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盔甲
作者:admin      更新:2022-08-25 13:30      字数:18615
    看影片前,姚问刷过简介。当宿舍姐妹提议大家一块儿上电影院看时,她没去,想着等哪一天和江与时一起去看。


    没想到他这就来了。


    她将自己从影片中彻底摘出来,情绪缓和了一些才问:“你怎么会突然来啊?是真的要在这里开分店吗?”


    江与时起身从酒店冰箱里拿出来一个透明杯,晃一晃里面奶白色的液体,说:“给你送酸浆。开不开店,等明天见完投资人再说。”


    哦,果然是顺道来看她。


    不过,即便这样,她也开心。


    她把酸浆接到手中,心里高兴,却还要埋怨一句:“我去年就说了想喝,你今年才送来。”


    江与时斜倚在大立镜边,垂眸瞧她。


    壁灯光线昏黄,落在她身上,柔软得不像话。


    即将要冒出头的那句“想喝回来喝”被他吞了回去,他说:“来陪你找房子,不是说租房很烦躁吗。”


    姚问从来没向江与时抱怨过学习难,也没抱怨过案件材料多,更没抱怨过案子错综复杂搞得她头疼。


    她向他抱怨的唯一一件事,就是找房子好难。


    听到这里,她终于明白了,他这是给她解决问题来了,送酸浆只不过是顺带着的。否则,去年他就来看她了。


    她把酸浆放在一旁的梳妆台上,跳下地几步来到他身旁,踮起脚,伸手勾住他的脖子:“你光管帮我优先解决生活难题,就没想过优先帮我解决一下胃口问题吗?”


    又一想,好像主次弄错了,便说:“要不是在这里见投资人,你是不是都不会过来啊?”


    如果是这样,真没酸浆和租房什么事儿了。


    再能理解,姚问心里还是有点儿小委屈。瞧,他只是顺道来看她。那些平日里能理解的事情,等见到他了,就不由自主在意更多。想到这里,她又垂落手臂,小小地往后退了一步。


    江与时把她的小情绪全都看在眼里,不由有些好笑,垂眸道:“投资人要来神山找我,我提议在这里见面。”他看着她,“也就是说,即便他不同意来这里碰面,我还是会来。”


    姚问眼睛滴溜溜转,听到这里猛然抬眼,又是一张明艳的笑颜。


    他的视线牢牢锁住她,声音带着点儿调笑,说:“我主要是想来给你示范一下,租房也没那么难。”


    姚问可不管他到底有没有取笑她。她瞬间想到,也就是说,只因为她抱怨了一句租房太烦,即便没有投资这回事,他也会来给她解决难题。


    她心中一喜,又踮脚勾上他的脖子,软软喊:“时哥~”


    尾音带着点儿娇,是江与时以往听惯了的。她身体贴过来时,他下意识抬手揽住她的腰。原本想要推开她,毕竟这里的环境太过暧昧。可当手臂揽上去时,却怎么都推不动了。


    他试了几次,还是舍不得,最终眼一闭,将她紧紧揉入怀里。


    两人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姚问瞬间就被夺走了掌控权。她只觉得空气都开始变得稀薄了,脚底有些站不住,这就要落平了。


    江与时察觉到她要滑落,手臂一扶,就把她给一下子提抱在了怀里。


    跟不久前在外面时一样的动作,但此时,两人之间的氛围太过滚烫。他拿鼻尖蹭着她的鼻尖,道:“好好说话,别撒娇。”


    话虽这样说,可他明明听了很受用。


    他嗓音带着哑,而她也好不到哪里去,只觉得浑身都发烫。被这么近距离迫在眼前,鼻尖对着鼻尖,嘴巴对着嘴巴,挨得过分近了。她张了张嘴,觉得就要碰到他的唇,她赶忙咬住下唇。


    他的视线随即落在她的唇上,眼神透湿。


    她尽量让自己动作幅度小,声音也轻:“谁撒娇了?”话语出口,带着点儿被宠着的傲娇。


    他看着她的唇轻轻启开,发出磨他耳蜗的细小的声音。看着看着,他往前,把那原本就过分近的距离拉到无限近。


    “我才没有撒……”


    他突然吻住她时,她不由颤抖了一下,腰肢软得支撑不住。


    她嘤咛一声:“时~哥~”


    他不准她撒娇,可这又怎么能控制得住。面对他,她的声音不由她自己做主。


    江与时不应声,他只用行动回应。


    他撬开她的齿,顺利地侵占了她的唇舌,勾缠舔.弄。


    开始时他还算温柔,循序渐进,给足了她适应的时间。再往后,他就有点儿控制不住自己了。


    他把她抵在墙壁上,趁着动作间隙放开她那被吮得嫣红的唇,埋头吮吻脖颈处那细腻瓷白的肌肤。


    姚问肌肤娇嫩,江与时力道稍微重点儿,唇齿下的那块皮肤就变了颜色,可他已然顾不得了。


    他从她敞开的睡衣领口望进去,眼神幽暗,一路往下啄吻,微喘着说:“以后,不要在我面前这样穿。”


    睡衣是老大中途回宿舍给拿的,黑色的绸质睡衣,递给姚问时好一番挤眉弄眼。姚问平日里就穿这样的睡衣,不觉得哪里有问题。


    但显然,江与时不这样想。


    他抬头,桃花眼里欲念重重。又一低头,咬住她光滑的下巴:“是谁给你的错觉,让你觉得,你穿成这样贴过来,会没事?”


    姚问说不出话来,她连手指都抬不起来,胳膊软软地搭在他结实的臂膀上。


    江与时抱着她走到床前,让她陷入大床里,他紧跟着覆上来。


    她感受着他那与她一样发烫的身体,急促地呼吸,想要把被夺走的氧气争回来。夏日里睡衣原本就单薄,他们又贴得过分近,她胸口起起伏伏,他目光无法克制地往下落,落在那处颤动上。


    他埋头在她脖颈间亲吻,大手却从单薄的睡衣下摆里探了进去。


    感觉到他的手覆上来时,姚问觉得自己发烧了。


    他攀上来再次叼住她的唇,眼神动作几近疯狂。


    就在事情即将无法控制时,他突然抽离,揪过薄被将她的身体盖住,而后头也不回地进了浴室。


    一会儿后,浴室里就响起了淅淅沥沥的水声。


    姚问把薄被揪上来,盖住了烫红的脸颊。片刻后,觉得没法儿喘气了,又揪下去一点点。


    等江与时从浴室里出来,她噌一下转过去,留给他一个后脑勺。


    他见她这回把自己盖得严严实实,轻笑一声,说:“我关灯了。”一个澡洗完,他已然恢复了平日里在她面前的温和模样。


    姚问没应声。


    等壁灯暗掉,她竖着耳朵,却一直没听到他走过来的脚步声。她悄悄转回头看,一室黑暗中,就见他躺在不远处的沙发上。


    她又一点一点磨蹭着翻了个身,面向他,小声喊:“时哥。”


    他应:“嗯。”


    “其实……”话还未出口,她已羞红了脸,但还是鼓足勇气说,“……你可以。”


    最后的“你可以”三个字,特别小声。


    如果是他的话,她愿意。刚才她感受到他的灼热和克制了。他明明那么想,但在最后一刻还是停住了。


    她又小小声说:“我愿意。”


    月光从窗外跳进来,洒落一室。


    说完这句话,她把自己更深地埋入了被子里。


    一阵沉默。


    “嗯,”片刻后,他说,“乖,睡吧。”


    她一下子掀开薄被,对上他的眼睛。


    “等你毕业。”他手臂枕在脑后,侧着头望向她,桃花眼灼灼,“再给你两年时间,好好想一想。”


    两年。


    她突然明白这四年多他为什么不来看她了。


    不止是因为忙,还因为,他在克制自己。


    高三那年,许文曳所说的话应验了。


    他不只是想跟她谈恋爱,他要的更多。


    大学比高中开放许多,寝室里三个姐妹谈恋爱不久后就跟男朋友出去开房了。追求姚问的男生在面对她时,眼神也要比高中时露骨许多。


    可是江与时不一样,他跟他们很不一样。


    他从来没有说过许多喜欢她的话,却默默做了许多喜欢她的事情。如水般温润,不仔细想,可能都察觉不到。


    就连对她的欲望,他都在努力克制。


    太多的男生把性.爱放在了首位,可他不是。


    明明他可以得到,他却克制着没有去拿。


    姚问只觉得自己被他仔细呵护着,就如同许文曳当年跟她说:他真的很珍惜你。


    想到这里,她只觉得心里烫热,软软喊了一声:“时哥~”


    他在沙发上轻声应:“嗯。”


    姚问不知道自己最后是怎么睡着的 ,等她半夜迷迷糊糊间醒来,瞧见浴室灯亮着,里面传来水声。她拿过手机看了眼,凌晨三点四十分。


    一会儿后,浴室灯暗了,江与时从里面走出来。


    他走到沙发旁,重新躺好。


    第二天一大早,姚问是被隔着窗帘照进来的阳光吵醒的。


    她转头看了眼沙发,抱枕整整齐齐放着,江与时已经不在那里了。浴室里传来水声,这是他第三次冲凉了。


    她揉了揉眼睛翻身起床,慢吞吞穿衣服。


    片刻后,浴室门打开,江与时走了出来。


    姚问面朝窗户,阳光落在刚睡醒的眉眼上,她被晃得微眯着眼睛。想要回头看他,身子却发懒,愣是坐着没动。


    江与时出来时就见她跪坐在床铺中央,夏日光阴笼罩在她身上,映出一片如奶酪般的莹白。


    她皮肤白,还娇嫩,被这么一照,更显洁白无瑕,如白璧美玉。


    从他这个角度望过去,身形轮廓曼妙,每一处都恰到好处击中了他的审美。


    他试图看向别处分散一下注意力,但没能成功。于是顺应欲望,抬脚朝她走去。


    姚问刚把裙子套进去,正要顺着往下捋,听到了靠近床边的脚步声。地毯厚,其实都听不分明。她知道是他,还没来得及回头,他突然贴了上来。


    她被一个有点冰凉但升温迅速的滚烫怀抱给揽住,跟着,他的手就从裙子下摆里探了上去。


    她刚穿好的裙子被掀开了一点,布料皱皱巴巴。


    她的耳尖瞬间变得充血。


    门外传来服务员的声音:“您好,早餐服务。”


    江与时紧紧搂住她重重揉了几下,偏头亲了一下她泛红的耳尖,这才起身去开门。


    早饭姚问是红着脸吃完的。


    吃饭期间就有中介给江与时打电话,一个接一个,弄得他都没能好好吃饭。姚问就趁着他讲电话的空挡喂他一口粥。


    他讲着电话,垂眼看她,就着她的手臂低头把粥喝了。桌边打开的电脑屏幕上,是中介报上来的几间房子的资料。他三下五除二敲定好几处,叫了车领着她去看。


    看的第一个房子姚问就相中了。


    碍于他忙活了一早上接电话打电话还翻看资料,她跟着他去剩下的两个地方看了看。怎么说呢,一处比一处好。


    最终,姚问挑了最后看的那间房。北欧风小二居,瞧着小巧玲珑,特别具有生活气息。


    中介领着看房时,在她耳边一个劲儿叭叭叭:“姐你真有眼光,这房子哥一早就相中了,想买来着,可惜在购房资格上卡住了。不过租也一样,等以后确定在这边定居,买房千万要找我。”


    姚问愣了一下,江与时原本想在这里买房?

    她转头见他在替她四处检查房子,心里一时泛起隐秘的甜。


    让她无比头疼的租房问题就这么轻轻松松解决了。中介直接跟江与时签的合同,房租也从他的卡里走。


    有外人在场,姚问也没拦,私下里把钱偷偷转到了他的微信里。


    江与时看到后,指着房间说:“看见了吗?两间卧室,我偶尔有事也会过来住。”


    说来说去,就是不收钱。


    签合同时江与时接到投资人的电话,对方提前落地机场了,双方约在酒店见面。


    他时间紧张,谈完合作就要回去。姚问一刻都舍不得离开他身边,跟着回到了酒店。


    刚到酒店餐厅,与一行人迎头撞上,姚问全部注意力都在江与时身上,没注意到这些人。直到江与时停住脚步,冲其中的一个人喊了声:“叔叔。”


    姚问抬眼,这便看到了姚爱军。


    姚爱军身旁跟着的几个人,是公司涉外市场部的主管、经理和总监。看见姚爱军,她也没喊爸。


    姚爱军回头跟身旁的几人吩咐了几句,这些人便都先行离开了。他目光扫过两人,沉着声说:“你们跟我来。”


    进了餐厅,一段移动屏风隔出来一个相对私密的空间,姚爱军率先落座。


    姚问和江与时坐在对面。她知道姚爱军对江与时有成见,有些戒备地看着他。


    姚爱军始终关注着她的一举一动,等服务员添完茶出去后,他这才把目光落到江与时身上,问:“我挺久没回去了,这几年餐馆生意怎么样?”


    姚爱军对她和江与时在一起这件事始终很不满。


    姚问毕业走那一年,姚爱军主动和她的两个姑姑深聊了一番,给了她们一大笔钱,姐妹俩就把老太太给接走了。


    “还算顺利,又在临市开了几个店。”江与时说。


    他身体不自觉绷紧,表情看上去倒是跟平日里毫无二致。放在膝盖上的双手手背青筋凸显,隐隐泄露了几分紧张。


    姚问伸手过去,盖在他的手背上。


    江与时侧头看她,安抚似的一笑。


    姚爱军将两人的互动纳入眼底,皱了皱眉,接着说:“我一个合作方的儿子,也是做餐饮的,他开火锅店。‘一口鲜,辣上天’,你应该听说过吧?现在国内一二线城市都铺开店了。”


    姚问脱口而出:“爸!你……”


    她放在江与时手背上的手突然被他反握住,他的手指挤入她的指间,与她十指相扣。他安抚似地捏了下她的手指,成功止住了她的话音,说:“我知道,两年前去吃过一回。”


    姚爱军点点头:“就这个,还是我身边很一般的人选。”


    言毕,他目光凌厉地看向江与时:“你觉得依你的条件,能排在哪个位置?”


    姚问实在是听不下去了。


    江与时现在也按不住她了,她直呛:“那你那些合作方的儿子,他们有哪个是只凭自己的能力做起来的?有哪个是在家里几乎帮不了什么的情况下做起来的?有吗?”


    姚爱军从小就教给她要如何看身边的男孩子,在以往追她的男生中,他总会一条一条指出来这些个男生身上有什么不太好的品质。


    只有在说到江与时时,他没有从他个人身上找问题,他找到的也只是他家庭的问题。


    这不正说明了,连他都认可江与时这个人吗?

    每个人都会往现实里考量,姚问高中那会儿就不是单纯的恋爱脑。四年后的她,大脑也不会无缘无故萎缩,她当然清楚怎么看男人。


    “这就是问题所在。”姚爱军转向她,说,“现在这个竞争激烈的社会里,有强有力的父母庇护,会让你们的路好走不少。你不清楚,你问问他,这些年他吃了多少苦头。”


    姚问一下子被噎住了。


    不用问,她也知道江与时这一路走来有多么艰辛。


    姚爱军见她不说话了,又看向江与时:“来,你帮我选一选,在我明明有选择的情况下,我应该把女儿交给像你这样背后毫无根基的男人,还是应该交给那些家里背景能给她庇护的男人?”


    这样尖锐的话语,无异于拿刀磨江与时最痛的地方。


    姚问差点儿落泪,他的家庭是那个样子,那是他愿意的吗?

    她正要开口说话,江与时的手机响了,他说了声不好意思,接起来跟对面的投资人说等他几分钟。收了电话,他道:“叔叔,我这几年也没闲着,一直在扩店。有些城市做了,还有些城市还在考量中……”


    “你还没做好,”姚爱军打断他,抬头往四处扫了一圈,指责道,“就先带我女儿住酒店了。”


    ……


    姚问真是无语了,这就要反驳,听见江与时说:“您希望我怎么做?”


    姚爱军道:“别影响她的学业,你要是真喜欢她,让她顺顺利利上完学。至于你,男人该干事业的时候就要全身心投入。我不希望在你做出成绩之前,再看到你和她一起出现在酒店这样的地方。”


    姚问觉得这辈子的脸都丢尽了,她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明白了。”江与时点头,而后说,“我还有个投资人要见,就先走一步了。”


    等他起身要走,姚问立刻站起来也跟着要走。姚爱军喊住她,满脸严肃:“你留下。”


    等里面就剩下他们两人,姚爱军神色这才有所缓和。他递给她一把钥匙,说:“给你买的,面积不大,一百二十多平,等毕业后决定在哪里定居再买个大的。或者你再念个博,那时候再换也行。”


    见姚问不为所动,他语气和缓了些,又说:“离你的公司很近。听说你被律所挽留,爸爸一早就买了,这回顺便过来给你。”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要对他这么不客气?”姚问胸脯起伏,“我只是跟他谈个恋爱而已。”


    “只是谈个恋爱?”姚爱军道,“你以为爸爸不了解你吗?四年了,你还跟他在一起,这意味着什么,你觉得爸爸不知道吗?”


    姚问被他说得一句话都反驳不了。


    她气得慌,把钥匙勾到手心里。不收白不收,就当被气到的补偿。她跟姚爱军吃完饭,又被他拉着看了几份翻译文件,等她终于能脱身,江与时早就不在酒店了。


    她拿起手机,四十多分钟前他给她发微信:“店里有急事得处理,我先去机场了。”


    他没有打电话,选择用发微信的方式告诉她,这让她心里一咯噔。


    她立马拨通他的电话,片刻后江与时接起来,背景音嘈杂,他显然已经在机场了。


    经历过刚才那一遭事,她突然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缓了片刻后问:“合作谈成了吗?”


    “没有。”他的声音听着有点儿疲倦,接着说,“这都很正常,见一百个能跟其中一个谈成就算幸运了。”


    姚问一阵心疼,说:“我爸爸给我买了房子,你找中介把房子退掉吧。”


    反正姚爱军也买了,额外花钱太浪费。她原本想要解释一下,就听他“嗯”了一声。


    姚问说不清自己心里什么感受,这一声“嗯”,让她第一次对他们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产生了失控感。


    这一声“嗯”,以及后面再无任何询问的话语表明,他并不想听她是怎么想的。


    电话里一阵沉默,两人许久再没说话。


    机场广播响了,催登机了。


    江与时说:“那我走了。”


    姚问轻轻“嗯”了一声,挂断电话。


    这之后,江与时再没主动联系过她。倒是张美艳依旧照常跟她聊天,问她工作累不累,学习辛苦不辛苦。


    偶尔提到江与时,总说他最近忙得很,到处飞来飞去。


    再后来,张美艳跟她聊得也少了。江与时几乎不发朋友圈,姚问无从得知他的近况,就进校园论坛去看帖子。


    临近毕业,帖子里更新的照片也很少,只有零星几张。


    其中一张是江与时穿着学士服拍毕业照,扔学士帽时,宽大的袖子下滑,姚问看到了他手腕上戴着一根发圈。


    黑色的发圈,明显是女生的东西。


    每个长头发的女生,都会扎这样的发圈。


    姚问鼻子一酸,再也看不下去了,立即退出了帖子。


    这之后,她投入了快节奏的学习和工作中。


    这年十月一,万赋予和了了结婚,极力邀请姚问担任证婚人。两人大学四年恋爱顺风顺水,一路走到谈婚论嫁。一拿到毕业证,就选了十月一大部分人都有时间的日子结婚。


    两人一早就催促她,要她把时间空出来。生怕她忙忘记了,只要有空就催她一遍,催得她差点儿把案件开庭日期记成十月一。


    婚礼当天,姚问飞回去,准新郎万赋予亲自来接,被姚问十分嫌弃地吐槽:“好歹生活了十六年的地方呢,我这差点儿就不认识机场了。”


    万赋予在外人面前或许还会端个成熟长进的派头,到了姚问跟前就不管用了,几乎有些哀求道:“姚口啊,我先跟你道个歉。”


    姚问不解:“你大婚的日子,好好的跟我道什么歉?”


    说到这里,她转头看他,狐疑道:“你该不会做了什么对不起了了的事情要我帮你隐瞒吧?我告诉你万赋予,你敢对不起了了,我第一个把你扔海里喂鲨鱼!”


    万赋予赶忙擦汗:“你想哪儿去了,我是对不起你!”


    姚问:“?”


    “这可就奇怪了,你对不起我?你该不会……”她猜测道,“……贪了我爸让你给我的钱吧?”


    万赋予:“……”


    他闭住眼,一口气说:“我前些天把请帖发到群里,幼儿园小学初中高中大学群里都发了,真群发。你还记得王骏吗,他跟我是大学校友,主动艾特我说要来参加婚礼。”


    姚问当然记得王骏,初二那年,就因为他给她写的一封情书,喜欢他的几个女生聚众对她施暴。


    但毕竟施暴的人不是他,这事儿也不能怪在他头上。姚问道:“来就来呗。”她还能挡住他参加同学婚礼怎么着。


    万赋予偷偷看着她,接着小心翼翼说:“刘叶敏也来了。”


    姚问停住脚步。


    刘叶敏这个名字,往后的许多年,都是她心里的一根刺。就跟蒋茹一样,狠狠扎在她的心上。


    刘叶敏就是带头对她施暴的那个女生。


    “我他妈哪里想到王骏跟刘叶敏好上了,我现在真是恨不得跟他说,你别来了。我听到有人说他女朋友是刘叶敏时,差点儿就给他打电话叫他别来了,实在是……”


    “没事,”片刻后,姚问打断他,“没关系。”


    万赋予止住话音,仔细观察她的表情,见她没什么异样情绪,才小声说:“那我把你们隔开,保准你们的座位隔着千山万水。”


    万赋予是个妥妥的乐天派,人缘好,来的同学非常多,酒店一半多的位置安排的全都是他那边的亲友。


    姚问到酒店径直去找了了,了了见着她倒是挺开心,但一见跟在后面的万赋予,鼓着脸颊一个眼神都不给他。


    其实刘叶敏是王骏女朋友这件事是了了发现的,原本了了就因为王骏要来参加婚礼跟他吵了一架。结果刘叶敏也来了,这下子她理都不理万赋予了。


    见了了光拉着姚问说话,万赋予频频给姚问使眼色,要她帮忙替他说句话。


    姚问坐在了了身旁,陪她选妆面,整理婚纱和需要带的东西,最后弯腰抱了抱她,说:“那会儿让你因为我搀和进去,被我牵连,真的很对不起你。了了,我希望你开心。”


    “你说什么对不起,恶心的是刘叶敏那群人。”了了噘嘴,“老万真要气死我,我就结这么一次婚,他还要让我不开心。”


    “刘叶敏那群人,我已经不在意了。所以,你能不能也别在意?咱们都不在意,让自己活得开心点儿好不好?”


    了了神色间有所松动。


    姚问趁热打铁,开解她:“今天是你们结婚的日子,大家都要开心。如果老万真给王骏打电话,要他别来了……现在大家都长大了,这事儿好像也不太好做吧?”


    听她这样说,了了笑着点点头:“这事儿不能想,确实有点儿尴尬。那……就把他们当个屁放了吧。”


    午时席面上桌,台上在放新娘新郎的结婚照。


    根据婚礼流程,先让亲友吃点儿垫垫肚子,再举行仪式。用万赋予的话说,别把人给饿着。


    姚问的座位在前面第一桌,她刚坐过去,旁边桌上万赋予的父母和了了的父母就拉住她说话。不久前在酒店门口碰见时只来得及简单打了个招呼,这会儿刚起头多聊了两句,就被后面几桌同学给团团围住了。


    万赋予和了了的许多同学都跟她重合,这些人七嘴八舌打听她的近况,嘴里说些恭维的话。


    就在大伙儿聊得十分热络的档口,宴会厅另一头传来几道肆意的大笑声。


    女声,听着很是有些无遮无拦、不管不顾。


    这声音太大,周围桌安静用餐的人频频皱眉。


    姚问身旁的同学探头去瞧,有人认出来是谁了,厌恶道:“真晦气,这女的怎么也来了?”


    有人问:“谁啊?”


    “刘叶敏,王骏女朋友。这女的追了王骏好几年,送车送钱送工作,终于追到手了,还不得跟紧点儿。”


    有知情人笑得意味深长:“刘叶敏啊?啧啧。”


    旁边人一脸八卦:“怎么了?我只听说她家里挺有钱,小学时横行霸道,初中那会儿就混成了小太妹。”


    前头那人评价了俩字:“挺疯。”


    任凭旁人再怎么问,这人一句都不透露了。


    还是另一个男生说:“高中时她把喜欢王骏的女生给打进了医院,大学时把王骏当时的女朋友故意给从楼梯上撞下去了……”


    周围人倒吸一口凉气。


    姚问吃了半块点心,就怎么都吃不下去了。


    她离开宴会厅,转身来到了洗手间。


    洗手间的镜子里映照出她的脸颊:眉头微蹙,表情不适。她还是高估了自己的承受力。无论隔了多久,只要看到那张脸,听到她的声音,她就觉得无比恶心。


    姚问在洗手间独自待了好一会儿,瞧着仪式差不多要开始了,她整理了一下情绪,洗洗手转身去抽纸巾。


    她恍恍惚惚抽了两次都没抽到,低头再一瞧,这才发现里面没纸了。她低声嘀咕一句:“哎,没纸了。”


    旁边正在疏通面池的清洁阿姨听见了,在隔壁面池洗了洗手,对她露出了一个歉意的微笑,说:“你等一会儿,我这就去取。”


    说着,阿姨风风火火出去了。


    姚问从包里找到了纸,她擦了手扔掉纸巾转身正要走,一道尖利的女声从门口传来:“你说王骏在看谁?那女的叫什么?姚问?那是谁?”


    两人猝不及防相撞,姚问抬眼。


    刘叶敏胳膊一歪,手机差点儿掉了,她随口便骂:“看着点儿,你走路不长眼吗?”骂完这就要从她身旁走过去。


    就在两人擦肩而过时,她突然又倒退几步,也顾不上正在通话中了,盯着她问,“我们是不是认识?”


    姚问嫌恶地皱了皱眉,话都不想跟她说,用胳膊隔开她正要出去,清洁阿姨又风风火火进来了。


    就这么挡住的一会儿工夫,刘叶敏突然笑了,她拽住她的手臂,说:“你叫……什么问来着?”


    清洁阿姨把纸巾放好了,原本想要跟姚问说一声,见她已经擦干净手了,就没作声,又埋头去弄那个坏了的面池去了。


    “刘?不对不对,你怎么可能跟我一个姓呢?张?李?”刘叶敏瞎碰了半天,都没跟记忆中那张脸对上号。


    突然,她想起了刚才那通电话里的名字:“……姚……问?”她一拍手,为自己想起她来而开心,“对,你就是姚问吧?”


    她目光把她从头到尾扫量了一遍:“哎呦,好多年没见了,突然见到真是惊喜啊。你现在做什么呢,高中上完了吗?”


    高中上完了吗。


    当初被打时,刘叶敏威胁她:“全校第二又怎么样?我他妈不让你上高中你就上不了你信不信?”


    清洁阿姨捣鼓了半天,那坏掉的面池也依旧不为所动,里面冒出来一池子脏污的水,还咕嘟咕嘟冒着黑灰色的水泡泡。


    她叹了口气,放弃了折腾面池,转头拿了墩布去拖地面上的脏水印。


    姚问直面眼前这张笑着的令人厌恶的嘴脸,牵动唇角,也笑了。她一字一句说:“非常顺利地上完了,还考了隔壁省的省第二,你一定为我开心死了吧?”


    她的唇角是上扬着的,但眼睛里却没有任何笑意。


    “至于我现在做什么呢,”她盯着她,“我专门做那种把社会渣滓送到监狱里的工作。”


    刘叶敏讥嘲的笑容倏忽消失。


    卫生间里一阵沉默,两人无声对峙着。


    清洁阿姨拖地拖到了跟前,手劲儿大了点儿,拖把一不小心扫过了刘叶敏的脚面儿,她赶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刘叶敏正待找人出气,看到裙摆脏了脸色一僵,一巴掌挥在了清洁阿姨的脸上:“对不起管屁用?”


    “啪”的一声,阿姨被打懵了。她没想到刘叶敏抬手就打人,一愣过后嘶声力竭喊:“你干什么打人呢?”


    “干什么打人?”刘叶敏指着自己身上的裙子,“这件裙子好几十万,你弄脏了能赔得起?”


    阿姨原本被打了还挺气愤,一听这话吓着了,当下软了声儿,赶紧又一个劲儿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这回,刘叶敏开心了,她用手“啪啪”拍打着阿姨的脸颊,居高临下说:“穷人就是骨头贱。”


    她斜着眼睛瞟了眼姚问,话是对清洁阿姨说的,却意有所指:“有些贱人觉得自己家里有几个钱就可以嘚瑟。但那点儿钱算个屁啊,在老娘面前根本就不够看。”


    阿姨被她骂得有点儿发懵,忍着屈辱摇头说:“我没钱,我没钱,我真没钱。”


    从刚才刘叶敏突然动手打清洁阿姨时,姚问就陷入了过去那段曾经令她无比恐惧的记忆中。


    她感觉自己好像又被魇住了,双腿被焊在了地上,软得动不了。


    刘叶敏说:“以为学习好就能上天啊?有屁用啊,”她突然抽了风,“啪啪”又给了阿姨两巴掌,这回打实了。


    阿姨因疼痛叫了一声,刘叶敏毫无所动,她欣赏着她的脸:“你这张脸真是让人印象深刻啊,尤其是花红柳绿的时候。”


    姚问咬着牙齿,终于让脚步开始挪动。


    ——你这张脸真是让人印象深刻啊,尤其是花红柳绿的时候。


    这句话,是当年刘叶敏带着那些女生施暴时,揪住她的头发笑着说出来的。


    那个时候,姚问被她们围在中间,一群与她同龄的女生跟恶魔一样,讥笑着辱骂她。


    “有些人的脸啊,就适合给别人作画。”刘叶敏嘲讽道。说着,抬手又要打欲要反抗的清洁阿姨。


    只是,她没能得逞。她话音刚落,头发突然被人从后扯住。跟着,她就被一股极大的力道扯着往厕所面池处拖。


    清洁阿姨眼瞧着她打上瘾了不停手,她闪躲着,正要破口大骂,抬头就瞧见了这一幕,一时有些看呆了。


    姚问也不知道这一刻自己突然哪里来的那么大的力气,她扯着刘叶敏,把她一路拖到那个坏掉了的面池前,将她的脸颊狠狠往前一掼,掼入了那池脏水中。


    整个过程快得刘叶敏都没反应过来,只来得及发出“啊——”的一声。


    刘叶敏被掼进去后呛了几口脏水,想骂人,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一开始还有力气扑腾,被按着掼了一会儿后,安生许多。姚问预估时间差不多了,将她从脏水里拽出来。手指仍旧揪着她的头发,让她的脸颊仰面朝上。


    刘叶敏得以喘息,立刻瞪着眼睛骂:“你他妈等着,我弄死你!”


    姚问毫不犹豫又将她按了进去。


    这回,直到刘叶敏没力气扑腾了,手探过来抓她的腿,姚问才把她从脏水里再次放出来。


    这一次,刘叶敏显然吃尽了苦头,凶不起来了。


    姚问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万赋予跟我说你会来参加婚礼的时候,我心里还想,毕竟当时大家都小,做了什么错事也是小时候不懂事,我不该太过于计较。”


    刘叶敏满脸脏污,眼角流了泪,只是混在脏污里,瞧不分明。


    她不敢直视姚问,眼神闪躲着,身子畏畏缩缩要往后退。


    “但我发现我错了,像你这样的渣滓,从来不会为自己做过的错事反省,只会越来越猖狂。”


    此刻,姚问狠狠盯着刘叶敏闪躲着的眼睛。而刘叶敏的眼神里,则潜藏着对她的恐惧。


    她揪住她的头发,迫她看着她,说:“往后,你再敢舞到我跟前,我见你一次掼你一次!”


    说完,她又一揪她的头发,迫她抬头:“今天结婚的那两个人,是我最重要的朋友,你要是敢……”


    还没待她说完,刘叶敏就使劲儿摇了摇头。流着泪说:“我不会,不会。”


    姚问放开她,推开洗手间门走出去。


    迎头撞上几个来上厕所的女同学,不知道在门口站了多久,都呆滞了。


    她一路从走廊里出来,完全无视沿路跟她打招呼的同学。她不停地走,也不知道自己走到了什么地方,反正那里空无一人。


    她面色煞白,腿脚是软的,硬撑着才能一口气走到这里,哪里还有刚才那副镇定自若的模样。


    她哆哆嗦嗦从包里抽出手机来,下意识拨通了快速拨号按键1。


    片刻后,手机接通了,还没待听筒里传来对方的声音,她就带着哭腔说:“时哥,我刚才打人了!”


    与不久前站在洗手间里不一样,此时,她腿软得站不住,浑身都在不停发抖。


    江与时是临时从饭局上出来的,听见她的声音,他眉头一紧,接着轻声说:“别害怕。出了什么事儿有时哥,别怕。”


    他又说:“能把你逼到打人,这个人一定该打。不是你的错,你开视频。”


    姚问的眼泪“哗啦”一下就流出来了。


    她从小到大每次跟别人发生冲突,从来没有在家人那里得到过支持。他们总会说:“你要先从自己身上找原因。”


    可是江与时却说:不是你的错。


    他甚至都不知道她为什么打人,就这样说了。


    姚问紧紧握住手机,眼泪不停地流,可是她奇迹般地不抖了。


    她听见他又说:“有什么后果,时哥给你担着,别怕。乖,快开视频。”


    这是2019年,姚问二十一岁。


    这一年的这一刻她下定决心:如果姚爱军坚决阻止她嫁给江与时,那她这辈子就不结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