服了,勾连地方豪族,连朝廷的政令也敢不放在眼里,公然倒卖常平仓内的粮食。


    眼看这个烂摊子就快要捂不住,居然还敢纵火,真是狗胆包天!老夫此来,便是奉陛下旨意,要将他们连根拔起……!”


    高睿大惊失色,“你用这般酷烈的做法,不怕引起山东大乱吗?”


    “老夫怕什么?不破不立,腐肉,烂到一定程度就要挖干净,否则就会危及性命!


    老夫手里头还有两千邺城西大营禁军,而且山东一多半的兵马都在泰山郡……”


    祖珽看了高睿一眼,在他看来,这是高睿这些天唯一做对了的事。


    “老夫不同意,若是到时候山东大乱,老夫看你要如何交代!”


    高睿坚决不同意,虽然这些官吏都只是芝麻小官,但是他们背后都站着地方豪族,轻易招惹不得,否则便会给山东的稳定造成极大的影响。


    “……老夫觉得,你只要抓几个杀鸡儆猴就行了,没有必要把摊子铺得这么大,到时候山东恐怕不稳呀!”


    祖珽冷笑一声,“这并不是老夫的意思,是陛下的意思……


    火龙烧仓传到邺都去的时候,陛下龙颜大怒!这回,内阁和陛下都已经做好万全准备,替代他们的人很快就会赴任。


    ……不血流成河是不能善了了!”


    高睿的面色顿时苍白如纸!

  第一百章莫名其妙的请帖


    朝廷派来了当朝秘书监、御史大夫来泰山的消息不胫而走。很快御史大夫入住泰山郡府衙,赵郡王被夺权,暂居驿馆的消息传了出来。


    就像一枚石子扔进了池塘里,不过几日之内,各种风声都纷纷以泰山郡为中心散播开来。


    然后便是满城风雨。泰山郡大大小小的官吏对此展开了一场讨论。比如接下来的这一幕:

    “嘶……,朝廷派来这么一个大官,一来就夺了赵郡王的权,让他在一边坐上冷板凳,朝廷那边想在山东捣鼓些什么?”


    一个留着山羊胡的主簿捏着胡子,忧心忡忡。


    “看不明白呀,也许是朝廷预料到泰山局势不稳,来压阵的?”县尉也是一脸迷惑,接着提出了这么一个可能。


    “应当是……”山羊胡主簿皱眉道:“但又不全是……老夫总觉得朝廷此次来人,用意不会这么简单……”


    “你想呀,若真是来泰山压阵,那他又何必上来就咄咄逼人,把赵郡王给撵走呢?赵郡王可是总理泰山大局,坐镇山东的呀!”


    “他祖珽,一无陛下敕令,二无朝廷公文,并没有明言让他取代赵郡王的位置,怎么就这么大摇大摆的入住府衙了呢?”


    “对呀,赵郡王还乖乖让位了,连争辩也没有,这实在太奇怪了……”


    “听明府说祖大夫来的时候怀里揣着一封陛下密诏,赵郡王看完之后脸色就变了……”山羊胡主簿感觉到了一丝不妙,“这密诏上写的什么,让赵郡王如此顺从?”


    “会不会是朝廷那边要在山东搞大动作?”县尉忽然想到。


    山羊胡主簿愣了一下,想了想,摇头道:“能有什么大动作?他总不能将山东掀个底朝天吧……泰山局势本来就这么乱了……”


    他沉思良久,还是想不出什么头绪,“不过赵郡王退出是一定的了,接下来应当就是这个祖大夫来主持山东局势,我们且看下一步他要干嘛。”


    “要做一些提防吗?通知下去,让他们都收敛一些?”


    山羊胡主簿当然知道县尉所说的“他们”是谁,苦笑道:“也只好如此了……让他们把粮价压一压,不要太黑了,免得引起朝廷的弹压,朝廷这次什么个意思谁也摸不准……”


    他似乎终于打定了主意,“嗯,就这么办!你先去联合一些人,准备好一些好东西,等到第二日祖大夫开衙就上去登门拜访!好歹摸一摸他对咱们是个什么态度……”


    他微笑道:“这位祖大夫可是大大的有名,老夫亦曾耳闻,给这位挑礼物,弄些琴曲孤本、珍奇古玩,越贵越好!送女人也可以……”


    “这位品味有些独特,不喜欢豆蔻少女,偏爱年长熟妇,寡妇最好,风韵犹存,温柔体贴的那种……”山羊胡主簿的嘴角勾了一下,露出一个“男人都懂”的表情,说完,还意有所指的看了县尉一眼。


    那县尉一阵尴尬地笑道:“你老哥放心,到时候我一定将我家那嫂子送上门去。绝不会给大家拖后腿,这点我还是柃得清的,哈哈……”


    那县尉的兄长十余年前便死了,他顶替了哥哥的职位,还霸占了貌美的寡嫂,私生子都已经有三个,这个在泰山郡的官吏圈子里不是什么秘密。


    “你柃得清就好,当年你逼占了四个良家女子,致使闹出人命,郡守本想将你置于死地,若不是我们合力,你今日岂能好端端站在这里?

    男人,目光要放长远,大事要紧,等这股风波过去,还不是你想怎样便是怎样?一个女人,送出去也就送出去了,没什么要紧的……”


    山羊胡主簿敲打他一番,那县尉唯唯诺诺称是,虽然两者官职权力差不多大,但是他自己知道,在他们背后那些人哪里,自己的分量可远远没有眼前这个主簿重要,在主簿一番暗藏威胁的话语之后,他除了答应还能说什么?

    见到县尉如此识趣,主簿便也不再多言,背着手离开了。


    县尉摇摇头,斟酌着等会儿要如何跟家里人说,不过想必他们也不会不同意,拿一个寡妇送给当朝大官也不是什么多丢人的事情……他这么想着,一脚深一脚浅的离开了……


    这位祖大夫一来便强势夺权,想必第二日就会有一番大动作,这个大官可一定要伺候舒服。


    所有人都是这么想的,但是很出乎人的意料,祖珽躲进府衙内,两天了大门就没有开过,说是祖大夫一路从邺城来泰山,马不停蹄,舟车劳顿,现在要好好休息,有什么事情先跟赵郡王高睿汇报,等他休息够了再说。


    暗中准备讨好祖珽的泰山官吏们都傻眼了,有些摸不清楚这御史大夫的想法了。


    陛下如此信重你,就是为了让你来睡大觉的吗?越想越觉得这个祖大夫不靠谱。


    但是祖珽一日不开门,他们就一日不能见到祖大人的庐山真面目,也就一日不能摸清楚他这次来泰山的想法是什么……


    终于,在众人翘首期盼了两天之后,傍晚,泰山郡府衙的大门终于打开了。许许多多的甲士从府衙们窜出,骑着烈马,挂着长刀,以府衙为中心奔向四面八方。


    正照例“巡逻”的县尉满面酒色的走在大路上,忽然听得身后的一阵惊叫,还有踏踏地马蹄声,那县尉的酒劲顿时上头了,拿出来官老爷的官威,亮出那还没有开锋的刀子,喝道:“谁,谁……敢在城中纵马!谁?!”


    “头儿,后面!后面!快跑!”他的喽啰们都是惊恐的大叫,有的转身就开始奔逃,这些往日里无比谄媚的脸变得煞白一片,身后的马蹄声越来越清晰……


    他困惑的转过身去,一个浑身罩着铁甲的怪物飞速的朝这边冲来!高大的影子瞬间便将他笼罩!


    横冲直撞!像一块巨大的石头从山头滚下,势不可挡!


    县尉呆立在哪里,看着这笼罩在铁甲内一人一马冲撞而来,那被酒麻痹的大脑瞬间便清醒了,可他已经来不及反应。


    就在他惊恐的紧闭双目等死之际,一股风从他脸颊流过!铁片碰撞的声音都是如此清晰又刺耳!

    那一人一马擦着县尉交错而过,停了下来,调转马头,端坐在马背上冷幽幽的看着他,“你可是泰山司职县尉张淼?”


    张淼战战兢兢的转过头,那凶兽一般的骑兵逆着光,整个正面如笼罩在阴影之中,铁甲覆面,只看得清一对如同鹰隼般狞亮的眼睛。


    “……对,对,我是张淼……这位军爷,有何贵干呐?”


    那军士从马脖子处挂着的袋子里掏出一样东西,张淼下意识以为他要动手,急忙将手臂挡在头顶上,腰马上向下弯了几分,别过脸,闭上眼,牙齿“咯咯”地上下打架。半天没有动静,这才偷偷的睁开一只眼,只见摆在面前的是一封大红色请柬。


    那军士用很生冷疏远的语气说道:“祖大夫今夜宴请所有泰山郡官吏,请张县尉务必到场!在下还有要务在身,就先告辞了!”


    说完,那军士便扬长而去。


    “差点把我给吓死……不愧是邺城大营里的禁军,走在大街上都这么横吗……”


    几个小吏拍拍胸口,惊魂未定,然后笑嘻嘻的凑上来,道:“头儿,给咱看看这上面写得啥呗……”


    “去去去!看什么看?老子给你看你认得这字吗?”张淼一挥手拍掉了摸在请帖上的几只咸猪手,摊开扫了一眼。


    “御史大夫请泰山郡所有官吏赴宴?”只是第一眼就让张淼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这,这怎么回事?”


    同样对此感到困惑不解的还有很多人,比如在驿馆内替祖珽批阅公文的高睿。


    “祖大夫今日开衙了……”梁景兴踟蹰的说道,显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哼……”高睿埋头在公文里,冷笑道:“睡了两日,真是心大,他这会儿终于清醒了?正好,把这些公文都给他送过去……!”


    高睿再次将手头上的公文看了又看,他可不希望自己的的工作被祖珽给挑出错来!

    “明公,我觉得您应该先看看这个……”梁景兴憋了好一会儿,才将一个红封的、貌似请帖的东西递给高睿,高睿一见便皱起了眉。


    “这是什么东西?”


    “这是从郡守府里送过来的,请帖……,祖大夫亲笔所书,请明公务必赴宴!”


    高睿听了之后立刻便是眉毛皱起,道:“祖珽在搞什么鬼?休整了两日,醒来第一件事不关心山东政务,反而来宴请老夫,这是何意?”


    “他请的人还不止明公一人,我打听过了,凡是如今在泰山郡的有职务在身的,都接到了祖大夫的邀请……”梁景兴苦笑道。


    如不是因为吃不准祖珽的想法,他怎会如此犹豫……


    “什么?泰山郡如今形势如此危急,这个老混蛋居然还有心思饮酒作乐!”高睿勃然大怒,不过他所思考的明显不和梁景兴一个频道。“老夫怎么能和这些人凑在一起!我定要狠狠弹劾于他!”高睿性烈如火,提笔便要开始写奏折。


    “明公,我看明公还是有必要去一趟,看看祖大夫到底想干什么再做计较……”梁景兴上前劝阻到。


    高睿冷笑一声,道:“他能有什么想法,无非就是吃饱捞足,然后甩手走人……此人……消极怠政,枉顾陛下恩德,老夫饶不了他!”


    高睿下笔如飞,将满腔怒火倾泻在纸面上,忽然写到关键点的时候,他停顿了一下。他忽然改主意了,要弹劾祖珽,不描述他在宴席上的丑态怎么行?

    于是他暂且搁下笔,“老夫就去看看他想干嘛,回来再接着弹劾他!你跟我一起去吧……”


    “这……”


    “别这呀那的,你和我一起去,我就不信他姓祖的还敢不给老夫面子!”


  第一百零一章群魔乱舞


    夜色慢慢爬上来,泰山郡府衙内,一派和乐的场景。青衣的仆童满脸堆笑,迎接着上门的宾客,怀里早就被请帖和碎银填满,衣襟里露出一截请帖,上面笔墨潇洒醒目,一株合欢花跃然纸上,旁边的小字也是风骨卓然,隐隐然大家气派。这,自然是出自祖大夫的手笔。


    随着一声声唱喏声,穿着光鲜体面的官老爷们一个接着一个踏进了这泰山郡的府衙内。


    “祖大夫初来泰山,可有风水不适的情况,泰山地小民贫,如果有照顾不周的地方,你们直接与我说,我定会将其办妥……”


    原泰山郡郡丞放下架子拉着青衣小厮亲切友好的谈话,时常探询正在府衙内的哪位朝廷贵人的情况。


    青衣小厮得了他强塞过来的银钱,实在不好一丁点也不泄露给他,只得笑道:“我家主人一切都好,这两日休整,精神头好了许多,府衙内也什么都不缺……”


    “那……那祖大夫他老人家,可有什么爱吃的,爱喝的,他中意什么样的东西?”郡丞仍然不气馁。


    “倒是有,前些日子,我家主人说想吃新鲜的黄花鱼,可你看看,现在的泰山郡,哪里能买到这东西……?”


    郡丞立刻便道:“哈哈哈哈……黄花鱼!?诶,想不到祖大夫河北人士居然也喜欢这新鲜海货,你也不早说,我们山东靠海,别说一两条黄花鱼了,就是那鲲鱼也曾有人见过!稍等……几日后,我便命人将新鲜的海货送过来,请祖大夫尝尝鲜!”


    那郡丞将自己的家仆叫过来,交代了几句之后,那家仆就匆匆忙忙的离开了。显然是郡丞交代他想办法弄来新鲜的海货。


    接着,人愈发的多起来,越来越多的人被请到中堂入座,仆童婢女端着果蔬穿梭往来,场面渐渐热闹。


    “这个,请问祖大夫什么时候来见我等呀?”一个急性子的官员拉住管家的袖子,问道。


    “贵客莫急,我家主人正在梳洗,等到整理完毕,才好出来招待各位,各位稍等……”管家谦逊有理的说道。


    这些官员对待他明显对对待其他奴仆不同,他们可是打听到了,这次祖大夫来到山东,并没有带多少随从,那些端茶倒水的小厮婢女都是原来赵郡王留下来的,姑且算是借的,那这祖大夫带过来的几个人自然不能和他们相提并论,这是祖大夫的心腹,自然是值得放下身段结交一番的。


    在主角还未出场的时候,宾客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自主。


    宴会本来就是天然的社交场所,主角还没有登场,他们也不用怕会喧宾夺主,此刻他们自然是在众人之中寻找一个关系好的熟人攀谈起来,场面一时热闹。


    然而,随着一声唱喏,“赵郡王殿下到!”喧闹的气氛就像一个急刹车,为之一肃,静默无声。高睿穿着一身常服,黑着脸踏进来,毫不客气的找到最前列的一张桌子坐下。


    看看众人,微微皱眉道:“老夫只是来凑个热闹,你们不必理会老夫,自便吧……”


    话是这么说,可有谁真敢自便的?赵郡王明显是心情不佳,若是当面真热闹畅快的聊开了,还不得引来震怒?

    有人暗中腹诽,这老王爷不像是来凑热闹的,像是来砸场子的……


    在后衙内,收拾好的祖珽施施然前往正厅,瞟了身边的管家一眼:“人都到齐没有?”


    “回主人,所有泰山郡的官人都到了,还有赵郡王殿下,方才也到场了……”


    “他居然也来了……”祖珽有些郁闷。管家一滞,小心的问道:“这邀请赵郡王殿下的请帖,不是您亲手所书吗?”


    祖珽翻了个白眼,道:“我是邀请了他没错,可那只是客套一下,没想让他真来,他要来了,肯定给老夫甩一晚上的臭脸子!这赵郡王也真是……老夫究竟是不是真心请他来,他自己心里还没有一点……数吗?”


    “算了,来都来了……就一并招待了吧!”


    正厅内,赵郡王高睿一口一口的抿着酒,斜着眼扫视着这泰山郡大大小小的官员,好嘛,七八十号人,一个不少,全都来齐了!

    【这些庸官,不好好办事,反而来此饮酒作乐,真是不当人子……!】他将酒杯重重地“砸”了桌面上,使得旁边坐着的官员战战兢兢的。


    “明公,这是宴饮,不要把气氛搞得这么僵嘛……”梁景兴哭笑不得地劝谏道。


    高睿从鼻孔里哼了一声,扫视着众人,所有被他看到的官员都是诚惶诚恐的低下了头,不敢与他对视,高睿指着这些人,不屑道:“看看,你看看这些人,哪里有地方大员的样子?个个都像是养肥了的猪……!”


    梁景兴脸颊抽搐了两下,朝众人露出一个得体的微笑。高睿年纪将近半百,脾气见长,又向来比较耿直,只要占理,赵彦深他都不怎么给面子。更别说这些在他眼里如同杂虫一般的区区小吏了。不过这样很得罪人的!每次都是梁景兴出来打圆场。


    “明公……!祖大夫马上就要来了,不看僧面看佛面,您总要给祖大夫留些面子吧……?”梁景兴真是快崩溃了,怕高睿嘴里又冒出什么得罪人的话!


    高睿依旧气哼哼的,“他要什么面子?”不过好歹是听进去了,接下来他就只喝酒,不说话了,周围的官员都是松了一口气。


    接下来,祖珽出场了,大家只见到一只眼睛朦着一层翳的枯瘦老人走出来,高睿虽然瘦,但是骨架粗大,看起来自有一股威严的气概,而这位祖大夫就不同了,笑容慈祥和蔼,一出场就首先寒暄道:“让诸位久等了,惭愧惭愧……”


    “赵郡王殿下也来了,真是令我荣幸之至……”


    高睿轻哼了一声,就算是打了招呼了,祖珽丝毫没有感觉到尴尬和下不来台,反而笑道:“今日诸位齐聚一堂,寒舍蓬荜生辉!老夫先干为敬!”说着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在场的官员眼睛都亮了,从感觉上来看,这位祖大夫该是和他们一丘之貉,同道中人呀!


    当时心下都是放心不少,纷纷举杯奉陪。


    喝完,祖珽又道:“这些日子,泰山形势十分危急,地方政务有赖各位,是各位同心协力,才让着泰山郡稳如泰山!老夫再敬各位一杯!”说完又是一杯酒落肚。


    唯一没有举杯的就是高睿,他现在满脸黑线,心里大骂祖珽是不是眼瞎?!这泰山郡可以撑这么久都是高睿的功劳,跟这帮废物有什么关系?对了,他确实眼瞎……


    高睿压下了心头的火气,觉得祖珽这次来既然是来将这些人连根拔起的,那么想必等下一定会有什么转折,所以他还是忍耐住了,等着看祖珽的表现……


    但是他失望了,因为祖珽自始至终都没有什么“摔杯为号”的举动,宴会的气氛一直很和谐。


    他又以为祖珽改主意了,也许祖珽将他的话听进去了,不想这么大动干戈也说不定?那祖珽肯定会警告或者提点的吧?可是祖珽没有。


    好不同意压着性子看完了祖珽接受所有人的恭维,又压下性子看着祖珽很谦逊的表示了一通,接着便听到祖珽说道:“这些日子,泰山郡的粮草实在是十分紧张呀……”


    在场的人都竖起了耳朵,高睿心道:“终于来了!”


    在场的就没有一个是蠢的,马上就有几个地位较高的表态:“祖大夫还缺少多少粮食?我们可以看着填补!”


    “对呀对呀,此次赈灾,朝廷花销用度实在太大了,又要对伪周用兵,恐怕已经是捉襟见肘了,我等身为大齐臣子,焉能对陛下的困境视而不见呢?臣等族中可以凑出三十万石粮草,以解朝廷燃眉之急!”


    一个在泰山郡官吏中颇有声望的富态中年人站出来了,接着就是一大轮跟着站出来表忠心的家伙。纷纷表示他们所有人可以联合筹措这些粮食,看的人热泪盈眶,那一瞬间高睿甚至产生了这些人都不是贪官,而是朝廷的忠臣义士的错觉。


    他觉得这件事总算是圆满解决了,看着祖珽,希望祖珽可以答应下来。


    祖珽也是一脸深受感动的模样,将双手往下压了压,道:“诸位大可不比如此,朝廷还没有危急到这种程度……老夫就提前告诉你们,朝廷,已经从平原、青州调集了近百万石粮草,全力赈济山东!”


    众人哗然,近百万石粮草?!有了这些粮食,山东危局绝对可以迎刃而解!难怪祖大夫一来便大摇大摆的睡大觉,原来是手头有粮心里不慌呀!高睿也是愕然的张大了嘴巴,祖珽先前不还说粮食只够半个月的吗?


    他刚想向祖珽确认一遍,却见祖珽一个眼风扫过来,微不可查地朝着高睿摇了摇头,梁景兴暗中按住了高睿的膝盖,嘴唇嗡动:“明公不可……”


    祖珽接着说道:“……你们对朝廷的忠心,老夫现在已经见到了!……后日,粮草便要完备,接下来,还请诸位勠力同心,勉力赈灾!等到事成之后老夫将上奏陛下,个个都能在功劳簿上记上一笔!”


    高睿此刻脑子里就如同一通锣三通鼓,整个都快炸开了,这祖珽……在搞什么鬼呀?……


    众人都很高兴,没有人注意到坐在前排的高睿,在他们看来,赵郡王全程不说话,就是在默认祖珽具有高于他的领导权。


    和将他们视为蟊虫的高睿相比,他们更加愿意跟从这位和蔼可亲,还能带着他们一块儿升官发财的祖大夫。


    于是高睿完全被他们忽略了。又是一番笑谈吹捧之后,山羊胡主簿出场了,对着祖珽说道:“听说祖大夫来泰山郡是孤身一人?哎呀,这可不行,祖大夫公务繁忙,身边没有一个知冷暖的枕边人怎么行?在下倒是可以送祖大夫一个……聊表心意,聊表心意……”


    祖珽眼底明显闪过一丝心动,斟酌了片刻,还是道:“哎呀,这个恐怕不太好……老夫来山东,为的是替陛下排忧解难,岂是来享受的?况且你若是送我一个豆蔻年华的少女,老夫回朝少不得被一通弹劾,近几个月,朝廷抓风纪抓得很严呀……”


    “诶,这个祖大夫大可不必担心……”山羊胡主簿的声音带着若有若无的诱惑,“这是一个寡妇,张氏……今年二十有八,长得珠圆玉润,肤白貌美,更兼温柔可人,收在房中绝对是个知冷知热的贴心人……”


    “再者,大夫您未娶,她又丧夫未嫁,您若将他娶了,那绝对是她的福分……这种事,就算朝中有小人想要借此攻击您,也决计挑不出错来……”


    祖珽明显意动,假模假式地考虑了一番之后,最终还是欣然同意。高睿似乎终于是听不下去了,一挥袖子起身,哼了一声道:“乌烟瘴气……!老夫身子不适,就不便久留了!诸位……请便吧!”


    说完便大步流星的离开了,梁景兴向众人欠身道:“我去看看殿下……”


    大厅内一时沉默,祖珽“哼”了一声,端起酒杯,似乎赵郡王的这种行为根本就不能影响他喝酒的心情,道:“赵郡王既然不给老夫面子,我们就且别理他,我们喝自己的,诸君请!”满堂又渐渐响起了喧闹声。


    “明公,明公等等我!”高睿大踏步走出府衙的大门,梁景兴便从后面气喘吁吁的跑来,“明公你且消消气……”


    此时的高睿脸上那样方才那样气愤不已到模样,一脸平静,道:“我没有生气……”


    “……”梁景兴看看高睿,确实一点生气的反应都没有,心中顿时大为惊异。


    高睿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淡淡道:“那些蠢货,屠刀都要架到脖子上了还不自知,反而乖乖的将脖子伸过去……呵,我们且看好戏!”


    高睿回头深深地看了里面一眼,轻柔的风吹过府衙的门口,两盏灯笼在风中摇摆不定,越来越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