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静被邱山赶回单位,其实有点不甘心的，但不甘心之外又有些萌动。
  她在蔬菜交易中心工作的年限不长，但接手的蔬菜和种植户不少。
  大多数都是从种子中心买种,然后用老式的栽培方法，种出质量和口味一般的蔬菜。
  即便做了认证，能搭上区上下来的菜贩子，但她总看见菜贩子们摇头。
  用他们的话说,也就是安全区里普通人口多，这些破烂货才有去处。
  其实安全区里真正的上等人，都是吃安全区自产的,真正玻璃大棚里，由木能力者栽培的好蔬菜。
  卢静小时候在南兴安全区住过几年，那是由百米高的巨大钢铁城墙，圈出来的上千平方公里的富庶之地。
  既有繁华的大都市,也有干净的河流湖泊,安静优美的村落，还有各种先进的大农场。
  只是里面什么都好，唯一的缺点是生活耗费却太高。
  像她这样没什么能力,父母能量有限的普通姑娘，即便回去了，也拿不到好岗位和好待遇。
  除非有秦云榛这样的高级能力者推荐，或者做出不一般的成就。
  蘑菇，记忆中安全区也是有蘑菇的，但都是少数特供。
  周黍种出来的这些，如果真的没有问题，一旦进入安全区，即便不被上等人追捧,那也绝对是普通人的日常爱物。
  价格翻倍是一定的，也许，如邱山所说，她改变命运的机会就在此了呢？
  卢静深吸一口气，将装蘑菇的框子放在检测台上，取出一小部分的样品。
  出来的报告结果，最重要的两个指标出乎意料的好。
  纯净度百分之九十九，能量度百分之一。
  第一个数值优秀到超过大多数安全区内的作物，第二个数值虽然很低，这百分之一具有重要的里程碑标识。
  这是只有木系能力者培育的作物才有的反应，更符合安全区内所谓高等人食用标准。
  卢静不知道周黍明不明白自己养出了什么，但自己将剩下的八斤多分成了六份。
  一份给自己，一份给父母，一份给自己的主管，剩下的三分和主管一起递给他上头领导。
  如果可以的话，最好今天晚上就能摆上他们的餐桌。
  她将检测报告打印出来，拎着那几个装蘑菇的袋子，趁着暮色，消失在青叶县整齐的大街上。
  周黍心情很好，不仅给金澈和阿武买了最贵的肉饼和饮料，在出棚区的时候，还买了一大桶汽油。
  价格虽然有点贵，但这破烂越野车势必在今后的日子里承担大量的运输工作。
  她开着快车，哼着小调，居然比来的时候提前了半个小时抵达。
  这一次，她下车，将金澈和阿武亲自送到了家门口。
  金凤凰和张弛本在后院忙，但雇工家的小孩子们看见周黍的车，飞跑来通知：“阿澈少爷回来了！”
  他们就放下手里的活，站在门口迎接。
  金凤凰的意思：“如果蘑菇没卖完，咱们可以帮忙解决。”
  按照惯例理解，蘑菇虽然好，但要改变大家的固有认识比较难。
  张弛却持反对意见：“周黍办法多，应该不会空手而归。”
  如果真卖不出去，他们早就回来了，不会拖到傍晚时候。
  果然，大门口刚出现车的影子，就见金澈冲上草坪，高声道：“爸，妈，我们全卖出去了！”
  冲过来，大汗淋漓道：“不仅今天带过去，连蘑菇房里的全部，还有以后产的，都卖出去了！”
  他眼睛晶晶地发亮，白皮肤因为皮下的血涌而变得红润，整个人精神焕发。
  因为太过兴奋，想叙述整个过程，却被口水呛到了。
  张弛安抚他：“别着急！”
  金凤凰却往他身后缓缓走来的周黍看，高挑的身材，虽然皮甲不合身，但松松垮垮反而令她从容。
  她微笑着，看得出情绪很好，但并没有狂喜，也就是说，这是预料中的结果。
  这姑娘太稳了，对自己的每一个行动都非常有把握。
  金凤凰就道：“黍姑娘，恭喜！”
  周黍当然值得恭喜，但她更感谢的是金澈帮助她干活，以及纵容金澈的金凤凰和张弛。
  她道：“没有阿澈帮忙的话，我一个人根本干不下来。”
  金澈得到这样的夸奖，本该高兴，但他立刻血涌上头，从耳朵红到了颈项，更不敢直视周黍。
  张弛发现他的变化，腹诽一声没出息，但还是帮忙道：“都是邻居，都要在兽潮时候挺下去，平时该帮忙自然要帮。”
  金凤凰也哈哈笑道：“是啊，这种鬼年头，单打独斗总是不行的。”
  意有所指道：“黍姑娘，我看见你的第一眼就非常喜欢，以后请把我们当成自家人对待。”
  又打了一下金澈的脑袋：“我儿子有点傻，你该说的说，该教的教，千万别客气。”
  金澈虽然被打得痛，但嘴角已经飞起。
  周黍被金家夫妻的客气话淹没，但最终还是用干活，以及做明天送货的准备，挣扎着回家了。
  开车经过崔烬家的时候，见整栋房屋黑漆漆的，只有辅助房外有一盏灯火。
  有个瘦瘦的小伙子在守夜。
  她过去问：“崔镇长和你们秦队长呢？”
  那小伙子显然认识她，热情地跑过来道：“带了装备和干粮进山了，可能要两三天才能回来。周姑娘，是有什么事交待吗？我们队长说了，你这边如果有紧急情况，可以马上通知他！”
  周黍不必了，只道：“没有，只是关心一下，这种下雪的天气还要巡视，真辛苦你们了。”
  小伙子听到这里，咧开嘴笑：“不辛苦，都是为了大家活得好。”
  然后痴痴地目送她离开。
  周黍回到家，先弄了一浴缸的热水泡澡。
  头发洗干净，浑身暖和了，才裹上厚袍子，将早晨剩下的汤饭热了吃。
  一边吃饭，一边去蘑菇房看。
  才走不过一个白天，蘑菇又变了样，似乎比早晨的时候更茂盛。
  而采摘过的位置，有更多的小丛蘑菇发出来，等十天，又该是一次丰收了。
  周黍巡视着小小的三十来个平方，仿佛君主在巡视自己的领地，那种归属和成就感，真是非凡了。
  吃饭完，她将饭盆放在一边，去窗户下看种植箱。
  在关注蘑菇变化的时候，她也在详细记录这几个箱中植物每天的差异和变化。
  用荒野土壤和井水种植的土豆和红薯，不管怎么施肥和光照，都是半死不活的样子，这些天不说长块茎果子，连藤蔓都有气无力的。
  用了腐土基质或者能力水的，藤蔓的长势不错，比她之前在野地里收的那些都要好点儿。
  最好的是用腐土基质和能力水培育的，不管红薯还是土豆，都是藤蔓粗壮有劲，叶片挺括有力，即便没有充足的阳光，也生机勃勃。
  甚至，土层下已经开始长出果子，虽然还小，但从长势观察，绝对不止拳头大小。
  而且她用土能力翻了一个小果子出来尝了尝，既不苦也不涩，红薯有甘甜，土豆也是充满淀粉的香味。
  也就是说，用她的能力处理过的水和土养出来的植物，十分优越。
  没记错的话，当时去种子中心，李仁说每年春夏耕种，农户都必须去种子中心买良种。
  否则直接用上一年的果实种植，会品种退化，导致收成和口味不好。
  但她实验的结果，是不是证明自己的能力能逃出这个定律，在种子钱上省大笔？
  周黍越想越兴奋，感觉食欲又起来，便继续端了饭盆吃。
  正大口吃着，便听见外面传来呼啸的声音。
  像飓风吹过山隘口，又像是猛兽的嘶鸣，令人胆战心惊。
  周黍来了这么久，听过不下二十种奇怪的声音，但像今天这样的还是第一次。
  她忍不住走去门厅，往山隘口的方向看。
  天已经黑了，除了隐约的雪光和山影外，再看不见其它。
  没有风，不仅没有大风，连小风也没有。
  周黍疑惑着，开始训练精神力。
  她的土和电用得比较顺手，水的进度稍微落后，所以全神贯注地操纵水流，成各种武器的样子。
  以贯穿的力量击在泥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直到能力耗空，才撑着最后一口气把土壤伪装成平整的样子，回房打坐。
  身体开始恢复，精神也开始滋长。
  直到睡意昏沉，直接躺倒入睡。
  不知是白天过于兴奋，还是对未来的期待太大，居然又做梦了。
  还是土水交缠，水电混杂，电土无法分开的绚丽图景。
  那双湛蓝的眼睛依然在夜空中注视她，颈项上又开始有冰冷的触感和隐约的刺痛。
  她的身体苛求那种触碰，但精神上还残留着被咬的痛，忍不住质问：“你是谁？”
  没有回答。
  周黍忍不住恼怒，斥责道：“不管你是谁，这是我的梦，我的地盘，你最好滚开！”
  土电河流，水浪奔涌，将那双眼睛打成碎梦。
  她也终于能安心地睡一个无梦之觉。
  风声，依然是风声在咆哮。
  和平地感受不到风不同，山隘口更深处的北方山谷中，风如同海浪咆哮，几乎撕裂空气。
  秦云榛努力维持巨大的风之屏障，将通向荒区的山谷封锁得死死的。
  崔烬站在高处，蓝色的眼眸在夜空下闪耀，直看出千米之外。
  在风的屏障下，七八个巡逻队员正在安放探测器，深埋地雷，以及释放变异兽讨厌的药物气体。
  而屏障之外，是密密麻麻涌动着的，奇形怪状的变异兽。
  秦云榛问崔烬：“这些东西，怎么突然骚动了？”
  以往兽潮之后，特别是冬季，不管大小强弱的变异兽，都在避在荒区，绝不会再向外。
  这实在太奇怪了。
  崔烬保持着向远方观望的姿势，很久才道：“荒区中心的兽群正在骚动。”
  秦云榛紧盯着她：“没人打扰，怎么会骚动？”
  崔烬收回目光，没有回答，反而道：“不要问太多，守好这个关隘就行，直到上面通知结束联防。”
  秦云榛脸上涌起寒意：“崔烬，巡夜军是不是又绕过行政监管，私下行动了？”
  崔烬往荒区的方向走：“你管不着。”
  赵良玉盯着崔烬的背影，对秦云榛吐槽道：“獠牙都这么拽？巡夜军就这么不把行政系统放眼里？”
  还有没出口的一句，地方上的治安力量就得一直被巡夜军压着么？
  若是他们起了异心，怎么搞？
  秦云榛明白赵良玉的言下之意，沉默片刻，终于道：“这点倒是不必怀疑。”
  獠牙的基因里刻印了忠诚，即便他们的供血者或伴侣是普通人，也绝不会背叛。
  南兴安全区的大门前，有一组獠牙垂死也纵横兽群的雕像，描绘的便是十多年前，元令命令他的女獠牙拯救安全区的场景。
  看明白那雕像意义的每一个人，都不该有此怀疑。
  漆黑深沉的夜，山风带着粉末状的药物飞跃群山和树海。
  无数变异兽，大如山丘，小如飞蝗，仿佛被什么召唤一般，往荒区的更深处行进。
  山巅上一个人影，如同挺拔的利刃，迎着它们来的方向。
  星光照，落在他深蓝色的眼眸中，将他颈项上缠满的银色细锁链一览无余。
  他伸手，手上也全是锁链，其中一根翻转成对话机挂在耳边：“林烨，怎么样？”
  是褚子高。
  对话机传出林烨的声音：“不能再往前了，那是青叶县的方向。”
  褚子高动了动鼻子，闻到了驱兽的药味，距此百公里外，确实是青叶县的边界。
  应该调换方向，跟随变异兽进入荒区中心。
  然而，身体在远离，精神却不由自主地往那个方向张望。
  仿佛有什么在召唤他，吸引他，令他几乎无法再迈出远离的步伐。
  可这是不应该的，唯一能做到此的女人，已经让林烨去处理了。
  褚子高再一次确认道：“那个女人，你确实处理掉了？”
  林烨断然道：“是的。”
  然后关切：“你的身体出现不良反应？还是精神不稳？如果撑不住，不如暂缓围剿——”
  褚子高回了一声‘我没事’，将对话机关闭。
  他深吸一口气，林烨不是分不清主次的人，应该是他的身体因为未完成的适配，产生幻觉了。
  他从袖口拉出另一根锁链，那尖端是一个注射器，针尖在星光上散发着冷光，而针管里满是浅白色的镇定剂药液。
  闭眼，针头毫不犹豫地扎入血管。
  伴随药液的注入，身体的不适和精神的动摇消失，敏锐的感官迟钝起来，一切又恢复了正常。
  王兽诞生的时间，不可错过。
  褚子高丢开注射器，追着兽群的方向去。
  衣襟飘摇，露出里面束缚捆绑他全身的银白色锁链，以及偶然传来的，清脆的锁链撞击声。
  直到黎明降临。
  周黍没有设闹钟，无法设置提示，但自然而然就醒了。
  身体自动为采蘑菇调节了生物钟。
  她打着哈欠穿衣洗漱，从后廊拿了十来个货框进蘑菇房。
  刚要动手采摘，门被敲响，一打开，果然是鼻子尖冻得发红的金澈。
  他将一瓶热乎乎的牛奶塞给周黍，扬着笑脸道：“黍姐，我没迟到吧？”
  周黍接了牛奶，当然没迟到，真是个非常有行动力的好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