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修】谁他妈教你的?……
作者:admin      更新:2022-09-06 15:30      字数:33856
  雨丝骤然间增大, 冲散了空气中的燥热,地面愈来愈湿。


  掴在小臂上的手往下滑, 到手腕位置,紧紧一握。


  周五下课的时间,校园里每一条路上都是密密麻麻的人流。


  言柚抬眸看了眼程肆,又低下头来,不知道在倔强什么,挣了挣他握着自己的手。


  然而这个动作却只让桎梏着的力道变得更大。


  雨没有变小的趋势,程肆垂眼深深看她,就这样拉着她,上台阶, 站到图书馆一层的巨大护檐下。


  他依然没有松手。


  “什么时候来的?”他问了一句。


  言柚没有回答, 再一次挣了挣他那只犹如藤蔓的手, 每一次挣扎都只会让手腕上的力道更重。


  “疼……”低低的一声。


  小猫似的, 噼里啪啦的巨大雨声中,更显得轻如羽毛。


  程肆低头, 小姑娘皮肤又白又娇,半分钟不到的时间, 竟然被他勒出了一圈红痕。


  他立刻放松七分力气, 揉了揉, 重新握住,却仍没放下手。


  “怎么来A大了?”


  言柚另一只手里还抱着没还的书,逃不开躲不掉。


  “你能不能松手。”还是没回答。


  “不能。”程肆没有犹豫,“怕你跑了。”


  言柚心慌一瞬, 抬起眼睫。阶下的雨越来越大,整片天地都变成了湿漉漉的。


  程肆第三次问:“来参加比赛的?还是别的什么项目课题活动?”


  言柚躲开他的目光,被逼问得无处可逃, 说:“报了一学期的交换项目。”


  这时,台阶下过来一人,打着伞,望过来:“师兄。”


  程肆扫过去一眼:“有事?”


  杨露清盯了几秒他握着那个女生手腕的手,神色微动,又很快略过。


  抬脚几步上来,站到了离程肆两步距离的位置。


  “这位是?”


  言柚半垂着眼睫,往后退了好几步,程肆本就因为那声疼力道松了再松,只是轻轻圈着,这几步后退的同时,也轻易地就挣脱了他的手。


  谁知下一刻又被人追过去,再一次扣住。程肆面无表情:“跑什么,给我等着。”


  话毕又淡淡扫向杨露清:“我有事,和你师姐自己回去吧。”


  一副也没打算和她介绍言柚的模样。


  “要还书?”似是看出了言柚眼里的躲避和抵触,眸底闪过意思坠空的失落感,程肆却仍没放开手,自顾自去从她怀里接过那几本书,拉着人往图书馆里走。


  杨露清站在原地,目送那两人进了图书馆的大门,视线再一次挪到程肆主动扣住对方的手上。


  没来由想起一件事。


  去年刚见到程肆那会儿,他出差刚回来。进师门前,杨露清就听说过这个人的传奇事迹,知道有多厉害,也听说过这人声名在外的薄情冷淡性子。


  第一面时,她混在一种师兄师姐之中,在实验室的角落里隔着人群看了那么一眼。


  当时就想,传言挺真,的确够冷。


  但就是毫无道理地让人着迷。


  后来听同门的师兄师姐都说,这位程师兄不但高冷,还有个毛病,不喜欢与人接触,任何肌肤相抵的接触都不行。


  她当时并不信,不与人碰触难道生活在玻璃瓶子里么。


  后来有一回,在电梯里,当时一同在轿厢里的还有几位同学。意外地碰到一场电梯故障,重重一晃骤停下来。她恰好没站稳,下意识地寻找周围的支撑点,然后就不小心抓住了程肆的手腕。


  不过当时程肆刚好穿了衬衫,她触碰到的大部分都是衣料,只有小拇指一点,不小心碰到了他的皮肤。


  然而即便如此,那一瞬间她依然被人无情甩开了手。


  从被困的电梯里出来后,她亲眼看见他在实验室水槽边一遍遍重复洗手。


  但现在,却亲眼目睹程肆紧紧握着另一个女生的手,被人甩开都要追上去重新扣住不松开。


  杨露清站了会儿,等娜娜师姐过来纳闷地喊她坐地铁回学校,这才离开。


  图书馆内,程肆没有校园卡,进不去,便只守在出口处等言柚还完出来。


  言柚抱着书,刷卡进去,刚走出一步,听见程肆在后面喊:“言柚。”


  她回头,程肆才说:“还完就出来,我就在这儿等着。”


  言柚手指微动,握在温凉书脊侧,又根根收紧。


  一楼就有还书机,十秒都不到就操作完成。言柚看了看手腕,那圈红痕挺明显,刚好又是平常戴芙蓉石手串的位置。


  但昨天洗澡时摘下来,偏偏只有今天忘记戴了。


  脑袋里消不掉出现在他身旁位置的那道明艳身影,再一次慢吞吞迈步往出口处走时,路过了图书馆电梯厅。她侧眸过去,从光可鉴人的金属电梯门上,当镜子一般看了眼自己。


  好几秒后才收回目光。


  程肆等了十分钟左右,抬腕看了不知多少回表,才终于见到言柚重新回到视野中。


  十来米的距离,她朝出口处走来的时候他就一直盯着那张脸。


  等终于走近了,垂在身侧的手想伸出去,却又克制着。


  “手机号换了吗?”他问。


  大一开学那时,她有办一张新卡,但以前那个也一直在用着。言柚说:“没有。”


  两人往外走,程肆又问:“饿了没有?”


  这句话再寻常不过,以前是言柚总是问他,总操心他的吃饭问题。


  言柚停下脚步,忽然说:“我晚上还有课。”


  程肆顿了一下,说:“那现在去食堂吃?”


  言柚道:“我让室友帮我带饭了,直接回寝室。”


  雷阵雨来得快去得快,此时此刻,外面天光大亮,残存的夕阳此时好像再一次回光返照了,笼着半边天幕,映出橙红的光。


  程肆目不转睛地看着言柚,有些发沉,让人看不出他在想什么,却谁都能感觉到那双眼睛中浓稠得抹不开的情绪。


  ===第85节===

  可言柚没有看那双眼睛,她说:“我回去了。”


  错身而过的瞬间,被人拉住了手。很轻的力道,五指捏着她的手指。言柚几乎能感觉到他的拇指按在无名指她关节处的力,也能感觉到指尖触碰到他掌心的温热触感,

  不敢沉沦的温度。


  言柚偏过头,去看他。


  程肆声音好轻,藏着谁都听不出来的挫败和无力:“就这么不想见我?”


  回到寝室的时候,陈雪依和刘蔚还没有回来。


  阳台的位置恰好朝西,阵雨之后的落日尤为好看。


  言柚却没什么心思看。


  她放下书包,晚上也根本没有课,她刚才对程肆撒了谎。


  拉开抽屉,最深处放了个四四方方的纸盒,旁边有只打火机。


  她都拿出来,捏在手里,转身开门去了楼梯间。


  这个时间点,楼梯间空无一人,况且她们这个楼层,上来下去也都会选择乘坐电梯。


  她低头从纸盒力抽出一根细长的烟,夹在指间将烟嘴递进口中,齿间轻咬,她动作娴熟地打开打火机,点燃,慢条斯理地吸了一口。


  白皙漂亮的手指间夹着根烟,她轻轻吐了口眼圈,浅白色的烟雾袅袅升起,又缓慢地消散。


  谁都不知道,大一的那个寒假,她在从学校回江城前,来了次北京。


  出了航站楼,才开始想起,她根本不知道在哪里才能见他一面。


  可是就是想偷偷见他一面。


  后来隔了有十几分钟的时间,才陡然想起来,当初那个从北京寄到江城的高考礼物上有个地址。


  快递单自然已经是进了垃圾桶了,不过言柚仍然模糊地记得,上面好像是个物理研究所的地址。


  可是在地图软件上搜索后,竟然出现了五六个相符的地址。


  言柚没办法,对照着印象里的区,确定了其中两所之一。于是挨个儿去找。


  那天她乘坐的航班抵达北京时已经下午。


  或许是老天都看她可怜,那天下午去的第一个研究所,等了一个小时左右,就让她隔着一条马路,见到了想见的人。


  那天,今天那个称程肆为师兄的女生,当时也站在他身边。


  言柚不知道自己当时在害怕什么,或者又为什么自私地在放弃他、赶走他之后,又见不得他身边出现别的女生。


  所以那天,她落荒而逃。


  也是那天开始,学会了抽烟。


  程肆没回家,开车直接回了所里。


  到实验室就换了实验服,晚饭都没吃,就又开始工作。


  高违忙完自己的事儿,见这边灯亮着,进门就问程肆今天怎么这么反常,居然还有做不完事情主动加班。


  程肆敷衍答了两句,实在没什么心情。


  高违半靠在桌边,手里拿了袋饼干吭呲吭呲吃着,又道:“明天有没有时间,出来喝两杯?”


  程肆说:“不去。”


  “……无语。”高违吐槽道,“不会又是忙着搁家练习切土豆丝吧?我真服了你。”


  程肆懒得理他。


  “好歹搞点娱乐活动呗,别一天天那么无趣成不。”高违苦口婆心地劝,“刚好,明儿这局,是个认识新朋友的好机会,师兄带你去转转,走呗。”


  程肆一听就明白了,高违这又是被他妈报名了个相亲局,是想骗上他当垫背的。


  “不去。”程肆一口拒绝,“我有女朋友。”


  高违探头,这儿望望,那儿瞧瞧,贱道:“哪儿呢?你丫都吹牛吹两年了,女朋友人呢?影子都没见过半个。”


  也不怪高违这么说,两年前他们师母心血来潮,也到了喜欢给年轻人说对象的年纪,见着程肆和高违就要唠叨,那时候程肆就以有女朋友拒绝掉了。


  起初高违也心,不过时间久了,从未见这姓程的带他口中的女朋友出来见见,整天不是在实验室就是去学校上课,也没个恋爱中人身上那种不用靠近都能闻见的酸臭味。


  还有女朋友,有个空气女朋友吧。


  从那之后一听程肆说起这话,高违都只当他又吹牛逼。


  “兄弟,”他凑到程肆身边,叹气说,“师兄为了不让你以后空吹牛逼,给你准备了个特好的机会,错过可没有了啊。”


  程肆放下手里的东西,不再废话,冷冷撂下两个字:“滚蛋。”


  说完就把不停在耳边吵吵的高违赶出了实验室。


  门“嘭”一声合上,高违还挠头纳闷,自言自语,谁又惹这位祖宗了,今天这心情可真够爆的。


  门内,等人走后,程肆也没什么心情继续做实验了。


  解开扣子脱了大褂,雨后傍晚居然依旧闷热难耐。他捋了把头发,去办公桌前坐下。


  拉开抽屉,想找什么东西,又想起来好像是还放在车里的置物格内,下车时忘了带。


  于是干脆也不加班了,收拾了东西就下楼。上了车就从副驾驶前的抽屉里把那个钱夹找出来,从最里面的夹层中,慢慢抽出一张照片。


  像曾经无数次那样,看了许久,才又重新装回去。


  闭眼靠在车座上时,后知后觉地想,他今天没有看见她笑。


  好久了,再没有像照片里那样的笑了。


  周六去面试了家教,言柚大一大二就一直在带,又是名校,试讲完之后家长就定了下来。


  课时费已经算是非常客观,一小时二百块。这个孩子的数理化就能占据掉言柚一整个周六的时间,周日又在一家辅导机构上课,不多,上午两节,四个小时。


  也就给自己一周留下了一个下午的休息时间,还有各种作业。


  大一大二的时候,她也都是这么过来的,有时候甚至周末两天全部占满。


  所以接下来的每一天,她都过得万分忙碌。


  又被陈雪依和刘蔚两位积极活跃地拉着,一起报名参加了个裁判文书写作大赛和模拟法庭等等各类活动和比赛。


  一整个九月,她都在忙碌中度过,

  月底,模拟法庭竞赛结束,经过了两天的魔鬼式赛制,言柚所在的队伍挺进决赛,遗憾的是在决赛中失利,与冠军失之交臂,只拿到了亚军二等奖。


  不过这也已经是非常好的成绩了。


  带队老师都非常高兴,自掏腰包请一整队的同学聚餐。


  去的饭店是一家川菜馆。


  可惜他们一行人去的时间不大凑巧,所有的包厢竟然都已经被预订完了。


  大厅的桌子最多也只能容得下四人,根本不够。


  陈雪依说:“要不我们去换一家?”


  老师说:“也行吧,你们来挑。”


  几个同学纷纷拿起了手机,开始在APP上先挑挑口碑好的店。


  刘蔚趴在言柚肩上,她比言柚稍微矮一点,一整天的比赛脑子高度紧张着,此时也都累得说不出话了。


  言柚问她:“喝水吗?”


  刘蔚指指路边的便利店:“喝,你陪我进去逛逛?反正她们也还得挑一会儿。”


  言柚点头答应。


  两人去买了瓶水的时间,再出来时,饭店门口又多了一波人。


  一阵风吹过来,带着些许要降温的警告。


  天色已经很暗了,路灯刚刚打开,闹市的霓虹喧喧嚷嚷,言柚毫无准备地在这一瞬间,在那群人中间,再一次地看见了程肆的身影。


  他竟然难得地穿了件很理工直男的格子衬衫,不过也是不同颜色格子的拼接款,衣襟一边长一边稍短,很有设计感。


  他的头发松散地垂着额前,似乎比上次见面长长了些。下身穿了条简单的黑色长裤,脚上也是双球鞋。


  就还挺像个二十出头的大学生。


  言柚从前都没有见他这样穿过,出人意料的好看。


  怔愣间,带队老师喊她和刘蔚的名字。


  或许是听见熟悉的两个字,程肆也突然望了过来,她没有移开视线,四目相对。


  言柚镇定自若地收回目光,走过去,瞧见程肆在的那拨人最前,站了一个面容温和的老先生,经陈雪依小声透露,刚好他们的带队老师认识这位老先生,姓叶。两人的太太是同学。叶老师他们那一波人,刚好今晚也订了包厢来聚餐,两位老师一合计,干脆打算一块坐,反正双方的人都不多,加起来凑个一大桌正好。


  “行,那今天可得谢谢叶老师。”


  “甭客气,上吧那就,别让学生们在门口吹风了。”


  两位老师先行一步,言柚余光看了眼程肆。


  “走吧师兄。”


  闻声扫过去,又看见了之前那个女生。


  言柚收回目光,上楼时,悄悄将手腕上的芙蓉石十八子摘下来,塞进了包里。


  包厢里是个能容纳二十人的大桌,刚刚好够两队人坐满。


  两位师长先坐,言柚这边都是大三的本科生,没什么讲究。对面倒是热热闹闹地请师兄师姐先落座。


  程肆在叶崇身边坐下。


  言柚又抬眸看了他一眼,被陈雪依拉着在下首坐好,好巧不巧,那个女生刚好坐在她右手边。


  言柚注意到她看了自己一眼。


  想起来上次在图书馆前三人见面,所以是看出来她是程肆前女友,还是他告诉她的?


  言柚猜不出答案。


  服务员送来菜单,老师们点餐,气氛有点诡异,除了那两位老师在不停笑着交谈,圆桌中间就像是划了条楚河汉界,都只和自己认识的人小声交谈。


  所以说两波不认识的干嘛就非得凑一桌。


  ===第86节===

  叶崇点了几道菜,交给底下学生:“你们再一人点一道爱吃的。”


  程肆就挨着他,接过菜单却没翻阅,说:“红糖糍粑有吗?”


  言柚僵了下。


  服务员说:“有的,算是饭后甜点。”


  程肆说:“那就它吧。”


  她垂着眼睫,心肝儿却发颤。


  好几分钟,菜单传到了身旁的女生手里。她翻了一会儿,指着其中一道菜:“这个辣吗?”


  服务员笑说:“辣的。”


  女生又问:“可以做不太辣的吗?”


  “可以,我会提醒厨房那边,帮您做微辣。”


  “好的,那就它吧。”


  “杨露清,不是吧你,来川菜馆你吃什么不辣的?”有个男生开口。


  杨露清道:“我记得师兄不吃辣。”


  叶崇都笑了:“不就你一个师兄程肆不吃辣。”


  杨露清明显脸红,抿着唇不再说话了。


  言柚挺着腰背坐着,此时却觉得格外地疲累,好像一连两天的脑力消耗,都在这一刻将累积的倦意打开了闸门。


  陈雪依凑到耳边来:“那位师兄,是我们好久之前去B大听讲座,走错教室遇到的那位贼帅的老师吧?”


  言柚机械地点了下头,声音黏糊糊:“是吧。”


  菜点起,很快就陆陆续续端上了桌。


  两位老师聊得格外开心,言柚一直低着头吃东西,她吃的不多,只是动作慢吞吞,一来她吃不了太辣的,二来也没有什么胃口。


  偶尔也会听到被叶老师点到,出声回应几句的程肆。精力分散,还能听见隔壁女生与她的同学谈论中程肆的名字。


  虽然都是以温言软语的师兄代替,但言柚总奇异地分得出哪个是指程肆。


  没等到那道红糖滋粑上来,她就借口上卫生间,从包厢逃了出来。


  没往洗手间的方向走,反而去了安全通道。


  摸了摸带出来的包,忘记什么时候塞进去的烟和打火机。


  但此刻仿佛看到了救命稻草。


  取了支烟夹在指间,又举着打火机打火,火苗听话地钻出来,烟头亮起猩红一点。


  第一口眼圈还未吐出去,安全通道的门被人猛力推开,言柚未来得及闻声回头,就被一只手伸过来从手中抢过了那支烟。


  双肩都被人扣住,言柚猛地一下被抵在墙上。


  肩膀撞得生疼,一只手垫在脑后,像是护着,可下一秒又移下来,紧扣着她的肩。


  他用的力气真的很大,言柚以前从未经历过的那种大。


  点燃的烟被狠狠丢在地上,又被人一脚踩灭。


  程肆低头,却还是克制着,压着绞在心口同一处的心疼和生气,让它们爆发得不那么吓人。


  “谁他妈教你的?”他声音嘶哑。


  言柚来不及说话,没来得及吐出的一口烟将她呛得咳嗽,白皙的脸颊之上瞬间泛起层层红晕。


  程肆却好像完全不管,他以前都舍不得弄疼她的。


  此时此刻却仿佛,终于彻底地失去了理智。


  一手扣着肩,一手掐着她的腰,言柚眼中冒出生理性的眼泪,一瞬盈满了眼眶,分不清是呛的还是疼的。


  水光盈盈的,宛若桃花花瓣上落了雨。


  程肆扣着人,这半个月,他都控制着自己不来找他,觉得她还是不想见他。那便不出现,不出现在她面前。


  程术知在他身上训练出来克制与理性,在这件事上他付出了所有努力。一个间接害死她爸的仇人的儿子,他的身体里流淌着她的仇人的血,有什么资格再去打扰她的生活。


  可是,所有的挣扎都在此时此刻分崩离析。


  程肆盯着她,眼底是挡不住的戾气。


  “我问你跟谁学的?!”


  言柚声音轻得不像话,说:“你。”


  第四十九章 【修】那我你怎么说不要就……


  昏暗的安全通道, 人声都被一道厚重的消防门隔挡在外,只剩下两人一粗重一轻喘的呼吸声。


  言柚一个“你”字脱口而出之后, 程肆忽地就松开了掐在她腰间的手。


  言柚又咳了几声,长睫不停地颤动着,仿佛蝴蝶的翅膀。却始终不敢抬头,看一次程肆的眼睛。


  低头瞧见地面上被踩灭的那支烟,烟头已经被人踩碾得扁平变形,彻底没了火星。


  怎么敢看他。


  她现在变成了这样的言柚。


  一时之间无人说话,就这样相对而立地站着。


  半晌,言柚的唇动了动,明明方才吃饭时喝的最多是茶水, 此刻发出一个音都觉得喉间滞涩难耐。


  “我回去了。”


  程肆一步不动, 眼底的火好似全被那一个轻飘飘的“你”给全部浇灭。


  “我没有教过你这个。”他说。


  言柚抬起眼睛, 清泠泠的水光未消, 整个人都透着种破碎感,低声开口:“那我也没有跟别人学。”


  程肆闭了闭眼, 再次睁开时,沉沉如墨。


  想去擦掉她眼尾的那抹红, 想像从前一样揉她的发顶, 却到最后都只是抬了下手, 停在半空中后又垂落下去。


  许久,说:“课表发给我。”


  言柚顿了下,抬起眼睛。


  程肆掏出手机,就摆在眼前, 也让她看着,一副你不发就不让你走的架势。


  他再一次说:“课表发给我。”


  言柚慢吞吞地从包里拿出了手机,点开短信框。收件人那一栏顺手就输入了135……


  三个数字打上去才顿了一下, 全部删掉,从通讯录里滑动一下就找到了字母C开头保存的号码。


  就这么近的距离,程肆怎么可能看不见她的小动作。


  却什么话都没有再说,就那么安静地看着她。


  言柚按下发送键的下一秒,就瞥见程肆打开的对话框中弹出来一条新消息。


  他点开扫了一眼,而后抬睫看她:“周五晚上哪儿来的课?”


  言柚愣住,怎么还惦记着她上次撒的谎。


  她紧抿着唇不说话,上下唇都藏了起来。程肆收了手机,又朝她伸出手来,掌心朝上摊开在言柚面前。


  言柚有些困惑地看着他,不太明白他要干什么。


  程肆出声:“烟拿过来。”


  言柚吞吞吐吐:“我……”


  程肆:“还有打火机,都拿过来。”


  面无表情,简直像个抓住家里未成年小孩学坏吸烟时那么严肃。


  言柚毫无办法,从前就被人一伸手就能牵走,于是只好顺从地去从包里把“作案工具”全部拿出来。


  抽出的瞬间,却不小心从里面带出来个东西,落在地上声音清脆。


  立即反应过来是什么,言柚慌张地蹲下身去捡,两年都没有摔一次,她保护得那么好,此刻却因为这样突发意外。


  有人却比她更快。


  程肆捡起了那条手串,放在掌心看了一眼,而后攥拳,将整个手串都抱在手掌之中。


  言柚紧张地看他。程肆眉间微动,将另一只手伸出去,没还她东西,却先要:“东西给我。”


  言柚把烟盒和打火机都乖乖交过去,程肆看了两眼,才装进裤兜。


  “你干嘛。”


  程肆撂下两个字:“没收。”


  说完就要走,言柚心里一慌,下意识地像从前那样,伸手就揪住了他衣袖。


  感受到手下衣料的柔软触感,仿佛也能感受到他的体温。


  程肆垂眸扫过来,言柚来不及深究这一眼中的深意,却先惶然地飞快松手,垂在身侧不安地紧握起来。


  “我的东西你没还我。”言柚盯着他另一只握着手串的手,瞳孔微动,怕被人收回去,紧张、心焦、惧怕,最后都只化为毫无底气的一句,“我的手串,是我的。”


  “你的?”


  言柚梗着脖子,眼尾发红:“我的。”


  送给我了,不能收回去。


  不能。


  程肆低头,目光扫过她眼尾,又垂眸看了一眼掌心那串泛着微微凉意的东西。


  她本来就没有几样东西,这个手串不能再失去。言柚一点不讲理,声音却又低又小:“反正送出去的东西,不能再收回去。”


  “是吗。”


  ===第87节===

  程肆神色淡淡,捏住她手腕,抬起来,像当年送出去那时候一样,慢慢地重新套上她手腕。


  他语调很轻,“那我你怎么说不要就不要了。”


  最后一个音落下的瞬间,粉色的芙蓉石轻轻敲在言柚手腕凸起那一块小小桡骨上,她的心脏跟着狠狠颤动。


  程肆却没有再说,顺势将那只手攥在掌心,紧紧扣住,拉着她往外走。


  门被人打开,言柚瞬间就被他拉了出去,往回包厢的方向走。


  推门而入的瞬间,他才松手,退后两步,像是盯着她不让她逃:“进去。”


  言柚没办法,只得伸手去推开厚重的包厢木门,程肆紧跟在她身后。


  消失的几分钟时间,包厢里热热闹闹的,除了两位老师,两波人也终于破冰开始沟通了,而不再隔着一条楚河汉界各聊各的各吃各的。


  听见了动静,有人视线扫过来。


  “咦,师兄你们回来啦。”是跟着叶崇来的一个男生说的。


  话却听着很奇怪,像是两人本就是一起出去的似的。明明在座的所有人,没有一个知道他们相识。


  言柚看见座位隔壁那个女生也看了过来。


  也不是没人知道吧。


  她回座坐好,余光却感觉到程肆没有继续往前,而是停在了她座位斜后方。


  回头去看,却见程肆手指在隔壁那个女生椅子后背上敲了两下。


  “换个座,你去坐我那儿。”


  “换座?”杨露清下意识看了眼言柚。


  言柚一凛,一颗心吊着不上不下,看向程肆,却没从他的目光中发现丁点儿不自在。


  “快点,我和你马师兄有事儿要聊两句。”程肆随口道。


  被猝不及防点名的马跃超满头问号:“啊?聊点啥啊师兄?”


  叶崇在聊天中抽了个空,指指身旁程肆本来坐的那个位置:“那露清过来吧/”


  杨露清只好说:“嗯,好的老师。”


  临走之前,言柚似乎又感觉到那个女生看了她一眼,如芒在背。她只想让这场饭局尽快结束。


  餐具换了新的,程肆在身边坐下。


  距离很近,曲肘动筷就能若有似无地碰到。


  饭局上的气氛已经被成功调热,双方最不社恐的社交达人们已经开始互加微信了。


  红糖糍粑被人送了上来。


  程肆从换了座之后第一次动筷。夹起来的第一块糍粑,却落到了言柚碟中。


  箸尖顿住,言柚侧眸去看他,程肆面上了无波澜,道:“吃吧。”


  言柚下意识地看了眼坐在程肆原来位置的那个女生,见她的视线果然焦灼过来。


  “看什么,”程肆第二筷子夹给了自己,见她不动,言简意赅地撂下句:“吃。”


  言柚咬了一口,却食不知味。


  两人动作就摆在这一大桌的人面前,想注意的都注意到了,连一旁的刘蔚和陈雪依也感觉到了不对劲。


  手机震动,陈雪依发来微信:什么情况???

  言柚看了一眼,程肆就在身旁,一回微信肯定被人看见。于是只是眼神回应了一下。


  大约几分钟后,面前的餐碟中多了一块红糖糍粑,不辣的凉拌秋葵、排骨、牛腩,小碗中还盛了满满一份山珍菌汤,全是程肆的手笔。


  言柚吃的速度都赶不上他夹菜的速度。


  小声说不要再给她夹都不管用。


  左边胳膊被人猛烈捣了几下,言柚抬眸,刘蔚和陈雪依两脸隐秘地示意她看手机。


  言柚只好再掏出来,点开微信就发现刚刚陈雪依发来的两张聊天截图。


  右边的头像是陈雪依的,左边那个不认识。


  陈雪依立刻发来一条解释:是我刚加的对面的人,就坐我对面这个学姐。


  言柚点开聊天截图看。


  陈雪依:学姐,这位程师兄单身吗[企鹅跳跳]

  陈雪依:他好帅啊[害羞]

  对面:单身[斜眼睛]

  陈雪依:实不相瞒,我们上次去B大听讲座,走错教室刚好碰到这位师兄在里面上课,听他们班同学说有女朋友诶[伤心]

  对面:他两年前就这么说了,估计就是为了躲开师母介绍相亲[摊手]谁都没见师兄带女朋友,每天不是上课就是泡在实验室,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散发着单身狗的清香。整个实验室的人都知道他在嘴硬[坏笑]

  陈雪依:[OK]

  陈雪依:学姐,你看见她给我们言柚夹菜了么。


  对面:看见了。


  对面:[震惊.jpg]

  陈雪依:怕我姐妹误入歧途,先跟学姐打探一下。既然单身我就放心了[得意]

  聊天截图到此为止,言柚眼睛都睁圆了。


  如果他和那个女生在一起了,同一个师门同一个实验室的人还会不知道吗。


  以程肆的性格,不可能的。


  所以……


  思绪被迫中止,一只手从右侧伸过来,似是要来夺她的手机,屏幕上还是打开的聊天截图,言柚下意识地飞速将手机屏幕扣在胸前。


  程肆手停住,扫过来一眼,说:“吃饱了?”


  言柚还在想着截图中对面那人的话,脑袋都是混沌的,问了就点头。


  “变小鸟胃了?”程肆似乎对答案不太满意,刚才离开饭局之前,就见她没动几下筷子,说,“这些都吃掉。”


  “噢。”言柚拿起筷子。


  她确实吃饱了,食量和以前比有没有什么差别也不知道,她自己没什么感觉。


  但乖乖照做的动作就很可爱,程肆看了一眼,又去夹了块鱼肉,这道菜挺辣,过了遍茶水才送到言柚碗中。


  他的动作再自然不过,言柚咬下一口排骨,才发觉桌上的人目光竟然都聚拢过来。


  上座的叶崇笑咪咪看过来:“你们以前认识?”


  言柚慢吞吞嚼着嘴巴里的肉,听见程肆不高不低地“嗯”了声。


  陈雪依和刘蔚那边传来一声清脆的勺子掉落碗中的声音,瞪着言柚,合着做了那么多,刚还朝对面人费力打听,结果这两人从前居然就是认识的?

  叶崇做教授之前可能是个干娱乐记者的八卦老头,皱纹都笑出一绺一绺的,继续追问:“刚怎么都不说?你和人家小姑娘这是什么关系?朋友啊?”


  言柚一口排骨差点卡在喉咙里。


  什么关系。


  抱过,亲过,在一张床上躺过的关系。


  却听程肆在此时淡声开口:“给她开过家长会的关系。”


  一场饭局终于在九点半时结束。


  后半场,言柚几乎是只顾着埋头吃饭中度过的。


  好在其他人也没有八卦太久,在程肆解释了不是亲戚只是认识的关系后,就又聊天的聊天,吃东西的吃东西了。


  结束时,要跟着室友回学校的言柚却被人揪住了后脖颈。


  程肆低声在她耳边说:“账还没算完,又要跑了?”


  两位老师已经各自打了车离开,饭店门口只剩下他们两波学生。


  陈雪依叫的车刚到,和刘蔚已经坐了进去。


  言柚其实也不太想走,和她们说:“你们先回去吧,我晚点儿回寝室。”


  于是请另外陈雪依和刘蔚又拉了另外两位同学拼车,该八卦的事情,等言柚人回了寝室也逃不掉。


  言柚看着那辆车走远,被程肆扣着手腕往前走。


  这里好像离研究所挺近的。


  “我们去哪里?”言柚加快脚步才跟得上他。


  程肆:“找个安静的地方,跟你算算抽烟的账。”


  原来是这个账,言柚忽然又有点怂了,不敢看他。觉得在安全通道里感觉到的,那股没有温度的冷又回到了他身上。


  轻抿着唇角,却还是跟着人走。


  留在原地的同门们,无一不惊讶地看着那两人渐渐走远的背影。


  马跃超茫然道:“到现在也没和我聊两句啊。”


  “……”


  又有个男生说:“师兄那什么不爱和人接触的洁癖是好了吗?”


  娜娜出声:“明显没有。这可能就是选择性发作吧。”


  又有人说:“不过那个女生——”


  “怎么?”


  “性格和程师兄好像啊,看着就好冷淡好难接近的感觉。”


  “你这么一说还真是,真的像。”


  杨露清目光有一瞬的晦暗,两年了,只要程肆来实验室的时间,她都能见到他。


  却没有哪个哪分哪秒,有见过今晚这样的程肆。


  ===第88节===

  他好像真的很紧张那个女生。


  都不愿意松手的。


  言柚跟着程肆进了研究所的大门,却没上楼,直接去了车库,上了车。


  她都没有问去哪,半小时后进了小区,从车库乘上电梯,最后停在一道门前时,才反应过来。


  “是你家吗?”她问。


  程肆按了指纹锁,开的一瞬拉着言柚进去,才同时出声回答:“是。”


  言柚顿了一下,入户厅的灯最先亮,紧接着又按开所有灯。


  程肆换好了鞋,又从鞋柜里拿出一双崭新的拖鞋,言柚接过来换好。


  这才往里走。


  这个房子和江城那个区别就大多了。


  格局没有那么随心所欲,看着就是正常的三居室的样子,装修风格简约随性。


  客厅也没有那么空,沙发茶几电视机都有,墙角一个和江城那个房子如出一辙的透明色玻璃瓶,里面盛着清水,插了枝绿色植物。不是马醉木,她也不认识。


  东西依然不多,沙发前的桌上还放着几本最近看的书,但总觉得比以前那种格局显得温馨了很多。


  “去坐着。”程肆说。


  言柚慢吞吞地去沙发上坐好,没一会儿程肆就从冰箱里拿了瓶冒着凉气的水过来,在她对面坐下前,从口袋里把没收的烟盒和打火机取出来,不轻不重地丢在桌上。


  他拧开那瓶冰水,灌下去一大半。


  表情看着像是在降火气,


  言柚端坐着,跟着小学生似的,准备听训,双手都搭在膝盖上。


  “说吧。”程肆啪一声放下那瓶水,“什么时候开始抽的烟?”


  言柚目光躲闪:“……前年。”


  程肆目光无波,扫了眼那盒显然已经空了两三支的烟盒,又问:“一盒能抽多久?”


  “很久。”言柚磕磕绊绊地说,声音低下来,“偶尔才会,没有瘾的。”


  程肆没有再说话,望着她不动,眼眸深邃,叫人看不出在想什么。


  半晌,他将桌上的两样东西都扫进了垃圾桶。


  “以后不许抽了。”程肆说。


  言柚乖乖的:“嗯。”


  程肆又说了句:“怎么就不跟我学点好?什么坏你就挑着学是不是。”


  低喃一般的一句,嗓音彻底松下来。


  言柚心口一紧,想再解释什么,却都没说出口。窗外的一轮明月高高悬空,北京的夜晚瞧不见一粒星辰,外面是霓虹未歇的城市夜色,但这一隅的静谧莫名让人觉得美好,舍不得离开。


  又过了会儿,程肆抬腕看表,发觉已经不早,明天又不是周末,他记得课表里言柚早上八点也有课。便起身说:“走吧,送你回学校。”


  言柚温吞道:“我想喝水。”


  程肆起身去拿,用杯子在饮水机接了杯热的。


  言柚一点儿也不着急地喝,期间程肆接了个电话,进了趟书房,在里面忙了十分钟才出来。


  一杯水再怎么多,十分钟也该喝完了,言柚又说:“我想去卫生间。”


  程肆指了个方向。


  言柚于是又磨蹭了七八分钟。


  再出去时,见程肆不在客厅,书房有细微的声音,她走进去,果然看见程肆坐在书桌前,对着电脑忙着。


  “走吧。”程肆说着再一次起身。


  言柚却没有动,第二眼就看见了,那个放在书桌上,好像比两年前长大了好些的仙人球。


  活得好好的,绿茸茸的仙人球。


  “发什么呆?”程肆问。


  言柚手攥了攥拳,掩饰发酸的心尖和眼睛。


  “寝室十点半就关门了。”


  程肆再次看了眼表,剩十五分钟就十一点了。


  “十点半,这么早就关寝了?”


  “嗯。”


  “那怎么办?”


  言柚望着他,故意地,从眼睛里透出来几分刚到好处的可怜。


  “我能,在你家住吗?”


  程肆不动声色地挑了下眉,看她。言柚脸不红心不跳地继续撒谎:“这会儿回去,阿姨也不让我进了。”


  对面不声不响,她就继续的确如此的强调:“真的。”


  “我就睡沙发。行吗?”


  最终还是答应下来。


  言柚也没睡成她的沙发,还有个次卧在。


  像是捡到了糖果。言柚洗完了澡出来,听见程肆还在书房忙着,她贴着门缝头看了一眼,没进去打扰。


  只是在要上床去睡觉前,又去了趟卫生间。


  一晚上醒醒睡睡,闹钟响时,言柚睁了睁眼,第一反应是去摸额头。


  温度正常,浑身上下也没有昏昏沉沉的感觉。


  言柚失望地皱了皱眉,听见外面似乎有动静,飞速去洗漱完出了房间。


  程肆也已经起了,餐桌上是刚买回来的早餐。看见她人后问:“八点上课?”


  “嗯。”


  程肆:“吃完送你去学校。”


  言柚过去坐下,程肆将吸管插入杯中将豆浆递过来。这画面似曾相识,以前发生过无数回。


  言柚垂下眼睫。


  没有人一直等待着,没有人被抛弃后还甘愿等待。


  她太贪心了,太拿程肆的好理所当然了。


  一顿早饭两人无声吃完,程肆开车送言柚去学校。


  磨磨蹭蹭地下了车,想说什么却觉得什么都不合适,最终只是一声“谢谢”。


  程肆望着她远去的背影,神搭在方向盘上的手轻轻点了几下,情若有所思的模样。


  两年前的那个深秋,分开后的三个月,那个保密项目结束,刚刚好是国庆假期,他连北京都没有回,跟叶崇和高违道了别,就从当地直接飞回了江城。


  但那个短暂的假期言柚没有回江城。


  七里巷的模样依旧未改,周记馄饨的生意好像永远红火,骑着三轮车装了满车水果的行走小摊上,竟然也有一个小箱子里装满了脆柿子。


  程肆去了颜如玉,沈屏玉躺在那张藤椅里摇着扇子,看见他也没有多惊讶。


  程肆分给她一个买来的脆柿子,在床边的桌子前坐下,似乎昨日那个小姑娘还趴在这里写作业。


  沈屏玉问:“来干什么。”


  程肆没说话。


  沈屏玉清楚明白得很,就摆明了故意问这么一句。


  “不巧了,人小姑娘没回来。”


  “嗯。”


  沈屏玉许久无话,好半天起身过来在他对面坐下:“你这人,要真当言柚她哥,我什么意见都没有。但要是对象,是另一半,我其实挺不赞成。”


  程肆抬眼看她。


  沈屏玉:“当初就那么一走了之,整整半年的时间,你知不知道她怎么过来的?”


  程肆一语不发,就那么坐在对面,低眉听沈屏玉一句句数落。


  “那什么劳什子柿饼,她花了一个月才做好,在学校还惦记着让我帮她看着,天天给她发照片。周末一回来书包都不放就去阳台先看那些东西……现在想想,还不如就别回来,不回来找她,过个两三年,上了大学,遇见更好的了,自然就把你忘了,谁青春期还没犯过傻了。”


  程肆视线虚无焦点地落在桌边的几摞书上,灯光的影子落在地板上,老旧的收音机里放着歌,嘈杂的电流声像伴奏的贝斯,民谣都变成了轻摇滚。女歌手扯着首轻快的歌诉说爱意,可怎么听,都像首古老的伤感情歌。


  “也不至于到现在这个场面,隔了人命,那是你爸。现在是谈恋爱,以后呢?不总会从两个人的关系转换成两个家庭的关系。你让她怎么去面对?换做是谁都无法接受,这是人之常情,你不能怪她。”


  程肆道:“我没有怪她。”


  沈屏玉长长叹了口气:“就当没有缘分吧。你们都各自忘了,以后,好好过自己的生活。”


  ……


  车里,程肆按了按眉心,视线仍朝着那道纤细的背影消失的方向。


  她瘦了。


  第一眼看见就觉得了。


  或许除了抽烟,还学了他不好好吃饭的毛病。


  那个问他有没有好好吃饭的小姑娘,也终于不好好吃饭了。


  程肆良久才收回目光,随后重新踩下油门,飞驰而去。


  言柚回了趟寝室换衣服,被陈雪依和刘蔚逮着盘问昨晚的事。


  眼看着就要上课,她只说以前认识,打了个马虎眼就算过去。陈雪依和刘蔚也能看得出来言柚不想多说,便也没有再追问。


  一上午的课结束,去食堂时贺舒易走了近来,恭喜昨日比赛得奖。班上又有人过来,这次比赛参加的人不少,或多或少都拿了奖项,便有人提议周末一块儿去玩,轰趴或者密室之类的活动,特意派与她相熟的贺舒易过来邀请。


  言柚拒绝了,转身离开时,听见身后几个人说:“哎,你们干什么自讨苦吃,言柚那种人,说好听了是高冷,说不好听了那不就是不好相处。算了,人家不去咱们几个去呗,再喊几个别的院的,漂亮女生多的是。”


  ===第89节===

  其实说这话的人声音也不小,应该也是打着让她听见的主意。


  言柚没有放在心上,毕竟这两年也不是第一次听见这样的话。


  陈雪依和刘蔚去跟老师讨论问题,她一个人去食堂买了三份饭带回寝室,她没什么胃口,自己那份只吃了几口就不动了。


  爬上床睡了个短暂的午觉,这一觉起来,才终于觉得好像有些感冒的迹象了。


  枕头上的木质香味变淡了许多,这种时候却是最好闻的,隐隐约约又好像哪里都有。


  她又开始想程肆了。


  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喉咙也不舒服。


  刘蔚听见,立刻说:“感冒了?我这儿有感冒药,你上课前先吃一顿吧,就是可能会犯困。”


  “困就困吧。”陈雪依道,“你吃点药,我帮你记笔记。”


  言柚揉了揉鼻尖,心里甚至盼望感冒更重一些。


  “我等再严重一些再吃。”


  陈雪依过来摸了摸她额头:“你别是发烧吧,怎么感觉傻傻的了。”


  言柚却笑了下:“没有。”


  陈雪依瞧着她,有点儿惊讶:“宝,你有梨涡诶。”


  “啊?”刘蔚立刻凑过来,“我看看。”


  陈雪依说:“真的有,一笑就看出来了,老可爱了。”


  言柚下意识伸手用指尖碰了下唇边的位置,她自己都快忘了。


  “怎么平常都不怎么笑啊,笑起来多好看。”陈雪依惋惜道,“笑起来就是只吃可爱多长大的甜豆嘛。”


  敢说完,言柚又打了个喷嚏。


  刘蔚把药扔过来:“赶紧吃吧,还撑什么撑。”


  言柚拿着那盒药,却说:“我好不容易才感冒的,现在不能吃。”


  陈雪依、刘蔚:???


  生个病还好不容易。


  但再怎样,下午的课逃不掉,生着病上的课好像都变得格外漫长,言柚拿出手机看了八百遍,一直盯着短信框,想发信息过去,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两年实在太能隔绝掉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了,所有的冲动都成了欲语还休后的空白。


  陈雪依一张纸条飘过来,上面写这行大大的字:你不对劲。


  言柚看过去,陈雪依又扔来一张:上次在B大走错教室,昨晚的饭局,你都不太对劲。那个男的,和你不仅是以前认识那么简单吧。


  讲台上的老师口若悬河地讲着某个经典判例,陈雪依像个明察秋毫的检察官,凑过来,言柚来不及回复,陈雪依又扔过来一个小纸条,一语中的:前男友?

  眼睛说不了谎,陈雪依已经瞧出了答案,先是“靠你前男友这么帅这么牛逼”,又是“果然如此我就说有猫腻”的表情,转换得丝毫没有缝隙。


  陈大检察官好奇心拦不住,又问:那为什么分开啊?

  昨晚就看出来了,言柚对对方放不下,再加上饭局上那位程师兄盯着人吃饭的架势,显然也不是分手后双方见面恨不得对方境地越难堪越好的模样。


  言柚略去中间曲折,只写道:客观原因。


  陈雪依:异地?


  毕竟都是做了交换生才来的北京,而对方又是研究所的工作又是兼任高校老师的,显然常居于此。


  所以自然而然把导致分开的因素归于此。


  言柚摇头。


  陈雪依:那是为什么?他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了?上次去走错教室那回,你魂不守舍地连讲座都不去听了。


  言柚只好讲:他没有,就是因为一些……上一辈之间的事。


  陈雪依叹了口气,没想到里面还牵扯了电视剧狗血剧情的桥段。


  只问:你还喜欢他吧?之前听讲座跑错教室魂不守舍地先祖,也是因为心里纠结?

  两年了,言柚都把感这段感情压在心底,谁都不去说。此时却选择敞开心扉。


  笔记本内页变成了两人的交流工具,写得满满当当,她慢吞吞地继续写:我那时候以为他有女朋友了。


  但好像,是她单方面地误会了。


  陈雪依:我觉得你们可以好好聊一聊,过得去那道槛也好,过不去也罢,起码得聊清楚了,以后是在一起,还是各奔东西找另一个人共度一生,都说清了,,也不用纠结来纠结去蹉磨双方好几年。更何况,我觉得既然只是上一辈之间的恩怨,那过去的事就也过去了。但爱这个东西,牵扯的只有你们两个人,谁都干预不了。


  这段话她写了很长,言柚看了很久。


  去年言为信的忌日,她去了趟那片让他殒命的城市,在当初与程肆站着的滩边礁石上坐了很久,看了很久的海面和潮汐。


  那个夜晚星河浩渺,自然与宇宙永远会让人类觉得自己的存在短暂而渺小。那一刻,是言柚最冲动的时候。


  她十七岁时对那一人心动,望着那片星空和海面,即使是一个人坐着,却生出了种此生不变的永恒。


  程肆上午在实验室待了一上午,下午学校有课,上完课又有场例行的教学会议,傍晚忙完回研究所,写报告,回复了杂志社编辑的邮件,修改了几页文章,再回家时,已经夜里八点钟。


  看了眼手机,短信箱没有任何新消息。


  程肆没什么表情地重新将手机装回去,眼睛疲累,蹙眉抬手揉了两下晴明穴,想点开微信,常翻的那个账号的朋友圈几个月都不曾更新一条状态。


  他习惯性地点进她的朋友圈,除一张星空背景图,就只剩下行灰色小字:朋友仅展示最近三天的朋友圈。


  什么都看不着,程肆困乏地眯了下眼睛,没表情地收了手机。晚饭忘了吃,在电梯时才觉得有些饿了,想起冰箱里似乎没有菜了,便再次掏出手机,随便在一家常吃的店里订了份外卖。


  订完刚好电梯到楼层,轿厢门打开,出来刚转身,就瞧见家门口蹲着一小团人影。


  听见脚步声,那人也抬起头来。


  程肆几步走过去,垂眸看她:“怎么过来了?”


  说着要伸手拉她起来,一时没拉动,半弯下腰,“我问你——”


  话没说完,伸出去的那只手被人从小臂处抱住,紧紧地抱住,软乎乎的一张小脸往他掌心轻蹭。


  声音闷闷的,听起来有气无力,吐出来气息有些灼热。言柚像只可怜兮兮的小狗似的在人家家门口耍赖:“哥哥……“


  “我好像生病了。”


  第五十章 【修】你是我唯一且坚定的选……


  程肆直接将人从地上拉起来。


  言柚还抱着他的小臂, 不敢太轻,也不敢抱得太紧。


  嘴巴有点干, 她今天一天都没怎么喝水,嗓子也不舒服。


  冷水澡的效果来得太慢,下午上课时才终于有了点效果。九月底的气温依旧很高,秋老虎威风凛凛,想感个冒发个烧都艰难。


  感觉到程肆的手好像动了一下,似是要挣脱她的手,心都跟着加快了跳动,言柚急急地把低头,额头低下去贴他的掌心。


  “你摸摸, 我发烧了。真的。”


  声音是急切的, 忐忑, 又患得患失。


  程肆面上一点儿表情都没有, 言柚久未听到反馈,着急得像是五脏六腑被架在火山熔岩之上。


  眼眶发酸, 竭力控制才没掉出眼泪来。眼尾和眉毛都耷拉下来,可怜得像只被雨淋湿的小狗狗。


  “我生病了……”


  第三次了, 这一次言柚的声音忍不住地颤抖。却不是因为身体混沌疲累引起的小病小热, 是发自心底的伤心难过, 委屈难耐。因为她清楚地意识到,程肆好像真的,怎么都不再对她心软了。


  撒娇也好,故作可怜也好, 真心实意也好,作戏表演也罢……他都不再心软了。


  言柚紧张兮兮地地抬睫看他,小心翼翼, 却都再看不到以前的模样。


  她都不再是从前的那个言柚,又怎么私心不死地想重获程肆的偏爱与心疼。


  可是松手好难。


  言柚垂眼,难以抑制地抖了下身子,像是一张轻飘飘的枯叶,风停了,也只能落入泥土之中,这才是归宿。


  “对不起。”言柚松开手,像是终于要放弃了。


  程肆在这时抬了下手,掌心贴上她的额头,三秒,又一点点往下挪,似有若无地轻擦过那张白皙细嫩的脸,拇指指腹划过眼尾时,停留得仿佛格外久一些,很快滑下来,掌根托着她下巴,微微抬起来,低声里透着柔和的平静:“对不起什么?嗯?”


  言柚只是重复:“对不起。”


  程肆道:“你没哪里对不起我。”


  这话听在言柚心里,却觉得像是一句划清界限的总结。连对不起都不需要,就是真的没有关系了。


  犹如明镜高悬下撂地的最后一块令牌。


  言柚偏头往他掌心靠,十足的依赖模样。眼里的脆弱兜都兜不住,仍固执道:“有的。”


  程肆躬下身,目光不移,从那双清澈透亮的眼睛几乎看见自己的倒影。


  “我不明白,言柚。”他说,“你告诉我,你今天出现在这里是想要什么,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一句对不起?”


  他的声音是低哑的:“你对不起我什么?没有,没有的言柚。”


  欠身凑近,逼得她抬起头来,逼得她望着他。


  眼尾彻底红了,她总是这样,伤心委屈后表现在外的,永远是最先红的眼眶。天赐的可怜模样,水光潋滟,没有人会不心疼的。


  程肆没办法视而不见,但他不能着急,不能在没两人解决掉最大的问题前,就放纵自己由着心来。他往前一步,勾着她的腰将人揽着,同时伸出手去按下指纹开门。


  下一秒言柚就被带进了漆黑一片的房间。


  灯火不开一盏,只有客厅方向从窗外幽幽投进来的清冷月色。


  她被不留情地按在门后,薄削的肩胛骨抵上坚硬的门,身体好像在发烫,又好像觉得怎么样都冷,控制不住地颤抖。


  可是程肆不抱她,不会抱她。


  他是薄情的神明,不会怜惜可怜的少女。


  “为什么来北京?”程肆扣着人不让走,低声询问一个答案,“为什么来?告诉我,不是不想见到我吗?”


  言柚摇头,一个劲儿地摇头。


  ===第90节===

  “没有……我没有不想见你。”


  他重新捧着她的脸颊,缓慢、轻柔地蹭着,“那为什么来,告诉我,好不好。“


  言柚唇角微动,还未开口,眼眶里打转的泪水溢出来,划过脸颊,泪痕直直往下蔓延,最后消失在程肆虎口,悉数滚入他掌心,泪水怎么会是滚烫的。


  程肆肩膀低下来,不依不饶地求一个答案,求一个审判结果:“总得有个理由不是吗,你得给我一点儿好处,就当可怜我,告诉我为什么来,好不好?”


  可言柚还是不说。


  程肆松了手,等不到想要的答案,连眼泪都不肯给她擦。


  言柚崩不住,慌乱去拉他的衣袖,抓住一寸布料就倾身过去,抱着他胳膊,觉得不够,什么都不去想了,凭着本能将他整个人都抱住,双臂紧紧揽着程肆的腰。


  说出口的话都是不经思考的,可也是最真心真意的。


  “我没有办法!我做不到,我就是很想你,我想见你!”言柚克制着发抖的声音,毫无逻辑,断断续续,却是一场淋漓的坦白,剖开了整颗心,“我就是想你,想你想得快疯了。所以我忍不住来北京,忍不住知道你没有和别人在一起的时候,就控制不住地来找你,我就是想让你可怜我。”


  “可你为什么不可怜我,你不给我擦眼泪,也不抱我,你总是那么看着我,再也不会抱我了是不是……你不喜欢我了是不是……”


  她一声一声地喊,哥哥,程肆,交错着喊。


  哽咽的哭腔像一把冰刃,是程肆要听的话,却把自己也割伤。


  两年前的六月,那个机场,怀里的人也是这样毫不顾忌地哭,毫不掩饰地剖开了一颗心给他看。


  身上的衣服只有薄薄一层,好像这样的拥抱,隔着衣物感觉到的温度都更加真切。程肆伸手扣住言柚后脑,一下一下地在她长长了许多的头发上轻轻抚着。


  “你想好了吗?”他低声询问。


  是期待的,恳求一个肯定结果,眼底闪出细细碎碎的祈盼。


  言柚轻轻地啜泣,两人都明白这一句想好指的是什么。


  她许久都没有回答。


  怦怦的心跳是两人相同的频率。


  程肆眼中的光丝丝散去,可声音却是轻柔的:“没想好来找我干什么?在我毫无准备的时候,再跑一次?下一次再觉得想我的时候,就又这样可怜巴巴地出现在我眼前?”


  到底是谁可怜谁。


  眉眼间的躁意和烦闷无从发泄,他低头,想狠狠心拉开怀里的人,言柚却先她一步抬起头来。


  眼眶还通红着,垂下的眼尾处悬着一滴晶莹的泪珠。环着他腰的手放开一只,慢吞吞地抬起来,到身前,揪住了程肆衬衫衣襟,不肯松手。


  言柚打了个哭嗝,犯了错似的:“我的鼻涕把你衣服弄脏了。”


  程肆:“……”


  糟心。


  啪一下开了灯,拎着人去沙发上坐下。低头看了眼,衬衫上果然是斑驳的湿渍,眼泪鼻涕都有。


  低叹一声,进了趟书房,从药箱里找出体温计,对着沙发上忏悔犯错的人滴了一声,36.3,是没发烧,刚摸着体温也是正常。


  他放□□温计:“是感冒?”


  言柚哭完后的声音还是哑的:“可能吧。”


  程肆又问:“都哪儿难受?”


  言柚想了下,说:“头晕。”


  “还有?”


  “打喷嚏,嗓子疼。”


  “别的呢?”


  言柚:“流鼻涕……”


  程肆干脆地说:“家里没药,我去换了衣服送你去医院。”


  说着起身,解开一颗衬衫扣子,还没走开就被人从后面扯住了衣角。回头就听小姑娘小声说:“不去医院,行吗?”


  程肆:“不行。”


  言柚:“可以网上买药。”


  程肆挑眉看她:“那你安排得还挺周到。”


  “……”


  言柚不说话了,松手放程肆去换衣服。


  她无所事事,在沙发上乖乖坐着。她看着程肆去厨房,从冰箱拿了瓶冰水,又端给她一杯温热的。


  什么话都没说,这才进了卧室去换衣服。


  没一会儿主卧的方向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好像是在洗澡。


  言柚松了口气,没被赶出去就满足了。


  她安静地坐着喝水,身体还是难受的,精神却依旧亢奋。走去墙角处,蹲下来看那根插在水中的绿色树枝。


  不认识,又不是以前他总爱养的马醉木。好奇心驱使之下,她拿出手机拍照识花,还真找出来这东西的名字。


  吊钟,家养绿植。


  好的品种价格死贵,一支插在水中也养不了几个月。从这一点上来说,倒是和马醉木挺像的。


  他怎么总爱养一些又贵又活不久的东西。


  十几分钟左右的时间,程肆就从卧室出来了。换了身衣服,再简单不多的白T黑裤,却意外的好看。


  言柚站起身来,程肆却没有看她,直接去了厨房的方向。


  没多久就听见有声音传来。


  言柚起身走过去,近了才看见他在水池边淘米。脸上的神情淡淡的,说不上多认真在做这件事,但动作娴熟。


  言柚愣了下,就那么靠着门框看着。


  米和红豆全部放进锅中,又加了桂圆百合和莲子,最后添水。


  江城的那个房子,空荡的厨房连个锅都没有。


  这里却是截然不同的。


  发呆的同时,门口位置的门禁系统传来呼叫。


  程肆没有回头,似是知道言柚一直在他身后看着,说:“送药的,去把楼下门给打开。”


  言柚“噢”了声,乖乖去做,心里又有些窃喜,明白程肆还是心软了。


  没几分钟外卖员就把药送到了门口,言柚拿进来,不等程肆盯着,就吃了顿药。


  煮粥的空隙,程肆过来了开了电视,科教频道正放一部纪录片,讲文物的。言柚在沙发上蜷缩着看。


  程肆低头瞧见桌上刚拆开的药盒和旁边的水,说:“这会儿倒是知道自己吃药了?”


  言柚摸了摸耳朵,还知道自己无赖,抿着唇角不说话了。


  程肆又瞥过来:“没吃东西就吃药?”


  “我……”言柚吞吞吐吐,“晚饭吃了点的。”


  程肆没再说话了,起身去厨房。


  手机响起来,高违打过来的电话,开口就问:“看黄历明天后天您又要下江南了,回来的时候给我捎点儿特产呗。最近想吃莲藕,刚好到时候了么不是,捎个一两斤行吧,回来炖点儿骨头汤喝。”


  程肆说:“捎不了,不去。”


  高违:“怎么的呢?没刮风没下雨,航班高铁也没取消,咋不去了呢?”


  程肆往客厅看了一眼,没什么表情,语气却一点儿都不冲:“管得着么你,不去,菜市场买两斤炖吧。”


  高违:“……”


  纪录片旁白的男声低沉有磁性,听得言柚昏昏欲睡,昨晚在这里就没怎么睡好,这会儿药喝下去,脑袋更加昏沉。她拿了只靠垫抱进怀里,下巴搭在上面,想分散下精力,却终究抵不过药效和倦怠。


  程肆端着粥出来时,沙发上的人便斜靠着一侧睡着了。


  他放下碗,忽觉言柚的双颊泛着微红,刚还没有这么红。


  蹙眉低下身去再次摸了摸她额头,体温正常才心下松口气。


  电视机里的声音还响着,也算催眠的背景音了,程肆没有关。朝思夜想的人近在咫尺,他再次抬了抬手,很想去捏她脸颊,却最终只是停在几公分之外。


  就这么安静地看着。


  一部纪录片播到了尾声,或许是这样依靠着不舒服,小姑娘动了动,眉毛都蹙起来。


  程肆也终于才放过自己,认命般弯腰将睡着的人打横抱起,动作很轻,言柚却还是醒了。


  眼睛迷离间瞧见熟悉的面庞,清冽干净的沐浴露香浅浅划过鼻尖,恍如梦境。


  她收紧手臂,揽着他的脖子不松。


  “还想喝粥吗?”程肆问,“甜的,喝吗?”


  言柚有点困了,迷迷糊糊的摇了摇头。


  程肆也就没在再问。


  他抱着人去次卧床上,放下后言柚还是不松手。


  抬睫扫过去,瞧见合着眼睛却不自知地颤动的睫毛。


  “乖,松手。”他说。


  言柚没有办法,只好放开,程肆起身,出房门之前又被喊住:“程肆。”


  他没有转身,没有回头。


  言柚双眼瞬间暗淡下去,晦暗不明。


  却又听见一句:“我去给你拿睡衣。”


  可两三分钟后,离开的背影又重新出现在她面前,丢给她一身做睡衣穿的衣物。


  言柚抱着那两件衣服,问出方才没来得及说出口的问题:“你还喜欢我吗?”


  程肆只道:“你说呢。”


  –


  ===第91节===

  夜已经深了。


  书房,程肆端坐着,只开了一盏小灯,他也没有在看书,也没在工作,就那么坐着。


  面前摆着的是那颗当年一走了之时就从江城拿回来的仙人球。


  养了两年,吊钟挪去了客厅,前前后后换了二十来枝。能养两三个月的树枝,被他插在水里大多时候活不过一个月,老是忘记换水。


  他小时候就养不活任何活物,所以觉得流浪的小猫可怜,也只是买了猫粮去喂,从不会抱回家。


  梁令的绿萝都被他祸害死过好几盆,如今却将一颗绿茸茸的仙人球养活了。


  时针转过了12。


  又是新的一天。


  程肆起身,从书房出来却没进主卧,而是拧了下对面次卧的门,打开后走进去。


  言柚已经睡着了。


  他在床边坐下,又去伸手试了试她额头体温。


  知道没发烧,这个动作却做得无比顺手。


  抚了抚小姑娘的眉心,倾身过去,又在那个位置落下一个轻吻。


  言柚第二日是被闹钟叫醒的。


  洗漱完出了房门,却没有看见程肆的身影,主卧大敞着门,里面空无一人。


  言柚有一瞬间的心慌。


  转头又在餐桌上瞧见一张纸条,上面正是程肆的字迹:有事先走,早餐在桌上,记得加热。上课别迟到了。


  言柚捏着那张纸条,指尖发颤,浑身上下都是无处容纳的不安。


  桌上的东西她一口都没有动,更没有听话地去学校上课,下了楼拦了辆车就去了研究所。


  她其实也不知道程肆到底去哪里了,学校、研究所,还是别的什么地方。


  但就是知道自己没办法一直这样了,除非她想真的彻底失去他。


  半小时就到了门口,可是研究所的大门她进不去,便站在门口的路边一棵银杏树下等待。


  孤零零的一个单薄身影,站在车水马龙的道路旁边,迎着一个个进进出出的人,脚下一动不动地等。


  等待这件事情,她做了很多回,却没有哪一次,是像此刻这般如坠无底深渊般难受,上不去下不来,只是一直不停地坠落着,心头惴惴。


  终于,视线盯着的大门内出现一道熟悉身影。他身边还有好几个人,应该是同事。一齐朝外走来。


  他在那群人里显眼得不得了,身高、长相,都是。


  言柚管不了那么多,大声喊:“程肆!”


  闻声,那人的视线果然扫过来。看见她显然是意外的。


  言柚尽力笑了一下,却知道自己如今的笑一定难看极了。


  瞧见程肆人往这边走时,也同时迈开脚步,越来越快,越来越快,直到跑着奔过去。


  两人中间只隔两步距离时,又都同时停在原地。


  程肆微蹙着眉,看了眼表,都过了八点了,问:“不上课了?”


  言柚像是没听见,说:“我和之前不一样了。”


  没头没尾的一句,程肆看着人目不转睛地低声问:“哪里不一样了?”


  言柚垂了下眸,像是做了番心理准备,才重新抬起头来,道:“我变得不一样了,哥哥。”


  垂下的手攥着裙子衣角,裙子都被揪出熨不平的褶皱来。


  她鼓足了勇气,曾经的勇敢消失了两年,终于在此刻回来了几分。


  “我变坏了,大学两年没有交到新朋友,我孤僻又冷淡,我想不起来上一次笑是什么时候。”


  “我学会了抽烟,还有好多坏习惯,我不再是那个言柚了。唯一没有变的,只有……只剩下我还是好喜欢你。你呢,你还喜欢我吗?这样的我,还喜欢吗?”


  程肆伸出一只手:“过来。”


  言柚伸手,一只不够,便两只都伸出去握着他。


  程肆扯住了坠空的人,轻轻一用力,就将人拥入怀中。


  熟悉的味道将她整个人都包裹着,程肆说:“哪里变了,我没觉得。”


  泪腺好像在一遇到特定的那个人,就变得格外容易被刺激。周遭的人都望着他们这里,却没有任何事任何物能打扰他们。


  “就是变了,沈屏玉和小缘都说我变了……”


  程肆捧着她脸颊,一下一下给她擦眼泪,低叹一声说:“没有,你怎么样都是你。”


  言柚缓缓眨了下眼睛,一整颗心都被捂热了,问最关心也最担心的问题:“那你还喜欢我吗?”


  程肆在她问出这句话后,松了手。言柚蓦地时空,抓着他要收回的手不送,倔强地僵持着。


  最终,再用力也还是抓不住。


  可是程肆说:“怎么可能不喜欢,你这么好,我怎么会不喜欢。”


  言柚蓦然顿住。


  他望着人,又轻声问:“你呢,你想好了吗?”


  程肆低着声音,珍而重之地喊她的名字:“言柚,很多事情我没办法控制,也无从选择。父母、原生家庭,这些由不得我们,你也知道的。”


  这世上很多事情都是无奈的,加诸在一个人身上,但是不是他想要的,从没有人问过这个问题,但它就是发生了,好的坏的,都只能接受。


  程肆望着她,望着她脸上的泪痕,和红得可怜的眼眶,怎么一哭就眼睛红,怎么能看见这样的她不心疼。


  他立在她面前,清清楚楚地说:“但程术知,那个我法律上和血缘上的父亲,在他和你之间,我现在可以毫不犹豫地告诉你。言柚,你是我唯一且坚定的选择。”


  言柚手不自觉地握紧了,心也跟着他的话猛烈跳动。


  她在一场大火里,听到的是亲生父母的一句“算了”,生了病他们觉得她是“麻烦”,站在门外,听见这世上最应该毫无保留爱自己的人,说她是“多余”。


  没有人不想做被偏爱的小孩。


  没有人不想被人坚定地选择。


  她从亲生的父母那里从来没有享受过半分的疼爱,所以从言为信那里享受过的七年的爱意,就变得弥足珍贵。她不能没有良心,不能对不起曾经选择了她,也因为她与家人对抗冷战的言为信,不能愧对上天额外恩赐的一份爱。


  所以,放弃程肆,好像真的是唯一的选择。


  可是好像也忘了,那场大火里,是程肆冲进浓烟弥漫,随时可能吞噬掉人命的烈焰之中,把她救了出来。


  从两年前,她就已经是对他来说,比生命还要珍贵的坚定选择了。


  潦倒落魄的人间,早有人用爱意将她的世界重新填满。


  “相信我,我比你更恨他。”程肆再一次伸出手来,坚定而稳当地展开在言柚面前,“现在,决定权依然在你。如果想通了,心里的芥蒂消失了,就握住我的手走过来。如果没有,如果还是在犹豫,如果还是迈不过去我们之间这道槛,那就一步也不要朝我走。”


  “不要来招惹我,不要给我希望,最后又赠我一场空欢喜。”


  涌入的眼泪好像不会停歇了,吹来的风一点也不温柔。


  “可即使是这样的结果,”程肆的声音变得很轻,代替了不温柔的风,将明媚的初秋送至眼前。


  他从小就学会了控制情绪,克制渴望与欲念,此刻,这些东西似乎不复存在,他坦白,他听从本能地回之以同样热忱的一颗剖开的真心,“我还是会等你,一直一直等你。”


  言柚抬了下手,动作很慢。好像有一个世纪那么长,触碰到他指尖时,好像才意识到,程肆的手,也在轻颤着。


  她破涕为笑,碰到掌心的瞬间,被人扣住整只手,终于再次拥有一整个拥抱。


  “想好了吗。”他也根本没有在问她,牢牢抱着人,用力得仿佛要将言柚整个人揉进怀里。


  “宝贝。”程肆哑声喊她,温柔得让人陷进去,他低头吻在言柚耳侧,“没有机会后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