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惠从没见过如此冰肌玉骨的美人。
  在四槐树镇,在周边几个相邻的镇，甚至她最远去过的青叶县城，说句狂妄的话,李家人的长相是一等一的。
  可对上眼前女人那双美妙的眼睛,被李美阻拦的怨恨全消，整个人惭愧起来。
  不由自主地回答,是，是阿惠,是阿美的妹妹。
  但随即羞耻起来，她只是和李美同一个母亲，但绝不是姐妹？
  就有点恼怒地喊道：“你是谁？”
  周黍掂了掂手里包装好的礼物盒子：“我是周黍,你家北边的新邻居，很高兴认识你。”
  一直跟在旁边的金澈也道：“阿惠,是黍姐姐。”
  李惠听说过周黍，东弧形地的新主人,是个漂亮的年轻女人,来的第一天，父亲就让李仁和李美去套近乎,要谋算她的水库。
  李美去见了人后，眼睛亮得出奇，用很蠢的口吻道：“阿惠，你见过美人吗？像是画里走出来那样的绝色美人——”
  李惠见过画，也见过美人,但没见过从画里出来的美人。
  只怕李美没见识,夸张罢了，就习惯性地怼她：“我没见过，但我知道你的眼睛出问题了。”
  但之后李仁和金澈居然天天去北边,帮那新来的干活！！
  李仁，李家的长子，李伦愿意耗费巨资送他去安全区；
  金澈，金家的儿子，虽然没有能力，但眼见要成为金家唯一的继承人。
  这样的两个少年，虽然和李惠在同一片土地长大，但将走向不同的命运。
  他们是李惠日常所不能触及的上等人，没有特别的事根本不会主动跟她攀谈。
  但居然跑去帮人干农活，天天混成泥孩子回来？
  李惠嫉妒极了，特别是她为了十斤盐挨三十鞭的时候，牢牢记住周黍这个名字。
  可到现在，她才明白，他们没有夸张。
  因为周黍开口：“阿惠，给你奶奶送礼，该怎么个章程呢？”
  李惠便如同被蛊惑一般，往主楼的侧门指了一指，那便是专门登记和接受客人寿礼的所在。
  指完了又懊恼，别开脸。
  但当周黍又问：“我找不到路，你能不能带我去？”
  李惠居然转身走在前面：“跟我来！”
  但说完又觉得自己蠢了，金澈就在，他什么都知道，哪轮得到她带路？
  可再要想离开已经不可能了，因为周黍非常主动地挽住她的胳膊，夸奖道：“阿惠，你今天穿的这身衣服真好看，特别是裙摆的白蝶，你一动，它们就仿佛要飞起来了！”
  周黍的真诚从眼睛里流了出来，但李惠却忍不住羞愧。
  布料是小吴姐给李美的，让二乔做，好给陈家人卖个高价钱。
  李惠非抢了一半，做了颜色和款式都类似的一套，在裙摆绣了蝴蝶以区分。
  刚穿上的时候，她看着镜子里的美貌少女，对旁边焦虑无奈的二乔道：“妈放心，我绝对会让你过上好日子。”
  可现在，周黍夸奖的话，却仿佛尖针扎入她的心脏。
  她想要的所有，都是从别人手中剽窃和夺来的。
  李惠板着脸，忍着恼羞，僵硬着身体往前走。
  但在离开这偏僻通道之际，却听见周黍问：“阿惠，听阿美说，你想和她竞争嫁去陈家的机会？”
  仿佛剥了她的面皮，令她直不起腰。
  她终于愤怒道：“你懂什么？”
  周黍懂的可多了。
  毕竟生意人，跟不同人交道打得多了，什么稀奇没见过？
  李家的事一点也不特别，无非是要用巨款包装长子，缺钱花，脑筋动到女儿身上。
  女儿有好几个，都想靠婚姻改变命运，但选哪个也有门道。
  是选听话但不想去的？
  还是选不怎么听话，但热烈想去的？
  李美和李惠就像两颗棋子，被高高在上的李家主人摆弄着，却还不太有自觉。
  周黍本不想插手，但李家在背后小动作，她不来戳一戳，谁都当她软柿子好捏。
  她笑道：“你别生气，是阿美难过，又舍不得你，才告诉我这些事的。”
  李惠果然激愤道：“她巴不得拿走所有的好东西，怎么可能舍不得？”
  又警觉道：“她把我骗走，让你绊住我，然后去见陈家人，是想甩开我——”
  就想往台阶上跑。
  可惜周黍早有准备，直接拽了她的手，将她往通道后面僻静的地方去。
  怕她大呼小叫，捂了她嘴道：“别闹！想想你爸的脾气，你要闹黄了他的好事，能有你好果子吃？”
  又示意金澈，让他守好通道口，别让人进来。
  金澈没见过周黍这样无礼的样子，有点为难，但身体却忠于本能地行动起来。
  只是用眼睛示意她，搞快些，他们是来做客的，被李家人发现了不好。
  周黍的眼睛却在笑，很快了，很快就会搞定。
  毕竟李惠过于在意，一听她的话就不敢挣扎，明明白白将软肋送她手里。
  周黍道：“不吵不闹，好好说几句话就散，对你我都有好处。”
  李惠半信半疑，但终究没叫了。
  周黍试探着将手放开：“其实不关我事，但阿美昨天哭了半夜，我就帮她传个话。你们的事，她都说了——”
  李惠又要插嘴，周黍立刻补充：“好的和不好的都说，她非常清楚你对她的不满。她请我问你一个问题，你想嫁陈家，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是为了给自己争口气？
  是为了让妈妈和弟弟妹妹过得好？
  还是纯粹跟李美过不去，但凡她的，都要抢到手呢？
  或者说，少女豁出一切来争夺的，是以上全部的混杂？
  李惠表情复杂起来。
  一会儿是不满意，一会儿是委屈，一会儿又变的有些咬牙切齿。
  但最终，她垂头道：“想妈活得好些，想自己能被人看得起，想弟弟妹妹不用委屈。”
  少女秀丽洁白，撇除尖锐的态度后，终究是招人怜爱的。
  周黍忍不住拍了拍她的头：“阿美也是这样想的。你们是亲姐妹，目的都差不多，只是做事的方法不同，与其背道而驰，不如合起手来。”
  李惠反驳：“她是叛徒，她跟着主楼的人——”
  周黍伸手封住她唇，发泄的话不必多说。
  她道：“阿美说了，你嫁陈家不是不可以，但拜托你冷静地思考。”
  李惠不满，想说装神弄鬼，但见周黍温柔又坚定的表情，只能道：“什么？”
  周黍见少女并非无可救药，便开口问：“你除了豁出去硬干外，有没有具体的办法？如果父亲不同意，你怎么办？如果父亲同意了，你又怎么办？是一个人孤零零地嫁进去？还是需要陪嫁和雇工陪伴？”
  李惠先是满不在乎，不认为李美能问出什么好问题，但当周黍的问题一一抛出来，她的眼神却变了。
  无他，切中她的担忧罢了。
  她原本的计划，不过是走一步看一步。
  但周黍还没停，继续道：“陈家的条件有好有不好，好在他家算富裕，陈老头和何老太年龄不小，只要生下孩子，再熬到他们死，就能彻底自由；不好在老两口都不算好人，而且能不能生是未知数，会冒极大的风险。你嫁过去，能保证被陈家善待？或者怀孕前可以，怀孕时也行，但你肯定自己能怀孕？就算怀孕，能顺利生产？顺利生产后，月子中虚弱的你，能防住别人的私下动作吗？阿惠，你是个好姑娘，你有豁出命去改命的勇气，但你孤身一人！”
  李惠的脸煞白，唇被咬得发白，身上的肌肉更绷得死紧。
  她不愿认输，但强大的现实令她颤抖，不由自主道：“她想难住我，她从来就这样，讲难处，讲事情不好做，把别人拉下来——”
  周黍却同情道：“我讲一讲阿美的想法。”
  李美认为，如果实在不能反抗，只能嫁去陈家，但希望李家能满足她几个条件。
  给她一定量的嫁妆作为自主支配的财产，男女雇工各两人，保障她的生命安全；陈家折价卖多少粮食给李家，那李家将相应节约的资金，抽出四分之一交给二乔。
  此后，免去二乔去主楼的辛劳，对弟弟妹妹的投资教育也不能停；
  恰当的时机，用恰当的办法，保障嫁过去的人一定怀孕，并且你能顺利生产。
  之后还有零碎条件，但周黍认为这几条最重要，所以放在最前面说。
  李惠彻底冷静下来了，反问道：“这些我都想过，但怎么保证跟父亲讨价还价一定成功？”
  周黍看她的目光更和蔼了，解释道：“李家适龄出嫁的女儿有三人，不可能让主楼的阿涓小姐做小老婆，那只能在附楼的你和阿美中选。只要你和阿美共进退，一起去见父亲，提出同样的嫁人条件就行。”
  李伦在别无选择的前提下，自然会松口答应一些。
  这是讨价还价的过程，会给李伦和李家造成一些麻烦。
  李惠没有立刻回答，但挣扎矛盾的表情又回答了一切。
  她用力看了周黍一会儿，道：“你为什么要帮我们？图什么？我和李美什么也没有，不值得你费心！”
  周黍淡淡道：“你要么当我烂好心，要么当我利用你们姐妹给李家找麻烦，让他们没时间来——”
  她注视着少女，一字一顿道：“套路我的东西。”
  少女唇动了动，欲言又止。
  周黍见她这反应，便知自己猜想没错，笑着做了一个请的姿势，放她离开。
  当李美的身影消失在通道尽头，金澈不明白地问周黍：“黍姐，仁哥他——”
  不会的。
  李仁虽然办法多，手段狠，但从不对亲近的人出手。
  他对周黍明显十分喜欢。
  而且，崔烬作为四槐树镇的镇长，早就立过公平公正合法合理和合乎道德准则的行为规范。
  李仁怎么可能？
  可金澈说着却说不下去了，李仁是他们几个里射击能力最好的，为什么拦截黑脸那次，他的子弹偏偏击中了他投出去的石头呢？
  金澈沉默，没有再为他辩解。
  周黍见他明白了，道：“别想了，咱们先去办送礼的正事。”
  只怕她不去找李仁，李仁也要亲自找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