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第一场雪下在半夜,金澈起床，发现整个世界都变白了。
  他洗漱完毕，呼出好几口白雾,抓了大外套就往楼下跑。
  过餐厅和厨房的时候,雇工问：“阿澈少爷，今天也不在家吃早饭吗？”
  金澈坐在偏门厅换鞋,头也不抬：“不吃了，黍姐今天早晨给我做油炸馒头片配蘑菇浓汤！”
  穿好鞋,拢紧大衣服，就要往北边去。
  金凤凰从楼上下来，呵道：“臭小子,给我回来！”
  金澈不愿意，但家里亲妈是老大,容不得他不听话，只能道：“妈,黍姐家的蘑菇今天开始采收,我得去帮忙。”
  李家寿宴，周黍不仅没吃第一天的寿面,连第二三天的正席都没吃，一心扑在蘑菇房里。
  她说等蘑菇在金家的生日宴和之后的联防驻点打开局面，生意就要做起来了，所以得提前准备好。
  能让蘑菇快速生长的营养基质，能立即扩大生产的蘑菇中,装货的藤编小框子,还有运货的车等等，该弄的弄，该修的修。
  她只有一个人,日夜不停也不太忙得过来。
  金澈去帮忙，本想叫上李仁，借机化解双方的心结，但李家和陈家的婚事定了阿惠，三十万公斤的供粮合同也签了，都忙得没时间。
  无可奈何，他成了周黍的得力助手，每天不去是不行的。
  而且，周黍给他每天一斤蘑菇的工钱。
  金凤凰把手上的红纸贴递出去：“你爸过六七天正生日，把这个贴大门出去。”
  虽然不大办，但总是喜事，哪能没红呢？
  金澈‘哦’了一声，走回来拿喜纸。
  趁这机会，金凤凰一巴掌抽他后脑勺上：“早起就走，深夜才回，我这是养儿子还是开宾馆？再有，别人家的事你忙得飞起，自家的事呢？”
  金澈诧异：“我家什么事？不是有你和我爸——”
  金凤凰还要抽他，张弛从厨房端了粥走出来：“别打了，再打真傻了。”
  然后对金澈道：“巡逻队联防的人，今天就要搬你崔阿姨家去驻点。我跟你妈要忙办席，还要准备过冬和开春的事，不太照顾得到他们的伙食问题。你既然能自己挣钱了，也跟着周黍跑上跑下地干正事，那明春开学前，这些事就顺手接上！”
  金澈虽然被揍，但毫不犹豫地同意了。
  主要是爹妈太给面子了，被他拉去参观蘑菇房，又吃了蘑菇菜，当即拍板，愿意在生日宴上试试这一味菜。
  按张弛的含蓄话说：“不愧是安全区出来的，很有本事。”
  这是技术人员之间的惺惺相惜。
  金凤凰就不同了，听说周黍在阿美和阿惠婚事中的一番骚操作后，直接欣赏道：“这姑娘机灵，没几天就跟我一样看出李家人皮兽心了。”
  看出来不是本事，能给李家出点难题，伸手进去搅一搅才是真本事。
  她不仅不反对儿子去干活，还叮嘱：“以后跟李家人来往，多几个心眼，要实在不会，就像这次一样，黍姑娘怎么做你就怎么做。”
  金澈的眼光被肯定，浑身上下都是喜气。
  不过，金凤凰又说了：“儿子，你现在虽然才十六岁，但妈告诉你，好姑娘都是被抢的。你看，周黍来咱们镇才没多久，秦队长就大张旗鼓划地盘了。儿子，你要有那心，只老实干活是不够的——”
  说得金澈面红耳赤。
  老实干活不够，那该怎么办呢？
  金澈胡思乱想着，将喜庆的红纸贴在自家大门上，小跑着往北边去。
  初雪覆盖了山脉和荒野，但不厚，小心些并不会滑倒。
  金澈踩得满脚泥，细雪被他身上的热气一烘，又成了水。
  等抵达周黍家，不到一公里的路程，但膝盖以下的裤腿几乎湿透了。
  金澈站在门厅外顺气，欢喜地看着被自己和周黍整理得宽敞整洁的庭院。
  大部分是靠周黍的能力，但他也做了重要的协助工作，比如怎么将乱石摆放成挡风雪的墙，怎么让引出来的井水顺着水沟在房屋的侧面和后院环绕。
  只要开春，中下去的花木发芽，就很有家的样子了。
  他直到呼吸平静下来，拍打干净浑身上下的雪粒，才敲门。
  然而来的不是周黍，却是传闻中正在追求周黍的秦云榛。
  少年的欢喜戛然而止，警戒地问：“秦队长，你怎么来了？”
  周黍也没料到秦云榛这么快上门。
  她跟他击掌交易后，便全身心扑入工作中。
  毕竟陈家旧案，要查蛛丝马迹不容易，而跟李家的利益纠葛也非一日一夜就能解决。
  可才七八天，秦云榛就顶着满身的雪来敲门。
  一开始，周黍以为是金澈。
  这小子虽然单纯，但在她跟李仁半撕脸后，本能地选择了看起来更正义的她。
  当然，李家还是维持了基本的风度，几次派雇工邀请她赴宴，甚至李仁亲自来。
  周黍再三拒绝后，李仁叹气道：“等黍姐消气了，我再来。”
  然后留下了一大篮子的生日菜。
  之后，当真只有金澈一人，风雨无阻地帮她干活，带她熟悉周围的地块，不知从哪儿弄来一整块挡风玻璃，把她的破越野车给修好了。
  周黍为了奖励和笼络自己的第一个小跟班，让他带路，开车去隔壁镇子养牛的人家，买了牛奶等物。
  她得给他做一顿好吃的蘑菇浓汤。
  然而门一开，却是一身黑大衣，戴着硬挺的制服帽子，手里执了一枝腊梅花的秦云榛。
  周黍忍不住地惊诧，无事不登三宝殿，难道他这么快就搞定陈家的事了。
  就笑着问：“你来啦？”
  来得实在太早，周围的人家都还没开始准备早餐。
  秦云榛将花递给她：“既然要追求，怎么能不上门拜访？”
  周黍接了花，清甜的香气：“谢谢。”
  秦云榛没被她的敷衍哄住，直接道：“你看起来不是很高兴。”
  周黍随手将花插在门厅的一个落地花瓶里：“高兴的成分确实不多，但惊讶肯定是有的。”
  秦云榛上下打量她：“怎么穿成这样？”
  磨旧了的皮靴，不合身的皮甲，用旧窗帘做的套头围裙，两个胳膊上还带了和围裙同色系的袖套。
  绝非美人和追求者约会该有的打扮。
  周黍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反而道：“这就是不怎么高兴的原因了。秦队长，这里是穷乡僻壤的四槐树镇，而我是每天都在操劳的农妇。”
  然后玩笑道：“我不是整日精心打扮的交际花，也没有被提前通知要接待客人。你要是失望了，可以离开，或者另外约见面的日期。”
  秦云榛没走，从善如流道：“抱歉，是我疏忽了。”
  周黍见他态度好，敞开大门：“进来吧，请你吃早餐，你也可以帮我干点活。”
  秦云榛挑眉，他是拿了情人需要的信息来交换约会的，但被安排干活？
  就存着看她能玩什么的心，将帽子和制服大外套脱下来，露出里面合身的勒腰制服。
  他将衣物递给她：“又想我做什么？”
  周黍瞥他一眼，细腰直背，板正清爽，可见出门前认真熨烫和打扮过了。
  雄孔雀的羽毛，果然爱惜得很好。
  她接了他的衣服，挂在门厅的衣帽架上，指指窗户外的白雪世界，不远处的崔烬家门口排了好几辆大卡车：“你们巡逻队联防的人，今天就要入住崔镇长家。我得赶紧采收一次蘑菇，把该送的菜送过去，不然他们中午晚上会缺。”
  又笑：“你既然来了，就帮我采蘑菇吧。”
  周黍本意开玩笑，否则一大早，半清白不清白的两个人就开始谈恋爱了？
  没想到他当真往蘑菇房走，从挂在墙壁上的工具架拿了一把小刀，用拇指试了试刀刃的强度。
  又自在地取下另外一套围裙和袖套，准备往身上套。
  周黍觉得有意思，但忙道：“那是金澈的，他等会儿也要来干活，你别用。”
  另外给他找了一套新的出来：“你穿这个吧。”
  秦云榛本来没什么，听见金澈的名字后将东西放了回去，连她给的新的也拒绝了。
  他一边挽袖口，一边问：“那小孩在帮你干活？”
  周黍从后走廊拿了六个藤编的货框来，点头道：“这几天多亏他，不然我一个人忙不过来。”
  秦云榛瞥她一眼：“忙不过来找雇工，那小孩不合适。”
  见她一脸不赞同的表情：“虽然小，但也是男人，他对你有意思。”
  周黍笑了，多新鲜呢，对这身体有意思的男人少吗？
  她就道：“你小心采，别把我的菌丝弄伤，我去给你们做早饭。”
  秦云榛的眼珠动了动：“所以，你还包他的早饭？”
  周黍转身去厨房：“不仅早饭，还有午饭和晚饭。”
  秦云榛在临近南兴安全区的希望安全区长到二十岁，之后来青叶县就职，已有两年，还是头回找女人求欢。
  不是不需要，而是以前没有过如此迫切的感觉。
  按同僚们的经验，看上谁了，不管是哪家的女儿或妻子，只要稍微吐露风声，不关过程如何，最终总能达成目的。
  都是末世里混的王八蛋，不追究其中多少真心假意，只要两厢情愿就能开展一段关系。
  可在周黍这里，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她不怕他，主动跑他面前来侃侃而谈，提出匪夷所思的要求。
  她也不把这段关系当回事，他一走六七天，她别说写情书，连个口信也没有，直到他亲自上门，她一身褴褛还自得其乐。
  甚至安排他干活，而他，居然还真的干了。
  秦云榛把玩着小匕首，却没有使用，而是操纵风刃，小心地拔下第一簇蘑菇。
  之后便见细细的微风环绕，将一团团蘑菇从料砖上切下，整整齐齐落入货框中。
  采收不到一个蘑菇架的一半，就装满了六框，约一百二十斤。
  也就是说，整个小房间一次采收，其实是超过六七百斤的，甚至更多。
  这女人真会藏，不仅把能力藏一半，连收获的数量也藏大半起来。
  她还藏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
  秦云榛的目光一凝，落在气窗下一字排开的几个中植箱上，箱中既有长了尺长的肥厚红薯和土豆藤，也有细细瘦瘦，明显营养不良的红薯和土豆苗。
  他走过去，伸手碰了碰，红薯藤上有新鲜的端口，刚被掐了嫩叶尖。
  冬天的新鲜蔬菜有，都长在耗资巨大的大棚中，但达不到她箱中的肥嫩和翠绿感。
  秦云榛再要仔细研究，就听见大门被急促的敲响。
  急躁的，按奈不住的，少年人迫不及待的。
  打开门，果然是金家那个俊秀得过分的小孩，顶着满头脸的雪，连睫毛上都是水珠子。
  只是，在看见他的瞬间，眼睛里的亮光顿时收紧，整个人显出戒备和紧张的状态：“秦队长，你怎么来了？”
  男人就是男人，不管成年还是未成年，对女人的占有欲都是一样的。
  秦云榛就道：“小屁孩不该管大人的事，但你非要问，我只能说，周黍希望我追求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