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41.再得眉目于吉原
作者:admin      更新:2022-09-01 14:50      字数:59187
  这年头肯定是不存在什么搞小三的事情的,妇女的地位极其低下,很多男人只把老婆当生育机器,作为延续下一代的工具罢了。


  所以有钱的男人在外面养外室根本不算啥,世道这么艰难,跟了奈良茂这样的富商阔佬,起码吃穿不愁。就待遇而言,远胜于两千多万底层农民百姓了。


  “继续说下去!”


  忠右卫门虽然也有八卦之心,但是眼下办案更加重要。江户町上下对于破案已经不抱太大的希望了,但越是这样,破了案才越显出咱们的本事不是。


  那个女仆絮絮叨叨,嘴有点碎,毕竟平素的生活也就是家长里短的那点子事情。现在说到别家的花边,还挺兴奋。


  奈良屋茂右卫门作为一个有钱有势的大豪商,除开自己本身就有名分的妻妾之外,还在外面有公开和未公开的外室数人。这些人原本也大多是吉原的艺伎出身,说是奈良屋养的外室,不如说是他在外边设置的私人会所。


  被他从吉原赎买出来的艺伎安置在外宅,既充当他的相好,也可以在需要的时候接待需要交通的幕府官吏,诸侯家臣。


  至于现在又在吉原勾搭的那些艺伎,说白了就是替补。艺伎虽然不经生育,不事生产,容貌青春可以比之普通的劳动妇女保存更久。但花无百日红,三十多岁之后,自然就不能够再以色侍人,所以需要换上新人。


  事情基本上就是半公开的,吉原的艺伎那么多,想要跳出火坑的人不少。被这种大豪商包养,就算最后年老色衰,却也能弄一个落脚之处,甚至有机会找个老实人嫁了。


  不过这些艺伎还指望着奈良屋赎她们出火坑呢,怎么可能要害死奈良屋。除非是奈良屋这厮玩完就甩,还不给钱!


  “这几个吉原女子里有没有被奈良茂玩弄之后,始乱终弃的?”平三显然也想到了这一节。


  如果有的话,那么因为被玩弄了,产生些什么仇恨的情绪,那就很合理了。可能为了这种事杀人在常人看来有些过分,不过未经他人事,莫劝他人善,这个道理是不会错的。


  “唔,似乎没有。”女仆想了想。


  “一点纠纷都不曾有?”忠右卫门不信这个奈良茂还是个痴情种子,雨露均沾,一个个都敷衍的很好。


  可女仆思前想后,听到的小道消息都是说奈良茂人还可以。毕竟奈良茂也不玩什么感情,就是瞅着你年轻漂亮,过来撒币。我出钱,你出身子,各取所需,很直白的交换,一点虚头巴脑的东西都没有。


  还挺纯洁!


  而且之前不是因为德川家齐去世,使得吉原的所有风月场所关门歇业了嘛。那几个吉原的艺伎因为有奈良茂的供养,不仅没了接客的辛劳,反而过起了悠闲的生活。


  风月场所的老板,因为长达四十余日的歇业,损失惨重。以前还拿捏着身价,想把自己的这些女儿们卖一个好价钱,现在拉倒,能回笼多少资金算多少吧。


  据说奈良茂已经和那些楼主店借谈好了价钱,等寻着了好的宅院,就把这几名艺伎给赎买走。结果在买卖的当口,奈良屋失窃了,失窃之后紧接着就是奈良屋茂右卫门自杀身亡。那些满心期待着能靠奈良茂离开火坑的艺伎,现在怕是整个江户最替奈良茂哀伤的人。


  “所以那几个艺伎呢?”忠右卫门继续问道。


  “还在吉原,唔……”女仆答的到是很快。


  “怎么?”瞧女仆有些迟疑的样子,平三抢问道。


  “好像有一个,说是被赎走了。”


  !!!


  这是个方向,忠右卫门和平三互望一眼,同时会意。奈良茂这样的大老板,玩的都是包养,在他们看中某名艺伎的时间内,是直接把人给全包下来的。理论上这名艺伎就不需要,也不能够再接其他的恩客了。


  如果在此期间,还接别的客,那是坏规矩的行为。不仅会被包养人唾弃和索赔,还会使得艺伎所在的楼馆蒙羞,名声败坏。


  所以正常情况下,那名被奈良茂包养的艺伎这两年应该不会和其他的男人勾三搭四。那自然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勾搭上一个愿意为她赎身的男人,此乃固有之理。


  除非遇上刚出社会的傻比富二代,人傻钱多,那当俺没说!

  但这名艺伎也没有要害死奈良茂的动机啊,奈良茂都要赎她离开吉原了,这时候不应该开心的活蹦乱跳,静待脱身嘛。


  “是那个男人!”


  忠右卫门和平三异口同声!

  会不会是那个赎买艺伎的男人和奈良茂同时看中了一人,眼见奈良茂有钱有势,自己竞争不过,所以才行此下策,希望把奈良茂给排挤出局,然后再去赎买艺伎。


  很有可能,绝对有可能!


  两人有了新方向,这便赶去官厅。寻找分管吉原的与力和同心,在他们的介绍之下,把吉原的町方以及目明找来。随后就是对几名奈良茂相好的艺伎的调查,这些地头蛇对自己地盘上的事情那是了如指掌。


  有平三这么一位同心大人询问,那一个个是如数家珍,像是竹筒倒豆子一般,把自己知道的所有事情都说了个底朝天。


  他们一边说,忠右卫门一边记,很快就谈到了家里女仆所说的那名艺伎。说到这个,回禀情况的目明还去取来了吉原艺伎从业者的名单目录。因为吉原理论上是幕府官营风月场所,艺伎要上岗,那是需要领执照的。被赎身了的话,便要吊销执照,勾除名籍。


  翻检着簿册的目明手速很快,在吉原这种地方,手速不快都不行啊!

  没一会子,那名目明便翻到了那一页,奈良茂这种大人物看上的艺伎,那目明自然是心中有数的。眼下既然忠右卫门和平三问起,立刻便能寻来。


  “那女子叫什么名字,身价多少?赎买者何人?可知去向?”


  “小的瞧瞧,那女子花名不论,本名知子,赎买者乃是日本桥鱼店花屋的健二郎。”


  42.部署抓捕在眼前


  这名字听着熟悉又陌生,忠右卫门摩挲着下巴。


  十七岁的年轻人,下巴上一层绒毛状的胡须,不摸他还则罢了,要是摸了便觉得这胡须还真有点痒。


  “可否确认?”平三性子稍微急一些,立刻问了出来。


  “可以确认,当时的赎价是小的见证签的契约。”那目明就差拍着胸脯表示了。


  “劳烦你们了。”平三表示认可之后,向几人致谢。


  几人连连表示不必,都说将来金丸大人有事尽管开口,他们愿为驱策。谁叫平三名字里带个“邦”,那将来必然是要大用的。


  忠右卫门把人给送出去,这便转身回屋,两人对视一眼,就基本确定了。这个什么健二郎,有重大作案嫌疑。情场上争风吃醋,最后导致杀人的事情太多了。不论是现在还是将来,为了争个女人,出了人命案子的新闻可不少见。


  稍微犹豫了一会子,平三便抬头望向忠右卫门:“要不要继续调查?”


  “我觉得不用!”


  现而今是十九世纪,尚处于封建社会的江户时代。“官”字两个口,说拿你就拿你。不久前仅仅是因为套绳的有嫌疑,便在江户城下大举搜捕数千人,还对上百人严刑逼供。这在将来是不敢相信的事情,但在如今那不过就是小事而已。


  封建公权力就是这样蛮横无理,根本不需要和你多说什么。对你有怀疑就抓你来一顿招呼,如果案子真是你犯的,那就是大人英明神武,未卜先知。如果冤枉错了人,大不了把你放了,对于大人们而言,又能如何呢?


  现在案子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始终没有进展,水野忠邦的改革政令不断下达,利益受到侵害的团体和人越来越多。拿着奈良茂这件事做文章的便也越来越多,谣言甚嚣尘上,一旦水野忠邦出现什么错漏,便立刻会有人拿着这事捕风捉影,攀诬上来。


  想来不论是水野忠邦,还是担任江户町奉行的矢部定谦、远山景元,现在的压力都非常大。既要在内外交相而来的敌视中推进改革,又要面对各种流言蜚语。


  况且这些流言蜚语还尽是从人格道德层面攻击,既不说你贪污,也不说你受贿,就说你可能牵扯进了案子,害了人命。不需要任何证据,却可以用谣言将人打的鼻青脸肿,甚至一命呜呼,莫须有便是有这么大的威力。


  事情走到今天这一步,简单的失窃案早就无人在意了,他已经化身为严肃的政治事件,不断地发酵,等待炸开吞人性命的那一瞬间。


  “要不要调集人手?”平三因为奉公时间较短,现在手下还没收拢到目明,就忠右卫门一个手下,担心去抓犯人的时候,案犯拒捕或者潜逃。


  “你家里不是有七八个人嘛,差不多够了,兴师动众去的话,也许人就跑了。”忠右卫门突然有些紧张,咱上辈子也没干过抓人的活计。


  “这样,我先派人去日本桥盯着,确定人在,咱们再去拿人。”平三虽然也是头一回抓人,但是这不是在派出所里厮混了好两个月了嘛,没有做过也看到过。


  “好,先不要走漏了风声。”


  说罢两个人先马不停蹄的赶回家中,先找个女仆,让她去日本桥买鱼,顺便瞧瞧那个鱼店花屋的健二在不在店里。确认之后便立刻回来禀报,忠右卫门会和平三就在京桥等她,一旦消息确认,便立刻展开抓捕。


  家里的奴仆们听说要去抓人,好家伙,一个个立时变换了神色。轮休的金丸义近也在家,听说平三要抓奈良屋失窃案的嫌疑人,也来了兴趣,表示抓人这事他在行。毕竟年年去吉原抓和尚,什么模样潜逃的他都遇上过,保准安排妥当。


  更重要的其实是他不放心平三和忠右卫门两个人,他觉得两个十七岁嘴上才长毛的小子,是办不成抓捕要案案犯的大事的。


  这家里的奴仆,肯定也是金丸义近这个已经指使了十几年的家主指挥起来更加便当。而且有他这么一位国家宗委副职的幕府中级官僚出行,身边有十几个家仆随从也更加说的过去,不会惹人瞩目。


  干就完了!


  一帮子仆人们老的老小的小,说去抓小偷,还挺兴奋,有的背着绳索,有的拿着木棍,有的捧着金丸义近的宝刀,有的则挥舞着十手在前面开道。


  还别说,大伙儿一瞧趾高气昂高踞马上的金丸义近,只当是哪位官老爷出门。这在江户城太常见了,首都人民见个旗本老爷那司空见惯的。根本没有人把随从的十名仆从当回事,小场面啦。


  加贺金泽藩主来江户的时候,诸侯行列足足三千人,一路排过去有半里多长,合下来将近两公里的距离,那场面才叫大呢,一眼望不到边。


  先头出发的那个女仆提着一条鱼,多少带着点浮夸的跑到平三面前,表示那个鱼店的健二正在店里卖鱼。到是那个从吉原被人赎出来的知子并没有见着,不知道是安置在了别处,还是不在店内。


  知子在不在无所谓,忠右卫门和平三所怀疑的健二在就行了。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只要捉到了那个健二,知子那还不是小事一桩。


  一行人假装无事,慢慢走上日本桥,作为江户最重要的街道,日本桥上经过的达官贵人多了去了。连老中宰相也在这儿经过,忠右卫门一行仿佛融入了时光背景墙,根本无人发现。


  而不远处桥下鱼店里,忠右卫门瞧的分明,这不就是当初在吉原见到的那个什么鱼店家的儿子嘛!那当时见到的那个富商显然就是奈良屋茂右卫门,而年轻的艺伎想来便是知子了啊。


  往事一瞬间涌上心头,确认无误!

  “你们两个先走,去桥下街口的另一处堵人。”金丸义近见嫌疑人在场,立刻小声布置起来。


  “你拿我的名帖去找在地的目明,准备弹压地面。”


  “剩下的分房前屋后,一齐动手,不许伤了人命!”


  咦,怎么全程是金丸义近在下令!


  43.花屋健二好身手


  日本桥附近作为整个江户最大的生鲜市场,真就是一个人来船往,热闹非凡。春日里气暖和清,到处充满着生活的气息,买卖的吆喝声此起彼伏。


  拉着车背着大包裹的行商人和小贩手脚麻利,河边则是大量处理渔获的船只以及店家,钱币在市侩又热烈的气氛中,叮当作响。


  走到悬挂着长幡的鱼店花屋前,忠右卫门和平三好似护卫着金丸义近的属下一般,假装在随便的观察左近。男人来买菜那太少见了,但是在日本桥下巡视的幕府官吏还是不少的。因为将军也要吃饭啊,给将军做饭的就是武士,每天早上都有武士来给将军征收最新鲜的食材。


  只当金丸义近是前来视察的官吏,虽然没有街面上的目明陪同,但也很正常。最近水野忠邦上台,调换了大量幕府的官吏,新来几个官员再正常不过。


  “诶,那边那个,大人有话问你!”忠右卫门很是狗腿的冲健二喊道。


  “拜见大人。”


  说是拜见,其实也就是站路边低下头。要是在乡下地方,像是土佐藩,上士出门,满大街的下士百姓都需要跪在地上行礼,等上士离开了才好起身。像是坂本龙马,小时候就对自己明明身为武士,却既不被农人尊重,又被上士看轻而愤怒过好一阵。


  这么一说,坂本龙马好像已经五岁了啊!


  先不去管什么坂本龙马,在土佐那种小地方,等级森严。可在江户这样的大城市,市民町人见惯了高官诸侯,对于这些上层人的尊敬自然就带着些漫不经心。毕竟在江户一般而言是没有武士敢于乱拔刀砍人的,町人欺负穷武士的事情层出不穷。


  “你叫什么?”金丸义近到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随意的向健二发问。


  “小的健二。”健二此时还没有察觉到什么危险,大大咧咧的报上姓名。


  “听说你前不久从吉原赎买了一名艺伎?”


  见忠右卫门和平三已经左右包夹,前后的仆役也大致站定了方位,金丸义近便做最后的确认。这些町人是没有苗字的,可能一个站在街口叫一声小一郎,整条街里能站出来好几个小一郎。而这个健二郎也是这样,太普通的名字了,满大街都是。


  “这……”听到这话,健二明显愣了一下。


  按理说像他这样的鱼店继承人,如果去买一名艺伎,周围人的看法是不会好到哪里去的。对有钱人而言,大伙儿可能会恭维一句“花花公子”。但是对于像健二这种小市民,那就是大大的败坏了家业和名声。


  所以健二根本就没把知子接到鱼店来,准备过段时间再想办法给知子换个身份,重新洗白了接进门。


  “花屋健二,你的事犯了!”


  见他迟疑,忠右卫门突然暴起,这人就是嫌疑人,绝对不可能再有别的了。此时不抓,指不定这小子转身就划着小船跑了。


  那健二郎渔夫出身,手脚灵活快捷,忠右卫门的话音刚落,随手抡起身边的一条鱼,对着忠右卫门的脸上呼来。一点儿没有迟疑的样子,这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老案犯呢。


  忠右卫门躲闪不及,本以为是自己突然袭击,没想到反而被人给突然袭击了。整条鱼结结实实的打到脸上,就差仰面倒下了。


  好在一旁的平三早就和忠右卫门心意相通,见忠右卫门要动,也不抽刀,拿着刀鞘就朝健二狠狠打去。抓嫌犯嘛,只要不伤人命就行,打断了手都没事的。


  可这健二好生了得,招呼完了忠右卫门,尚有余力跳开平三的攻击。到底是在海上张网捕鱼的好手,底盘非常稳当,跳纵起来身手非凡。


  “好贼子!”


  头回办差,老子就遇上了你这样的能人!忠右卫门顾不上脸面被抽的生疼,心里也是一阵怒起,拿着十手就向健二打去。


  左右的仆役也是提枪擎棍,扑将上来。原本还在附近的伙计以及顾客们惊声大叫,面对突发的事件不知所措。


  金丸义近显然是见多了拘捕想跑的,不过短短几瞬这么闪转腾挪能跑的到是头一回遇着,仗着人在马上,以高临下,先是暴喝一声。不管能不能把健二给吓住,起码先给自己提提气,要是能吓住当然最好。


  健二也知道躲进屋中是没出路的,只有跑到河边,跳上船出海才有逃跑的机会。所以在避开左右交相而来的攻击后,一猫腰就准备抽空冲到河边去。


  他们店自然是有船的,没有船也捕不到鱼啊。只要上了船,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正当他几乎就要得逞时,马上的金丸义近把自己的随身的小刀连刀带鞘的直接向他掷去。


  “中!”


  伴随着这声,那小刀直接砸中健二的后脑勺。这一下要是砸的准,甚至能直接就把人砸瘫痪甚至砸死。但金丸义近没有这样的本事,他只是为了让健二倒地而已。而被砸中的健二也确实一个趔趄,脚步不稳,向前倒去。


  眼见如此,有两个跟着金丸义近去抓和尚经验的家人立刻上前,也不那什么武器,就是把健二而压倒在地上,和叠沙包一样。


  这一招显然比什么刀砍斧劈来的好使,两个成年人二百多斤的重量压上去,那普通人肯定是爬不起来的。可健二却还在挣扎,甚至有挣扎脱离的趋势。忠右卫门也顾不得这么许多,同样飞身扑了上去,把人给压得死死的。


  平三抽出绳索就去捆健二的手臂,只要找根柱子再系上,就不怕这小子跑路了。好一番折腾,忠右卫门还从人堆上爬起来。


  此时日本桥本地的目明和町方也赶了过来,他们见金丸义近以及平三都很面生,有些不知所措。毕竟这健二平时在日本桥卖鱼,安生本分,从来没有犯过什么事情,突然被捕,其中必有蹊跷。


  “不知大人是?”町方带着小心,上前询问。


  “此乃前番奈良屋失窃嫌犯花屋健二郎,尔等与本官一道解送官厅。”平三上前打起官腔。


  44.全案告破得名物


  省略什么健二抗辩不服,大喊冤枉的内容。毕竟这是你和我**律,我和你讲国情的年代,老爷说你犯了法,你就是犯了法,随便咋滴。


  鱼店里健二的娘老子当然也跑出来跪在地上哭求,也不询问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哀求。毕竟官老爷要是讲理,那这个时代还能好了?


  忠右卫门笃定健二就是案犯,也不废话,打起官腔,和他们说要搜查全屋。高丽白萩烧茶碗这样的天下名物,德川家齐可是拿他抵押了四万两黄金,这种东西怎么可能藏在别处,不时时刻刻放在枕边,就算他心大。


  “你现在交出茶碗,我家大人或许给你美言几句,若是茶碗有所损坏,其罪之大,祸及家人!”瞧着人家爹妈都在,忠右卫门不免要做一回恶人了。


  “还有那名知子何在!一并说来!”平三也是一声大喝。


  健二这时候已经被制服,两名家仆一左一右,把他按倒在地上,防止他再逃跑。原本活泼强健的渔家青年,整个人快速的颓唐了下来。但是不论忠右卫门怎么喝问,却始终一言不发,眼睛一闭,等死的样子。


  “本官问你们,他自己可曾带回什么东西!”没办法,嫌疑犯不开口,只能从家里人着手。


  “这……”健二的爹有些迟疑,也不知道是没见着,还是知道些什么却怕说出来有罪。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忠右卫门上来就是这么一句。


  “有的有的。”


  毫无疑问,健二不久前带回来的那个萩烧茶碗被严严实实的包裹在一块包袱皮中,从房梁上的吊篮里被放了下来。忠右卫门和平三不懂这个玩意儿,还是要金丸义近来看看,是不是那个价愈千金的天下名物。


  金丸义近其实也不懂,但是他好歹做过十多年官,到底见识过一些好东西。只是打开包袱皮,瞧见桧木盒上面德川秀忠亲笔所书的“名物天智野”之后,金丸义近就大致确认了,毕竟那个字一瞧就是有气势的。


  字如其人虽然不完全靠谱,但是多少有点那个意思在的。掌握了数千万人性命权势的将军,还是那种尸山血海里一刀一枪砍出来的明主,字的气势远胜于常人。


  再打开木盒,里面一个融合了李朝白瓷技术的精美茶碗映入众人眼帘。金丸义近没敢拿出来瞧,只是捧着木盒稍微观瞧了一会儿,表示真是好东西。


  破案了!

  “速去禀报滨松殿以及奉行大人!”平三对着两个家仆下令。


  “还有那个知子。”忠右卫门提醒了一句,这也是个重要的案件关联人。


  “对!健二赎买回来的那名艺伎呢?”


  “在城外乡下。”


  “一并去拿来,交解奉行大人裁断!”


  众人离开鱼店,店外里三层外三层站满了看热闹的人,幸亏金丸义近有经验,找来了在地的町方和目明弹压地面,不然吃瓜群众能直接站到屋子里围观。


  把人群稍稍向外面驱赶,主管日本桥地面的与力和同心也赶到了。他们见到平三,多少有些疑问。官面上这个东西大家都懂了,这种跨界的抓捕,等于是越过了本地的官员,多少有些犯忌讳的意思在里面。


  而且平三事前完全没有通知他们,他们得到消息还是因为属下的町方和目明,接到来人金丸义近弹压地面的协助请求,这才马不停蹄的赶来。


  “不知金丸大人此来是?”那同心当然要来问清楚前因后果。


  “此乃奈良屋一案的案犯,为求稳妥是以并未通知二位,还请宽宥则个。”金丸义近出面解释道,毕竟平三血缘上是他弟弟,宗法上是他儿子。


  儿子有事,这当爹的怎么能不出面呢?古往今来,都是这么一个道理。父子两人的事情,那不就是一件事。


  “奈良屋的案犯!”一听到这个案子,前来询问的与力和同心面色大变。


  这可是最近两个月江户最大最重要的案子,牵扯到整个天保改革,以及德川家庆、水野忠邦的要案。虽然水野忠邦表面上风轻云淡的,一点也不着急的样子,可是谁都知道,数不清的人准备拿这件案子来攻击水野忠邦呢。


  眼下这案子要是真的破了,那等于在德川家庆和水野忠邦面前露大脸了啊!、


  “不错!已经回禀滨松殿并本町奉行。”


  “实在是,实在是……”


  “二位还请与我一道将案发解送官厅。”平三望了金丸义近一眼。


  这话说得好,刚刚可能还有点上门兴师问罪意思的与力与同心立刻变了颜色。一道把人犯送去官厅,不就等于是把抓捕健二的功劳分润一点给他们嘛。这样的大功劳,哪怕只是沾上一点点,那好处也足以撩动人心了啊。


  “合该如此,合该如此!”两名同僚换上笑脸,指挥着一众属下驱赶围观群众,让开道路。


  同时还把鱼店给锁了,把健二的老父娘亲也一道拿了。至于那个知子,在得知了住处之后,也派上好几个帮闲的目明一道出城去拿。


  路上当然要问这个健二是怎么犯案的,又是为啥做案。但是这可是忠右卫门和平三来回奔走一个多月才弄明白的事情,怎么可能就这么轻易的告诉他们。两人只是敷衍嗯呀了一番,表示等到将来案情讲解的时候再行公布。


  理由倒也正当,怕这个健二有同伙!


  那与力和同心想了想便也了然,他们能分润一点抓捕案犯的功劳就不错了,至于破案的功劳,肯定是忠右卫门和平三独占的。人都是有私心的,怎么可能随便和他们分享。


  正在表奥办公的水野忠邦突然得到禀报,说是奈良屋一案的案犯已经捕拿到,正在往江户町奉行的官厅解送。在一旁协力的远山景元闻言大喜,立刻起身准备回官厅去处置。


  到是水野忠邦比较镇定,表示知道了,先交给江户町方面审问,待审问结束后把案宗交给他过目。


  45.你二人要何赏赐


  奈良屋失窃案告破的消息短时间之内便传遍了江户,甚至很快就传进了大奥,连德川家庆也知道此前困扰自己老师水野忠邦的案子抓到人犯了。


  出于好奇,德川家齐这位将军居然传令,要亲自到奈良屋去瞧一瞧如此离奇的盗窃案是怎么发生的。而且还要看一下自己家抵押在奈良屋的天下名物萩烧茶碗是不是完好无损,毕竟理论上那是他爹的遗物之一嘛。


  将军要看,那事情就大了,满城轰动!


  御小姓以及御徒番等众上千人沿途开道,甚至还有几名将军的爱妾跟随。德川家庆是个耳根子很软的人,那些爱妾一辈子关在大奥里面,听德川家庆说起这么离奇的案件,那自然也是好奇非常,一个个缠着德川家庆要跟着去瞧。


  德川家庆能咋办,他要是有能力管理天下以及自己的后宫,就不至于留下“很好,就这样办吧!”的口头禅了。


  幕府征夷大将军开金口了,老中们哪里能不答应?别说间部诠胜等人阻止不了,水野忠邦也不能阻拦啊。况且水野忠邦也希望把事情宣扬出去,彻底洗脱自己的嫌疑。那日本六十六国发言力最强的吃瓜群众,可不就是德川家庆嘛。


  难为奈良屋的一众商人,得到了接待将军的任务,将军一来,老中、若年寄、奏者番、三奉行等等大佬肯定陪同啊,直把奈良屋的大院给塞得满满当当。


  重点是还莺莺燕燕的,好几位将军的侍妾围绕在德川家庆身边,就等着看好戏。甚至还准备了不少酒食点心,和出来踏青一样。


  “你二人便演示那贼人是如何盗窃的便好!”水野忠邦手中折扇一指,吩咐平三和忠右卫门。


  “嗬嗬!”两人君前不敢胡言,只能大声答应。


  德川家庆到是个随和的人,笑了笑。因为平三出身旗本家,那就等于是德川家庆的直臣,和德川家有二百年的主从身份,关系比之其他诸侯和武士要亲近。德川幕府也有意拔高旗本和谱代的地位,以治理天下。


  院外早就备好了竹筏,德川家庆在众人的陪同下先是看着平三和忠右卫门吃力的把竹筏拉上院墙,再借助院墙边栽种的细竹把竹筏搭靠到仓库屋顶上面。一众侍妾惊叹连连,毕竟忠右卫门和平三两个“英俊少年”这样卖力的表演,她们可没多少机会见着。


  “竟是这般闯入的嘛!”德川家庆也没想到还有这种法子。


  “还请将军様移步。”水野忠邦在德川家庆身边亦步亦趋,指引着德川家庆。


  仓库被稍微的清理了一番,可以直接看到天窗下面设置的设座,以及另外一个普通的茶碗。萩烧茶碗则交到了德川家庆的手里。


  和隔壁一位更出名的末代皇帝一样,德川家庆其实没有什么鉴赏能力,但是他一眼就瞧出这是原物没错。因为从小看到大,用的都是好东西,眼光摆在哪里。和那位末帝一样,我不懂什么文物鉴定,但是这几个东西我和以前家里用的不一样。


  这才是真正的装逼,凡尔赛什么的还差一个档次!

  走进仓库,屋顶上的忠右卫门已经把章鱼系好了,下边一声令下,便将章鱼从天窗放下。那章鱼“手舞足蹈”的,在半空中张牙舞爪,但是甫一接触盛装着茶碗的木盒,便紧紧地吸附了上去。屋顶上的忠右卫门轻轻提了提,发现木盒已经被抓紧。


  一提一拉,那木盒便轻易的随着章鱼,从距离屋顶五六米之遥的设座上被提起。全程真的不过十几秒而已,几个眨眼的功夫。


  “这贼人到是个心思缜密的!”德川家庆就差拍手鼓掌了。


  是啊,一般人只会吃章鱼,哪里想得到章鱼居然还有这样的妙用。以后怕是江户所有的豪商都不敢在仓库开天窗了,只要有条章鱼,完全可以从仓库里随意的抓取各种物件。那怕就是抓上去几十两黄金呢,那也是一笔损失啊。


  坐在马扎上的德川家庆啧啧称奇,原来这世上还有这样行窃的贼人,真是大开眼界。对于跪在面前的平三和忠右卫门微微点头,表示认可。


  “先把犯人带上来,余要亲自讯问。”大概是来了兴趣,德川家庆表示要见一见健二。


  很快健二便被随从给带了上来,德川家庆询问了作案过程,又了解了健二的出身和工作,最后问到动机居然是想让奈良屋茂右卫门因为茶碗失窃,被幕府问责,而无法去赎买艺伎之后,德川家庆悠悠感叹了一句还是个痴情种子。


  至于奈良屋茂右卫门自杀,其实健二和水野忠邦都是推手,健二偷了幕府的至宝茶碗,水野忠邦则威吓奈良茂以后做事不要出错,出错了就等着抄家吧。两相作用之下,内心恐惧的奈良茂一时承受不住压力,便走了极端。


  案情并不复杂,事实也很清楚!

  怎么判呢?德川家庆不怎么熟悉律令,这事情还需要远山景元和矢部定谦来判。正常来说偷个东西,除了原物归还之外,也就是痛打三十,在日本桥上示众一天而已。


  毕竟盗窃而已,又不是什么大案子。如果不是奈良屋这案子牵扯这么大,普通的窃案,江户町奉行都懒得去侦破。哪天能抓着小偷,全看运气,抓不着也就拉到,自认倒霉。


  “那便按律判处你杖责三十,示众一日!”德川家庆就是这样的人,下属说这么判,那就这么判。


  至于自杀而死的奈良茂,那对不住了,谁叫你心理承受能力这么差,居然就自杀了呢。现在不仅人死了,茶碗还被儿子交还给了德川家庆,说是这样的至宝留在民家,无福消受,还是由将军様保管好了。


  一场大戏落幕,但是赏赐有功人员的事情却还没做!

  “将军様,此案告破,均系此二人之功劳。”水野忠邦向德川家庆禀报道。


  “余知晓了,你二人进前来,想要何种赏赐?”


  46.金丸氏千石知行


  给赏?


  那感情好啊,升职加薪迎娶白富美,走上人生巅峰,岂不是美滋滋。


  不过这不是忠右卫门该考虑的事情,这事情的主体那是平三,他可是旗本金丸氏的继承人,货真价实的幕府直臣。且已经出仕奉公,当然幕府的工资还没开过来,毕竟才试用了三个月而已嘛。


  “臣不敢居功,一心赤诚奉公而已。”很好,平三说的话很是套路化。


  你知道他在说套话,我也知道他在说套话,可是领导爱听怎么办呢?况且身为领导的德川家庆又不是什么英明神武的君主,他未必不觉得平三说的就是真心话。


  “哈哈哈哈哈,你小小年纪,便出仕奉公,心念赤诚,余亦能知。”身为领导的德川家庆当然希望手下都是赤诚一片,永远忠心侍奉他们德川家的。


  但是大概是一时间也想不到什么好的赏赐,于是便转头看向水野忠邦。意思是你觉得应该赏赐点什么好,给个意见啊。


  我们不妨参考一下《武士的家计簿》中关于赏赐的内容,猪山的父亲因为随同前田家常驻江户,又参与设计建造了迎娶德川家公主的大红门【注1】,所以得到的赏赐是一只红釉的茶碗以及授予知行七十石。


  当然他们家本身就只是小小的足轻出身而已,后来以算盘传家,凭借会计的技能侍奉前田家。地位确实不算太高,身份也属于徒士。就是打仗只需要穿戴盔甲跟着上阵的那种,并不需要配置成为骑兵。


  猪山家因为以前是只能领取所谓的“切米”,也就是职禄的武士家庭,所以在立功后被授予可以世代继承的知行,那就是天大的恩赏。毕竟从打一天工给一天工资的临时工,变成了有编制且在公司内部有一份小小的股份的股东。


  这赏赐自然是极为荣宠了!

  金丸家与猪山家不同的地方在于金丸家已经是知行六百五十石的旗本了,所以从临时工转正的这种做法就没什么意思了。平三现在一年能领取五十石大米的俸禄,这也是职禄,理论上按照五公五民就要授予一百石知行的。


  其实很少,但是配上六百五十石知行的旗本家们,就不能够相称比拟。好比你给公司立了大功,你还是公司的小股东,最后公司说你的功劳真大,以后你儿子也来公司打工吧,给你儿子做个正式工,有编制的但是工资只有你的七分之一哦!

  像那么一回事,但是又绝对不足以恩赏。赏赐这个东西需要在受赏人原有的基础上,再进行加码,才算合适。


  “不若加给百五十石之禄,另拨十五两使钱。”


  水野忠邦这个建议很切实,他之所以当初愿意做平三的乌帽子亲,主要的目的还是来一出千金市马骨的表演。


  幕府要改革了,需要足够的人手支持。上层的谱代和旗本大多不堪驱用,甚至**堕落。所以水野忠邦希望从下层还保持着艰苦朴素作风,努力求学的旗本以及御家人中选拔人才。


  所谓人无信不立,他既然选了平三作为自己愿意提拔下层旗本的标杆,那么自然会小小的推平三一把。让大伙儿瞧瞧,平三一个小小的六百五十石旗本继承人,我也愿意厚禄去提拔他,去任用他。


  说白了就是跟着我有肉吃!


  至于这个加给百五十石,就是把平三的工资级别调涨到二百石。要知道二百石是一个分水岭,二百石以下那些旗本只能担任低级职位,就是此前说过的小普请、同心众这类的。但是到了二百石这个级别,就有资格出任江户町奉行的与力,跨马上街,入值表奥。


  以前是一定要知行超过二百石才可以的,但是八代将军吉宗公治世以后,也乐意提拔下层旗本中的英才。所以规定只要职位和职禄相匹配即可,不再硬性规定家门需要符合。


  二百石这个职禄,顶格的有机会去给德川家庆做御小姓,但很显然水野忠邦没有这个打算。他主要还是想把平三作为例子,告诉大伙儿,跟着我能实现阶级提升。


  至于那个十五两的使钱,就很普通了,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说你干着公司的活,公司念着你的好,给你发点车贴房帖啥的。《武士的家计簿》中,猪山因为给前田齐泰做秘书,除了知行七十石之外,一年还给八两黄金的生活补贴,是一个意思。


  “余问你,你家是多少石知行?”德川家庆听了水野忠邦的建议,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这便转向平三,询问其金丸家的事情。


  “家父忝任寺社奉行配下与力,家知六百五十石。”平三恭敬的回答道。


  “六百五十石知行嘛,先生说一百五十石委实少了些。”德川家庆手中的折扇随意的摆了摆。


  “这样吧,你父子二人一同侍奉于我,诚心可鉴,应当厚赏,便也成就一段父子双禄的佳话。”


  “将军様!”水野忠邦发现德川家庆可能理解错了,他的意思是给平三加工资,而德川家庆居然理解成了给股份。


  德川家庆的误会显然到这儿都没结束,他误认为这是水野忠邦在暗示他说的不错。不仅没有停下,反而不假思索的。


  “便新赐知行二百五十石,不,三百五十石,予汝金丸邦义!”


  “将军厚恩,臣三生难报!”平三真的激动地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为啥!


  因为金丸义近一旦蹬腿,两人知行合并继承,便是千石知行。有此身份,即使是江户奉行,骏河留守,甚至于江户城西丸留守役,都将不再是奢望!


  【注1】:就是“赤门”,这座赤门现在还保存着呢。就是现在东京大学本乡校区在本乡通侧的大门,这门真的是奇了,关东大地震几乎整个东京都毁了,他居然屁事没有,就震落下来几块瓦片。后面更奇,东京大轰炸,作为重要目标的东大,被美军洗了不知道多少遍,这门居然还是屁事没有。


  47.江户川忠右卫门


  其实金丸义近也暗戳戳的在角落旁听着呢,在他眼里平三还是个孩子,他这个又当哥哥又当爹的,怎么能不来现场瞧好呢。


  好在平三应对得当,也没有什么错漏之处,整个案情的复盘毫无漏洞。且得到了德川家庆的欣赏,很是妥帖。


  直到那句新赐知行三百五十石!

  别说平三喜不自胜,连金丸义近也差点收拾不住自己的心情,跑出来到德川家庆面前来磕头谢恩。毕竟这直接等于把金丸家抬进了千石之家,社会等级和身份虽然不至于天差地别,却也足以改变一个人的一生。


  “以后用心奉公,勿生懈怠!”德川家庆看平三那个感恩戴德的样子,其实心里面非常的爽快。


  坐到了德川家庆的这个位置,已经抵达了人可以坐到的极限。一国之主,手握三千万之众的生死兴衰,什么好的没吃过,什么花的没穿过?但即便如此,那种一句话就可以使人物勃兴,一摆手又能将人物亡失的感觉,是常人难以体会到的。


  所谓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不过如此。


  一旁作陪的水野忠邦也没想到德川家庆这么豪爽,别看德川家天领足足四百五十万石之多,说出来一句没人相信的话,现在幕府的金库里只有黄金一万两而已。


  别看黄金一万两对普通人而言是天文数字,但是对于需要治理整个日本的幕府而言,那就约等于没有。德川家康去世时,留下的遗产可是有数百万之巨。五代将军德川纲吉停止了锻炼旗本御家人们每年鹰狩练兵的活动,未尝没有节省每次鹰狩需要耗费十万两巨款的缘故。


  幕府的财政日益衰败,怎么改革都无法见效,连短暂的延续和收拾都显得无力。前代德川家齐为了挣零花钱,除了把德川家的家宝拿出去借债之外,甚至称的上一句“丧心病狂”。


  卖儿子!

  真正意义上的卖儿子,就是那种把多余的儿子送到诸侯家中,然后让诸侯出一笔喜钱的模式。没有任何一丁点的多余感情在里面,只要听说了某家诸侯大名尚无子嗣,或者子嗣夭折,便派出亲信登门暗示。


  哪里是暗示哦!几乎就是逼迫一般的把儿子强卖给别人,然后让那些诸侯出去借钱也好,还是死命压榨藩内老百姓也好,只要能吐出一笔钱来就得了。


  眼下德川家庆这么做,除了平三侦破了这样的大案之外,更加重要的是,这是一个显示将军宽仁博爱,礼贤下士的好机会!


  你水野忠邦想靠平三作典型,来显示你愿意提拔下层旗本,锐意改革的决心。难道我德川家庆就不能用平三做例子,来显示我这个新将军的新人新气象?

  其他新气象的开销那么大,我德川家庆可能付不出来,但是平三不过是区区三百五十石的小钱罢了,这样的“大气”我还是有的。


  惠而不费!

  人人都道德川家庆是个好说话,没有心机城府的忠厚长者,其实生在帝王家,又不是嫡子(幕府将军因为都娶的皇室女,所以理论上嫡子带着天皇的血统,但是巧了,没有一任将军是公主生的。)的德川家庆,最后坐到那张宝座上,真的只是因为运气好?


  想来也未必吧……


  今儿正好选中了,你叫平三也好,叫弯六也罢,哪怕你叫王二麻子都没事,因为德川家庆不在乎。他是真的不明白水野忠邦只是建议加一级工资的建议吗?现在看来,是大伙儿把这位将军给想的太简单咯。


  “将军様,此番全案,这位忠右卫门也助力不少。”激动的平三到底没有忘记咱们忠右卫门。


  “恩,你是哪家的子弟,现任何职?”德川家庆今儿是来做好人的。


  平三这样的旗本子弟都只要赏赐三百五十石知行就能让人感恩戴德,在他想来,给平三做副手的忠右卫门估计就是一个御家人出身,家里知行三十石或者二十五石的侍。随意加给五十石便能让忠右卫门激动的无以复加,一辈子给幕府卖命。


  “小的只是庶民,现在金丸大人麾下助力,担任本町町方。”忠右卫门的答话让德川家庆有些吃惊。


  “本百姓?”


  所谓的本百姓就是有产业,给幕府或者诸侯大名纳税的自耕农,也可以是江户城下的那些店主,这是个统称。如果硬要说什么现代一点的词汇,那就是年收入超过六万,达到了个税起征点的打工仔。


  唯一的区别是本百姓占据有土地或者店铺等生产资料,而打工仔套着个中产阶级的皮,干着996的活,居然还有傻批去夸资本家的好,舔资本家的腚眼!


  “是的,小的去岁才从寺院还俗。”


  一听忠右卫门是个小老百姓,德川家庆的态度便略有转变。他卖好只需要给“人”这个等级以上的统治阶级看,一个小小的本百姓,不值得将军大人费心思示好。就算代价再低,也没必要拉拢一个屁民。


  只要有文化有武力的武士阶级能稳固,我德川幕府的江山便能代代传,至于被压迫的老百姓,那算个什么玩意儿。


  “此番窃案的侦办全程,皆有忠右卫门助力,章鱼一事也是忠右卫门发现的。”平三看德川家庆兴趣缺缺,稍微有些着急。


  “既然如此,便许你苗字带刀,用于江户吧。”德川家庆对于屁民出身的忠右卫门不甚在意。


  “将军様洪恩,小的没齿难忘。”忠右卫门倒也没有失望,毕竟能先从临时工变成事业单位也挺好的。


  所谓苗字带刀属于幕府对普通百姓的某种赏赐形式,其实并不承认你拥有武士的身份,也没有接纳你进入武士的阶级,但是你可以享有武士才可以享有的两项特权。


  有苗字,能带刀!


  仅此而已!


  勉强摸着个武士的边,要想真的变得武士,还差的有点远。


  “将军様,是用本家的金丸苗字,还是?”平三看德川家庆现在心情不错,想着多拉忠右卫门一把。


  “金丸氏乃是代代相承的名门,不可滥与,还是另拟苗字吧。”


  “还请将军様下赐!”忠右卫门也顺杆爬了上来。


  “唔,苗字的话……”德川家庆左右望了望,想找个灵感,无奈周围都是人。


  “便用江户川吧,以后你称江户川忠右卫门!”


  48.先忠幕府三五载


  好家伙!

  忠右卫门真特么好家伙!


  咱这不是成了那个永远一年级的米花大魔王了!

  “诶,快谢恩啊!”跪在一旁的平三推了推忠右卫门,他瞧忠右卫门居然愣住了,下意识的以为忠右卫门是欢喜极了。


  “啊嗯嗯嗯……小的万死难以报将军様之洪恩!”忠右卫门被这一推,也吃味过来,德川家庆还等着自己拍马屁呢。


  “好,以后用心辅助平三郎。”德川家庆面色平淡,随意的抚慰了一句。


  随后咱们的将军大人便道了一声乏,在众人的恭送下回转江户城。一众幕府大佬都要随扈,刚刚还是事件中心之一的忠右卫门和平三,一下子就成了无人在意的风滚草,被孤零零的丢在奈良屋的庭院中。


  最后只能随着那些没有资格随扈德川家庆的人跪在路边,一边心怀感恩,一边等待德川家庆走远之后,才能起身。


  直到德川家庆的行列都瞧不见了,一众人这才起身,包括左右挤满的数千名百姓。这年头的江户百姓还是比较拥护德川幕府的,许多人那是发自内心的拥护德川将军。


  毕竟幕府规定天下大名必须前往江户参勤交代,超过三十万从天下各地赶来的武士以及仆从,都是不事生产的,需要江户城下以及四野的百姓供养。通过这些消费者,江户城下的豪商赚的盆满钵满。而一般的小老百姓,也因为这么多的消费者带动起来的消费受益,可以混一个吃饱穿暖。


  这一切都是将军带来的,那么江户百姓自然会拥戴将军。未来的大久保利通说什么“民心已离将军,幕府何惧哉!”其实用在幕府免除天下诸藩参勤交代的义务之后更恰当。


  一来是天下诸藩,尤其是那些外样强藩停止了参勤交代之后,几乎彻底脱离了幕府的掌控。要是还有参勤交代,不说每年超过十万两的开销。只说被滞留在幕府大本营的藩主,以及数百上千名藩士。


  那些强藩敢造反吗?根本不敢!因为江户是比较忠诚于将军的,一旦外样大名造反,在江户的人谁都跑不了,全都要膏了将军的刀锋。


  以萨摩岛津为例,你萨摩鹿儿岛藩在江户居留了一千五百名藩士,这就意味着鹿儿岛有一千五百个统治阶层的家庭有人质在江户。再通过什么兄弟啦,姻亲啦,这样那样的关系,基本上是个萨摩武士,就有亲属在江户城做人质。


  任你天大的本事,地大的口才,也绝对不可能让萨摩藩上下跟着你造反!


  就倒幕运动那会子,全天下三千万农民根本就不算在“人”的范畴内,整个日本列岛六十六国打生打死的只有不到二百万的武士、公卿、豪商、地主罢了。


  还真有傻子以为倒幕运动是葛明运动了?


  说到底都是“人”在玩而已!


  二来嘛就更简单了,天下诸藩的所谓民心因为停止了参勤交代,便立刻瓦解。而江户百姓因为一下子少了几十万消费者,操持农业、渔业、商业、手工业的江户百姓,几乎是在一瞬间失去了绝大部分的消费者。


  没了消费者就只能饿肚子,那时候江户城下的老百姓,才开始对幕府的统治出现相当的不满。饿着肚子是没办法谈礼义廉耻的,更不要说什么为将军而战了。


  不过即使到了那时候,江户百姓还是组织了一支彰义队。在德川庆喜都投降逃跑的情况下,居然坚持对倒幕军发动攻势。战败之后又投靠虾夷共和国,继续为幕府战斗,直到几乎全军覆没。


  二百余年的统治,德川家在江户留下了深刻的烙印。即使天塌地陷,连德川家自己都在出卖自己,却也有人愿意为德川家付出自己的一切,包括生命。


  “想来咱们还是要在德川幕府这条破船上继续干上几年的哦!”这当然是心里话。


  已经可以被称作江户川忠右卫门从地上爬了起来,拍了拍灰尘。看着眼含热泪还在目送德川家庆的平三,真想告诉他别看现在德川幕府还有三分架势,再过二十来年,这幕府就倒了。到时你不过四十岁,怕是连出路都找不着。


  从稍远处急忙跑来的金丸义近也是满脸通红,眼眶尚有泪痕,实在是今儿真的太高兴了。金丸父子二人加起来知行千石,家门显荣就在眼前。


  父子两个就差抱在一块儿先欢快的大哭一场了!


  当初选择借杆往上爬,吊了水野忠邦这棵大树真是选对了。这才不过三个月而已,就帮平三挣下了一个偌大的前程。三百五十石知行在德川家庆这个天领四百五十万石的将军眼里,那肯定不值一提。但是在小小的旗本眼中,却和天一样大。


  周围有认识金丸义近的旗本,也纷纷上前来恭贺金丸父子两个。眼看着金丸家就要起来了,这时候上来恭维交好两句,也实属正常。


  当然实际的知行下赐还需要在江户表奥走一套流程,并具体下赐实际的知行地之后才算是真的落袋为安。想来德川家庆以平三为自己新人新气象的标杆,水野忠邦也把平三当成自己的马骨,这个实际的知行安排应该会很快落实。


  路上三人也在商量这个事情,一般而言对于旗本的知行地赏赐,都集中在关东和畿内两处,因为这也是将军天领集中所在。像是金丸家本身所有的六百五十石知行就在武藏国葛饰郡本乡村,距离江户不过三四里地而已。但是金丸家的知行只有全村石高的约三分之一,其他的并不属于金丸家。


  每年秋收后,本乡村的村老庄头还会到江户来拜访金丸家,向金丸家送一些乡下的土产。虽说这个村有三分之一是完全属于金丸家世袭罔替的,可实际上金丸家连本乡村都根本没去过,全是幕府的关东各郡代在管理旗本的领地。


  旗本们只需要在家坐着领钱粮即可,其他的都是幕府包办。


  49.新任改方义气昂


  金丸家变样了,忠右卫门也变样了。


  不是说外观上有什么变化,而是家里的气氛变得大为不同。以前虽然家庭和睦,一团和气,但不免一潭死水。而现在不仅能感受到一丝昂扬向上的气息,还能感受到对德川家庆以及德川家由衷的祝愿和支持。


  至于忠右卫门,或者说江户川忠右卫门,最大的变化是在吃饭的位置上面。以前在金丸家吃饭,一直是坐在平三的下手,身份是平三的朋友。现在吃饭坐平三的对面,身份已经变成了金丸家的宾客。


  别瞧着不过是换个座位啊,这在金丸家这种二百多年的老旗本眼里,那就是“规矩”,那就是“讲究”。指不定钱他不会和忠右卫门计较一两二两的,但是像是吃饭的座位,谁先吃谁后吃这种事情,却看得比钱都重。


  大概是把忠右卫门当成了平三的福星,又是从小一道长大,知根知底的小伙伴。金丸义近对忠右卫门这个平三的朋友也是另眼相看起来,想着将来平三要是做了某处的奉行,需要忠右卫门这样的帮手。


  那意思居然是金丸义近出面收养一个女儿,然后许配给忠右卫门!

  以后你呢就好好跟着我金丸家干,我们家未来也是千石旗本之家,有家底的,很豪气,跟着我们家有肉吃。


  要是现在不是1841年,而是1741年,忠右卫门肯定满口答应,一句废话都没有。可眼下幕府都没三十年了,忠右卫门才不干呢。


  不过这事情人家也是出于一片好意,忠右卫门又没爹又没娘,像老子一样的寺院住职师傅去年又蹬了腿,婚事肯定没人张罗。要是金丸义近不张罗,可能还真就这样一路光棍到伸腿。江户城内讨不上媳妇的光棍可不少,都是天下各处流浪来的浮浪小民,也是个社会问题。


  先敷衍着,本来收养女儿这个事情就不是一句话两句话就能搞定的。况且金丸家更急的是平三的婚事,三百五十石新晋旗本金丸邦义大人的“威名”,那最近可因为章鱼盗窃一案传遍了江户呢。人人都道这位金丸大人是个断案能手,有机敏智慧之称。


  旗本家里有适龄女儿的,虽然也不至于踏破门槛什么,但是派人上门来打听却也是真的。甚至有三五千石的大身旗本派人来呢,以前这在金丸家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能娶高门的女儿,对于哄抬自己家的逼格,那也是相当有帮助的。要是能凭借联姻,联络上更高层的圈子,对平三未来的发展也大有帮助。


  别看德川家齐、德川家庆两任将军,并带着水野忠邦这个御胜手挂老中都在大力提拔下层旗本中的英才,可惜实际效果也就那样。虽然确实提拔了几个人,但更多的幕府高层职位,还是由大身旗本们担任,几乎就是世袭罔替。


  两个十七岁的年轻人稍显局促的被金丸义近拉上来谈这事,一时间还真有意外之感!

  好在平三的领知仪式才是大事,没过几日表奥就传来了受知的消息。知行是德川家庆赏的,但是将军并不会实际主持一个小小的三百五十石旗本的受知仪式,连老中们都不会参与。主持仪式的是旗本大番头大草高好,在将写有新知三百五十石的知行状交给平三后,平三也正式以金丸邦义的身份,名列幕府旗本众。


  因为特事特办的缘故,平三的这三百五十石还是安排在了金丸家那个距离江户只有三四里的葛饰郡本乡村,以示恩宠。


  捏着薄薄的一张纸,却又好似千钧……


  此番受知,平三也算是水涨船高,远山景元应该是得了水野忠邦的暗示,当下便提拔平三为江户盗贼火消与力。实际主持一部分盗抢失窃,以及民事纠纷等案件的侦办以及审理,并配下八十员目明,成为江户町奉行所内的一员大将。


  而忠右卫门因为德川家庆那句“用于江户”的赏赐,也得到了幕府的雇佣,以年薪黄金八两,两人份扶持米的工资出仕。工钱幕府来给,但是配置在平三的麾下,称江户盗贼火消与力改方,协助平三管理八十名目明。


  好赖是个事业编制,只要不申请退休,这辈子就能一直干下去!


  唯一不好的就是这个职位并没有世袭顶班的资格,忠右卫门哪天干不动了,那就只能辞职,然后也没有什么退休工资。就算有儿子,也不能够接着干下去。


  路还远着呢!

  掏钱置办了打刀吴服,忠右卫门又领到了江户町奉行所的腰牌,一身换新之后,还真有人模狗样的感觉。可能是最近脱离了寺院,胡吃海塞的过了小一年,忠右卫门还蹿高了一点的样子,指不定哪天测量身高,能突破一米七。


  果真是人靠衣裳马靠鞍,这一装扮起来,比以前穿着短打,拿个十手,一瞧就是打下手的的模样是好看了许多。


  起个大早往奉行所官厅赶去,新履职的忠右卫门和平三可不敢在上班第一天就迟到。别看大小是个官,但是在奉行所内还是资历最浅的那一拨。大伙儿都是旗本出身,虽然职位有差别,却都是德川家庆的直臣,还真没什么统属的上下级关系。


  咱们年纪小,加上本来也不是张狂的人,谁知道有没有哪个人眼红。金丸义近昨晚上还叮嘱两人上任之后小心做人,凡事多听多看。别以为破了一桩案子就真把自己当名侦探,后面要学的东西多着呢。


  恭敬的侍奉町奉行远山景元,和善的对待配下的目明以及一同奉公的与力同心,不要吝惜钱财,该请大伙儿喝酒吃饭就请,这官才能当得长远。


  谨记着金丸义近的吩咐,两人踏进已经熟悉的奉行所官厅。


  “拜见金丸大人,拜见江户川大人!”一名守在官厅的仆从见是最近风头正盛的二人组,立刻上前打招呼,还引导两人进入公事房,送上茶水。


  这声“大人”听着真爽!


  1.前任留下争子案


  好在平三在江户町奉行所内厮混了好几个月,大伙儿人头都熟,没有什么新官上任,结果下面一帮人给你放三把火,让你难堪的情形出现。


  社会阶层的流动性低也有这么一个好处,大伙儿都是旗本,一道在三河台上住着。谁还不认识谁啊,往上倒几代甚至可能还有亲缘关系。只要平三不犯浑,按部就班的干着,等闲也不会有什么大事。


  顶头上司远山景元便不必说了,因为忠右卫门和平三把奈良屋失窃一案给处置的干净利落,他在德川家庆和水野忠邦面前露了好大一回脸,一个保举就在眼前。别说难为平三和忠右卫门了,喜欢还来不及呢。


  第一天也根本就没处置什么事情,全都在远山景元派遣的与力指引下,认识各处紧要关键的人手。同时交割卷宗文书,以及账上款项物料。下午散值之后,又请了前来问安的八十名目明好生吃了一顿酒菜。


  虽然开销了几个钱,但是上任第一天变这么轻松平淡的渡过,让两人长舒了一口气!


  原来当官也没太难嘛!

  大伙儿都知道的,人这玩意儿,最不能念叨,一旦念叨了,那麻烦就来了。你越念叨,这麻烦来的越快,劈头盖脸的,一点儿缓冲都没有。


  忠右卫门从前任那边交接到了数以千计的各项卷宗,大多是已经审断完毕的案子,但也有那种积年难以处置,甚至处断完毕后事主直接给德川将军的“目安箱”继续投上诉信的。江户城人丁百万,真要实心为德川家庆办事,基本上一辈子就没得休息了。【注1】


  简单的分了一下类,把已经审决的当成判例,好生学习一番。那些没有审理的则先放一放,至于积存下来的悬案要案,则作为优先处理的项目。


  别看这些案子不好处置,但是越是不好处置的案子,才越能显示出本事不是。忠右卫门和平三都是小年轻,大伙儿虽然和和气气的,但心里面到底还是有嘴上没毛,办事不牢的想法。虽然也不至于希望两个人出丑,但是轻视多少还是有一点的。


  金丸义近说的和上下结好,那只能让平三和忠右卫门不至于被人刁难。要向把屁股底下的位置给坐结实了,不拿出一点真本事怕是不行的。


  “以前只当背诵经书是苦差,现在想来还是我太年轻了!”


  揉着眼睛的平三打了一个哈欠,昨天请吃酒,他多喝了两杯,虽然是低度数的浊酒,可架不住对面有八十个人啊。一人一杯,那个量也相当夸张了,足以把平三给灌倒。得亏有忠右卫门在一旁分担,算是没有喝倒。


  “做了这个官儿,你还想轻松不成?”忠右卫门放下卷宗,喝了一口茶。


  “本来觉着一般的小案子,地面上的町方目明就自行处理了,大案的话上面有远山殿顶着,咱们在中间乐得清闲。不曾想原来这个盗贼与力竟是个苦差事,咱们还真是来着了。”


  反正周围也只有忠右卫门以及一个家里带出来的仆人,没有外人在,平三说话没必要太遮掩什么的。两个人本来也都不是什么能吃苦的类型,以前在寺院里衣食无忧的,一般也没有太多的苦力活要干。


  说好吃懒做倒也不至于,但是事事亲力亲为确实做不到!

  “有些案子其实完全可以推到下面去……”忠右卫门放下茶杯。


  什么意思?当然是息讼啊!自从朱子学这一套东西传入之后,德川幕府又经历了二百多年的太平年月,封建儒家那一套虽然没有被全部照搬,但是像是为政清简,息讼止杀,刑狱大空这种颂扬统治者英明的玩意儿也还是不可避免的成为了某种现状。


  像是什么兄弟争产,夫妻离合,商业纠纷啥的,为什么古往今来案子看的没那么多呢?因为都被地方官退回到地方上去自行消化掉了呗,而且这种案子让他自己调解解决,还怪符合朱子学那种治理的模式,没人说不好。


  要让“乡贤”死灰复燃!

  把这些案子都推回地方之后,能上呈到町奉行所来的案子就少了一大截,基本上就是地方上实在调解不了,压不下去,甚至引起了舆论关注的。


  “省得,这道理我还能不懂了。”平三大概是歇够了,便又取出一份卷宗,翻看了起来。


  “那种既往的凶案,盗杀,路左持盗之类的案子,时间久了,线索都断了的,咱们就别去管了,想管也没那么本事。找找看有什么不那么难的案子,咱们弄一个。”


  “你瞧见合适的了嘛?”平三也想弄上两个案子,把位置坐稳,所以还是有些焦急的。


  “还没。”


  见忠右卫门没有查到,平三便低头仔细看自己这份卷宗。初看还没什么,等翻看到后面时,才觉得这案子有些烫手。


  “你瞧瞧!”大约是有些意动,平三把卷宗交给忠右卫门。


  接过卷宗,忠右卫门一目十行,快速的浏览了一遍。一时间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评价眼前的这桩案子,说他是悬案吧,绝对谈不上。可要审断吧,又没那么简单。


  争子案!

  两个妈抢一个十岁的小女孩,都说自己是孩子的亲妈。孩子也说自己是某个人的女儿,但是另一个争孩子的妈说这孩子从小养在那妇人手里,所以不认识自己。


  两边都没有确定性的证据,同时争子的那个妈乃是旗本之家,而养着女孩的妈则在某大名家帮佣,虽然是个仆人,却也是有体面的仆人。


  于是案子断不下来了,上任与力想敷衍过去,但是案子闹得还挺大,看戏的人不少,最终硬是拖成了悬案!


  【注1】:所谓的目安箱就是意见箱,和作为摆设,甚至还专门在附近安装人脸识别摄像头的意见箱不同。日本的目安箱可以直接上达天听,八代将军吉宗公设置之后,包括江户町火消,以及小石川养生所的设立,都是将军在听取了百姓的痛苦之后才行创办的。


  2.说上门来就上门


  案子的焦点在小女孩,她既是案子的所争夺的对象,也是案子本身最难以处置的东西。


  要是遇上个敷衍一点的官吏,一匹布,他就裁成两段,一人一半,息讼宁人。一块饼,你吃一口,我吃一口,也是同理。可这么大一个大活人,总不能分成两截,然后一人一半吧。


  于是案子拖下来了,而去年年底德川家齐病重,年初江户所有的旗本老爷给德川家齐送殡,更加没人断案。开春又发生了奈良屋失窃案,所有的侦办人员都去追查窃案了。这事情一拖再拖,小女孩都拖到十一岁了。


  召来当初接下案子的目明了解了解情况吧,毕竟处理不处理的,还要看整个案子的具体情形。忠右卫门和平三不是为了来当清如水、明如镜的青天大老爷的,他们不过是平凡的幕府官僚罢了。


  那个目明一听说是这案子,就和吃瓜群众一样,自顾自的坐了下来,开始给两人掰扯。首先第一点就是那个小女孩很美貌,属于远胜于普通的那种。


  古今中外其实都一样,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的儿子会打洞。基因这个东西虽然当下还没有概念,可意思大伙儿都懂。长得好看的人,他生下来的孩子才可能好看。至于什么歹竹出好笋,那绝对是小概率中的小概率事件。


  可偏生在那样普通的人家里,却生出了这么一个白净细腻的小女孩。而且一直养着这个小女孩的母亲也算是悉心培养这个女孩,厨艺手工针线什么的,虽然谈不上一流,却也是不错的。


  女孩要是被哪家大人的后室选上,做了大小姐的陪嫁,那便足以让母亲一辈子吃穿不愁。若是运气再好一些,被大奥选中,入宫成为宫女,乃至于最后成为女官。


  就不是什么吃穿不愁的事情啦,那是可以让家族改变命运,甚至飞黄腾达的事情啦!


  最近德川家庆又正好算是亲政,大奥肯定会想着要补充一批新人,以德川家庆日理万姬的状态而言,补充大奥女官是很稀松平常的事。


  对了!现在养育女孩的是那个旗本武士的前妻,她自称这个女孩是他被前夫休弃前怀的,离缘后在娘家生了下来。而那个旗本武士续娶的后妻则说这个女儿是她生的,因为当年武士家中无嗣子,她生下女儿。前妻又哀求说自己将来无人养老送终,祈求把女儿给她养活,这才把女儿给了这个前妻。


  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如是而已!


  后妻告上衙门,说要认回自己的女儿,因为事情牵扯到旗本,所以地面上不敢管。最后直接捅到了江户町奉行所里,可人家小女孩只认前妻,前妻也说是自己生的。


  找证据吧,巧了,前妻和后妻都说是自己在家里生下来的,没有找任何的接产婆或者大夫,这个最重要的人证便一概俱无。


  次要的人证,生娃这种事情这么大,总不可能没有其他见证人吧。比如丈夫、父母、家仆之类的,你就算自己生,那也要烧热水、递剪刀、剪脐带的人吧,自己不可能包办。


  又特么巧了,身为两名妇人的丈夫,在前几年天保大饥荒带来的疫病中病死了。家里的老仆人也病死了,就剩个继承家业的儿子和后妻相依为命。前妻的父母也在疫病中病亡,所有直接的人证死了一个干净。


  虽说几年前大饥荒带来的疫病,导致天下病饿而死超过一百万人,但是死的这样彻底的,还真是少见的很。


  剩下的物证,要是在将来,一个DNA鉴定的事儿。别说什么争执了,拿科学证据说话。可这是在1841年的江户城啊,哪有这玩意儿。至于两个妇人拿出来的什么尿布啊,包袱皮啊,小玩具啊,都是毫无意义的东西,都不是决定性的证据。


  “所以前任与力大人是怎么断的?”忠右卫门有些犯难,便问那目明。


  “前任远藤大人只说没有办法,不能裁决!”


  倒也实在,没有什么推脱,直接就来一句我没办法,你另请高明吧。反正与力上面还有奉行大人,奉行大人上面还有总理天下政务的老中大人,老中大人上面更是有扶绥万民的将军様,你们弄不明白就逐级上告吧。


  那两个女子到是准备逐级上告,可惜最近半年江户的事情就没停过,不是她们不想告,是告了也不中用。哪个大人有空去理两个抢孩子的女人的事啊,根本不存在的。


  “这案子算了吧,咱们弄不清的。”平三虽然有兴趣,可是看这个案子这么复杂,心里面的那点想法,也基本上息了。


  “只怕咱们不想办,人家找上门来哦。”忠右卫门摇了摇头,表示这事很难说。


  大概是身上的“江户川”三个字的魔咒发动,走到哪儿,哪儿就案子上门的被动立刻触发。忠右卫门的话音还没落,外面就跑进来一个目明,说是有百姓在外面喊冤。


  “什么案子!”平三有一股不祥的预感。


  “就是大人您刚刚问的争子案!”跑进来的目明说这话也有些不明的意味在里面。


  要不是日语里一时间还没有乌鸦嘴的相近词汇,怕是平三立刻就要喷忠右卫门一脸。你这厮绝对就是属乌鸦嘴的,说人来人就来,咱们这案子办个屁。


  人家告上门来了,平三身为父母官,没有办法啊,必须要审理的。只能立刻敛衣肃容,一收之前的闲淡模样,道了一句把人领进来。


  前来喊冤的是后妻,大概是得知新任的盗贼与力上任了,所以今儿便跑来请求重审此案。平三表示认可之后,便告知她,三五日内,等会齐了其他有关人员,便会开堂再审。到时会通知于她,让她在家等候消息。


  这么做当然是为了拖延,不然凭此时官府衙门的本事,直接派出目明,去把各色人等拿来,什么案子审不了。


  “哎呀,怎么一上任就遇着这种案子!”平三有些无语。


  3.春秋决狱只原心


  这案子废了!

  别说了,忠右卫门就算看过几百集一年级米花大魔王事件集,也不可能对这种案子有什么好办法。


  “除非……”忠右卫门有些迟疑。


  “除非什么!”平三也烦着呢,刚把后妻打发走,可是三五日后就要重审,该怎么审?

  因为这个事情牵扯到旗本家庭的人丁,往大了说,可以直接上达天听。历史上并不是没有将军亲自处断旗本家中纠纷的先例,就算将军不管,旗本大番头也可能会因为直接管理旗本,而被拖下水。


  到时候案子处置不好事小,因为惊动了上面诸位大人,让诸位大人不快,使得平三和忠右卫门吃了挂落事大。


  “除非春秋决狱!”忠右卫门其实很烦这个东西。


  因为春秋决狱的最主要原则便是“原心论罪”,或者说的更加直白一点就是原心不论迹。考察嫌疑人的主观恶念是否存在,是否深重,只要主观存在恶念,那么就是犯罪未遂或者只是犯了小案,也要重处重罚。


  有个小故事专门讲的就是反对这玩意儿,三国时汉主刘备筹备北伐汉中,需要粮食,恰巧蜀中因为之前的战乱粮食减产。所以下令禁止酿酒,并且没收全国百姓家中的酿酒工具。要彻底断绝一切酿酒行为的可能性,保证粮食的征集。


  而刘备属下的亲信大臣简雍为了劝谏刘备,有一天和刘备走在街上,就指着满大街的男女说这些人都应该处死!

  刘备惊而反问,简雍说这些男女都拥有行淫的工具,所以他们就有行淫的可能。既然有行淫的可能,那么为了维持社会伦理的秩序,便需要把他们全部处死,以保证不会有行淫的事件发生。


  一番话说得刘备幡然大悟,随即下令不允许没收和破坏百姓的酿酒工具!


  正所谓万恶淫为首,论迹不论心,论心天下少完人。处理案件,审断刑狱,当然是要凭证据和犯罪事实说话的,仅仅因为这个人有可能,有坏心,就处以严厉的惩罚,是对整个法制最大的破坏!


  “春秋决狱是什么?”忠右卫门心里还在纠结,可平三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你不知道?”


  “你知道?”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互相充满疑惑。明明前面十六年在寺院里,要说读书认字,佛经忏文啥的,两个人张口就来。至于四书五经这类东西,虽然不至于完全没有接触过,但是看得也很少。毕竟以和尚这份很有前途的职业来说,干好本职就一辈子吃穿不愁了。


  “明明是你读书少!”忠右卫门这就有点强词夺理了。


  实际上是因为以前忠右卫门是寺院住职的衣钵传人,所以几乎没有干杂活的任务。而平三因为之前只是普通旗本家送来的小沙弥,所以被分配了一定的杂活。因此忠右卫门自然有更多的空闲时间,而平三则锻炼了强健的体魄。


  “是是是,那你告诉我咋断嘛。”平三也不争,两个人从小玩到大,论嘴皮子想来平三是吃了不少亏的。


  “其实很简单,找个由头把孩子打一顿,孩子哭嚎惨叫的时候,哪个母亲更加伤心,哪个就是亲生母亲。”


  “还有嘛?还有别的办法嘛?”平三那良心也是肉长的,怎么舍得平白无故去打一个十一岁的小女孩,对这个办法肯定是不大愿意采纳的。


  “还有一个,让女孩站在中间,任由两个母亲去拉。告诉她们,谁把孩子拉进怀里,孩子就归谁!”忠右卫门继续说道。


  “这又是什么道理?”


  “一个道理啊,亲生母亲肯定不愿意自己的孩子被拉拽的疼,所以必定不会使出全力。不是亲生母亲的那位为了得到孩子,反而会无所顾忌的把孩子拉到怀里,哪怕孩子被弄疼了也无所顾忌。”


  “原来如此!”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是怎么断,还是看你。”


  “要不咱们去一趟那个孩子家里,十一岁的话,已经明白事理了。”平三不想这样草率的断案,还是具有一名封建官吏该有的道德心的。


  “正合我意!”


  本来断案就应该听取双方的意见,实地考察求证也是应该的。忠右卫门觉得这个提议不错,确实应该去问清楚。


  说走就走,寻来当初接案的目明,一路找到前妻的家中,和忠右卫门那间经济适用房一样,眼前的母女住在一排六间的长屋之中。见到官差前来,母女两个神情有些哀伤,但是那个母亲还是振作精神前来迎接。


  家里收拾的十分干净,一点不因为长屋的阴暗,而显得破败。母亲是个爽利人,原先在御三家尾张藩的藩邸做事,做了约十年之后,现在存了一点点钱,准备回家给自己的女儿找个好人家去嫁了。


  人选其实也已经有了,她在尾张藩邸做事的时候,有个一道在藩邸帮佣的女人家里有个儿子。男孩十五岁,接受了尾张藩的雇佣,在藩邸的厨房做事。虽说厨子是个辛苦活,但是在这种高门大户做厨子确是个好差事。


  外头天天饿死人,可大户家的厨子即使没有吃的满面油光,却也能混一个吃饱!

  须知这“吃饱”二字,在刚刚经历了天保大饥荒的日本国,是多么美好的两个字。只要跟了那个小子,女儿这辈子就不愁热汤饭吃。将来小夫妻两个勤快一些,再弄点副业啥的。白天给尾张藩做饭,晚上回家做便当出去卖,日子一样能过得红红火火。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老人不图儿女为家做多大贡献,一辈子总操心就问个平平安安嘛!

  细观那个小女孩的神态,以及母亲的叙述,忠右卫门已经大致确定,这一对才是货真价实的母女。而那个前来争女的后妻,图的不过是将女儿卖出去给高门大户做陪嫁丫头,或者选入大奥做宫女的那笔赏钱。


  “将军様很快就要选秀,此女出身旗本,相貌端正,你可愿送她去参选?”


  4.虚言恫吓见真情


  “不愿!决绝不愿!”


  “那本官也不得不告诉你了,因着此案,令女姿貌已经上达天听,不日便有采选使来,尔等便做好准备吧。”


  忠右卫门突如其来的向母女两人宣布这样的大事,在一旁的平三先是莫名其妙,随后立刻明白过来,这是在考验这对母女的亲情。所以不仅没有出言阻止解释,反而装出一副面色凝重的样子。


  首先德川家庆已经四十九岁,在普遍活不过四五十的封建时代,年纪算的上很大。其次是女子一旦进入大奥,除非老病,否则无令不得外出。若果被将军临幸了,那更是死都要死在大奥之中,终生成为笼中鸟雀。


  固然大奥中有华丽的衣饰,有精致的食物,汇聚了天下的珍惜名贵。但是那也同样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多少女子一生的青春虚耗在大奥之中。成为大奥这朵艳丽却畸形的鲜花下的养料,湮没无闻。


  “啊啊啊啊啊……”闻听女儿被选入大奥之中,那母亲一时手足无措,随即便嚎哭起来。


  丈夫离婚且已经去世,父母又病死在之前的天保大饥荒之中,母女两个相依为命,原本可以找个好人家嫁了,将来一道过活。在别人家看来简直是天降之喜的选入大奥,在这对母女看来,那几乎就是天人永别的噩耗。


  “娘,娘,娘……”女儿虽然多少带着些懵懂,毕竟她还不能完全知晓进入大奥的含义,但是看到母亲这般痛苦,也是流下泪来。


  见母女两人这般哭泣,忠右卫门叫上平三,两人默然离开。眼前的一幕已经完全足以证明这对母女之间的亲情,没有任何的疑议。


  “你为什么要欺骗那对母女?”平三看人家哭的那么凄惨,心下不忍。


  “当然是为了断案!”忠右卫门回头望了一眼。


  “另一名妇人前来争子,想来看中的便是那女孩!”


  忠右卫门其实不算是散布假消息,德川家庆要充实大奥的事情已经在走程序,不日就会下令。和他那个风流的老子一样,历史上的德川家庆仅生下来留名的子女便有二十七人,妻妾之多,不需要赘述。


  他选秀一点儿也不奇怪,而且这对封建统治者来说也属于“义务”之一,子嗣绵延,将军家才不会有绝嗣之虞。


  而刚刚对那对母女说的上达天听纯粹瞎掰,但是女孩身为旗本之女,且今年十一岁,必然在受选的名单之中,有采选使来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半真半假,吓她们这一场也只是为了证实忠右卫门心中的猜想罢了!

  想来后妻起来争夺这个女孩,打得便是把女孩送入大奥的主意。女孩长得确实非常白净,谈不上惊艳动人,但是在一众民妇之中,却也称的上好看。比一般人家的小女孩,好上不少,要是真的去参加大奥的选秀,还真有被选中的可能。


  若是一个正常的旗本家庭,且今年德川家庆不是四十九,而是三十九,那么他的父母对于送女儿进入大奥的抵触想来就会小很多。一来是家中有儿子,赡养无虞。二来是德川家庆年纪尚壮的话,女儿进了大奥就不是守活寡。


  虽然争风吃醋不可避免,但是只要不守活寡,其实差别也不是很大。在座的男同志三十几岁四十几岁以后,一个月几回,心里应该都有数。


  若是能生下个一儿半女的,女儿必然是嫁给大名,甚至有可能嫁给前田家这样的高门。若是儿子,就算继承不了将军的家门,但是送出去继承御三家、御三卿,或者一众松平家都是美滋滋的好事。


  重点是有参勤交代这个制度在,生下的子女基本上一辈子都住在江户,不会分离太远,日常可以见面。


  还可以因此恩及家人,指不定将军一高兴,加增一点知行啥的。甚至凭借裙带关系,一跃而起为大名的,也不是没有,乃至于五万石,七万石大名也不是不存在。


  但这不是就剩下母女两个了嘛!以上的这些便都不成立了!

  “咱们再去另一家瞧瞧!”忠右卫门虽然心中有所定计,但是本着不能偏听偏信的想法,还是准备去一下另一家。


  后妻家虽说是占地二百平的旗本之家,但是整体上就远不如前妻家中温暖干净。大概是家中男人死了,只有个小儿子守门的缘故。没有出任官职,只靠那点俸禄在江户是过不上好日子的。家中只有三两个老仆人,门扉的漆面早已剥落。


  面对前来拜访的忠右卫门和平三,后妻还是强撑起旗本的脸面,取出精美的茶杯,奉上香茶,并命仆人去点心店赊账买点心。仆人面有难色,但是在后妻的轻声呵斥之下,还是出门去了。


  忠右卫门表示不用破费,他们两人来打听完案子之后便会离开,奉行所内公务繁忙,不会久坐的。


  这个家庭的情况和此前了解的大差不差,男人病死了,上面没有公婆。家禄不过区区一百三十石知行,因为小男孩还没有出仕,只能减半发放。整个家道破败至极,已经是债主盈门的景象。


  而后妻为了维持住所谓的百三十石旗本的体面,一方面在生活水平上不肯有丝毫的降低,一方面就只能举债度日。


  像是之前开春赏樱花,一身赏花窄袖就要二两,一年只穿一次,这个后妻根据在地目明的描述,最近三年穿的居然都是不一样的。就算是花钱去租的衣裳,那也绝对是一笔不菲的开销。拿来吃饭,不知道能吃多少碗。


  到是对儿子的教育没有放松,不仅送孩子去上学,而且儿子用的都是顶好的东西。就单方面对儿子而言,这是个好母亲,左右邻里以及在地的目明都这么说,想来是不会错的。


  大致了解完了两家的情形,忠右卫门便扯着平三往奉行所官厅赶去,这件案子已经可以审理了。但是审理之前,两个人的牌面还不够大,最好把堂堂的江户南町奉行远山景元给请出来坐镇,才能顺利审理。


  5.人难平分钱可以


  别瞧远山景元堂堂的江户南町奉行,杂项庶务数不胜数,但是对于牵扯到旗本家庭的案件,还是多少知晓的。


  其实最近江户町奉行受理的案件数量已经下降了九成,这要感谢八代吉宗公,他在实际上颁布了所谓的“德政令”。虽然不是正大光明的说豁免一切武士的钱款,但是实际上也差不多,他规定以后和武士有关的借款诉讼一律不再受理。


  好家伙,为诸侯大名和旗本武士赖账,打开了方便之门!

  我们日本武士欠账不还那叫事儿嘛!我们这是谨遵将军德川吉宗殿下的御令啊!你有本事你就去告官啊,看看哪个官受理!

  反正我也不完全赖账,利息呢你就别想要了,本金呢我分五百年还清,反正子子孙孙无穷匮也。总有还清的一天,你等着就是了。


  据说仅仅因为这一条御令,江户町奉行十年间受理的案件一下子就少了足足三万件。真就是一个刑案大清,天下太平啊。


  没了那么多案子的远山景元,对于手下与力裁断不了的那些案子,谈不上如数家珍,那也大略都是知晓的。与力处理不了的案子,最后都会捅到他头上的嘛。要是哪个二愣子不服判决,往目安箱里告御状,吃挂落的肯定是他远山景元。


  “所以你二人要本官如何帮你们?”远山景元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忠右卫门和平三。


  “只需大人端坐于堂上,威严肃容即可!”忠右卫门低头向远山景元开口道。


  作为江户南町奉行的远山景元是什么身份?实打实的首都市长,且是结合了公检法所有部门,外加麾下掌握一定数量兵力的治安大队头子。不管放在哪里,古今中外,都是天上神仙一般的人物,属于小老百姓需要仰望的存在。


  “不管下官如何行止,大人只当不知便好。”


  “你是要虚言恫吓彼等?”远山景元老旗本出身啦,办过的案子也是不少,第一时间就反应过来,忠右卫门和平三绝对是要吓唬那两个妇女,然后逼她们就范。


  “也是也不是,下官只是一试罢了。”忠右卫门没有把话说的太满。


  “那本官拭目以待!”


  这桩争子案谈不上大案,如果不是旗本家的纠纷,那连台面都上不得。但因为牵扯了旗本,变成了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老爷家里的烂事。和将来一样,处理案件,尤其是这种造成较大社会影响的案件,那一定是有优先级排位的。


  影响越大的案子处置的越快,不仅要快,还一定要大快人心,让人心服口服。这既是出于维护封建官府衙门的公信力,也是为了安定民心,维持社会稳定的需要。


  领导重视的肯定也是造成较大社会影响的案子,说个不太恰当的例子,一句草包换了三天拘役。行政复议一个月屁用没有,媒体曝光当天就派遣调查组,第二天就停职接受调查,明白的就都明白了哇。


  各方通知齐到,会同奉行、与力、同心、町方诸般官吏,并带地方本百姓及目明关系人等,两妇人争子一案开庭。


  和中式的衙门官府其实差不太多,日式的衙门也是前后几进的官厅建筑。只不过这边审案大人们是端坐在榻榻米上,而原被告或者案犯,是跪在泥地上,或者跪在草席上面。左右两侧当然不光有围观的吃瓜群众,还有后续案件的案犯也在排队等候。


  “江户南町奉行远山殿,江户町盗贼火消与力金丸殿到!”一声长报,官厅正堂下面的各色人等,纷纷行礼。


  有的下跪,有的低头,不一而足……


  远山景元为主,金丸邦义也就是平三为辅,一正一侧的端坐于榻上,威严有度。尤其是远山景元往上面一坐,确实像那么一回事。平时瞧不出来,现在端起架子,大概轻轻咳一声,配合上那个官身,绝对能把小民给唬住。


  忠右卫门没有资格坐在正堂的榻上,毕竟自己一个小小的改方,还不是什么武士老爷,只能从屋檐下的缘廊走了过来,也只能坐在缘廊上。主审此案的名义上是远山景元,实际上还是忠右卫门。


  “现将尔二人所述,再行禀报于堂上远山殿与金丸殿!”


  还是那一套说辞,一个说是被前夫休了,但是已经怀孕回家生的。一个说是自己生的,因为是女儿送给前妻养活的。卷宗上早就已经写的明白,在场的其实也都知道,只不过走一遍程序罢了。


  两个妇人说完,则是由接案的目明,以及两人所在的街町町方和本百姓代表出来发言。回忆十一年前是不是有这么一个孩子。因为后妻生养的男孩也已经九岁多,和那个女孩的年纪差相仿佛,地方上的众人以前也没刻意关注这个。


  只能确认好像两个女的确实都在十年前有过身孕,但是具体的日子,因为许多当事人都死在了天保大饥荒之中,无法确定。


  再询问小女孩本人的意见,小女孩当场表示前妻是自己的妈,对于后妻则表示自己根本不认识,也不知道。


  案件到这里果然走进了死胡同,虽然孩子表示愿意跟着前妻生活。那么把他判给前妻好像很正确,但这是现代人的思维,不符合江户时代的普遍要求。江户时代,女人是男人的附属品,子女是父母的附属品,即使是百姓之家,都有家长。遑论旗本之家,更是有家主之说。


  一家之事尽有家主做主,其他人都依附于家主的权威生存。若小女孩是后妻之女,则此时他就是那个九岁小男孩的附属品,**生理上是人,但是实际上是某种意义上的财产,这才是当下这个时代的封建伦理道德观。前妻占有这个小女孩就等于是抢夺了小男孩的财产,是违法的行为!


  吃瓜群众议论纷纷,要看堂上的几位大人怎么审理,证据什么的一概无有,各说各话,他们也分不清这个事情的真想到底是什么。


  “既然你二人都说是此子的母亲,但是人是不能平分的,钱却可以!”忠右卫门突然从身后取出一个布袋。


  布袋被打开,里面赫然是黄金五十两!

  6.共情能判真母女


  五十两黄金一端出来,全场的目光瞬间汇聚,甚至有猛咽口水的声音!


  黄金一两,价值酒二斗四升,盐三石二斗五升,若是换成大根萝卜,能换四百根。至于寿司,更是可以吃足足八百个(贯)。


  可以去洗七百五十回澡,剃二百二十回头,那些什么漫才、落语之类的表演,可以看足足二百五十回。吉原最贵的花魁幸太夫,都可以去爽两次!

  此时刚上台的水野忠邦还没有开始货币改铸,一两金判还不是那个只含黄金百分之二十八的劣币,购买力相对比较坚挺,能购买大米三俵多。


  “前番本官也曾说过,将军様选秀在即,此女相貌端正,想来是能选上的。既然你二人无法辨明此女的身份,那堂上的金丸大人愿意以黄金五十两为过继料,将此女过继为养女,参与大奥之选。”


  忠右卫门把金子往前一推,示意两个妇人可以上前来取。那个小女孩不管是前妻还是后妻的女儿,父亲总归是一百三十石的旗本没错,只要是旗本家的女儿,那便完全有资格去大奥里做女官。模样又不错,长得也白净,装扮起来,很有可能被德川家庆临幸。


  “论及生养两事,不论是生是养,都是艰辛之事,所以本官判你们二人,一人得二十五两。而此子以金丸氏之女的身份送入大奥可好?”忠右卫门好像真准备这么干。


  女人生孩子有多痛苦,咱们男同志是没办法体会的,想来真就是过鬼门关一样。至于养育孩子,那想来大伙儿就都能体会了。要把孩子好好养大,也绝对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孩子都是家长的心头肉,磕着碰着,那不得心疼大半天啊。


  场内有人点头,忠右卫门的判决显然是在和稀泥,把原本的争子偷换概念为一人为生一人为养。同时很有代入感的煽情宣布生恩养恩一样大(我个人认为养恩比生恩大!),女孩送去大奥,两个母亲都可以得到二十五两的巨额赏金。


  话题直接变成了讨论生恩养恩该怎么分配的问题,好一招移花接木!

  “还请大人不要拆散我们母子!”前妻前两天就知道忠右卫门和平三要把他女儿送进大奥,那家伙哭的死去活来的。


  现在见远山景元在上,堂堂的江户南町奉行奉行大人,一定会主持公道,不让忠右卫门和平三把她的孩子夺走。


  在她想来,忠右卫门和平三肯定是贪图她女儿的美貌,想要把她女儿送进大奥,作为自己向上爬的阶梯。在她的心目中,忠右卫门的形象,现在怕是相当的差!


  “还请大人不要偏听一面之言!”忠右卫门恶人做到底喽,低头向上面的远山景元回报道。


  “那你是何想法?”远山景元像是已经明白过来了的忠右卫门的想法,手中的折扇抬起一指,问向那名后妻。


  “能将小女送入大奥,是她的福分。”后妻不仅没有母女分离的哀伤和痛苦,反而带着一丝喜悦,直接答应可以把女孩送进大奥。


  她只要那个钱就行了!

  小女孩显然这几天也已经了解到了大奥是什么去处,此时也爬到堂下,向远山景元哭求,自己不愿意离开母亲,不想去参加大奥的选秀。


  母女两个哭的那真就是一个撕心裂肺,原本还是吃瓜群众的场内百姓,也是闻者落泪,听者悲伤。大奥那就是金丝雀的掐丝珐琅笼子,进去了那就是一辈子都出不来的地方。人家母女就要这样分离了,有人甚至偷偷替他们母女二人抹眼泪。


  案情已经很明确了!


  忠右卫门站起身来,跳下缘廊,回首望向远山景元,见远山景元点头。想来是他也已经确认女孩的母亲是哪位,心中大定。


  “诸位!现在孩子的母亲已经可以确定了!”忠右卫门大声一喝。


  原本有些骚动的现场被他这一喝给镇住了,不是在说把小女孩送入大奥的事情嘛,怎么突然又回到了分辨小女孩母亲的事情上。


  “母子天伦,血缘羁绊,乃是天下共情!彼等听闻将入大奥,从此分别,苦痛之情,千百人闻之亦是哀伤不止!而你自称生母,女儿送入不奥,一别再难相见。不仅无有一丝哀伤,反而为能得过继料之厚金而喜!”


  一番义正言辞,同时入情入理的解释,把在场的所有人都给说服了。连那对抱头痛哭的母女都停止了哭声。


  怎么这个叫忠右卫门的好像不是个坏人啊!


  “你还敢妄称是她的母亲嘛!”忠右卫门走在后妻面前,以手直指那后妻,把人吓得一下子瘫坐在地上。


  全场“哄”的一声就炸开了,吃味过来的吃瓜群众,甚至连那些跪在地上,等待下一场案子的嫌疑犯都跳将起来。人家亲生的母女听说要分离了,瞧瞧那个惨样,看的老子这个贼都要流眼泪。你这娘们一看就不是个好人,抢人家的女儿去卖。良心坏大了,真是没得良心了。


  “肃静!肃静!”守卫官厅的目明用长棍击地,让被撩拨起来的群众肃静。


  “没错!母子亲情,人伦大道,乃是至理!”远山景元也起身走到缘廊上,他这句话就是定调了。


  案子还是春秋断案,因为根本不存在什么可以采用的人证以及物证。但是这已经是忠右卫门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真正的母亲爱孩子还来不及了,十月怀胎一朝分娩,怎么舍得把孩子送进鸟笼里。


  “抢夺她人子女,诈骗钱财,还不速速招供!”平三也很适时的站了出来。


  这么多人一道,那个后妻原本还有一口心气在,被接二连三的怒斥之后,哪里还有以前争辩的厉害模样。早就被喝住,只能如实招供。


  不过是那套家里贫穷,儿子渐渐大了,想要弄点钱去给儿子袭职。借的话已经借不到,在打听到前妻身边有个漂亮女儿之后,到底是起了坏心思,想靠这个女孩弄一票钱。


  7.慎重用刑不偏私


  真相大白了!

  还有什么好说的,后妻就是眼馋人家十一岁的小女儿,想要白白占下,然后拿这个小女孩谋取利益。拿来贴补自己那日益衰败的家境,还有马上袭职要用钱的儿子。


  至于别人家骨肉分离啥的,关她鸟事!


  说她坏这人也是坏,说她好,这人还挺溺爱她儿子的,人便是这样一种复杂的动物。可再复杂也不能改变她试图抢占人家子女的坏心思,这一点毋庸置疑。


  江户幕府的律法对于争夺子女抚养权的问题,其实全部集中在男孩子身上,因为制定武家诸法度的时候,考虑的都是家门继承这类的问题。至于女孩,可能当初德川家康和德川秀忠根本就没想到这一茬。


  所以理论上现在是没有法律依据的,可以援引的也就是拐卖儿童了。须知在封建时代,拐卖儿童的判罚可比未来厉害多了。后世里出于某些特殊的考量,以防人贩子伤害被拐卖的妇女儿童,所以往往不判处严厉的死刑。


  可在当下,不论是隔壁的带清,还是李朝,以及忠右卫门所在的日本,对于拐卖妇女儿童的,尤其是那种采生折割,把小孩弄成残疾去牟利的。属于极恶,没多少年前的嘉庆皇帝曾经就判处了一名已经七十多岁的老人贩子凌迟处死。


  这在讲究慎刑罚的封建儒家社会,已经是最最严厉的个人处罚。往往只有谋大逆这种罪行才会判处凌迟,普通的杀人犯,一般也就判个斩首而已。


  而且那个人贩子都七十多了,按理来说到了这个年纪,在古代讲究不入刑了。地方官报给嘉庆的处理意见也是斩监候,说白了就是死缓。


  可是嘉庆对于这个拐卖了十六名小女孩,且致死了其中十一个,致残五个的老人贩子。为了震慑凶犯,使百姓安定,在上报到刑部之后,不论秋后,直接命御前侍卫持圣旨,南下安徽,在闹市将人贩子凌迟处死,千刀万剐。


  现在后妻如果论及拐卖儿童,那么就不是什么痛打三十,示众一日这么简单了。顶刑可以判处到“竹锯引”,就是把人埋在地上,路过的人拿竹片一下一下的割凶犯的脖子,一直割到凶犯死亡为止。


  忠右卫门看后妻虽然谈不上好人,但显然还不至于要被判处死刑。作为掌握司法裁断权的人,忠右卫门本人还是希望慎重用刑的。


  “尔既已认罪,辜念家中尚有稚子,充城下苦役三十日,并笞五十!”忠右卫门判罚立下。


  端坐在上首的远山景元和平三一致点头,表示认可这个判决。你要罚款的话,这女人明显交不出来,要是判流放的话,这孩子怎么办呢。但是又绝对不能轻易纵容了这样凭白抢夺人家孩子的犯罪,所以充城下苦役三十日是十分合适的刑罚。


  城下苦役不是说让她去筑城啊,江户城都二百多年了,哪里需要筑城。这说的是让她去城下的水渠暗沟里面掏大粪,通下水,受了这样的处罚,一般人怎么着也会长点记性了吧。至于笞五十,就是拿小竹板打五十下手或者背,也是警示的意味更浓。


  原本看忠右卫门和平三满满恶感的前妻母女,现在那是一改颜色,直呼忠右卫门断案如神。连连向忠右卫门以及坐在正堂上的两位大人行礼,表示感谢。


  场内的吃瓜群众也知道了忠右卫门掏出五十两来,是为了诈那个满眼里只有钱的后妻,同时试一试前妻是不是真的不愿和女儿分离。根本就不是真的要买下人家的女儿,送到大奥那个一辈子出不来的笼子里。


  人人都为忠右卫门的机智而折服,这样一桩根本没办法明断的棘手案子,居然在三言两语之内便轻易的审断清楚。不仅把后妻的坏心给完全无疑的揭露了出来,还顾及到了后妻家里有个孩子的问题。


  在母女两人的千恩万谢之下,忠右卫门复又坐回缘廊,心明眼亮!


  后续的那些案子,远山景元当然不会陪审了,他只是来作为增加公信力的偶像而已。既然已经断完了争子案,后面的小案子,身为领导的远山景元肯定是再无兴趣。


  无非就是什么在店里喝了酒动手打人见了血,或者捉到什么惯偷,起获了一些脏物,需要文书备案登记,将来发还给失主。也有那种兄弟争产的案子,但是这些案子,要么人犯已经到案,要么事实证据清楚,都可以循着以前的案例来判。


  因为历任江户町奉行,以及诸位与力有个好前辈,名唤大冈越前守忠相。这位老兄法眼如炬,在日本的历史上,就和隔壁的包青天是一个意思。作为天下的名奉行,执掌江户长达十九年。在此期间人民安乐,百姓称道。


  既然是日本“包青天”,大冈忠相怎么可能不遗泽一点后人呢。他亲自撰写了一本《公事方御定书》,作为武家诸法度的补充。且汇聚了大冈忠相担任奉行十九年之间的各种判决,都是可以作为例案的那种。


  基本上只要事实清楚的案子,都能在《公事方御定书》里找到差不多的判决。平三和忠右卫门只要依葫芦画瓢即可。


  老百姓对于大冈越前守美名的传扬那叫一个广啊,很多这年头写小说的写手,都喜欢假借大冈忠相的名头,写那些带着武侠色彩的破案集。不仅人民群众喜闻乐见,还给未来的文学创作,影视创作留下了大量的文本资料。


  后世里有些侦探小说和动漫影视剧,都有借鉴当下大冈断案小说的内容。譬如耳熟能详的柯南和金田一,都有些影子在其中。


  忠右卫门和平三办事又一点儿不拖沓,能尽量快速审决的都不拖延,这既是对苦主的安抚,也是对案犯的负责。


  今日争子一案的处断结果便伴随着大量吃瓜群众的口耳相传,进入江户城下町的千家万户,江户川忠右卫门的名姓,日渐传扬。


  8.处断三两有清名


  早先就因为奈良屋失窃一案,而风头无两的忠右卫门和平三,又因为义断两母争子案,更加名动江户。


  许多百姓都认为新任的江户盗贼火消改方江户川大人乃是处事公断无私的“名奉行”,有什么纠纷和案件,都跑来官厅,请求忠右卫门判断。


  前儿就有一桩纠纷,说来也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但是因为牵扯到三两黄金的巨款,所以地方上的目明不能裁决,送到了奉行所官厅来。其他的武士老爷都有公干,也就忠右卫门这个改方没有平三的指示,所以比较闲。


  况且人家指明了要听忠右卫门大人审断!

  谈不上案子,是个拾金不昧的好人好事。砖瓦匠金太郎拾到了一个装有三两黄金的钱袋,钱袋里有张纸条,从纸条上可以知道钱包的主人是木匠吉五郎。这是前因,无甚好说,一个粗心大意的木匠把自己收到的工钱给丢了,被另一个人捡到,仅此而已。


  然而金太郎为了找到失主,居然一天没有工作,四处求人打听吉五郎。捡到钱袋的这小子是个好心人,说白了就是拾金不昧。没有简单地交给官府衙门,或者自己悄悄地私吞掉,而是去设法寻找失主,归还失物。


  在经过一天的打听之后,金太郎终于找到了吉五郎。吉五郎说丢了的东西,我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你辛苦了一天来找我,还耽误了工作,这钱就归你吧。


  好家伙啊!好人遇上了好人!


  也充分体现了此时日本还是那个东方式的人情社会,还没有被某些文化冲击的互相冷漠,保持距离感,避免麻烦别人。一个会丢下活计,为了找寻失主而忙碌一整天。另一个深明大义,人家一天不干活,少挣了一天钱,居然就把自己丢失的钱做奖金送给了拾到人。


  但是呢,这个金太郎觉得你的钱就是你的钱,我捡到了拿来还给你,是应该的。反正他一定要物归原主,而吉五郎觉得麻烦了金太郎一天,怪不好意思的,坚决要把这个钱送给金太郎。两人互不相让,竟然吵了起来。


  也是直通通的肠子,都是心眼直的汉子。


  为了“讨个公道”,他们来到了奉行所官厅。案子报上来,直接递送给了忠右卫门这个改方,并请求忠右卫门进行裁断。


  忠右卫门听了他们两个的叙述,以及接案目明的汇报之后,击节赞叹。前不久才遇上抢女孩的坏心人,现在又能看到这样诚实的汉子,说明这个世道还是好人多!


  稍微想了想,忠右卫门见他们都不愿意收下这三两黄金。自己又非常欣赏两个人的诚实,于是做出的判决是,先把这三两金子收公,忠右卫门自己再出一两金子,然后分给两人每人二两。


  不为了别的,只是为了奖赏两个人的诚实大度!


  照例场内有许多围观的吃瓜群众,他们在一旁叽叽喳喳,说金太郎拾到了三两金子,但是只得到二两,算是损失了一两。吉五郎原本丢了三两金子,现在得回了二两,同样算损失了一两。而忠右卫门大人为了褒奖两个人的诚实,自己拿出一两金子,他也算损失了一两。这便是「三方一両損(三人各损一两)」。


  故事传出去,百姓们对于忠右卫门这样沈明的判决那是交口称赞,都说江户出了一个好判官,以后老百姓出了案子就有了“大救星”。


  这事情传出去的第三天,也就是今儿,居然又有两个人跑来说捡到了三两金子,两个人都不想要,请求忠右卫门公平的裁决。


  别说了,这里面没有点什么花样,那连鬼都不信啊。两人几乎就是照搬金太郎和吉五郎的说辞,而接案的目明则小声和忠右卫门说明,这两个人就是地方上的无赖,给地下赌场做流氓打手的。


  前段时间不是德川家齐去世嘛,公开的娱乐活动被叫停了,地下的娱乐活动自然也不许再开。说是地下赌场,上面没点关系,那也肯定开不长久啊。


  两个打手都是挖绝户坟,踹寡妇门的货色,不是什么好东西,怎么可能会拾金不昧。现在拿着三两过来,不过是希望骗忠右卫门一两金子,好拿去哪里快活上几天罢了。


  瞧着这两个人就不是什么好人的忠右卫门假装十分和善的夸奖了一番,然后和上次一样,把这谁都不要的三两金子揣到了怀里。


  “你们拾金不昧,诚实大度,值得嘉奖!”


  说完就把三两分成三份,两人各给了一两,忠右卫门自己留下来一两。然后在两人错愕的眼神中,命令目明“送”他们离开,继续审理下面一桩案件。这便是「三方一両得(三人各得一两)」。


  左右的百姓有知道这两人所干的勾当,当下绘声绘色的说了出来,忠右卫门这样处置,不仅没有被百姓不喜,反而纷纷夸赞忠右卫门慧眼如炬。


  当然这一两金子忠右卫门也没有自己留下,而是全部买了便当和酒,当天中午请麾下的八十名目明好生吃了一顿。


  “这就是你从那两个小混混手里弄来的一两?”平三扒拉着米饭,还挺高兴。


  “可不呢,得亏那两个小混混,今日大家都能加餐。”忠右卫门夹起一块伊达卷,里面加了不少砂糖,吃起来滋味还不错,但是就是不大下饭,更像是点心。


  “那最好这种小混混来的多一点,咱们天天加餐。”平三说完举起酒瓶,和大伙儿欢饮起来。


  今儿是轮班的日子,下个月是矢部定谦那一班人轮值,所以按例今天中午就要交接,忠右卫门他们这一班则放一个月的长假休息。


  “这一月又是办案,又是巡街的,累死我了。”忠右卫门只是浅浅的喝了一碟。


  毕竟酒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能不喝的时候还是尽量不喝。像是这会子在江户流传的挺广的烟草,忠右卫门也是绝对不会去碰的。


  这一把咱还指望活过五十,超过当下平均寿命呢!

  “明天咱们歇一天,后天回一趟寺里。”


  9.尚有衣钵赠予我


  忠右卫门默然!


  原主和半个爹一样的住职大师傅去世三百天大祭了!

  是应该去看看,到底也养活了忠右卫门的前主小十六年。若果没有那位住职老和尚,忠右卫门怕是也没办法长得这么白白嫩嫩,茁壮快活了。


  老和尚唤做智慧院慈爱和尚,并没有什么太高等级的僧正、僧都之类的法阶,到死也就是个传灯**师而已。死前被抬了一级,得到了朝廷的敕许,升了权律师。好赖有个位阶,也得到了一定的赐物。


  现在三百天大祭,不光是把人送走的最后一场大祭,也意味着庙里的住职和尚可以推举了。忠右卫门和平三以前呆的那间寺院不是什么大寺院,所以不需要经由朝廷或者幕府选用,自己内部闭门选一选即可。


  甚至理论上都不用选的,当初那位慈爱大师的意思就是传给忠右卫门这个老和尚亲自抱来的小徒弟,衣钵早就确定了归属。


  这也是当初忠右卫门疑惑地地方,他始终觉得自己就是老和尚的私生子,可是后来想想老和尚去世的时候都足足七十七了,那么忠右卫门真要是他的私生子的话,老和尚六十一岁上面还能成功,似乎可能性也太低了。


  但这个谣言是一直在寺院里流传的,既没有什么证实,也没有什么辟谣。以至于那几个诓骗忠右卫门的师兄师叔们,心里保不住也是这么以为的。


  不然凭什么跳过他们一大帮人,要把衣钵传给忠右卫门!


  不过忠右卫门现在已经出仕幕府,担任江户盗贼火消改方,不可能也不乐意再回寺院里做一个小小的住职和尚。历史的大潮已经卷涌,整个东亚都被卷入了西方资本主义的浪潮,东亚各国的国门很快就要被打开。


  1832年,即有英国商人向朝鲜国投书,请求开国开港,通商贸易。随后又有法国商人在琉球靠岸,向琉球王国,或者说控制琉球王国的萨摩岛津氏要求开国开港。


  西方资本主义的触角早就已经伸到东方,现在香港岛也已经被侵占,英军正在北上,明年震动整个世界,撞开了庞大清帝国的《中英南京条约》就将签订。至此整个世界都被搅卷为一体,日本也不可能独善其身。


  都这情形了,你还指望做和尚避世安身?

  所以寺院里那些勾心斗角的东西,忠右卫门懒得去应付,但是老和尚最后一程要去送的。咱们既然认为生恩没有养恩大,就算老和尚养的不是现在的忠右卫门,那也养过曾经的忠右卫门,应该要去。


  所谓的住职,咱们也不必争了,就送给他们得了!


  不过不能白让,现在咱们有一身官皮在,而且平三他爹金丸义近正好担任寺社奉行与力,乃是现管,不扒他们一层皮,咱们不就是白来了嘛。


  “你咋不早说!”忠右卫门把手里的便当放下。


  “拜托,慈爱大师是你的师傅,不是我的诶!”平三眼睛一瞥,都不爱搭理忠右卫门。


  “……”好像是哦,忠右卫门才是亲传弟子,平三的师傅另有其人呢。


  “最近案子多,忙慌忘了……”忠右卫门只能尴尬的挠了挠头,自己半个爹都去世了,三百日大祭还需要别人提醒。


  “赶紧吃,吃完还要交接呢。”平三最近也忙,他也是突然想起了这事,到是也能理解。


  “省得。”


  下午的交接很顺利,幕府开了二百年,早就有了一套或明或暗的运行秩序。一月一度的交接甚至有时候不过是把钥匙等紧要东西换个手罢了,最近的案子忠右卫门和平三处理的也快,基本上没有积压。


  来交接的盗贼与力和两人直开玩笑,说是可以清闲半个月,只用干半个月的差了。这话自然是人家带着亲近的话,平三那可是入了水野忠邦眼的人,未来不可限量。现在结交一番,没有坏处的。


  在家中将歇了一日,忠右卫门大致理了理思路,老和尚当初说的传衣钵,除了把住职的位置交给忠右卫门之外,实际上也把自己的那些遗产交给了忠右卫门。


  但是现在这些东西还都锁在寺院僧房之中,钥匙保管在忠右卫门手里。那些师兄师叔啥的,当初百般忽悠忠右卫门,说是要整理收拾老和尚的遗物,欺负忠右卫门单纯,想要吧这些遗产据为己有。


  真不是东西!

  得了住职,连遗产都要抢!

  虽然那帮人阴谋篡夺应该属于忠右卫门的东西,但是就他们那点鸡鸣狗盗的手段和上不得台面的胆量,想来是根本不敢破门拆屋明抢的。


  要是他们有这个胆子,忠右卫门当初那么单纯的傻小子,早被他们一个打水落井死,走路摔跤死,吃饭被呛死咯。


  有贼心没贼胆,只能下绊子。明儿去了庙里,亮亮咱们的官皮,就足以把这帮只会窝里斗的花和尚给镇住。江户两千九百余所寺院神社,内卷的厉害,他们不过是一帮淘汰剩下的,还能翻了天不成?


  想到这里,忠右卫门心下了然。慈爱和尚应该是有一点身家,但是也不会太夸张。幕府法府,盗窃的只判重责三十,示众一日是有原因的。就这年头,能有那种价值几个亿的古董吗?连将军家的至宝才不过能值个二三千两,就这玩意儿实际上也久处深宫,根本不见人。


  平时盗窃,能偷个一百万的支票,还是能偷个五百万的百达翡丽?这在江户时代根本也不存在啊。所以盗窃顶多也就是三两五两的案值,平时根本遇不上抵押了四万两的宝物茶碗的事情,量刑还是符合时代需求的。


  所以估计老和尚几身僧袍袈裟,能卖个十几两,然后收藏的一点赏玩摆设,像是香炉、屏风、笔墨之类的东西,也能值个几十一百两。再加上可能有那么几百两的存款,拢吧拢吧,不会超过一千两,大概率也就是五六百的样子。


  对普通人而言,已经是一笔称得上恐怖的巨款了!

  10.妙严寺内唱卖会


  平三自然是要帮忠右卫门来助威的,不仅自己准备一道去,还问他哥借了两个在寺社奉行衙门办事的老公人撑虎皮。至于两人手下的目明,也颇有几个乐意在新上司面前卖好,跟着一道去庙里耀武扬威的。


  带足了十来个帮手,忠右卫门这也算是“衣锦还乡”?或者是赘婿三年之期已到,龙王归位,四方同拜?


  哈哈哈哈哈哈,玩的好花……


  寺院全称为妙严寺丰川稻荷神社(今存),很具有日本风格的名字,神佛合习嘛。庙里供奉着丰川稻荷神以及普贤菩萨,普贤菩萨不需要多说了吧,基本上大伙儿都认识。丰川稻荷则是日本三大稻荷之一,属于农业神。


  总本山在丰川附近,就是德川家康老家的三河国那一块,因为这个缘故,丰川稻荷作为祈求生意繁盛、福德开运、丰产丰收的神明,得到了德川家一定程度的重视。这座妙严寺丰川稻荷神社(以下简称妙严寺)现在香火也不错,信众也不少,还是许多三河出身的武士的菩提寺。


  整个寺院最著名的施主,巧了,是忠右卫门和平三十分熟悉的一位老相识——大冈越前守忠相。谁叫大冈忠相是三河国西大平藩的藩主呢,他本身就是丰川稻荷的信仰者之一,既然这座妙严寺是供奉丰川稻荷的,那么索性就做大冈家的菩提寺得了。


  江户幕府诸侯大名的绝大部分人生,或者说从出生到死亡,几乎都是在江户渡过的。严厉的参勤交代制度,使得绝大部分诸侯都不存在什么落叶归根,死于本藩的可能性。在江户拥有菩提寺实在是正常不过,像是幕府大老井伊氏的菩提寺就在江户城内的豪德寺。


  如果历史不被改变,未来的大老井伊直弼遇害之后,就埋葬在豪德寺。如果有兴趣,可以专门赶去瞧一眼,整个葬所很小,要细细的找,几乎湮没在墓园之中。


  妙严寺不算小也不算大,走过表参道,里面的知客僧见有官差上门,立刻迎了上来。等发现时忠右卫门和平三之后,那嘴几乎就合不拢了。


  小一年前离开寺院的两个沙弥,现在居然鲜衣怒马的回到了妙严寺。尤其平三还骑着马,身后带着寺社奉行属下的公人,而忠右卫门虽然没有骑马的资格,却也坐着轿子。


  人家听说是江户川忠右卫门大人要坐轿,原本要一百五十个钱的,现在是分文不取,还说愿意在妙严寺门口等大人上完香,再把大人给送回去。


  忠右卫门怎么肯占这种苦力轿夫的便宜,掏出了一枚一分的小金币,说是把他们今天给包了下来。两个人千恩万谢的跪在地上给忠右卫门磕头,盛赞忠右卫门果然是和大冈越前守一样,清如水明如镜的好官。


  咱也不是啥真好官,就是不想做那贪小便宜的人!

  知客僧中有一人跑回去报信,其余两个引着忠右卫门和平三进寺。自然有嘴快的告诉他们这就是近来在江户威名赫赫的江户盗贼火消与力金丸邦义大人,与江户盗贼火消改方江户川忠右卫门大人。


  望着一脸惊愕的知客僧,平三上去就是一拍肩。你小子当年大冬天派我去抱柴火的事情还记得不,小爷我现在发达了,你说说怎么赔礼道歉吧,直把那个知客僧吓得面无人色。


  别看与力和改方不是现管,且不是什么大官,但是实权不小。弄垮一间寺院可能有点难,但是把个把和尚弄个半死还不是一句话的事!遑论咱们平三的爸爸,那可就是寺社奉行下面的现管。


  把那知客僧一阵吓唬,平三的心情大好,开怀大笑!


  不过今儿好像不止忠右卫门这一拨人来寺里,两个进入之后,许多商人和町民模样的人接二连三的进入寺院。忠右卫门问了问,才知道,今儿除开是已经圆寂的慈爱和尚的三百日大祭之外,也是妙严寺的春夏拍卖会举行的日子。


  这会子当然不叫拍卖会,叫做“唱卖会”。


  毕竟做法事的和尚,要是不会唱,那还玩个锤子的法事啊。这个唱卖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和拍卖一个样子,寺里会拿出一些物品,一边唱着介绍这是个啥玩意儿,一边请下面的顾客开价,价高者得。


  出售的东西,一般都是去世僧众的遗物。出售所得的款项,则一般用以赡养寺院内年老贫穷的僧人,或者用以赈济贫困百姓。按照道理来说,和尚嘛,都应该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所以遗物拿来拍卖筹钱,帮助有需要的人,是最合适的处置方法。


  “请大人放心,此番唱卖的是先住职**师的外物。”一名知客僧见忠右卫门眉头微皱,知道忠右卫门在怀疑什么。


  慈爱和尚今儿三百天大祭,你们就在这儿卖去世和尚的遗物,谁知道卖的是哪个和尚的。听了那个知客僧说的,忠右卫门就明白了。


  日本的和尚,虽然像是本愿寺已经变成了彻底的子孙庙,但是有些宗门还是衣钵传承,并非父子间传递。所以一位住职,在他担任住职的时候,他是寺院的管理者,却不是拥有者。拥有者是整个寺院的僧众。


  所以这种住职和尚,就有完全属于他私人的财产物品,也有利用寺院公产,购买的用于生活和佛事法事的用具。这些东西就是和尚的外物,在他死后,就重新归属于寺院,由寺院方面处置。或者保留继续使用,或者就像今天一样,拿出来唱卖变现。


  一点儿没猜错,这帮人还是没敢破门拆锁,夺了慈爱老和尚的遗产!


  “大祭法会开始了嘛?”忠右卫门点了点头,继续问道。


  “诸位师兄已经准备好了。”去世的慈爱和尚既是忠右卫门的师傅,也是许多和尚的师傅,就算忠右卫门不来,他们也是要办好三百日大祭的,这是他们的本分。


  “好!”忠右卫门暂且先不管别的,给咱们原主和半个爹一样的慈爱和尚念段经文还是需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