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平阳关往事
作者:admin      更新:2022-08-19 13:01      字数:5787
    他已在此坐了有些时候,周围不少人渐渐发现了他与此地的格格不入,正磨拳擦掌要过来与他“打招呼”。


    还有人朝他吹了声口哨。


    却叫客栈的小厮的声音忽然打断,悻悻离去。


    “客官,看你这模样可不像亡命之徒,倒像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哥,怎地这么想不开,来这鬼地方?这可不是什么好玩的。”


    走过来的小厮自顾在对面坐下,他穿着粗布麻衣,脸上横七竖八的刀刮剑伤,容貌破损,不修边幅,但依稀可辨五官俊朗。


    那些人倒像是不想得罪他。


    小厮用满是老茧的粗手给司若尘倒了一大碗酒,神色尽力想表现地友善些,反倒让人觉得滑稽。


    司若尘生的天生的一张好皮囊,总不缺这样见了心生欢喜的,许是铁汉柔情,生了丝恻隐之心,开口劝道:

    “回去吧,这些人可都不是善茬,你穿戴不凡,绝不是他们这类人,没必要非跑这儿来送死,从哪儿来,回哪儿去。”


    司若尘苦笑一声:“回去做什么?他又不要我。”


    这话一听便是为情所困啊。


    小厮略有些激动。


    “同媳妇吵架了?”


    挤了挤那浓眉,一副了然于胸却又不开口点破的样子,开解道:


    “哈呀,你一个大男人,同她置什么气?她说不要你就是不要你了?这女子的话得反着听,要便是不要,不要那便是非你不可,说不准她此刻就盼着你回去呢!”


    司若尘不知如何解释,犹疑不定地瞧着他,最后只得道:


    “他不是女子…”


    “他是男子。”


    一口酒水全喷了出来。


    甚至有些还挂在青黑毛躁的短胡渣上,泛着水光。


    小厮呆呆地用手肘擦了擦,自言自语道:

    “难道是我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待得太久,都不知这外头何时盛行起了男风?”


    他收拾完心情,嘿嘿一笑,接受能力极强,也不再多问。


    只一心想把人劝走,这么多年难得做回好事,怎可半途而废?


    可司若尘不是别人,他决定的事谁也改变不了。


    “多谢你的好意,但我不会回去的,我知道这地方,此处沙漠的中心地带,便是千机阁,危险重重,有去无回。”


    少年人的嗓音中带着不可回绝的执拗。


    世间多少秘密藏匿于此,但凡任何想要的答案,都能在里面找到。


    如果说这世间还有哪里能寻到解救他的方法,便只能是千机阁了,况且,季青临这些年所承受的污蔑,也只有从千机阁入手才能沉冤得雪。


    他师父这一生想必才会快意。


    “你懂的倒挺多,”小厮赞赏地笑了一声,闻言认真打量起这个看起来很好欺负的年轻人,


    “不过当年曾传言,这里头藏着能令天下大乱的秘密,所以才在当年被大魏前任摄政王凌卿在这片荒漠布下阵,令里面的人出不来,只能死守秘密。”


    眯眼审视着这个年轻人。


    “人一旦进去,可就再也出不来了,你还要去?”


    “非去不可。”司若尘平静道。


    千机阁因着这份特殊,不受世间管辖,几乎成了亡命之徒的新生之地,但凡逃至此地的罪犯,不管如何穷凶极恶,各国皆不会再过问。


    故而,现下这客栈里头的人,就没一个善茬,司若尘反倒好奇起这个“多管闲事”的小厮的来路了:


    “我看你倒和他们有些不同,为何要留在这里?”


    许是很久没再这样同人聊天了,也有可能是心中埋藏的秘密沉压得太久。


    司若尘的眼神恒古平静,黝黑的瞳孔泛出一点点诡异的红光,让刚想离开的小厮不由地被吸了进去,重新在他的对面坐下,缓缓开口:

    “为了躲一个人。”


    “什么人?”


    “季青临。”


    仅一个名字,便让司若尘平静许久的心海翻涌出惊涛骇浪。


    师父?


    握着酒杯的手一滞,眼睑微垂,几乎动用了所有的理智才压抑住周身叫嚣的戾气,藏住眸中翻涌的暗色。


    不露声色道:

    “你得罪过他?”


    小厮晒笑一声,摆摆手:

    “没,是他想杀我,”


    一碗烈酒下肚,小厮再没什么顾及,看着司若尘的眼睛道,

    “长平关那一战,你可知道?”


    长平关是大魏与西雍的交界之地,多年前两国交战,由柳老将军率兵出征,不敌,后向朝内求援,十五岁的季青临方才领兵而至。


    “略有耳闻。”


    小厮嗤笑一声:“那一战所有人都死光了,除了季青临,你当然就只能是略有耳闻了。”


    司若尘不置可否。


    小厮叹气般笑了声,像是克服了极大的恐惧,声音有些僵硬道:

    “我也没死,我是所有人里面唯一一个逃出来的,其他所有人都死在了季青临的手上…”


    司若尘眉头一皱。


    “死在了……季青临的手上?”


    小厮只顾讲,没曾注意他的不对劲,

    “他下令坑杀了所有人,然后将尸体尽数烧得灰飞烟灭,火光冲天,盖过了尸山血海,我当时躲在密道内,从暗门中看到了一切,就连……柳老将军的头,也是他亲手砍下来的!”


    小厮的手紧握成拳。


    “他季青临就是一个合该下地狱永不超生的魔鬼!”


    “呵呵,这些年我也听说了,他愈发的无法无天,整个大魏早成了他的天下,为所欲为,不过每年刺杀他的人那么多,有的是人要吃他的肉喝他的血,他竟然还没死!”


    小厮一掌愤而拍在桌上,发出哐啷重响。


    司若尘没有吭声。


    经久的沉默,只余下烈酒撞进酒碗的声音,被磨碎了灌入司若尘痛彻心扉、血肉分离的心脏。


    最后,炸出一道鲜血淋漓的口子。


    为什么这些人,总要这样来污蔑他的师父?

    他红唇紧抿,眸中血光乍现,咬牙切齿像是要将口中的言语嚼碎:

    “所以,摄政王季青临屠城烧尸,泯灭人性杀害柳老将军,令平阳关一夜之间成为一座死城,是从你这里传出来的?”


    声音有些沙哑。


    小厮还没察觉出司若尘语气泛寒,继续言道:

    “也不算是我,我只不过将这事告诉了千机阁,作为留在此地寻求庇护的筹码,是柳逸寒急着查清自己父亲死去的真相,才从千机阁买了这消息,最后弄得天下皆知。”


    他嗤笑一声,“我说出去干什么?还生怕季青临找不到我灭口么?”


    “兄弟,你出去可别卖了我啊。”


    他拍了拍司若尘的肩膀,正待离开。


    只见红色的身影突然愤怒地站起身。


    用力拽住他的手臂。


    小厮胳膊一痛,被他弄得一愣,端着酒碗的手滞在半空:“怎、怎么了?”


    司若尘瞳孔像充*了血,直直地看着眼前人,恨不得要吃他的血喝他的肉,看得小厮心中竟有些胆寒。


    “你想干什么?这里可容不得你撒野!”


    小厮急急转身,却像是困在了司若尘的股掌之间,挣脱不得。


    “你说他屠城,那他为何要这么做?”司若尘厉声质问。


    “还能为何?必定是修炼邪功,你看他如今的功力像是个正常人能修炼到的吗?”


    司若尘被气笑了。


    “他是自大魏开国以来,百年难得一遇的奇才,自小过目不忘,勤学苦练,为何到了你们嘴里,竟成了这样不堪?就连当年前任摄政王也曾说过……”


    “——十年之后,他于世间再无敌手!”


    小厮一时哑口无言,却依旧嘴硬:“可他杀人是不争的事实!我亲眼所见!”


    “以他的功力,你觉得可能察觉不出来你当时便在附近么?是你太高估了自己,还是太过于低估了他?”


    “……”


    “他若真想要你的命,区区一个千机阁算得了什么?大魏前任摄政王以一己之力布阵禁锢千机阁,季青临由他一手教养长大,又会差在哪里?真是他不敢来找你,还是本就有心放你一马?而你,又做了什么!”


    “……”


    小厮被他骇人的神情吓得几乎跳起来,猛然后退几步,警惕地盯着司若尘:

    “你到底是谁?”


    没有得到回答,反而换来司若尘步步紧逼:

    “你真的便能如此肯定,当年所见便是事实么?倘若不是,他这些年来遭受的非议又要谁人来偿?”


    司若尘深吸一口气,满面哀伤,一字一顿道:


    “他当年虽是活着回来的,却也是重伤而归,命悬一线,可这些又有谁记得!你们就是这样欺他的么!”


    狠狠一甩,小厮重重撞在桌上,竟觉喉中血气翻涌。


    司若尘如同被触及逆鳞,张开锋利的爪子,准备随时将眼前的人狠狠地撕成碎片。


    他师父名声那么坏,就是因为有这些人从中作梗!

    谣言随意脱口,反正伤得从来都是别人!

    司若尘不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他坚信,他师父没有错。


    自己当年不过一个青楼小倌,他尚且不忍要了自己的命,何况是一城人的性命?


    几万人的亡魂啊,当时就那样压在了季青临不过十五岁的肩头上,他是怎么在唾骂中挨过来的?


    这些人……真的该死!

    小厮隐约猜出他和季青临关系非凡,暗道自己命不好。


    刚从地上爬起来,周身被几乎凝固成实体的杀意团团围住。


    这个人的功力,好可怕!

    惊恐抬眸,对上司若尘红得诡异的一双眼睛。


    “你、你要干什么?!”


    司若尘的眼睛冰冷到没有一丝温度:

    “我要你死!”


    “!!”


    跑!

    这个想法方才产生,就仿佛被对面那个活阎王窥破,手脚被藤条般的内力死死缠住。


    “你跑得掉么?嗯?”


    正想着自己要一命呜呼的时候。


    突然——


    被吊在空中的小厮重重摔在地上,内力化作的强劲藤条不见了。


    对面刚还要吃人的的少年不知看见了什么,神色一敛,竟然紧张到不知所措。


    磅礴骇人的内力骤然消失得无影无踪,那个小厮方才从重压下解脱出来,立即像脱力般跪倒在地,身上汗如雨下。


    心中暗道:这个年轻人太可怕了!


    只想着快溜。


    司若尘此刻却早已顾及不到他,眼神唯独在一个熟悉的身影上死死粘着,再容不下任何人或物。


    他不可置信地喃喃开口:

    “师父!”


    内心狂喜惊惧交加在一起,竟分不出是开心多些,还是害怕多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