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作者:admin      更新:2022-09-07 16:25      字数:3680
  春尽之时,云气渐稀,长安百姓爱在这时节裁布做衣,因少了湿意,又免躁气。


  月沉之时,仍有人户在响着机杼声,在这般祥宁的声响中,忽有嘈杂的人声响起。


  “有贼,有贼!”


  “速请衙署,速去。”


  在客舍伙计的呼救声里,当事人倒显得十分沉静,脸上神情笃然,似是早已料到一般。


  客舍主人不知是怜惜他的才华,还是舍不得他付的房资,十分殷勤地关怀着他,“哎呦吴郎,这紧要关头您举着烛火四处看甚?还不速速去府衙里寻个依托庇护。”


  吴厝摆摆手,镇定坐在床沿上,“多谢阿翁关怀,吴某早料到有此一遭,怕是……”


  店主听他话音停下,借着烛色好奇望去,正见他蹙着眉,从身下帐褥中摸出个令牌来。


  “这怕不是贼人遗留……”


  未等店主人说完,吴厝便大笑一声,将令牌置在烛前,一字一顿道:“原是,东宫要杀我。”


  说完他便意气起身,回身看了眼床上破烂的被褥,正露着丝絮,显着刀剑撕扯的痕迹。


  店主一听就吓了一个趔趄,显些没抗住摔下去,“吴郎,这话可说不得,那东宫害你作甚?休要胡言,休要胡言。”


  吴厝看只是提起东宫便令他畏惧至此,嘴角轻扯了个弧度,将那令牌揣进怀中,“害我作甚?自是我吴某挡了他们的路,折了他们的脸,在这紧要关头怕我吴某生事加重他们的罪,阿翁,我自去告我的,不会连累尔等。”


  店主看他匆忙出门,又惊又忧,一路跟着下楼去,“吴郎,这向来民不与官争,穷不与富斗,何况那可是太子,您就是不想着前程,也该想想家人。”


  吴厝冷笑,脚下不停,“阿翁,吴某正是想着家人,才更要奋身一搏,我家中高堂俱在,下有一双儿女,又有妻妾遥盼,我若不去告,将来我阖门百口,与活在桀纣之下污暗的浊世又有何异?”


  “吴郎,这话实在过激了,吴郎……”店主看他自客店出去,只得无奈地跺了跺脚。


  ===第95节===

  伙计也是一脸的惊疑,“要是……要是衙门里遣人来问,我们可能作答?”


  店主看着街邻都点了灯,好奇来看,挥手对他们笑了几声才折回客舍来,对着伙计又是一番长吁短叹,“哎,瞧他舍得花钱,又有名气,留着是个宝,哪想倒是成了祸?”


  “阿翁,衙门来人……”


  “来来来,我当然知道衙门里会来人,你如实答了就是,上一回不也有人来行刺杀之事,也照样答了就是,来了几个义士相助,长个什么样貌,点了什么酒菜,花了多少钱,给我拿出账本来一一对了回答……”


  深夜的长安府衙,鼓声似六月阵雨急促。


  当班衙役出门来看时,正见到一清隽郎君击鼓,裹了裹身上外裳,发问道:“何人深夜击鼓?”


  “学生吴厝,深夜遇贼,特来报官。”


  “府君未在,何不白日前往,也不惊扰百姓。”


  “学生恐命短,留不到白日。”


  衙役先看他衣容齐整,以为是纨绔胡闹,此时一听才重视了些,叫他进门详说,不想才等吴厝一只脚踏进府衙大门他就后悔了,见着吴厝手中那块令牌,慌张到双腿失力。


  “学生要告东宫卫兵杀人。”


  衙役叫悔,双手颤颤,不敢接他递来的令牌。


  吴厝又向前一伸,他反后退一步。


  “难道学生竟是来错了地方?这府衙难道不是为百姓伸屈的?”


  衙役心怀惴惴,想要撵他出去,又见到门外多了些被鼓声惊动,来看热闹的百姓,想要让他去公堂上,又怕得罪了东宫。


  幸而他的一位上司过来,终是年纪长些,听了只是眉头紧皱,思索片刻倒也让人进去了,又嘱咐这衙役赶紧去请县令前来。


  不过半个时辰,县令便匆忙赶来,一路对那衙役又是一番教训不提,待其进得衙门,一见吴厝便觉头疼。


  他既为长安县令,自然知道这名满长安的吴厝,更知道他是个难缠的,上回他那客舍主人便来报过一回案,倒是这吴厝阴阳怪气一番,说什么不见凶手,不见证物之类的话给撤了回去。


  如今却是拿着块东宫的令牌前来,想到这里他又心生侥幸,幸好律法中有八议之辟①,审理东宫的案子,也轮不到他头上来。


  吴厝见他满脸的愁容,又上前一步拜道:“学生吴厝,要告东宫卫兵杀人。”


  县令心中思绪万千,顺着他的话点点头,“本府已然知情,只是周律中有八议之辟,本府无权审理此案,你为太学甲等,必不会不知,为何不前往宫城外击鼓,非要深夜扰民?”


  他便顿首道:“学生心中惧矣,前有书生太学告屈被博士喝退,又于天子脚下被追杀,今学生所告东宫卫兵,实在怕步后尘,只得先求于府衙,有百姓闻学生鼓声、见学生进府衙,想必,府君也能送学生前往御前,讨个公道。”


  县令被他一堵,顿时哑口无言,想想才道:“本府无权求索御前,你且去宫城罢了,念你在太学榜上,本府且饶你深夜扰民及言出不敬之过。”


  “府君治民,进贤劝功,决讼检奸,学生于长安遇险,府君却靳于光阴,罔顾治下百姓安宁,陛下知情,何不道府君懒政?”


  县令听着心口又是一堵,怨自己竟是摊上了他,看他嘴舌还不肯饶人,若不是为着官声,真要暗里拿捏了他,又奈何天子脚下,门外又有百姓在,不送他去皇城外,少不了有政敌攻讦,送他去了,又得罪了太子,实在是左右两难。


  吴厝看他犹豫,反从容了起来。


  过了小半个时辰,门外百姓渐渐散了,县令才终于决定要轰他出去,不想他被送到门口,又预备敲鼓,县令这才不得已,叫几个衙役送着他去了皇城,自己则是立刻去写请罪的奏折,想着能推一点是一点。


  天将大白时,楚姜刚起身便得知了吴厝告到御前的消息,抿了抿唇,穿戴齐整后便叫来沈当。


  “如今吴厝已经闹大,守着他的,可仍旧是赵卫率?”


  她口中的赵卫率正是太子的母族中人,沈当便点头道:“正是赵卫率。”


  她便放心不少,将手中一只匣子递给他,“下一步,也可做了,去探探八公主的踪迹,这张面具,用法也在匣中,却不如方晏所使的法子好,切记,不要让她近身了。”


  沈当看了一眼匣中的面具,定下心神点了点头。


  楚姜想了想,又起身道:“还是我去引她罢了。”


  “女郎,公主今日未必会出宫。”


  “今日初一,城东的李氏糕饼铺会做新鲜花样,她会去的。”说罢她便起身添了支钗子,又吩咐采采去邀她表兄与左八郎。


  沈当观她事事想得齐整,便收起了匣子,告辞而去。


  作者有话说:


  ①八议:又称“八辟”,古代为了庇护统治阶级成员的罪行,规定如议亲(皇亲国戚)、议能(有大才能者)、议功(对国家有大功者)等八种人,司法官员无权直接审理管辖,必须上报皇帝特别审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