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十二月的第一场雨
作者:admin      更新:2022-09-06 14:54      字数:5729
  专业的摄影师只教人拿相机,周栗仰起脸看他,确定他是真着急了。


  她的冲动是因为满到将要溢出的情绪,不料对方比她更满,周栗自然不高兴被他抢先。她盯着他,明知故问:“什么事啊?”


  周孟航又被气笑了,往前一步,把人端抱起来,转身放到空荡荡的置物架上。


  周栗猝不及防,吓一大跳:“喂!”


  他站在她面前,站在她两腿间。


  周栗在去北方上学前,见过的高个子男生屈指可数,周孟航算一个。初中时期,年级里男生女生都一个个子,周孟航不一样,他长得极其快,一年能拔高十公分,到初三那年,已经长到了一米八。


  受家中两位男性的影响,周栗一直都很在意男生的身高。自她与周孟航相识起,她始终在仰望对方。 从前是生理上,如今是心理。


  周栗眼光极高,身边同学朋友纷纷有了对象,她还在坚持单身,只因过往她的生活里从未出现让她仰望的人。


  人总会敬畏强者,或抬步追逐,或心生仰慕,而周栗始终相信,爱慕是因仰望而生的。


  谁会拒绝光呢?


  当她重新审视他,将欣赏的目光投向他,她看到他的云淡风轻,看到他的波澜不惊,看到他随性懒散下的意气风发。


  一如当时,却更加富有男性力量的周孟航。


  周栗仰起头看他,眼睛略过他宽厚的背,落点在他因情绪起伏而滚动的喉结上。


  她伸手触上那一点。


  “你是怎么长这么高的啊?”周栗突然前言不搭后语地来了句。


  周孟航笑起来,凸起的喉结在她指腹上颤动,他目光炯炯,似乎在说她转移话题的技术太低劣。正要说话,门外传来脚步声——


  “我也来尝一尝奶茶嘞!”


  周栗听到熟悉的声音,被吓得一激灵,抬起来的那只手左撇右捺才放下来,她慌不择路,往身前的周孟航身上踹一脚。


  周孟航:“.……”


  他闭起眼,深觉自己上辈子大概是三妻四妾的负心汉,否则这辈子不会这样受阻。


  周栗已经从架子上跳下来,往门边蹦,“处变不惊”地挽起自家老爹的胳膊。


  “你不是不爱喝奶茶吗?爸爸。”


  周忠仁在吧台前拿起一杯,喝了一口就放下了,他哼哼笑说:“那我儿子亲手做的,我不得尝尝啊?”


  周忠仁年轻时候是个型男,婚后一两年也还保持着身材,然而周俨出生后,林清的产后肥胖似乎转移到了他身上,林清没胖多少,反倒是照顾妻子坐月子的周忠仁胖了二十来斤。


  因此,自周栗有记忆起,周忠仁就是这么一个胖乎乎的黑熊形象了。


  但周忠仁最近似乎瘦了点,脸上都有了轮廓。


  物流园保安的工作三班倒,他的作息时间和大家渐渐对不上,周栗每天只有吃饭的时间才能见见他。


  最近她也忙,在店里逗留的时间少,就更少见到周忠仁了。这会儿一端详,才发觉周忠仁腰身都小了一圈。


  周栗拉着周忠仁坐下,关心道:“最近工作很辛苦吗?怎么还瘦了啊?”


  “不辛苦啊。”周忠仁笑眯眯的,眼睛挤成两条缝,他说:“我天天坐着有什么好辛苦的,我们妹妹才辛苦哦,我天天下夜班回来都看到你房间亮灯。”


  周栗皱紧鼻子,明显不相信自家老爹说的。


  周忠仁是个“惯犯”。


  多年前沿湾选村委,周忠仁因为人缘好,说话能让人信服而被村长选中。周忠仁是个热心肠的,便也没有拒绝。但在村委工作实在赚不了几个钱,至多说出去体面些。


  两个孩子都还小,周忠仁和林清压力也很大。


  那会儿周忠仁就时常在村里镇上接各种杂活,什么都做一点,哪里需要往哪搬,时间一久,把自己累倒了,林清这才察觉不对劲。


  在林清的勒令下,周忠仁二选一,选了更能赚钱的,这才从村委会离职。


  周忠仁看着不靠谱,实则早些年一直是家里的顶梁柱,这两年身体条件每况愈下,才渐渐“游手好闲”起来。


  “没在外面偷偷接活儿吧?”周栗板起脸。


  “没有啊,你太看得起你爸爸了吧?就算我有心,也没这个精力啊。”


  周栗听完,放了一半的心。


  周孟航默不作声挨着周栗坐,周忠仁和女儿说完话,似乎才注意到边上的周孟航,他继续笑眯眯地:“哎哟,小航也在呢!”


  “……”周孟航没了平时应对长辈的游刃有余,他勉强露出笑容,回道:“刚好没事,过来帮帮忙。” 周栗看周孟航吃瘪,只能拼命忍住笑。


  过了会儿,周俨回来了,林清隔着一堵墙喊大伙儿吃饭,周孟航帮着把奶茶带过去分给众人。


  ===第40节===

  回到“好味”,周栗钻进厨房里帮林清端菜,她凑近林清,还是放心不下周忠仁,小声问道:“爸爸最近很辛苦吗?怎么瘦了很多啊?”


  “你爸?”林清侧头看周栗一眼,又低下头去收拾桌上的调料瓶罐,姿态难得扭捏,“前段时间在房间里收拾东西,翻出他年轻时候的照片,我随口夸了句,他就这样了,最近吃饭都小碗了点。”


  “.……”


  始料未及的答案,周栗听不下去了,把炉子上熬汤的锅端走。


  晓怡和阿育也在,加上周栗一家人和周孟航,一桌凑了七个人吃饭。


  周忠仁一如既往地热情好客,只是今天没有碰酒,动筷子的次数也少了点。周栗看到,狠狠打了个寒颤。


  周俨注意到,起身给她盛了一碗热汤,关切道:“冷吗?感冒还没好?”


  她左手边是林清,右手边是周俨,周孟航一脸土色被隔在周俨边上。周栗侧过头要跟周俨说话, 撞上那人怨怼的眼神,她顿了顿,努力憋住笑,跟周俨把“父母爱情”描述了一遍。


  “.……”


  沉默的周俨更沉默了。


  饭桌上周忠仁动筷少,话便更多了,把桌上的人都照顾了一番,又问起晓怡和阿育最近的感情状态。


  林清赶忙打住:“干嘛呢干嘛呢?饭又不吃,在这乱喷口水。”


  “我这不是.……”周忠仁挨训,一点都不恼,一句话说得含糊不清。


  林清一下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她翻着白眼,嘴角笑容却按不下来,“你爱吃不吃!”


  悉知详情的兄妹两人再次泛起一身鸡皮疙瘩。


  周忠仁坚持不懈,继续拉着几个年轻人唠嗑,他看向晓怡,问她在店里做得习不习惯,接着抛砖引玉道:“你比我家妹妹也大不了多少吧?要是我家妹妹也找个靠谱的对象,我也就放心了。”


  周栗一言不发地进食,还能被拉进话题中央,她无奈抬头看自家老爹,果然,周忠仁就等着她这一眼了——


  “最近怎么不见职院的小王老师来吃饭了啊?”


  一句话出来,以周栗为中心轴的左右两边都噤声了。


  周栗下意识抬眼看周孟航,他早停了筷子,对上她的视线,他沉静地拱了拱腮。


  周孟航这幅样子周栗很熟悉,以前每回要违纪或捣乱,他都是这样,不动声色地打着坏主意。


  周栗收回目光。


  右手边的周俨幸灾乐祸地笑起来,而林清则恨不得捂住丈夫的嘴,她声音拔高:“老周你是不是喝醉酒了啊?”


  “我没有喝酒啊!”周忠仁一本正经,还在纠结刚才的话题:“那个小王老师……小王老师怎么没来过啦?” 林清抬头望天花板。


  周俨笑得更开了。


  周栗低头吃饭,当没听见。


  月老爱好者在亲生女儿这遭遇滑铁卢,他自觉没趣,闷头吃水煮菜。


  ……


  周栗在店里陪林清到打烊,回家路上又下起了雨。近日天气阴晴不定,林清在车头上就挂了一把伞,母女俩打着摇摇欲坠的伞回到家中。


  雨下得不大,两人身上没淋湿多少,但到底天凉了,周栗又是感冒初愈,被林清赶上楼去洗热水澡。


  二楼热水器换了新,周俨给一楼也装了热水器,二老不用再辛苦爬上楼,便也没人排着队用厕所。周栗这个澡洗得无比漫长,也无比畅快。


  洗完澡出来,给李峻轩工作室写的稿子还差个收尾,周栗擦干头发,坐到电脑桌前奋笔疾书,等再抬眼已经到了凌晨时分。


  窗前的雨淅沥绵长,下了一夜还不停,使人徒生出这个夜晚并未结束的错觉。


  川禾是个多雨的城市,夏日闷厚,秋冬清冽,周栗听着雨声,忽而想起七月的那场雨。


  滂沱厚重的,她在窗前勉力才能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


  十二月的第一场雨远不如当时,窗外湖边的夜色一览无余,周栗轻易看到路灯下打着伞的人影——


  她站了起来。


  家里静悄悄,连周俨房间的灯也暗了下来,周栗打着手机灯,脚步放轻往楼下跑。


  推门而出的时候,雨已经停了。


  这个夜晚仍然没有结束。


  空气中是泥土翻新的味道,平静的湖面与她的脚步形成鲜明的对比,周栗合上铁门,携了几分潮湿往路灯下走。


  他还站在路灯下。


  年少那段短暂的玩笑“恋爱”,是周栗提的,并且要求他持续一个月。一个月后的结束时,也在这盏灯下,他等在小池塘边上。


  那一年沿湾的路灯老旧而雾蒙,周栗走过去,和他说:“时间到了。”


  他点点头,没有异议。


  而这一次,周栗在冷白的灯下仰视他,他嘴角含笑,目光始终没从她脸上移开。


  她这次说的还是四个字:“在一起吧。”


  是陈述句,她知道他仍然没有异议。


  ——但其实他有。


  “草……”周孟航久违地飙了个脏字,他脸上笑意收起,看上去是十足的气急败坏:“你怎么能比我先说?”


  顿了顿,他不甘心地补上一句:“这样显得我很怂。”


  周栗差点笑出声,瞪圆眼睛睨着他,故意板起脸,“你难道不是?”


  他的伞早就被丢到地上了,还是那把熟悉地浅蓝色雨伞,他空出手,把她捞过来。


  两人身高悬殊,周栗还没踮起脚,他已经弯下腰来,他一百分的情绪里只有一分是怒,起因是她抢在他之前开口。他低下脸,用实际行动抚平这一分的怒,接连带起的却是九十九分的欣喜若狂。 周栗感觉他的呼吸在她脸上,然后——


  在她唇上。


  周栗微不可察地抖了抖。


  十二月的雨是否及时,雨后的湖面为何不见鱼群,脚下的雨迹怎么会神奇般落在她心里,明晃晃的是路灯还是他的双眼。


  她都不知道。


  她在交缠的空隙中问他:“这样算什么?”


  “在一起。”他回应她的话,再轻含住她的上唇,在雨后凄清的空气中渡给她温热,他接着说:“还有,我很喜欢你。”


  周栗写过很多的爱,她是擅长用笔墨书写的创作者,是浪漫的诗人,是百变的作家。然而在此刻,她只是笨拙的初学者,在爱的第一门功课上愚蠢而赤诚,找不到任何的形容词或诗句,用以形容她人生目前为止仅此一次的心动。


  如果这一刻还在下雨,那应该是她零落的心跳。


  “我也很喜欢。”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