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能想到，只是半夜看一眼微信，离婚的决心，就坚持到无法回转的地步呢？这种戏剧性的心里变化，于尘自己都摸不清楚。
  “你做梦。”她对蔡文轩说，嘴里吐出嘲讽，“离婚证不办好，那钱我就是都烧了，也不会给你一毛。”
  “哟，你有本事。”蔡文轩不让步。
  “你烧一个我看看。”他叫嚣。
  于尘当真就去屋子里拿了包，里面现金全取出来，打火机点了去燎，“先烧点给你，不够再找我要。”
  蔡文轩一下子急眼。
  “你凭什么烧，那是我的钱！”他吼道，气急败坏，“我告诉你，真烧了你赔我！烧多少你赔我多少！”
  却不上前阻拦。
  大约也想留点尊严。
  于尘就自己在那里烧，几个大人见她真动了意思，慌得于尘妈妈去阻拦，拉于尘胳膊几次，都阻不了，就去夺了于尘打火机。
  “闺女别这样，钱就能烧了吗？你买点东西也是好的。”她苦口劝于尘。
  于尘坐在凳子上，一脑子倔强。
  烧，把这一切都烧了最好！
  真是厌了，累了，也烦了，两年多的时间里，那么多委屈和用心良苦，竟然就这么一刻间化无……这些人根本什么都不记得！
  他们心里除了自己，什么都没有！
  他们根本什么都记不住！
  于尘忽然冲出门去。
  “闺女，你上哪儿去？”于尘妈妈在后面喊。
  于尘也不知道。
  她只是在跑，疯一样的跑，不知道要跑到什么地方去，才能逃离这一切，到身体累了停下来，却连村子都没有出。
  这是村子附近一片空旷的林地。
  她停下来，大口大口的喘气。
  树影重重。
  于尘扶着一棵树，好像感受到树木脉搏的温度。
  林子里起了风，徐徐的小风吹动着于尘的头发，飞扬着，让她有些清醒的环顾四周，冬季的萧瑟在北方的乔木林里格外明显，树木光秃秃的枝丫摇晃，像是轻轻挥动的手在跟人打招呼。
  这些树，是在回应自己吗？
  于尘茫茫然。
  她视线看出去，目之所及的地方，都有风在吹拂，似乎能感觉到她的视线，风随着她的瞩目，带动树枝荒草起伏，温柔的掠过一片土地，微微的寒凉却无浓烈的冷意，只是顺顺和和的亲抚着一切。
  “风，自然，万物。”这些字眼在于尘脑袋里蹦出，不自觉就念出声。
  这声音柔顺而空灵，竟然和平常的自己，格外不同。
  仿佛另一个人，在代替自己说话。
  于尘双手抓住头，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
  “眠，一夜，智慧……”她用自己的声音，叫出这三个名字，痛苦一时间席卷了全身，让她站立不住倒下去，蜷缩在地上。
  等于耀辉和于尘妈妈找到的时候，于尘就在林子里抱着自己，蜷缩成一团，发出野兽般痛苦的哀嚎，眼泪不断的从她眼里流出来，她经常平静的脸皱在一起，沾满眼泪鼻涕，还蹭着泥土。
  “闺女，你这是怎么了……”于尘妈妈慌地去扶。
  于耀辉挡开她，自己抱起女儿大步跑进家里，把人放进堂屋的沙发上。
  于尘停止了痛苦的哀嚎，在沙发上持续的哭泣。
  于耀辉打了热水来帮于尘擦干净脸和手，于尘抓紧他的手哭泣。
  “爸爸，爸爸，末日要来了，爸爸……”她沙哑着，泣不成声，“怎么办……爸爸，我该怎么办？”
  晃了晃，又好像清醒。
  “秩序。”她吐出这个词，目光看着自己的父亲，透出清明。
  “父亲，我将秩序，交由你守卫。”她说，抓着父亲的手，似乎将什么放入他手中，然后卷动他的手指攥起，握着他攥拳的手，“父亲，你切记不可迷失，权欲之中，不可混乱。”
  “智慧、大爱、真理、和平、自然……”她用不属于自己的声音低念。
  于耀辉就笑了。
  “你是谁啊，你把秩序给我？”他问。
  于尘摇摇头。“我不知道。”
  于耀辉还是笑。
  “那你到底信啥啊？天主教还是神？”他接着问。
  “宇宙。”于尘想了想，吐出这个字眼。
  “哦，看不出来，你还信宙斯啊。”于耀辉的表情，说不上好看难看，声音里也听不出什么样的情绪。
  “赶紧睡吧，歇一会儿，你累了。”他说。
  于尘躺倒在沙发上，闭目平静，嘴里轻轻念，“不过一粒尘埃。”
  宇宙，不过一粒尘埃。
  这巨大的智慧，无人明白。
  天黑的时候于尘醒来。
  蔡文轩和他妈妈自然是早走了，堂屋里间卧室的门关着，于尘走过去打开，于耀辉和于尘妈妈都在屋子里看电视，于尘走进去。
  她盯着电视机，眼睛直愣愣的。
  看电视的爱好在现代年轻人里已经不多见，他们还是看连续剧，不过网络覆盖的时代，通常在手机和电脑上看。
  老式电视机的荧屏闪着光，上演着古今不类的武打片。
  “快看，他来了！”电视机里，演员念出一句台词。
  画面出现的是一条街道，几个古装路人，随着这句台词，切换到一个骑马的人身上，那人一头半长的卷发，长相中西结合的，有些像教堂里的耶稣。
  “这一次，我一定要找到他。”他念出台词，跟身边的人说话。
  “你们几个，去那边。你，去那边。”指挥着身边的人，他随后策马狂奔，“等着，我来了！”
  奇怪的感觉又涌现出来，于尘觉得，这个人要来找自己了。
  好像下一刻，他就会冲出电脑屏幕。
  或者会从自己家门口进来，来到自己面前。
  但是并没有。
  “有一个人需要你，他已经很苍老，坚持不了多长时间，你要快点找到他，漫长的时间里，他最后剩下的愿望，只是见你。”脑海里浮现声音，于尘眼神愣愣，不知道这个人会是谁。
  怎么去见他？她抱着膝盖，在床上默然流泪。
  那个人很需要他，那他会是上次九楼的人吗？就在门里的人，他还能起来打电话，说明很好，那就不是他……是九楼的房间里有一间病房，里面躺着一个需要她的人吗？
  于尘眼前浮现出画面：
  一片白色的房间里，一个苍老的老人，奄奄一息躺在床上，身上插满各种维持生命的仪器，他的眼睛却还明亮。
  他的眼睛四下寻摸，和于尘对视在一起。
  像是求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