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 33 章
作者:春绿可期      更新:2022-01-14 13:39      字数:11421
  香茶有一瞬间觉得她不太认识眼前的人。
  可瞧脸型,这人确确实实就是二妮。
  但……
  谁会在知了趴树上不停叫嚷的闷热夏天里将自己裹得严丝合缝?
  “二妮?”
  香茶试探性地喊:“是你吗?”
  二妮前段时间生了天花,全身上下都是红点子,就连眼珠子都是红色的,二妮娘吓坏了,连夜把二妮抱到公社卫生所。
  到了那,值班的大夫骂二妮娘:“你家女儿出天花呢,不能见风,你倒好,迎着风把她抱到我这,你看看你干得好事…”
  二妮娘低头看女儿,这一看吓得隔夜窝窝头都呕了出来。
  二妮眼睛本来就小,此刻小眼中布满红点,比来卫生所之前还要多。
  二妮娘崩溃大哭,央求大夫一定要治好二妮,她就一个女儿…
  大夫开了药,说:“把她弄回家吧,好好休养一段时间,别出门见风,等脸上的红点消失了就好,没消失就抹药。”
  二妮娘连连点头。
  接下来的日子里,二妮一直躺在家中床上,连起夜都是在房里解决,不吹丝毫的风。
  然而这脸上的红点愣是没消失,还越冒越多。
  二妮娘耐不住了,便去找村里老人要祛天花的土房子,用了两日后,没想到效果还不错。
  可惜用药过猛,导致二妮现在特别怕冷,稍不留神就会发烧。
  听到香茶喊自己,二妮怨恨地瞪着香茶,望着香茶那张软滑白皙的小脸,二妮没由来的发火。
  “咋咋咋?读了几本书就眼瞎认不出我啦?”
  香茶撇嘴,没搭理二妮,挽上金凤的手径直往大茶山上走去。
  二妮胸口起伏,盯着香茶清爽的背影一个劲地看,再看看自己身上的厚衣裳,二妮气得使劲跺脚。
  她要穿漂亮小凉鞋,她要穿的确良短袖,她要扎香茶那样的小辫子!
  想着想着,二妮咋呼地脱掉身上的棉衣,学着香茶的打扮,单薄着身子冲进了大茶山。
  山里气温教之山脚要低很多,一进丛林,香茶的胳膊就因冷热交替起了鸡皮疙瘩。
  跟过来的二妮了冷得直打冷颤:“阿欠!”
  金凤:“她咋也过来了?”
  金凤毫不忌讳地当着二妮的面说这话,她以前觉得二妮只是个有点小心眼的孩子罢了。
  自从上次二妮半夜跑出去被找回来倒打一耙指责香茶和她不带二妮一起玩后,金凤就不爱搭理二妮了。
  香茶将草帽的绳子勒紧,看了眼一脸苦色的二妮,道:“咱不管她,走,我们去找玫瑰茄去。”
  金凤点头。
  玫瑰茄的花苞像没长成熟的棉花球,因着花苞的颜色和盛开的玫瑰花如出一辙,但根茎又是紫色,所以香茶这些小孩都喊它为玫瑰茄。
  这两天是玫瑰茄采摘的丰收大日子,不仅小孩子们漫山遍野地跑,就连一些大人去田里上工的时候都会往胸前揣一个布兜。
  休息的时候采半个小时的玫瑰茄,直接倒在田里暴晒,收工的时候一捏,嘿,晒得嘭干。
  等树上的酸角熟了,舂点酸角和玫瑰茄放瓶子里发酵,三五日就能捞出来吃。
  酸酸甜甜的,拿碗盛着用绳子悬挂到井水之中,搁置一晚上,第二天再捞出来,嗬,上面会结一层薄冰,吃起来凉入心扉,不比城里五分钱的汽水差劲。
  此刻山里到处都是采摘玫瑰茄的孩子,上到十七八.九的少女少男,下到香茶这样的五六岁孩子,每天都背着背篓,远远地看到一簇簇的玫瑰色花苞,大伙蜂拥而上。
  二妮这次奇了怪了,没有半道跟别人走,而是紧跟着香茶。
  香茶去西边摘,她也去西边,香茶往东,她也往东。
  赵家大房的来旺扫了眼隔着几个灌木丛的二妮,问香茶:“你得罪她啦?”
  香茶压紧背篓里的玫瑰茄,闻言回头看二妮,二妮瑟缩了下眼神,继续低头摘玫瑰茄。
  “我和她好长时间没一起玩了。”
  香茶觉得二妮对她的敌意很莫名其妙,现在的她心里膈应的很。
  以前没觉得,如今回想,二妮似乎总是喜欢偷看她,今天更是光明正大地跟在她身后学她。
  金凤挠挠头,说道:“她这叫啥来着,东施……”
  香茶:“东施效颦。”
  她梳两个辫子,在辫子上挂红绳银铃,二妮也是,她穿的确良短袖,黑色长裤,浅绿色凉鞋,二妮也跟着学。
  听说二妮为了让二妮娘给她买凉鞋,生生在家哭了两天…
  来旺觉得女孩子之间好复杂哦,不去看神色鬼鬼祟祟的二妮,他附耳到香茶耳边说了两句话。
  “真哒?”香茶眼睛瞬间亮了。
  金凤:“啥,你们俩说啥小话呢?”
  香茶正要说,却见不远处的二妮停下了采摘玫瑰茄的动作,竖着耳朵听着。
  香茶眸子微挑:“金凤,你靠近些,我悄悄跟你说。”
  金凤:“好哇好哇。”
  听不到动静的二妮气急败坏,可又无可奈何,只能用力揪着玫瑰茄花苞发泄愤怒的情绪。
  -
  天黑下来后,香茶背着一大背篓的玫瑰茄下山,路过大人们挖渠的地方,香茶和金凤挥挥手,昂首在一堆埋头干活的背影中寻找赵老三的身影。
  自从被郑桂兰冤枉在大队食堂抽油水后,赵老三主动辞去了大厨的活,驮着锄头加入挖渠的队伍中。
  香茶终于找到了挖渠挖到大汗淋漓的赵老三,走过去的路上,听到专家团队里的年轻人坐在田埂上抱怨最近两天食堂的饭菜不合口味。
  香茶没趣地冷哼了声,暗道这些人只知道吃,半大的小伙子坐在那连个铁铲都不握!
  “爹!”
  香茶脱下凉鞋跑进田里,别过身让赵老三看她背篓里满摇摇的玫瑰茄。
  赵老三揩掉脑门上的热汗,毫不吝啬地夸奖:“哟,摘这么多呢,香茶真能干。”
  坐在旁边休息的胡老大跟着夸:“比我家大儿子摘得还多,香茶不得了哇,长得漂亮不说,还是干活的好手。”
  说着似是想起什么,胡老大笑容放大。
  “山雄兄弟,要不这样吧,咱结个亲家如何?香茶嫁到我家,离你家又近,天天都能回家看你。”
  赵老三嘴角笑容慢慢消失,让香茶去旁边等他。
  胡老大还在那说呢,越说越起劲,越说越荒唐。
  也不喊山雄兄弟了,直接赵三哥。
  “三哥,香茶到了我家,我肯定把她当亲闺女养,生得娃儿我和他娘带…”
  赵老三黑着脸,甩开胡老大搭在他肩膀上的脏手,讥笑道:“可别,你家里头那位是出了名的好吃鬼,让她带孩子,我怕她连娃儿的奶水都抢着喝!”
  胡老大尴尬地顿在原地,周围哄笑声一团。
  夏天日头短,天很快暗沉了下来,下工的路上,到处可闻玫瑰茄的香气。
  “今年的玫瑰茄长得真不赖,能卖一个好价钱。”
  很多人家会在自留地上种植玫瑰茄,自产自销不算投机倒把。
  不过地里头种的终究不多,为了挣钱,社员们会让孩子们去山里摘。
  为了将花期很短的玫瑰茄摘回家换钱,知青学校都放了假,香茶白天在山林里还看到了李老师和席老师呢。
  玫瑰茄的丰收驱赶了大家在田间的疲累,但很快另一桩事又将这一切美好打散。
  香茶的背篓在赵老三肩上,她走在一旁听着大人们说话。
  “咱这今年不会要旱吧?快两个月没下雨了。”
  丁大嘴舔舔干裂的嘴唇:“我瞧着是要旱,再不下雨,山上的水都要干,到时候咱挖的那些渠不就白挖了?”
  苗云霞:“我看是白挖了,挖了四五天了还没挖通,不会挖错了道吧?”
  这话一出,大伙的呼吸都急促了三分。
  好半晌才有人咬牙切齿地说话。
  “咱们辛辛苦苦挖了这么久,到时候不出水,我一定要锤死那帮专家!”
  “带我一个!”
  “一个个只会站那指挥,来咱这这么长时间连锄头都没碰过,还天天要大鱼大肉的伺候着,这哪里是来帮扶咱们,这是土地主下山吧?”
  “呸,我受不了了,我待会就去奋斗家,必须给咱一个说法!”
  “走走走,现在就去,正好是饭点,咱们堵那帮专家去。”
  一呼百应,社员们纷纷往大队长家方向走,气冲冲的,一看就不好对付。
  赵老三没去,牵着香茶往家走。
  “爹,咱不用过去吗?”
  都是一个生产队的,这种涉及集体利益的事,不去会显得不合群。
  赵老三刮了下女儿的鼻头,笑:“咱不用去,咱就在家等着,待会啊,他们都会来咱家。”
  香茶没听明白。
  然而一进院子看到坐在门槛上发呆的小宋官后,香茶顿悟。
  小宋官和专家团赌气,已经连续三天没去山头了。
  没有小宋官的阻拦,专家团们大干特干,现在山上的挖渠路线就专家团提出来的,和小宋官原本的计划背道而驰。
  吃晚饭时,香茶看到小宋官还在那坐着发呆。
  赵老三摆好碗筷,对香茶道:“去喊他过来吃饭。”
  香茶哦了声跑到院子里,照亮半边天的火烧云还没有完全退出天空,余晖打在小宋官的脸上,香茶看到了男人脸上难以掩饰的难受。
  “小宋官。”
  香茶戳了戳宋秦的背,轻声道:“饭做好了,该吃饭了。”
  宋秦吸吸鼻子,显然刚哭过,说话都带着哭腔:“哎,我这就来。”
  吃饭的时候,宋秦一改之前对香茶的热乎劲,只机械的往嘴里一个劲地塞东西。
  香茶看了欲言又止:“小宋官,你——”
  宋秦后知后觉,这才注意到自己竟然往嘴里夹了一块自己最不爱吃的生姜。
  皴着脸吐掉嘴里的腥辣生姜,宋秦跑到院里赶忙舀冷水漱口。
  就在这时,赵家门口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看到宋秦,周老头立马喊住人:“小宋同志,你在家啊,我们有事找你。”
  香茶放下碗跑出去张望。
  来找小宋官的人真多,几乎生产队的社员们都来了,一个个脸色都不好看,尤其是领头的周老头,嘴角破了皮,还流着血呢。
  香茶惊讶:“周爷爷,你嘴巴咋了?”
  周老头随意抹掉嘴角的血沫,一提就来气:“是那帮专家团砸的。”
  香茶啊了一声:“他们干吗要打周爷爷?”
  这群专家团是破坏分子吗?害死了黄爷爷不说,现在又打伤了周爷爷。
  周老头咳了下:“是我们先去找他们的…”
  香茶:“?”
  丁大嘴:“虽然是我们先找上门的,但他们也不能打人啊!”
  “就是,打人就是不对!”
  一时间赵家院子里响起一片吆喝声。
  宋秦头疼,想进屋睡觉,被周老头一把抓住:“小宋指导,你别走了,咱现在的希望全在你身上了。”
  “什么意思?”宋秦一头雾水。
  周老头支支吾吾,宋秦看向丁大嘴他们,这些人立马低下头,都不敢正眼看宋秦。
  他们愧疚啊。
  黄大爷是怎么死的?是他们这些人帮专家们打宋秦一不小心推倒了黄大爷。
  宋秦对黄大爷的死十分的难过,为了给黄大爷守灵,宋秦甚至向刘奋斗请了大半个月的假。
  这是变相的向专家团低头!
  受了顾县长责骂的刘奋斗本来还想让宋秦出面挑大梁,没想到人家直接披麻戴孝哭丧去了,这下只能让专家团们在山上充头头指挥大家挖渠。
  可挖了这么些天还没挖好,大伙急了,开始反思他们是不是跟错了队伍,是不是一开始宋秦的法子才是对的?
  然后就有了周老头带着大家去找专家团队说理的事儿。
  那帮专家团的人清高的很,自恃懂学问,尤为看不起这些大字不识的庄家汉。
  听到周老头质疑他们挖渠炸山的方法,专家们笑了,笑容讽刺。
  这一笑惹怒了性子耿直的周老头,撸起袖子干就是了。
  两队人马打得不可开交。
  刘奋斗听到动静后直接给周老头跪下了,又给专家团的人赔罪,这才消了那边的火气。
  刘奋斗怂,不敢惹事,周老头却不,忍着痛来到赵家。
  他们在路上就说好了,来赵家就一个目的:请宋秦指导员“出山”。
  香茶从屋里端长板凳给伯伯婶婶们坐,大家笑着揶揄赵老三。
  “赵三哥,你这辈子不白过哟,看看,儿子马上就要吃上商品粮,女儿又是个贴心的小棉袄,城里还有个娇媳妇,嘿嘿。”
  赵老三哭笑不得,忙岔开话题:“小宋指导,你来说两句吧?”
  宋秦刚去洗了把脸,露出的下巴上冒有青胡渣,不过人还是帅的,只是那双眼里流露着满满的震惊。
  他盯着赵老三,哭过的声音有点哑:“你有媳妇了?!”
  自从黄大爷去世后,他一直守在黄家没出去,如今听着社员们的调侃,他总感觉有什么事他尚且不知道。
  而且是大事!
  赵老三面带无语,他是真的不好解释,说香茶娘和他没关系吧,那家里的钱怎么和大家交代?
  所以他就含糊应着,反正这些人也不知道恩人是谁,就他对恩人的了解,恩人十年之内应该不会来瑶山,等时间久了,这事就过去了。
  没想到城里来的宋秦也追问他,瞅瞅小宋同志眼神里的惊悚神色,赵老三有些没回味过来。
  啥意思啊?
  他咋感觉小宋指导在恨他,那眼神……只怕他点个脑袋,小宋指导立马就会张开嘴生吞了他。
  咋?他又没和小宋指导的女人鬼混…
  不止赵老三觉得宋秦的眼神太过怨毒和莫名其妙,旁边的丁大嘴见状乐了。
  “哟,不知情的还以为赵三哥霸占了小宋同志的媳妇呢,小宋同志,你这是咋了?赵三哥媳妇可不是你女人,人家和赵三哥都生了娃娃了,喏,就是香茶…”
  一听是香茶,宋秦猩红的双眼蓦然流下眼泪,脸上一闪而过戾气,双手死死握着。
  他就知道!他就知道!
  上辈子这个男人捅他一刀是为了和他争夺关御竹!
  难怪送走香茶后,这个男人在乡下突然就变得颓丧起来,原来是舍不得城里的关御竹!
  这不就是犯了相思病吗!
  宋秦牙关咬得咯嘣响,好看的眼中迸射出强烈的恨意。
  这恨意直指赵老三。
  院里叫嚣让宋秦去找刘奋斗的一些社员都懵了。
  “啥情况啊?小宋指导这是咋了?”
  “不知道啊,突然就这样了。”
  “赵老三没得罪他吧,他咋那样瞪着人家?”
  香茶怕怕地抓住她爹的手,鼓足勇气喊:“小宋官,你别不识好歹,我爹没得罪你,他天天还给你做饭吃呢!”
  赵老三是真的不清楚小宋同志干吗这样怒看着他,难道真如丁大嘴所说,他抢了小宋同志的女人?
  想到这,赵老三嘴角抽了抽。
  不可能!这不可能!
  且不说他和恩人不是那关系,何况恩人有丈夫。
  最最关键的一点,小宋同志今年才十九岁吧?足足比恩人小了十来岁呢…
  听到香茶脆生生的说话声,宋秦瞬间冷静了下来,握得冒青筋的双手随之松开。
  不行,他不能冲动。
  细想一下感觉不太对。
  关御竹为人骄矜,是四九城大院的大小姐,不论是学识还是相貌,她都不可能看上赵老三。
  哪怕关御竹和祝藏光离婚也不会喜欢上赵老三这么个庄稼汉!
  真要喜欢,上辈子的关御竹带走香茶后为啥没有一并将赵老三接到四九城?
  可见关御竹不爱赵老三,之所以关照赵老三,不过是感激赵老三在她危难关头抚养香茶罢了。
  想通这点后,宋秦笑了。
  香茶打了个冷颤,暗道她的直觉没错,小宋官有问题。
  刚还阴恻恻地瞪着她爹,这会子又笑着说话,这样的人不会是……变态吧?
  就是连环画里那种狡猾无比的坏人?两面三刀。
  宋秦揉揉眼,对赵老三抱歉道:“赵三哥可千万别误会,我刚才不是冲你,我是想到了黄大爷,我…”
  说着说着就开始流泪,一副缅怀黄大爷的悲伤神态。
  赵老三留了个心眼,但面上不表,只道:“没事。”
  宋秦笑笑,扭头和周老头等人攀谈起来,若无其事的模样看得香茶以为自己误会了小宋官刚才对她爹表露出的恨意。
  不行,她得好好观察观察这个小宋官。
  -
  社员们在赵家聊到后半夜才姗姗离去。
  香茶熬不住,早早就睡下了。
  些许是睡觉前的祈祷起了作用,一睡着她就看到早已等候在大石头旁的笔友哥哥。
  许久年最近工作很忙,自从上次在省城和小屁孩一别后,他有接近半个月没和小屁孩在梦中相见。
  人一旦累得够呛就会倒下睡得迷糊,然而这天,好久没做赵家梦境的许久年在噩梦中惊醒。
  他努力的让自己继续睡,幸运是他再一次进到了小屁孩的梦中。
  许久年今晚是第二次做梦,他的直觉告诉他,他这次在香茶梦中待得时间不会长久。
  “香茶,我接下来的话你认真听。”许久年严肃道。
  香茶忙收起小别重逢后的惊喜,点头道:“好。”
  许久年三言两语就将自己做得赵家噩梦交代了,还没来得及和小屁孩说他最近的行程,梦境断了。
  香茶蹭得坐起来,一摸枕头,上面湿哒哒的,她是被热醒的。
  外头天已经大亮,刺眼的阳光透过木窗斜斜地射进屋内。
  香茶撇开脸上的头发,迎着光看向外边。
  外边和昨晚一样,闹哄哄的,听动静应该还在讨论昨晚的事。
  只是现在早已到了上工的时间,社员们不上工都跑到她家来,难不成集体罢工?
  金凤的小嫩嗓在外头响起:“香茶,你还没起来吗?大伙都在等你呢!”
  “马上来。”
  香茶跳下床,扭头一看,她躺下的那一块微微往下凹,上面印着一块湿湿的印记,很浅。
  她的脸唰得一下红透,赶忙去摸屁股。
  摸完松了口气,还好还好,她没尿床。
  进来的金凤看到这一幕扑哧一笑,再看看香茶床上的印记,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香茶,你——”
  香茶咬唇:“我没有,这是汗!”
  金凤笑眯了眼:“汗哪能流这么多,你就死不承认吧。”
  想到梦里笔友哥哥提到的事,香茶抿了下唇开始翻箱倒柜。
  金凤:“你找啥呢?快些走吧,你来旺哥都在外边等你一起去摘玫瑰茄呢。”
  “不着急。”
  香茶头埋在木柜里,闷声道:“我有比摘玫瑰茄更重要的事要做。”
  金凤懵了,坐到香茶的床边纳闷:“啥事啊?”
  香茶没说话,一门心思在柜子里。
  “你看——”
  香茶突然将头从柜子里探出来,脸上染着的并非是喜色,而是肃穆。
  小脸紧绷着,一看就知道大事不妙。
  金凤走过来探头张望,没看明白香茶的意思,因为香茶将柜子里的东西都撇到了一边,空空荡荡的,让她看什么。
  “哎哟,你往这边站站。”香茶将金凤往她这边拉。
  避开身后的阳光,金凤看到了啥,她看到柜子角落一片湿润,手一抹,竟然是水。
  金凤瞠目:“这是咋了?”
  香茶:“回潮。”
  金凤说:“回潮?不可能吧,咱这好长时间没下雨了,田里都干了,咋会回潮?”
  香茶也觉得不可思议。
  往年大概三四月份会有回南天,那些日子里,家里的墙壁,柜子,还有地板都湿哒哒的,水沿着房梁木头往下掉落,滴答滴答就跟下雨天似的。
  今年很奇怪。
  三四月间竟然没出现回潮,家里干燥的厉害。
  出现这样的情况后,生产队的老人们就开始愁了,找上刘奋斗,说今年大队要旱一年。
  刘奋斗立马将这诡异的气候变化报给了王书记,这便有了宋秦的到来。
  接下来,瑶山生产队确实出现了干旱,大茶山上的茶苗死了大半,种植的茶秧缺水严重,眼看着宋秦一时没解决茶秧缺水的事,于是刘奋斗只好请来专家团队。
  可现在香茶说啥,她说家里在回潮!
  金凤结巴了:“这会子是六月天,逢上回潮,那可是要下大暴雨的!”
  香茶点头,这是常识,本地的孩子都知道。
  如果要下大暴雨,那挖渠引水就没必要,甚至要改变策略修筑水坝,不要让山里的水有机会流到茶秧田里。
  一旦雨水过多,茶苗会被淹死的。
  金凤:“那怎么办?咱们赶紧和奋斗叔说吧?”
  香茶点头,两人来到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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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头已经吵到不可开交,香茶出去的时候发现还来了几个穿中山装,耳朵后边夹烟的男人。
  这些男人对着小宋官大吼大吼,吵得脸红脖子粗都没退让一步。
  香茶没理会这些只会卖弄课本学识的专家团,在人群中找到大队长刘奋斗。
  还没说出笔友哥哥交代的话,刘奋斗看到香茶倒是先说了。
  “香茶,你来得正好,你去劝劝小宋同志。”
  香茶:“小宋官咋啦?”
  刘奋斗嘬了口烟:“就是让他退一步,专家们也退一步,一起合力挖渠,我不管这些知识分子之间的矛盾,我现在只想要快点把渠给炸开,引水灌溉茶秧。”
  香茶抿唇,用一种难以言表的眼神看着刘奋斗。
  刘奋斗烟杆里的烟灰抖落到地上:“咋了?”
  香茶踮起脚,对着刘奋斗的耳朵说了几句话。
  李奋斗一听,不信。
  “不可能!”刘奋斗笃定地说。
  “现在是啥时候,六月芯的热日子,咋会回潮呢!香茶,你这孩子咋也胡闹,我没工夫跟你开玩笑,你赶紧去劝劝小宋,我瞧着他和你关系不错,专家这边我来劝…”
  香茶有些无奈:“奋斗叔,你不信就进我家里头看看,我柜子都湿了…”
  刘奋斗被香茶拽进了屋,一同进去的还有赵枝繁。
  两人仔细看了香茶的柜子,再抬头时皆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凝重。
  赵枝繁最近在练习开口,张嘴有点慢,说得很轻,但字句却很沉重。
  “奋斗、叔,回潮天挖渠会淹死茶秧。”
  刘奋斗心跳如鼓,他立马跑出了香茶的房间,对着在那你看不起我,我蔑视你的两方人马大吼:“都给我住嘴!”
  香茶出来时,看到的就是一片寂静的院子。
  专家团们脸涨红,一脸的不屑,小宋官拧着眉,面色很憋屈。
  其中一个领头的中山装男冲刘奋斗笑,言语间十分戏谑:“刘大队长,你冲我们吼是什么意思,难不成和无知的某些人一样,想用小宋同志的法子挖渠?”
  某些无知·社员们愤怒了,有人挽起袖子,忿忿道:“你啥子意思,不就读了几本书吗?瞧把你牛逼的。”
  中山装男呵呵一笑,双手抱胸一脸得意:“我就是牛逼,有本事你赶我走啊,水渠你们自己挖去,不过我奉劝你们一句,你们想凭小宋一个人就完成引水,我告诉你们,绝无可能。”
  香茶发现小宋官的脸变成了猪肝色,显然是气的。
  又有一个中山装男笑话宋秦,对社员们道:“你们真心大,竟然信任一个才出大学校门的毛头小子的指挥,就不怕出事吗?”
  这话激起了社员们的自我怀疑。
  小宋官气得脑门冒青烟,甩手瘫到门槛上坐着大喘气。
  专家团们以为自己稳住了阵地,当众洋洋得意地说起今天社员们要做的任务。
  一旁的赵叶茂嘟囔:“你们说小宋官没本事,我看你们本事也不大,这么多人弄小半个月了竟然还没开始炸山,别是在那混日子蹭我们大队的食堂吧?”
  丁大嘴撇嘴:“叶茂小子说得在理,活没干多少,肉倒是吃了几十斤。”
  中山装男顿时来了气,抖着手破口大骂:“你们这些愚昧无知的泥腿子,你们——”
  话还没说完,中山装男突然嗷呜一声痛呼:“哎呦,我的手,你快松开我…”
  众人大吃一惊,掰住中山装男的手的不是别人,是他们的大队长刘奋斗。
  其余专家们怒了。
  “刘奋斗,你快放开原教授,你知道你这是在干什么吗?你不想想后果?”
  刘奋斗猛地一用力将中山装男往后一推,中山装男痛得趔趄摔倒在同伴身上。
  “后果?”
  刘奋斗这段时间为了照顾好这些专家团,不知道废了多少心思,到头来啥东西都没得到。
  哦,不对,得了一个称呼——愚昧无知的泥腿子。
  泥腿子咋了,泥腿子也有三分血性。
  刘奋斗冷冷一笑,大声道:“既然这么看不起我们这些泥腿子,那就请你们赶紧离开这。”
  “什么?”
  中山装男皱眉,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其余的中山装男人们都笑了,笑容里满是促狭:“大队长,别人糊涂,你别跟着糊涂啊,你们这已经旱了两个月,再不挖渠炸山,我倒要看看你们山上的茶秧怎么活!”
  社员们急了,他们虽然气这些磨洋工的专家团们,但茶秧是他们的命根子,不能死。
  刘奋斗却摆手让社员们稍安勿躁,扭头冷冰冰的对专家团们道:“我的话已经放在这了,你们走不走随你们便,从今天开始,瑶山生产队不再三餐供应你们,你们爱去哪去哪!”
  “好!”
  中山装男气笑,扭头就要走,同伴们却有些不舍瑶山生产队的好伙食,拉住中山装男,几人头碰头交流了几句。
  再抬起头时,几人换上了以往没有的热情笑容,可惜刘奋斗已然没了好脸色。
  这些人高傲的很,当下被驳了面子哪里还稳得住。
  一行人甩袖而去。
  专家团们被气走后,社员们将刘奋斗团团围住。
  “大队长,咱…咱这么做不妥吧,王书记那咋交代?”
  “他们肯定会去公社告咱们的状,哎。”
  “奋斗啊,你今天鲁莽了。”村里的老人叹气。
  “咱们受点气无所谓,茶秧重要…”
  走了专家团,大家只能把希望诉诸在宋秦身上,虽然他们心里有点怀疑宋秦这个初出茅庐的大学生是否能帮到他们。
  宋秦心情好多了,正要说他的计划,刘奋斗拧着粗眉打断:“山上的渠不挖了。”
  “啥?”大伙彻底傻眼了。
  “大队长,你今天咋搞得,别说气话啊,小宋同志和那些人不一样。”
  宋秦也有点纳闷,但他感觉的到刘奋斗并不是认为他能力不足而不让他指挥挖渠,而是真的不想挖渠。
  得到这个结论后,宋秦下意识地看向香茶。
  他刚在坐在门槛上看得真切,香茶拉着刘奋斗进去说了会话,出来后的刘奋斗整张脸都是垮的。
  关键点在香茶身上。
  宋秦找上香茶时,刘奋斗将自己不打算挖渠的原因交代了。
  社员们先是一楞,然后笑开,甚至有人抬手摸摸刘奋斗的脑袋。
  “大队长,你这也没发烧啊,咋就开始说糊话了呢?”
  刘奋斗打掉男人的手,黑着脸说:“不信你们回家看看家里的衣柜和米缸,看过就知道了。”
  大伙瞅着刘奋斗那样,觉得不像在开玩笑,纷纷往家跑。
  -
  这边,香茶带着宋秦来到她的房间。
  看到潮湿的衣柜角落,宋秦脑海中恍然间划过一道光。
  他嘶了声,一拍脑袋。
  是了,上辈子他在关御竹那看过一份报纸,爆炸新闻。
  他当时只是随便扫了下标题,没仔细看,好像是说一个偏远山区突遭暴雨袭击,数月的雨冲垮了山上的水库,冲垮了山口,导致成千上百的村民被困在山中。
  关御竹当时好像一直在替那个山区联系驻扎在部队的相关军医,他对关御竹的工作不太感兴趣,只随便听了几句没当回事。
  如今细想,莫非暴雨之后,受灾地区还爆发了时疫?不然关御竹一直强调派军医去那干吗?
  那批军医最擅长的就是突发的时疫。
  想到这,宋秦不寒而栗。
  报纸上的山区不会就是他现在呆得地方吧?
  没人注意到宋秦脸色骤变,因为那些跑回家查看米缸和柜子的社员们又过来了。
  脸上不是忐忑,不是震惊,而是充斥着对刘奋斗的质疑。
  “大队长,你胡说八道,我家米缸没潮。”
  “我家也没,地面还干裂了个缝呢。”
  “这热得能蜕皮的天气咋会回潮?又不是梅雨…”
  这回换刘奋斗傻眼了,他跟着社员们一家家的查看,最后无语望天。
  “咋回事啊?”
  刘奋斗使劲揉眼,他现在在自己家,家里的米缸丝毫没有回潮的水分,相反,躺在手心还有一鼓热热的温度。
  这打死他,他也不会想到回潮。
  媳妇宋娟儿忧心忡忡,责怪刘奋斗:“我看你最近是忙晕了头,你呀,还不赶快把专家们请回来。”
  刘奋斗拔腿就跑,走到半路遇上了隔壁大队的钱余。
  钱余叼着一根牙签,兴高采烈,看到刘奋斗立马笑着上前:“老刘啊,我就不客气啦,那些懂水利的专家我先帮你招待着。”
  刘奋斗脑袋里崩着的弦一下断了。
  那些专家请不回来了…
  得知专家们去了隔壁大队,社员们顿时气得火冒三丈,骂隔壁不要脸霸占他们的专家团队,可骂完后又觉得不占理,毕竟那些人是他们大队长轰走的。
  刘奋斗很苦恼,他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了。
  本来赶走专家团队就不是一件明智的选择,那些人是王书记介绍来的,不过他想着可以用回潮天的理由说服王书记。
  可现在呢,压根就不是回潮天。
  就在大家耷拉着脑袋举手无措时,宋秦站了出来:“我觉得是回潮天,哪怕不是,咱也不能再挖渠了,咱得去修水库,咱还要将山上茶林的水沟疏通,咱大队的房屋也要安置排水沟…”
  宋秦一口气说了四个‘咱’,社员们议论纷纷,这要他们到底信谁的?
  香茶全程看着,她人小,说话不管用,没想到小宋官这回站到了她这边。
  笔友哥哥说,他在噩梦中看到洪水冲垮了大茶山上的水库,冲断了火车地轨,混着无数山石和树枝的泥石流倾泻而下,眨眼的功夫就将她所在的瑶山生产大队淹成了汪洋大海。
  而她爹在这场天灾中救她大哥而砸伤了脑袋,山石堵住了进城的路,她大哥的腿就是在这时候断的……
  她所在的赵家好像又走上了她爹娶了周寡妇之后的倒霉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