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楠第二次来四槐树镇,是被崔烬强行带来的。
  她在安全区的生意算不上大，但还是有很多亲力亲为的琐碎事，特别是年底的时候。
  能亲自跑一趟四槐树，已经很不容易。
  所以她和周黍开始赌斗后,就让司机开车回希望安全区,准备趁蔬菜价格上扬的时候出货,收拢一部分资金。
  从县城到各安全区，路况要稍微好些，都是硬化过的水泥路面。
  不到三百公里开了四五个小时,到傍晚，终于望见希望安全区外高达二三十米的钢铁围墙。
  墙内是安全祥和的安全区,上千平方公里的土地,居民们安居乐业,享受末世里难得的和平。
  墙外是危机四伏的边区，农户和游民日夜警惕，唯恐一次疏忽便失去小命。
  一道墙,便分出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
  徐楠本身是安全区的人，但做着跨越安全区和边区的买卖，每次进出的体会尤其深刻。
  出安全区便浑身紧绷，生怕哪里不够注意而丧命。
  进安全区就放心了，终于回家了。
  然而这次不同,她的车在进城检查排队的时候,却总感觉被什么盯上一般。
  她以为自己多想了,进城后直接去了自己囤货的仓库,要求下面人开始出一部分货物。
  仓库的管理人员建议：“现在蔬菜价格还没到最高的时候，再过十来天才是顶峰。”
  徐楠却道：“按我说的做就行。上午到的蘑菇，孙姑娘怎么说？”
  下面人回：“孙姑娘说没问题,但希望你能抽时间见见她。”
  孙姑娘全名孙凌，三级木系能力者，在安全区边缘包了一块地做大棚种植，专为城里大型连锁超商提供蔬菜。
  徐楠以往的货都是从边区来的次品，只能走大宗商品进安全区的村镇小店售卖。
  但以蘑菇的品质，下村镇太可惜，也挣不到足够的利润，当然要想办法挤进比较好的市场。
  徐楠安排好工作，没有回家，而是趁着夜色去了孙凌的小种植园。
  明明是隆冬，到处一片雪白，种植园内却春意盎然，绿植成荫。
  孙凌一身白大褂，长发盘在头顶，正在跟显微镜下的蘑菇试片缠斗。
  她见徐楠来，丧气道：“楠姐，这到底是什么人用什么方法种出来的？我为什么没办法溯源能量波动？”
  木系能力者种植的植物，因为散发能量，所以可做能量溯源，从而研究种植方法和生长曲线。
  孙凌到目前为止，成功培育出六种可食用的作物，也换来如今衣食无忧的小康生活。
  但她心心念念的是一年四季都能种植，美味又具有高经济价值的蘑菇。
  可努力了几年，不仅一无所获，还赔进去大把的研究费。
  没想到的是，母亲的远方亲戚，做边区和安全区蔬菜贸易的徐楠，居然送了一批千多斤的蘑菇来，要以她的名义送进超商售卖。
  孙凌检测品质后没反对，因为不仅能收取一定的管理费，还能借机得到研究的母本。
  问题是，她居然没找到头绪？
  徐楠安抚地拍拍她肩膀：“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想要的，楠姐总有办法解决。但先说正事，超商今天的蔬菜价格怎么样？缺口大不大？如果从你这边供货进去，他们能吃得下吗？”
  孙凌无精打采，将集团采购部今天发过来的需求清单拿给她看。
  徐楠一目十行，终于找到想要的。
  连锁超商集团下设了近二十家超市，为城区数十万目标人口提供总量惊人的食物。
  仅蔬菜消耗，每天十万公斤起步。
  价格最低的，当然是土豆红薯和其它块茎类，比较贴合市场的一两元钱；价格适中的，诸如青笋棒菜类茎叶同吃的，比较好的品质能有两三元。
  普通贵的，自然是纯绿叶菜，特别是豌豆尖，韭黄，芹菜等等吃新鲜和水嫩口感的，一斤能上五六元。
  最贵的自然是传统的山珍海味类，价格不上十算温柔，上二十也是经常。
  蘑菇是山珍，自然在这一列。
  连锁超商的口气挺大，单子上说有多少要多少。
  徐楠眼睛微微一眯，放下需求清单，在孙凌耳边轻语几句。
  孙凌先是惊讶，后是摇头，最后道：“不好吧？少量蘑菇可以借我的名卖进去，也好解释，说偶然得到的新母种。可太大的量，又说是我育种成功后在边区栽培的，是不是有点——”
  然而徐楠给她比划了几个数字，庞大的金钱攻势下，孙凌最终点了头。
  徐楠用力拍拍她的肩膀：“别怕，边区的事都由我来安排，你配合就是。”
  一切都进行得非常顺利，蘑菇以孙凌出品的名义进入了超商。
  上市的第一天便售卖一空，并且反馈良好，引得超商的采购部连续电话追问：“能不能稳定供应？”
  孙凌按照徐楠的交待，镇定地回答：“还需要大半个月的培育时间才能出棚，不过请放心，过年期间肯定能够稳定供应。”
  徐楠十分满意，第一批的收回来的货款，扣除周黍的买价、运费和给孙凌的挂牌费，她净赚五千元。
  才一千五百斤就如此？
  若换成一万五千斤呢？
  或者五万斤十万斤呢？
  当利润达到百分之两百，足可令人疯狂。
  徐楠感叹自己的好运，开始筹备给青叶县的年礼。
  然而，崔烬就那么出现了，用那只可怕的獠牙蓝眼睛看着她道：“你最好跟我走一趟四槐树镇，以便准备更充分的钱来备货。”
  仿佛她不同意，就立刻要了她的命一般。
  徐楠不敢跟獠牙作对，更不敢把自己私下的操作公开，只能忍耐着回青叶县，又颠簸着下四槐树镇。
  她以为是周黍在自己面前夸了海口，但稳不住，所以让獠牙来威吓，给她要个准信。
  但当二十个大棚默立眼前，她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
  不管这些大棚的管理如何，收成如何，那五万斤或十万斤也不是不可能的！
  也就是说——
  狂喜淹没了她，这一趟真没白来。
  回安全区就把原来囤的破烂货全都提前出了，所有资金都押在这一宝上！
  还斗什么气？争什么主动权？
  把这一笔钱挣到手再说！
  徐楠微笑着，把周黍的手握在自己手中，真心实意道：“黍姑娘，从今以后咱们好好合作，一起挣钱。”
  开春就立刻，马上，把厂子办起来，再不找借口拖延了。
  但崔烬居然递出来一个包装得非常漂亮的塑料盒子，里面放了一簇完整漂亮的蘑菇，正是周黍出品。
  上面打了希望超商的标签，重量四百克，但标签价格是八元。
  也就是说，这些成本两块五的蘑菇改头换面进入安全区的超商，价格翻出去三倍多？
  周黍接来看，之后似笑非笑地看着徐楠。
  徐楠在来的一路上已经做了心理准备，一点也不慌，拉着她亲热道：“黍姑娘，运输路上的损耗，运费，请能力者押货的费用，进出安全区关口的检查手续费和过路费，更重要的是挂牌费。”
  详细解释了，县里检测蔬菜出的认证，只能保障蔬菜进入安全区的下级市场。
  如果想挣更多的钱，必须有安全区内部的认证，大型的连锁超商才会认，也才会让上架。
  因为时间紧迫，做认证来不及，所以徐楠到处求人，终于高价找了个木能力者愿意挂名，以她的名义送入超商。
  别看售价能达到十元一斤，但其实刨除全部成本，也就比卖普通蔬菜挣一点点。
  而且，人家木能力者怕蔬菜不好污了自己名声，是非常不甘愿的。
  她情深义重道：“黍姑娘，咱们的生意还长远，我不可能在这事上坑你。”
  周黍干过生意，自然知道她的话七分真三分假。
  但菜贩子嘛，干的就是倒买倒卖的生意，不让人家挣大头是不可能的。
  除非她能在明年，自己将渠道铺通。
  不过，崔烬此举也算是威慑，起码能让徐楠在价格上不会压太低。
  于是，她表示理解，但最终还是没签徐楠强烈要求签的蘑菇供应合同，只说随时来随时有货，她永远是最优先供应的。
  徐楠无可奈何，但也没松口涨价。
  彼此都笑着，但心里都给对方重新评分，进入了新的合作蜜月期。
  新建大棚进入日常管理，周黍终于能正常作息了。
  不过，她又开始核算成本。
  这次虽然成功让徐楠服了软，但代价是巨大的，不仅自己的钱全部花光，连崔烬借的两万也一文不剩。
  张弛在帮她采购的材料的时候，私下贴补了一部分，差不多有千元。
  从李家和金家拉的腐土基质，得折算成钱给人家，不然有可能影响他们的春耕，真正大事了。
  当然，这些可以等蘑菇卖出后再结算。
  比较紧急的是，从两家借出来用的二十多个雇工的劳务费。
  他们都是普通人，顶着大雪和寒冷工作，本身辛苦不说，又碰上了年关。
  干活人的规矩，年前是必须结账的。
  周黍东算西算不够钱，差点连日常加餐买肉买粮的钱都没有的时候，老赵和张美华又开着货车来了。
  他们上次的团购非常成功，所以又发起了一次。
  只是一来就震惊了，七八天不见，那破石头房子后面整齐排列的是什么？
  周黍可巴不得他们来，热心地介绍了自己的大棚计划，故意提起因为能量反应卖入安全区的事。
  之后，让方媛去棚里，把守着火沟给大棚维持温度的方擎找回来。
  蘑菇房和石头大棚里的蘑菇，又能采了。
  方擎和金澈跑来，跟周黍一起，把现有的蘑菇全采下来，终于凑够差不多一千二三百斤。
  这火热滚烫的两千来元，可解了燃眉之急！
  一大部分放方擎按照出工的单子，挨家挨户去发给雇工。
  一小部分交给郑之行，让她开个单子，办一个实惠的竣工宴，请镇上的人来吃，算是庆祝。
  如此一来，这个年，以及她这个老板，不至于当得太尴尬了。
  老赵和张美华不知道周黍已经身无分文了，只是看她这么大排场，开始动摇起来。
  蘑菇有能量反应，也卖进安全区做大生意了，那以后他们的小生意——
  言语间就透露出来，有些哀求的意思。
  周黍见他们误会了，马上解释，说这类团购还会一直开下去。
  这个年就靠他们才能撑下去！
  而且，她可靠的现金直销系统不能就此夭折，为了表示诚意，以庆祝过年的借口，忍痛又给他们九点五折扣。
  如此这番，再加上偶尔有邻居花几十块钱来买蘑菇尝鲜，终于能松口气了。
  方媛倒是问过：“姐姐，为什么咱们给秦叔叔和联防队送菜，他们不付钱呢？”
  周黍只能道：“咱们吃的牛肉就抵菜钱了呀！”
  不过，钱的事情解决，又开始头痛烧柴的事。
  二十个大棚，都要维持蘑菇快速生长的温度，室外却是零度以下。
  如此大温差，全靠二十四小时不停地烧柴解决，每天的消耗量不是小数。
  一开始用修建大棚剩下的各种碎木块和杂木料，这些没撑过一天，就开始砍杂木林子。
  可那杂木林本来不大，之前已经被周黍砍过一次了，再砍的话，就要被剃光头了。
  以后还怎么吸引野鸟来栖息？
  只能去山坡地上，把野生野长了好几年的小灌木也给砍下来。
  当柴火解决了，方擎又一脸慌张地来求助，说菌丝发得不一样。
  周黍以为出了什么大事，跟他去看，却是有的大棚菌丝丰盛，并且已经出菇了，而有的大棚菌丝稀疏不说，一个小蘑菇头都没冒出来。
  带着少年们仔细研究了好几个小时，才发现是火沟出现问题，导致大棚之间有一两度的温差。
  整个管理过程，不断出现问题又不断解决问题。
  方擎自责过，周黍安慰过，金澈抠破了脑袋，李仁和李美也冥思苦想而得不到答案。
  但最终跌跌撞撞，都撑过来了。
  当日历翻向腊月二十四，到处都开始有鞭炮声，蘑菇终于可以采摘了。
  二十个大棚，虽然因为人手不足，管理不够精细，导致头茬菇出得不理想，但毛估也有三四万斤。
  又因这菇发得很密，采摘的时候间隔着采大的，留下小的继续长。
  如此来，几乎每天都可以采收几千斤，万把斤。
  也就是说，过年期间的供货，是能稳定保障的。
  周黍用崔烬的电话通知徐楠：“楠姐，明天小年，你的车队可以赶早来运蘑菇了。”
  千万不要忘记带上现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