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里可能人人都有。”靳劭露出一个苦笑,“要是人人都有，我也不用被驱逐出来了。”


  　　“这是什么意思？”沈括摸不着头脑，“难道基地市里的人不希望多一点你这样的人才吗？”


  　　“不是多一点。”靳劭纠正他,“整个基地市里，两千四百五十万人,就我一个怪胎。”


  　　沈括皱眉：“不是说了是神眷吗？你何必这样称呼自己呢？”


  　　“不是怪胎吗？”靳劭嘴角勾起一个极为嘲讽的笑,“可他们都这样叫我。自从我的这种与众不同被他们发现后，他们都这样叫我。怪胎,异类，还有人怀疑这场灾难是我带来的，建议把我烧了祭天呢。”


  　　“你……”沈括说不出话来。


  　　在一个有着几千万人口的地方，被所有人用异样的目光看待，甚至还要顶着他们的压力……这样的日子，一定很辛苦吧。


  　　不知为何，沈括想到了自己的爷爷,一样是拥有不被世人所理解的能力,一样是顶着别人异样的目光……还有家人的不解？沈括记起靳劭刚来那天发烧神志不清时说过的“哥哥,你也不相信我”,连他的家人也不给予他帮助吗？

  　　沈括看着靳劭那个古怪的笑，突然有点同情他。这样看来,也许他连爷爷都不如,爷爷虽然不为大家所理解，但是至少父亲从金钱无声地对爷爷进行资助,而自己则每年暑假都会过来陪着爷爷,帮他做事。


  　　沈括照着靳劭刚刚做过的,也伸出手在靳劭背上拍了拍。


  　　“没事,他们不识货是他们的损失,那是他们蠢。你现在不是在这里遇到了我吗？你看，现在你知道了，你不是他们所说的什么怪胎异类，你只是受到了神眷。”沈括想到一件事，“所以你就是凭借你的这个能力，穿越危险的丛林，来到我们这里的是吗？”


  　　“嗯。”靳劭的脸色微不可查地动了动，然后恢复了正常。


  　　“你的这个能力可以保证我们两个人穿越丛林，找到别的临时基地吧？”沈括有点担心，“你来的路上还见到过别的临时基地吗？等等，我记得你知道我们村当初上报的人口数，这种信息不是随便哪个人都能知道的吧？你能找我们这里……你是不是知道各处的临时基地的位置？”


  　　靳劭笑了一下：“这下猜到了？我记得我第一次敲门的时候说过，我是机动队的，但是你不信。”


  　　沈括讪讪：“这不是，在你来的前一天，刚巧有个强盗也自称是机动队的，想骗我们开门嘛。他前脚刚说完这个蹩脚谎话，你后脚就来重复，你说我会不会信？我还怀疑你和那个男人是不是一伙的呢。”


  　　“哦？”靳劭挑眉。


  　　“当然，一开门我就知道不是了，”沈括好笑地摇摇头，“你是不知道，那个人浑身都穿得破破烂烂的，村里的小孩说他就像个野人。”


  　　说着，沈括的脸色又暗淡了一下：“其实，说起来，在门外的时候，那个人和你对我而言是一样的，我救了你，却拒绝了他。”


  　　他见靳劭面色不对，又赶紧道：“哦，你别误会，我知道你的意思。我不是后悔，我觉得我做得很对。在村民都是毫无战斗力的老弱妇孺的情况下，把这种不确定的危险因素完全排除在外才是最好的。你要不是刚好遇着了那几个熊孩子，我肯定也不会放你进来。我知道，道理我都懂。我就是感慨一下。”


  　　“这就对了。”靳劭点头，话里透着几分无奈，“有时候我真的忍不住担心你会因为一时心软而做出那种把全村人都带入危险中去的傻事。”


  　　“我看起来像是这么不靠谱的人吗？”沈括不满。


  　　“像。特别像。”靳劭诚恳道。


  　　沈括想了想，觉得自己以前也确实心大了点，他知道靳劭这是在担心他们出去外面后他行事会给他们带来麻烦。


  　　他真正道：“你说得对，我以前确实是有很多地方做的不好。不过那是以前，你来了之后我也在改变自己。以后做事之前，我会更谨慎的。而且，这不是有你在一边看着嘛，要是我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妥，我也很欢迎你给我提出来呀。”


  　　“嗯，我会的。”靳劭道。


  　　“这不就得了。”沈括道，他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又道：“哎呀我们别在这里扯这些有的没的了，你是知道别的临时基地所在地的是吧？能大概和我说一下最近的离我们这里有多远吗？还有他们原来有多少人，我们两个过去的话，大概需要多少时间，你和我交代一下，我也好做个准备。”


  　　“最近的……”靳劭沉吟了一下，“最近的大概是离这里两百公里远的外的J市，基地市的登记里他们那里应该只有一两万人。不过有些话我得提前和你说清楚，四个多月之前我们就不再向外面输送食物了。


  　　我们基地市是全国最大的基地市之一，除了京城和魔都，就是我们基地市的规模最大了，几乎整个南方能召集过来的最尖端的科技人才都在我们基地市。新的食物不研究出来，人类还是注定要灭绝的，所以人类未来的希望都赌在他们这样的人身上，他们活下来的价值更大，所以……为了长远考虑，市里不得不断了其他小规模聚集地的食物——”靳劭有点沉重地看了沈括一眼，黑沉沉的眸子里闪烁着一些沈括看不懂的情绪。


  　　“我……我都懂。大局为重嘛。”真的听到这个事实，沈括的心里还是有些苦涩。虽然早就猜到事情是这样了，无论是从人类的未来上来说，还是从他们自己的未来上来说，这样做都是更正确的，可是真的听到自己是被放弃的那一部分“没有用”的人的时候，内心里巨大的委屈与失落感还是涌上心头。


  　　这是没有任何语言可以安慰的了。靳劭用他幽深的眸子无言地望着沈括，照样把手按到他背后，拍了拍。


  　　沈括沉默了一阵子，调整好了情绪，拂开靳劭的手，道：“没事了。让你看笑话了。”


  　　“没有，这是人之常情。谁都想活，这没有什么好笑话的。”靳劭摇头，表情严肃，“你们村子是因为出了你和你爷爷这样的奇迹，其他的地方却未必能有你这里这样的好运。四个月过去，一万人也要吃成几百人了。所以，你要做好见到一些……那些场面的准备。”


  　　“他们真的会……”沈括眼睛瞪大到一半又不再继续吃惊下去了，相对来说，在末世也几乎餐餐吃饱的他几乎是没有资格提出那样的问题的，那也太做作。


  　　“我知道了。”沈括低下头。过了一会儿，他还是忍不住微微抬起一点头，眼睛瞥向靳劭，“你说得这么肯定，是因为你已经见过了吗？”


  　　“嗯。”靳劭抿着唇说了一个字。


  　　此话一落地，两个人都沉默了。


  　　沈括插着手看着地面。


  　　沈爷爷这所房子也建了有些年头了，地上铺的瓷砖之间难免会有一些裂缝。他记得以前，自己来这里的时候特别讨厌夏天，因为一到夏天，沈爷爷院子里的树上会有知了连着叫一整个夏天不说，这些建久了了瓷砖缝里还会爬出一队一队的小蚂蚁。他夏天爱吃西瓜，吃过之后地上总是会爬来一堆一堆的蚂蚁。


  　　其实也不只是蚂蚁，乡下农村，热闹得很，什么鸡鸭狗猪，鸟兽虫鱼不多。还有老鼠蟑螂，更是多得很。那时他总是嫌吵。有时候气急了，也赌咒，恨不得这些玩意儿死光光。


  　　然而到了现在，那些东西真的死光了，地球被植物重新占领，地球上的动物只剩下人类还在孤独地挣扎，沈括才感到深深的孤寂。


  　　到了夏天，真没有了知了出来烦人，他都觉得日子过得虚幻。


  　　“你说，”沈括看着空荡荡的地面，“那些科学家，生物学家，会在这种时候为了生物多样性，或者，什么别的原因，还养着一些别的动物吗？”


  　　沈括问完这个问题，自己都笑了。


  　　“我是不是很傻，我也太圣母了，这个时候连人都养不活，人都只能饿死，怎么可能还有人养别的动物。”


  　　“有。”


  　　“是吧，我就说，我——啊？真的有啊？”沈括愣住了。


  　　“真的有。”沈括一愣一愣的样子看得靳劭手心发痒，他忍不住想伸手揉揉他的脑袋或是什么。但是伸到一半，他又强行给自己变了个轨迹，改为摸了摸自己的头发。


  　　沈括又不是他的什么后辈，他这么动手动脚算什么。


  　　“主要是小白鼠，”靳劭摸着自己的脑袋，“那些搞生物实验的要用到活体，总不可能拿人做实验吧？所以小白鼠还是得养着。不过也养不了多少，他们研究所的人确活体实验目标缺得要死。”


  　　“啊……”沈括忍不住发散思维了一下，“那你说，他们会不会偷偷拿活人做实——”


  　　沈括话才说到一半就被打断了：“你不要乱说。”


  　　靳劭的表情分外严肃，他虎着张脸看过来的时候沈括险些以为自己又回到了小学时代看到班主任，心跳都停了一拍。


  　　“你以为那些科研人员顶着几千万人的压力做科研是那么轻松的吗？全世界的人都饿着，别人都不敢下床，他们却顿顿吃饱，你以为他们这样真的很轻松吗？他们做不出成果的时候你知道那些群众的目光有多可怕吗？都说谣言杀人，他们是顶着刀剑在背，战战兢兢地为人类的未来拼命。我希望你以后不要这样轻率地说这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