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6章 故人和人头
作者:admin      更新:2022-08-23 10:56      字数:17380
    火把的火光在锐利的刀风中剧烈摇晃,两个影子仿佛妖魔相互交织,变换出各种形状。


    周公瑾出手的时机虽然仓促,却毫无畏惧之色,双手握持加大了长刀上的力量,竟然能压得那头怪物一时后退,而校事府的密探同样紧随其后,死死地护住他的侧翼。


    尹路的眼神则在周围不断扫过,似乎想要从这片深邃的黑暗之中抓出些什么。


    “右边!”突然,尹路发出一声怒吼,伴随而来的是从黑暗之中飘飞而来的黑影,火光照亮它的黑袍,更照亮它裸露出来如尖刀一般的虫足。


    位于右侧的两名校事府密探几乎毫不犹豫地做出了反应。


    一人居于前长刀斩出如电,第二人居于后,却不是急于挥刀,而是右手在腰间猛然一震,一根金属杆砰然接上长刀刀柄,于是长刀凭空就长了四尺,后发而先至,竟然直接插向影子的眼珠!

    毕竟是荆吴强手如云的校事府,在摸清敌人的形状之后很快就镇定下来,合击的本领一旦被发挥,更是锐利无双。


    换成是他们平日里办理的那些盗匪、护卫、江湖人,恐怕在一回之内就已经死于非命。


    然则这怪物实力非凡,自然不会那么轻易就范,只见一个起落之间,这怪物竟然生生扭转了身形,避开了两道致命的利刃,轰然撞击在了一旁正欲帮手的密探身上。


    那名密探只感觉自己身体就像是被攻城锤狠狠地撞击在胸口,肋骨都断了两根,挣扎间看见黑袍里那张可怕的脸,两颊肌肉一阵颤抖。


    但他第一反应却不是逃离,而是扔掉手里的兵器,像是疯也似得双手环抱住了黑袍怪物!


    “放手!”距离很近的尹路先是一惊,摸出手弩对准怪物就是三箭,却完全无法刺穿躯壳,同时脚步不停出刀穿插在一人一虫之间。


    可终究是慢了一步,那黑袍怪物如螳螂一般的“双手”只是一瞬就切断了密探的双臂。


    断臂之痛让密探疯狂地在地上挣扎嘶吼,双肩位置的血流如注,很快就染红了土壤。


    紧随其后的校事府密探连续出刀,斩向怪物的首级,可怪物的速度诡异得出奇,加上那与人截然不同的关节扭动,竟生生躲避了大部分斩击。


    不过还是有两刀直直斩在了怪物的脑袋上,迸发出的却是金铁交织般的声音,火光中怪物的脑袋破裂,上方裸露出两道可怕的裂口,滚烫且腥臭的黑绿色血液滴落在身下的密探脸上,让那名密探“呕”地一声吐了出来。


    这样的伤口还不致命,但已经足够让怪物感到剧烈疼痛,因此它猛然一抖,身上的触手也收了回去,身躯诡异地平移了三尺,像是一只鬼魅一般连续跳跃了三处,再度蹿回黑暗之中。


    尹路扔下长刀,用受伤的双臂用力地把断臂的密探拉进人群中心,望着断臂处那可怕的伤口,咬牙从怀里取出药粉和干净的巾帕。


    “忍着!”尹路压低喉咙发出怒吼,裹着辛辣药粉的巾帕被盖上了伤口,剧烈疼痛让断臂密探几乎弹了起来,但又因为尹路死死压住,只能让痛呼淹没在喉咙。


    本来就一脸的墨绿色血液,如今更是多了许多汗水。这名密探的年纪很轻,不过二十的年纪,眼神清澈且稚嫩,这也是尹路最为痛心的地方。


    他们这些老人死则死矣,可这些年轻人怎么一点不知道保重自己?


    “进校事府的时候你前辈就应该告诉过你,不要逞能!不要逞能!你以为丢了你那条小命就有什么大用了?”尹路怒骂。


    密探咧嘴笑了笑,神情有些虚弱:“我只是觉得……我这修为,换这么一头怪物,不……亏。”


    却被尹路狠狠地瞪了一眼。


    尹路转头望去,黑暗之中的交锋远未结束,周公瑾一手拿刀一手拿着从地上的火把与那怪物战斗正酣,一手刀法使到得意之处,竟然斩落怪物一只如镰刀的手。


    而他皱眉听着周围的声音,再一眼望向地面的痕迹,多年的追踪之术给了他超乎常人的直觉。


    隐约间,他似乎看见一个黑影在黑暗之中不断移动,速度之快,之安静,都让人不寒而栗。


    但这还不是他最在意的。


    邓立……在哪儿?他不相信邓立会就此离开,这个人苦心孤诣把所有人骗进这儿来,不可能在这种时候草率离开。


    “在地下!”随着尹路一声断喝,地面土堆突然耸起一个小包,还没等冒头,尹路的一把长刀已经狠狠地插了下去。


    百炼的长刀在松软的泥土上几乎就像是切豆腐,顷刻间就没入到刀柄位置。


    但尹路没有丝毫欣喜,反而面色一变,只听见嗤嗤几声,土堆里并未冒出任何怪物身影,反倒是迸发出数根尖刺,直直向着尹路的脸、胸口和小腹飞去。


    尹路啊地一声,腰腹用力整个人立刻绷直,险险地避开几根尖刺,但右臂还是有些来不及,尖刺深深地扎入手掌,力量之大穿透掌背。


    他没有发出痛呼,而是继续呼喊:“来了!”


    “砰”地一声,他身后的土地爆裂,一道身影蹿出,一对弯弯的镰刀已经向着他的头颅交叉而来,校事府密探们还未来得及救援,眼见着尹路的大好头颅就要冲天而起。


    也不知道是在这危难关头是不是迸发出的急智,尹路竟然就地瘫坐了下来,整个人一下子从双刀的缝隙穿了过去,除了耳朵鲜血淋漓之外,竟然没有当场身死。


    而他就地一滚,虽然姿势难看,但右臂却结结实实地握住了怪物的一条粗腿。


    这怪物虽然有无数只虫足,可支撑其主要行动的,还是四肢,这一条腿一握,直接使得怪物无法抽身,下一刻,校事府密探们齐齐压了上去,乱刀一阵猛砍。


    都是修为不俗的高手,其中不乏小宗师,一通猛砍下来,就算是怪物也是全身崩裂,一颗脑袋更是裂口无数,流出也不知道是脑浆还是血液的墨绿色液体。


    怪物发出最后的嘶吼,但很快没了声息,软软地倒了下去。


    而另外一边,周公瑾已经把那头怪物逼得无处可退,愤怒之下全力挥出镰刀斩向周公瑾的左臂。


    但周公瑾显然早有预料,嘿然一笑,却不是直接躲避,反而向前踏出一步,左臂下屈,镰刀没斩在手臂上,而是直接切断了周公瑾手中的火把。


    火星四溅之间,那被切断的火把头也不知怎么的,竟然正好落在那怪物的眼睛上。


    虫子天生畏惧火焰,而这怪物虽然强横如此,依旧改变不了天性,顿时发出痛苦的哀鸣。


    而周公瑾不管不顾,趁势反握长刀,顺着怪物的喉咙,直接把长刀送到了底部,就此把怪物钉死在土墙上。


    深吸一口气之后,周公瑾看向簇拥而来的众人,又看向尹路。


    尹路摇摇头:“没有找到邓立的踪迹。”


    周公瑾呸了一声,骂娘道:“奶奶滴,这狗东西倒是逃得挺及时。”


    话是这么说,刚刚若是邓立亲自参战,只怕胜负还难说。


    正当说话之时,却听见一声清晰的脚步声响起,众人顿时神情警惕地转向看向脚步声来的方向。


    身上手弩还有剩余箭矢的也已经上弦,随时都可以激发。


    那脚步声依旧稳定,并无半点犹豫,直到被火光照亮,才显露出一张神情冷淡的脸,而他的右手,提着一个人头,仔细一看,竟然是刚刚还嚣张不可一世的邓立!


    “周大人,别来无恙。”李四抛出人头,任由它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好似呼应众人的心境。


    第-——回 终章

    以下为后续主线大纲:

    李四出现之后,周公瑾和他交谈。


    原本李四并不打算相帮,只想旁观,但看见事态逐渐失控,张言灵已经变成了一个祸害之后,不再旁观,选择了站在诸葛宛陵这一边,这也是李四为什么会出手杀死邓立救人的缘故。


    当周公瑾带队赶到皇宫密室,心却凉了一半,这些虫子还是挖开了隧道,直闯入密室。


    他以为诸葛宛陵已经横遭不测,几乎晕厥,但还是忍着沉痛向前。


    越向前,他就越感到心惊。


    一路过去,都是虫的尸体,其中不乏能和宗师匹敌的独角虫,但此时这些虫子却死得十分凄惨,脑袋炸裂成一团烂泥。


    进入到最底层密室,看到诸葛宛陵没事,秦轲已经到了,陪在一旁。


    交谈之后,周公瑾发现秦轲身体在微微颤抖。


    担心秦轲是否受伤。然而秦轲没有受伤,而是因为宁馨死在乱军之中,遗体几乎分辨不出,今夜混乱不堪,整个城池都危如累卵,即便是有几名校事府的护卫,却又怎能真的护住这样一个弱女子呢?

    秦轲于是质问诸葛宛陵,是否对今夜要发生的事情知情,虽然他觉得自己的判断没有来由,但他总觉得诸葛宛陵是那个能对一切事情都了如指掌的人。


    诸葛宛陵开始解释。


    1.当年为何会和刘德等人决裂——因为他坚持要去极北之地挖掘这个世界真正的秘密。刘德则觉得拯救这天下百姓更为重要,于是双方决裂。


    2.赵子云选择了支持诸葛卧龙,最终在极北之地触及最底层秘密之后死去。


    3.诸葛卧龙也因为这个秘密导致身体逐渐坏死,用尽最后的一点力气回去了荆吴,见到了本就身患重病的诸葛宛陵,并成为了他。


    4.解释了洛凤雏的身世——曾与诸葛家两兄弟青梅竹马,且与诸葛卧龙有婚约,当诸葛卧龙失踪之后,拒绝听从家族安排改嫁,而是顺着他当年的道路去了极北之地,机缘巧合也落入了那一处密室,这个密室的主人,也就是掌握这全天下最大秘密的人。因为同病相怜,密室主人给了洛凤雏少许力量,让她支撑着残躯复仇。如今洛凤雏复仇的心散了,那股力量也开始逐渐离开她的身体,大限将至。


    之后,诸葛宛陵驱散了众人,说给他最后一些时间,之后这些事情都会迎来一个终结。


    等众人走后,诸葛宛陵来到洛凤雏床前,此时洛凤雏已经醒来,发如雪,身躯透亮如蝉翼,仿佛随时会消散。两人相拥,诸葛宛陵向洛凤雏道歉,洛凤雏却惨淡一笑,一双灿如星光的眸子闪了闪,摇头叹道:原来你,不是他啊……


    诸葛宛陵全身一震,许多记忆涌上心头,方才意识到自己并不是诸葛卧龙,这么多年来,他只是包裹着诸葛卧龙影子的一尊躯壳罢了。


    他曾以为诸葛卧龙与自己合二为一,但实际上诸葛卧龙受到重创导致力量消散,只能是把一部分的记忆和力量交给了他,诸葛宛陵只是诸葛宛陵。


    想到这里,他也跟着神情凄然,他和洛凤雏从小一起长大,又何尝不是对她情根深种,迫于婚约,也迫于一份作为兄长的责任,他断舍了自己的情愫。


    洛凤雏用她已经虚幻的手指轻轻触了触诸葛宛陵的额头,轻轻道:“你也不是宛陵哥哥,你……到底是谁呢?”


    但最后,她还是蜷进了诸葛宛陵的臂弯间,安静地闭上了双眼。


    她强大的力量像是被打散的烟尘,却是逐渐凝聚进入了诸葛宛陵的身体。


    诸葛宛陵痛苦地发出哀嚎,维持着臂弯的动作,但怀中人已然消逝。


    城外,等待时机的木兰终于暴起,却不是冲着高长恭,而是冲着高长恭身旁的黑袍人,一番争斗还是刺杀失败,高长恭虽说只是半步圣人,却已经完全压制住木兰这个大宗师。


    正当失去意识的高长恭想要杀死木兰时,黑袍人却站了出来,挡住了高长恭惊天动地的一枪,弥留之际他掀开兜帽,竟然是路明。


    原来路明知道命不久矣,便投靠了王族,甘愿成为他们的棋子,但他的初衷从未改变,之所以苟且偷生只是为了再见木兰一面,而为木兰挡住这一枪,他也把木兰打进了城内大阵,大喊说自己不悔,最后无数的蛊虫爬出他的身体,他坦然死去。


    城内所有的虫子终于偃旗息鼓,全部都死去了。


    城头的木兰眼睁睁看着这一幕,想到路明一直以来像大哥般对待自己,不禁潸然泪下。


    高长恭突然放肆大笑,“你们便是如此拦我的?”


    他终于迈入圣人境界,仰天猛然一息,随后居然有一颗流星落下,星光被他尽数吞入腹中。


    这是武者入圣人境界的最后一步,自古以来武者入圣人境界的少之又少,因此很少有人知道这个秘密,而这流星也不是真的流星,而是天地灵气聚集在一起的巨大力量,这会真正冲破肉体的桎梏,让高长恭的身体区别于人类成为另外一种存在。


    气浪撞得大阵一阵颤抖,而高长恭单手持枪,一枪之下更是引发了建邺城内的巨大地震,见者无不骇然。


    “诸葛卧龙!你还要藏吗?不如就让我们面对面决定谁才是天命!”此时的高长恭,可以说已经成了张言灵的另外一个身体。


    秦轲眼见这样的场景,已经不抱胜利希望,不知不觉身旁轻飘飘落下一个人。


    诸葛宛陵。


    此时的诸葛宛陵已经恢复了平时的淡然,颇具神性,他走向高长恭,背对着秦轲说:此战不论胜负,你都该去寻找自己想要的活法了。


    秦轲不明白,诸葛宛陵却突然转身,伸手在他额头点了一下,就这一下,秦轲身体里那颗神龙之心又再度跳动起来,胸口的小黑也开始苏醒,眼眶中呈现出一片白芒。


    诸葛宛陵命令众人保护好秦轲,接着悠然升空,在城外与高长恭对战。


    先天术法中诸葛宛陵属水,因此他引动了建邺皇城四周所有水流,与高长恭一战,而高长恭则是最强躯体的圣人,无论水流幻化成利刃还是重锤,都无法真正损毁他的体魄。


    而另外一边,秦轲进入到了一个莫名境界里,在这里,他自由行走,虽看似简单,但每一步都可以随心所欲没有距离限制,可以一步只走一尺,也可以一步走出数百里,他尝试几次,最终还是回到了建邺。


    他亲眼见证了无数百姓在灾变之下所承受的苦难与恐惧,他心念一动,回溯了时间,他看到了宁馨之死——她让护卫优先护送那些孤儿院的孩子们,之后被逃难的人群冲散,临死前也不忘捡回想要留给秦轲的肉包子……


    秦轲心中沉痛,捡起那个肉包子放在嘴里大口咀嚼,他知道这一切都无法挽回,过去事情他只能看到,却无法改变。


    他又回到了当下,诸葛宛陵和高长恭两人在他眼里只是两团模糊的身影,根本无法看清。


    他总觉得诸葛宛陵是想让他看到什么。


    于是他离开了建邺。


    他去了稻香村,一路沿着当年的路行走,最终找到了一个孤坟,他颤抖着挖开孤坟,从中找到了整整四具尸骨,这其中有他的爹娘,有他的妹妹,还有……他自己。


    他终于知道那个女人(会变幻的妲己)说的不是假话,因此感到愤怒与欺骗,这时候他突然肩膀被拍了一下,猛然转过头,竟然是高长恭。


    原来高长恭内心虽然被封闭,但就在入圣人境界的时候,他的魂灵恢复了自由,可惜此时那个身体暂时无法回去,只能飘荡在世间,没想到他竟一点都不害怕,反倒是对这个境界啧啧称奇,秦轲骂了他一顿,他也只是笑笑。


    然后两人结伴而行,高长恭想要去边境看看,唐国和荆吴两军厮杀正酣,却不知为何唐军突然退去,前线大将军黄汉升实在老迈,用扑刀撑住身子靠着巨大的防守器械(墨家公输胤雪提供)喘气,自言自语道:看来丞相的计策奏效了。


    冥冥之中,黄汉升感觉到了什么,回过头看,又什么都没看见,其实此刻秦轲和高长恭就站在他身旁。


    秦轲不解,为何唐军退却。


    原来诸葛宛陵早做了准备,暗地里和沧海做了交易,又与墨家的孔仲尼联盟,取得了公输家的先进器械,此时沧海正趁着唐国南下,边境空虚,直接大举攻入,可能已打进定安城了。


    秦轲震惊,拉着高长恭一起去看,发现沧海大军真的在定安之外兵临城下,而一向游刃有余的杨太真,面对这种完全无法掌控的局面惶然不已,四处告急的军报令她无法自处,只能躲在床帐和被褥里瑟瑟发抖。


    大臣们在外急切地呼喊,李求凰身着白袍,提着佩剑安然走入,先是安抚了一干众人,且处理了眼下最紧要的几个军报事情,随后他不慌不忙地进入到卧房,掀开床帐,轻轻拉开棉被,看到了蜷缩成一团的杨太真。杨太真眼神愤怒,两人相视一会,她眼里的愤怒慢慢变成了哀怨,使劲擦着还挂着泪痕的脸颊,像个失去了自尊的小女孩,“我说了我做不到,我败了……这下你高兴了?”


    李求凰用指腹擦干了杨太真的眼泪,温和说,“我不在乎输赢,只要你开心便好。”


    “我这样子,像很开心吗?”


    “谁找你不痛快,我帮你说理去。”他还是一脸寻常的笑容,掂了掂手里的佩剑起身离去。


    杨太真透过帐幔看到那个挺拔的背影,大喊着问他要去哪里。


    李求凰没有回头,“为你守城。”


    他一身白袍素冠,宛如避世已久的侠客,长剑出鞘,于城楼之下以一敌千。


    宗师剑神,三尺青锋,沧海大军一时竟真的被压制住了。


    秦轲看着这一幕惊讶不已,方才想起原来当初他在宫里遇见的大叔竟是李求凰,尽管他不知道他和杨太真之间的事情,但李求凰之痴情,世间少有。


    高长恭看着,只道可惜,“一代英才,却注定因情陨落。”


    不多时,李求凰的剑锋已经现出了一些迟滞,而此时沧海军中走出关长羽,他提出两人应该决斗,方显公平。


    宗师之争打得难解难分,拼着不要命的打法,李求凰最终重创了关长羽,令其有些羞愧,曹孟在后惜才,不再同意单打独斗,继续派兵层层围攻。


    半身染血,长剑多处缺损,面对虎豹骑一轮轮冲锋,他终于力战而竭。


    杨太真跑出城门时见到的是拄着剑柄屹立不倒的李求凰,她再四下环顾,尸山血海,城头火光四起,她拥住了李求凰,握着他手中长剑引颈自刎。


    曹孟敬佩英雄,安排厚葬两人,随后带人进城,他的身后跟着明世隐。


    然而等他们走进太史局,却发现之前摆在其中的“浑天仪”消失了——被张言灵挪走。


    高长恭看完了这一切,却发现秦轲始终只在看着某一处,他跟随他的目光看去,是个不太起眼的年轻人。


    而秦轲对这张脸太熟悉了,褚苟,这个他始终不愿承认的徒弟,最终倒在沧海的铁蹄之下,死前他握紧了手中令他命运改变的铁球,望着血色的天空笑道:师父,褚苟没给您丢脸。


    秦轲心情再度受到重挫,蹲下身子哀嚎起来。


    高长恭扶起了秦轲,说这些事情,其实一直在发生,百年乱世,不知攒下了多少人间惨剧。


    这也是他当初决定抛却安逸,回归战场的原因,可他的位子越坐越高,最后发现他的马蹄之下,同样不知踩过了多少无辜者的尸骨。


    他也想知道,诸葛宛陵对他说过的那个梦中世界,究竟何种模样。


    他问秦轲,难道你不想知道吗?

    秦轲当然想知道,于是他再次整理心情,跨越绵延万里的长城,到达极北之地。


    极北之地。


    秦轲蓦然意识到这里的怪异,原本应该是终年冰雪的地方,此刻在他眼里却是一片五光十色,他问高长恭这是什么。


    高长恭思考之后猜测这大概是此间天下所有的灵气汇聚之地。


    一切的起点,也是终点。


    他们在更高的境界里,才能看见这些。


    两人顺着颜色汇聚的方向走去,进入到了一个如冰宫殿般的洞窟里,秦轲越是向前,越能听到大脑里那个声音响亮。


    是他无数次梦境里的那个女人,她在呼唤,呼唤着自己的孩子。


    两人穿过洞窟,走进了一个仿佛吞噬了一切黑暗的无尽空间,那个女人,身形若隐若现,漂浮半空,眼神温和地看着他。


    “我的孩子。”女人款款飘落,向他展开双手,秦轲下意识地没有闪躲,而是迎了上去,两人拥抱,秦轲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宁静安心,仿佛婴孩沉眠于母亲的羊水之中。


    高长惊讶地看着这一幕,不语。


    直到许久,女人流泪,放开秦轲。


    泪水落地,碎成无数彩色烟尘,秦轲这才知道极北之地外面那些五光十色的灵气来自何处。


    秦轲:你是谁。


    女人:我是你的母亲。


    女人又说:当然,很久很久以前,制造者给过我一个名字,女娲。


    高长恭身躯一震,不可置信地问道:你是那个,上古圣王的妻子?


    女人解释了当年她是如何被圣王所迷惑,带离了此地,进入到烟火世间,又如何享受了尘世浮华,最终如何遭到圣王背叛——她注定了只是制造者塑造出的一个神灵,无法为圣王留续血脉,圣王为了万代江山,迎娶了很多女人。


    然后她又说起了以前的事情。


    上古的圣王也同诸葛卧龙一样,对这个世界的奇异有所怀疑,他想挖掘这个世界诞生的秘密。


    多年寻觅之后,他到了极北,见到了独自一人守护极北灵气沼泽的女娲。


    那时的女娲灵智初开,对这个突然闯入的陌生人很是好奇。


    圣王一路上艰难险阻,受伤严重,她在照料圣王时听到了很多外面世界的故事,两人也在朝夕相处中互生情愫。


    圣王通过女娲手里的方形盒子看到了世界之外的模样,也看到了自己生活多年的世界的全貌,他在黑暗的无尽空间里摸到了一面无形的墙,女娲告诉他,这是世界之壁,外面,是虚无宇宙。


    他方才得知真实世界早已因为外星文明的入侵而消亡,逃脱的人类流浪于虚空之中,想要重建家园,然而他们无论尝试多少次,都逃不掉被更高级文明入侵并毁灭的命运。于是他们只能制造一个完全密闭的数据世界,如果这个世界能让人类存续,那幸存的人类即便是全部转换成代码,也未尝不可。


    女娲只是制造者们留在这个世界的本源内核,相对于圣王来说是神明般的存在,他并不太能理解高级智能工具这种存在,他只恐惧于她一天比一天更像人类。


    他知道,这样一个神明般的存在,一旦拥有了自我意识,有了欲望和爱恨,便有可能在一念之间决定这个世界的生死。


    于是圣王让女娲心怀天下,欺骗她分出自己的强大神力,变成了六件神器,并且直接给予了他圣人之力,而上古圣王依靠这些,确实建立起了一个伟大的王朝,维持了一段时间的国泰民安,让女娲看到了世间最美好的百年。


    可惜,圣王知道人有大限,越是年岁渐大,越是惧怕即将到来的死亡,他更加害怕自己死后,会有其他人像他一样来挖掘世界的秘密,于是他将女娲送回到极北的无尽空间,并反过来利用神器的力量禁锢女娲,再建立起一个被称作“王族”的组织阻止世间各种势力探究世界本源。


    “从此之后,你们都是神的影子,你们管理这世间一切,只要世界存在,你们每一个人,都是王者。”


    王族的历史由此开始。


    王族的成员都是世界精英,他们得到了诸多财富和资源,是站在这个世界顶端的小部分人。


    可时间久了,王族内部也不再是铁板一块。


    万年间有不少人曾想触及那个秘密,最后都被保守派秘密处决了,而女娲在圣王死后也后知后觉地发现了自己遭到了欺骗,于是开始不断诱导王族那些探究派的人从坚守秘密变成解开秘密。


    诸葛卧龙就是其中之一,甚至他差一点就成功了。


    但他最终无法摆脱王族的追捕,当年极北之地,圣人与宗师在灵气沼泽里不断吸取力量又不断互相释放力量,惊天动地。


    诸葛卧龙和赵子云不顾女娲的劝阻,在世界之壁上打开了一个区域。


    然而,赵子云踏出第一步的时候,整个人都好像被吸入了另一个世界,他可以和诸葛卧龙交流,然而他的身体在接触到外界空间的那一刻,已然化为尘埃。


    赵子云的精神力围绕着诸葛卧龙,他们协同女娲一起暂时封住了世界之壁的破损,赵子云也因为力竭,最后一点精神力都涣散不见。


    诸葛卧龙虽活了下来,但身体也开始坏死。


    女娲告诉他,这么多年她一直在尝试一件事情,她是被界外的制造者们塑造出的,而她,是否也能凭借自己的力量,创造出人类呢?

    于是女娲展示出了自己费尽心血创造出的第一个人,这不同于诸葛卧龙这样的人的存在,这个世界原本存在的人,都是女娲遵从系统,也就是那个精巧的方盒子的程序而创造出的,只有这个人,是女娲集结这个世间本有的灵气造出的,这是属于她自己的“孩子”。


    诸葛卧龙终究有些踌躇,女娲的力量已经到了尽头,她将永远无法离开无尽空间,也失去了与外界制造者们的联系,这个世界被孤立了,而他的身体即将崩解,世间大小俗事却从未有一刻停止过发生。女娲告诉他,如果没有新的人破开世界之壁,和外界制造者们联络,这个世界很可能会被他们从程序中删除,这个世界留存的希望,将会寄托在她亲手创造出的“第一个人类”身上。


    诸葛卧龙似乎也陷入了上古圣王的困境,他不知道世界的秘密是否应该掌握在某一个人的手中,这个人的心性如何,他会愿意为了像他们这样争斗不止的人类付出一切吗?


    另外,如果他失败了,世界便只有消亡这一条路了。


    最后他决定将自己一分为二,记忆的传承交由病重的兄长,让他代替自己教导这个孩子成长,而他借由灵气沼泽的力量,将自己的初心和最主要的特质给了他。


    这个孩子是秦轲。


    某种意义上,秦轲一直寻找的师父,是他自己身体里的那一份执着。


    那是诸葛卧龙和女娲对他的引导——“找到师父,带他回家。”


    秦轲无法接受这个现实,逃离了洞穴。


    另外一边,建邺城两位圣人大战,张言灵附体的高长恭身上兼具两位圣人属性,因而诸葛宛陵以先天水术化身成为夫诸(像是白鹿一样的神物),与身形仿佛巨人般的高长恭战成一团。


    而极北之地的高长恭,也终于找到了躺在雪地里看天的秦轲,他说服了秦轲接受了这一切,然后秦轲跟他一起回到那个空间,继续听女娲说关于诸葛卧龙的事情。


    女娲说诸葛卧龙想过把所有人带离这个封闭的世界,但失败了,只是他遗留下来的东西,还是给了女娲一些帮助。这时候女娲打开一个显示屏,竟然是赵子云的面容,然而赵子云此时竟然不在世界之内,而是世界之外。


    女娲说,当初赵子云的精神力并没有完全涣散,她用方盒子留存了一份数据,然后传导到世界之外,又帮他重建了一副身体,但身体在界外会很快腐坏,每一次腐坏都会令其更大强大,却会失去一部分记忆或特质,此时的赵子云已经是第五百三十六个赵子云,外表看上去和赵子云没有区别,本质早已非一人。


    可即便这样,这个赵子云依然记得几件事:变强。破壁。联络。


    “别怕,我在这里。”赵子云的系统损毁得很厉害,四千多年前曾经追踪到了一段制造者们的传输数据,可他无力做出回应。


    女娲说,制造者们希望人类留存,哪怕世间依然战乱纷飞,苦难不堪,他们依然想要一个无法被外力毁灭的世界,长长久久地存续下去。。


    原来这就是一切的真相。


    秦轲和高长恭都明白了这些,而高长恭看向秦轲,问你怎么看,秦轲说自己不知道,因为他对外面的世界也怀有恐惧,但又有几分向往。


    而高长恭耸耸肩,这也算是一种幸福,毕竟有选择的痛苦,往往比没有选择的幸福,更有值得探究,但他们两人的时间不够了,秦轲点点头,此时他们都可以感觉到建邺城的战斗已经到了白热化,两人的身形也不再那么稳定,高长恭是因为自己就是亲身参战的人,而秦轲觉得自己是因为诸葛宛陵给的力量才能进入这个境界。


    女娲笑着对秦轲说,她会等待他的选择。


    秦轲知道自己不是那个坟墓中早已死去的苦孩子,他的母亲是这个世界的造物神。


    此时离别,他狠狠地拥抱了她。


    当一切真实感觉回到了身上,秦轲抬头,看见的却是诸葛宛陵落败的场景,张言灵吞噬了诸葛宛陵的力量,此时身负两种圣人之力,根本无人能敌。


    诸葛宛陵看到秦轲归来,长舒一口气,道:时机到了。


    原来他早在开战之前就交托了自己属于诸葛卧龙的那一份力量,当下龙心、小黑、造物神之子三体融合,直接碾压了圣人境界,小黑化作的黑龙咬着完整的破军,与张言灵在云端大战,张言灵终究不敌,临消散前,他看到了王族的众多成员都在背身而去,他们有的人驰骋于草原,维护着一方的安宁,有人只想挣钱,安安心心地做着九江城的“大财神”,他一直想做这个世界的王者,而其他人或许早在这漫漫长路上与他渐行渐远了。


    最后他的整个身体消散,成为了浑天仪上一段难以解读的文字。


    或许这么多年下来,那上面每一段晦涩难懂的文字,都是一个野心家欲望破灭时的哀叹和忏悔。


    一切胜利之后,高长恭失去了圣人境界的力量,直接跌落到了小宗师的下境,但他无所谓,反倒感觉轻松了许多,他终于决定和木兰一起远赴长城,过潇洒的生活,临别时,阿布还在担心高长恭修为的问题,结果几招试手之后,小宗师上境的他居然落败了。


    高长恭笑着说自己现在虽然是个空架子,但毕竟进过圣人境界的人,肯定会有所不同,别说寻常武者近不了身,就是有了危险,这不是还有个悍妻在身边嘛,不必担心。


    自然是遭到了木兰的一番“教训”。


    更重要的是,高长恭被控制之下对荆吴造成了巨大的伤害,百姓甚至是亲友都不能再接受他这个大将军了,高长恭这个身份必须随着张言灵的落败而死去,以后,他只能戴上面具生活。


    说起来讽刺,当年他因为太俊美给自己戴上恶鬼面具,而现在,他得把这个面具戴一辈子了。


    秦轲等人送走了高长恭,一切还在持续推进,诸葛宛陵舍弃了诸葛卧龙的“馈赠”之后,身体依然如风烛残年,却还笑着说自己“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一边有条不紊地收拢国政,一边派遣得力干将前往边境,目的是为了赶在沧海完全吞并唐国之前,守卫自家的领地。


    或许将来,荆吴和沧海也逃不过一战。


    秦轲知道,世间俗事还会一日一日地堆积如山,他不愿参与其中,却也不想这个世界消亡。


    他有他必须去做的事情。


    再次来到世界之壁前,他终于举起了手中破军,一下一下地砸了过去。


    星光璀璨之下,秦轲回首望了一眼,女娲的身形已经变得模糊,而他穿越万水千山,看到了独自背着包袱,策马赶往稻香村的蔡琰。


    他想起那天明月之下两人的约定,“等我回来。”


    说罢,他抬脚走进了虚无。


    许多年后,稻香村。


    夕阳半隐于晚霞之中,篱笆上的牵牛花开得欢畅,院墙边趴着的老狗已经是第三代了,蔡琰的鬓角也染了些微霜,她抬头望着远方的如墨山水,喃喃自语道:“或许……明天他就会回来了。”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