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站
作者:烛霄      更新:2022-06-09 11:37      字数:3339
  12
  夜里一场暴雨过后,地面潮湿,偶有水洼,鞋子和裤腿上难免溅染泥泞。martin不幸踩中一块已松的地砖,地砖塌陷,积水飞溅,整只鞋都遭了秧。
  martin咒骂一声,脚搭在楼梯上擦鞋,储银靠墙听他喋喋不休地继续说生煎包多么多么好吃,糖醋里脊多么多么美味。
  “如果有机会让你移民来中国,你愿意吗?”
  储银冷不丁的问话把martin弄得一时转不过弯。
  他眼神深邃,阴天本就光线稀缺,他又立在墙角的背光处,表情不明,让人猜不出他的表达意图。
  “移民来中国?”martin和他全英文交流,“我疯了吗?我的亲人朋友没有一个在中国,我为什么要移民过来?”
  “也许为了生煎包和糖醋里脊。”储银声线平淡。
  martin哈哈大笑:“louis,你真幽默。”
  储银略一勾唇。储蓄银行,路易死。他低下眸,没人看得见他在冷笑。
  心情很糟糕,很多问题他都想不明白。他走在队伍的最后,转头望了眼走廊外的天空,阴沉晦暗,乌云弥漫,像在酝酿下一场浩荡雨势。
  音乐教室里几十个黄皮肤黑眼睛的小孩正襟危坐,朝他们这群交流生逐一挨个打量。
  martin面带笑容,热情挥手,储银垂眼走在他身后,能听见路过之处有人在小声议论他自然卷的头发。
  “就是他,上回在我们班给大马猴打电话的那个卷头发。”
  储银眉心微拧,忽然意识到什么,眼睑刚向上掀开,视线尚未寻找黄色的影子,软糯的小奶音响起,后排柠檬黄的长袖挥舞,小女生青春张扬的面孔生动活泼。
  “储银,这里这里——!”
  那双肿成核桃的眼睛比平常小了近乎一半,可惊喜望见他时,里面的情绪无暇透明,澄澈干净的瞳仁里仿佛流淌星河,晶莹闪亮。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她吸引,教室鸦雀无声。
  储银的心也鸦雀无声。
  每个人遭遇负面刺激,都会做出一定的情绪反应,该反应可能微小难辨,仅限于一个眼神的变化,也可能是一个条件反射的身体动作,不受大脑预先操控。
  萧潇尴尬的最直接表现就属于后者,她会习惯性摸后颈,然后低下头。
  眼皮底下多出另一双鞋,白底黑帮,她心口不由一跳。
  紧接着,她听见储银低磁的嗓音,他在和那位白人女孩沟通,告诉她,她是他新认识的朋友。
  你还知道我们是朋友哦。萧潇悄悄翻白眼。
  她知道大家都在往这边看,就连左手边的齐开也在偏着头。
  她垂着脑袋,摸着脖子,脸颊火辣辣。
  倒不是后悔,就是觉得自己明明可以含蓄一点。
  真的只是想保住位置而已。她对他太好奇了,她又是个倔脾气——你越过河拆桥,我就越要往你跟前凑,气死你,烦死你。
  储银在她身边坐下,周围各路目光无丝毫遮掩地聚集在他的身上,他对此挺无感。
  但是,呼喊他的小女孩傻了,保持摸脖子的傻动作红着脸好一会都没动静。
  冷空气携风带雨大驾光临,储银外面套一件黑白竖条纹衬衫,没系扣,敞开着,露出里面的白tee。
  他手抄在裤兜里,背靠座椅,坐姿松散,眼神从左至右扫一圈,不带温度,像冬天放屋外沁人的一桶冰水,不认识他的不敢招惹,认识他的更是忌惮,纷纷缩回眼。
  梁伊曼胸脯起伏,后边一个女生戳她背,“是他吧?”
  她腮帮绷紧,“化成灰我都认识他。”
  女生挠挠脸,话头有点接不下去,不知该如何配合她的愤慨。
  梁伊曼眼前突然多出一张年轻的异国男生脸,是刚刚坐在她身边的那个美国大男孩,高鼻梁大眼睛,嘴唇性感,弯唇冲她笑的样子迷死人。
  他说了句生硬的中文,大概是这两天刚学的。
  “你、好。”一字一顿。
  梁伊曼胸口的气闷瞬时全消,羞涩地抿了下唇,“你好。”
  八班个别男生眼尖注意到,悄声感叹:“怎么有种一并外销的节奏啊。”
  “你还别说,我也有这种感觉。”
  副校长是知道此次回访的交流团中有一位是亚裔学生的,也知道这名学生是高一七班班主任储佳韫的亲侄,只是他没想到八班的一个女孩竟会与他相识,并且看样子关系十分熟稔。
  他倒也没说什么,看看腕表,不好再耽误仅剩不多的上课时间,和音乐老师低声交待两句话,便和从众多英语教师中临时拉来的一位充当翻译的年轻女老师,拖两把靠椅,走到教室最角落旁听。
  音乐老师三十来岁,上周喜得贵子,忍不住兴奋,还在教室里弹了一小段他为儿子创作的曲谱,表达初为人父的喜悦。
  这是一位情绪比较外露的男老师,面对突如其来的外国友人,既激动又紧张,乐呵呵地连续说了几句欢迎词,在副校长的皱眉警告中及时收住。
  “……那么现在,就让我们走进中国古典音乐的殿堂,共同聆听和欣赏千古流传的中国十大古曲。”
  不是上上周就听过了吗?
  好吧,萧潇低头暗忖,入乡随俗嘛,如果带一帮洋学生听西洋古典音乐,那音乐老师的脑子估计也瓦特了。
  是的,她的脑子刚刚就瓦特了。
  唉。萧潇默默叹气。
  “短信我昨晚才看见。”耳边,储银纹丝不动地坐着,在和她说话。
  怪只怪教室里过分安静,只有一曲古琴独奏的《高山流水》意味无穷地余音袅袅,泠泠不绝。
  他虽然声调不高,但萧潇非常肯定,前后左右都能听见。
  “哦。”
  她将质问他不回短信的话统统忍住。
  储银看她一眼,人是渐渐放松了,但身体还在绷着,脸也还在红着。
  他没有再说话,她也没有,四周的人听不到八卦,渐渐就将支棱的耳朵收回去了。
  音乐老师操作多媒体设备,想全英文交流,担心这帮高一孩子英语能力跟不上,想全中文交流,又顾虑那帮外国孩子全程被动。他非常希望此时能有一名同声传译,可惜并没有。
  负责翻译的老师只是单纯为校领导和交流团的带队老师搭桥,他如何上课,如何带领学生体验一堂具有民族特色的音乐课,全在于他的自行调控。
  于是,这堂极有可能会是萧潇人生中最别开生面的一节音乐课,在老师的放飞自我中,迎来一个不可挽回的逆天高潮。
  显然这节课是有提前做准备工作的,十首古曲播完五首后,教音乐的杨老师点了两名八班的男生出列,随他到小隔间里搬乐器。
  古筝、二胡、琵琶、笛子、箫、葫芦丝……
  居然还有唢呐。萧潇一脸震惊。
  杨老师口语非常好,流利地邀请加州的朋友上来近距离与民族乐器接触,并且鼓励他们不要害羞,大胆尝试。
  当然不可能害羞。
  国际友人对这些乐器的积极摸索,完全不输于她对储银的好奇程度。
  不管台上的人是对吹奏乐器无从下手也好,还是对弹拨乐器乱弹一气也罢,储银自始至终都端坐如山,没有表现丝毫上去探究的兴致。
  八班的学生忍笑的忍笑,提醒的提醒,有人急得弹跳而起,“错了错了,葫芦丝拿反了。”
  说完意识到人家听不懂,结结巴巴挤出半吊子的英语,葫芦丝的单词愣是憋不出,惹来全班哄笑。
  杨老师替他梳理语句,鼓励他重来一遍,他鹦鹉学舌,语调也一律模仿,手执葫芦丝的女孩恍然状点头,笑容灿烂地道了声谢。
  他笑出一口白牙,这回不用教,反应迅速地回了句不客气。
  气氛热烈又融洽,是副校长满意的场面。
  萧潇就是在大家将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教室前方的这个时候,肩膀向右侧歪斜,手肘随之往旁边戳了戳。
  “你知道上面的乐器都怎么使用吗?”
  位置本就离得极近,她一靠过来,近得长袖的衣料都相互摩擦。
  储银呼吸变慢。
  “你也不知道的对不对?”
  萧潇的语气完全是“你放心我都懂”。
  “没事的,不懂也不要紧啊,难得有机会接触一下,这么多民族乐器,我平时也接触不到的。”
  算不上是怂恿他,就是觉得,机会难得,同样都有幸经历某一件事,白白错过未免可惜。
  已经知道他普通话不太好的原因,也知道他对汉语词汇一知半解,潜意识里出于对朋友的偏心,她希望他和其他人在华的日常活动,即便不比他们更丰富,也至少该是同步的。
  “喂,说话呀,你哑巴啦?”萧潇扭头扯他衬衫袖子,“说话说话。”
  手腕被握住。准确地说,是他的右手,突然擒住她揪着他衣袖的左手。
  萧潇不由一呆。
  而这时,储银缓缓偏过头。
  四目相对,肩抵着肩,他的眼神很暗,眸色深沉得可怕。
  “你很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