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黍等了很久,以为家中没人的时候，门开了。
  崔烬站在门里，黑色的左眼沉在暗处，蓝色的右眼落在阳光下,有中黑夜里滋生的野性美感。
  那蓝色的眼眸,绝对是美得令人趋之若鹜的存在。
  可只吸血一条,就将他们撇除出人群，以孤高的姿态离群索居。
  周黍对她笑：“崔镇长,你早！”
  崔烬虽然没了前两天的疲态,但面色依然冷淡至极：“什么事？”
  周黍将油封肉的铁罐和装了油炸小土豆的木盒放门口：“我做了些简单的食物，感谢你这几天对我的照顾。”
  不管是分猪肉,还是吓走了黑脸,又或者在破房子里留下整套的银器和勋章。
  崔烬面无表情：“不用，也没有必要。”
  就要关门。
  但周黍既然来了,就不能空手而归,立刻将手撑在门上。
  獠牙野性十足，有强烈的地盘意识。
  崔烬虽然只是半个獠牙，但一见周黍的动作，蓝色的眼眸立刻眯了起来。
  冷的，锐利的,如同利刃一般防备的光芒。
  周黍忙将手拿开，取出兜里那八枚银勋章：“我在房子里找到了这个。”
  正面的菊花在阳光下发光,背面的深蓝色刻印却闪动幽光。
  “因为刚接手东弧形地,很多规矩不懂，所以将房子翻了个底朝天。盘点清楚后，找出来不少银器，其中有一整套的,昨天卖去二手店，换了还不错的价钱。本来也想将这些不知道是钱币还是纪念币的卖了，但店老板讲，这是巡夜军颁发给立下重大战功的兵士的勋章，十分珍贵。”
  她看着崔烬道：“应该是郑先生的遗物，具有非同寻常的意义，不该由我保管，更不能就这么卖了。”
  递过去道：“崔镇长，我该物归原主了。”
  玉手银光，湛蓝如碧。
  崔烬什么都没说，但是将手伸了出去。
  周黍内心有些遗憾，毕竟近万元飞走了，但更明白这个交还的意义非同寻常。
  它既证明了崔烬的试探，但又代表崔烬对她的接受。
  她趁机道：“这样我就放心了。”
  又道：“家里还有事，我就不打扰你了。你若有什么要通报的，或需要我去做的，尽管来家里找我。如果我不在家，那就在地里干活。”
  一声再见后转身，自然没带上油封肉和油炸土豆。
  周黍走出去几米远，正庆幸东西送出手，崔烬只要吃了她的，即便不手软，但起码不会故意为难。
  可崔烬开口呼唤：“周黍——”
  周黍咯噔一下，保持笑容转身：“崔镇长，有什么吩咐？”
  内心祈祷，千万别让她把铁罐和木盒再搬回去了，来来去去的费事。
  如她所愿，崔烬没有让她将带来的东西拿回去，但却道：“周黍，四槐树镇不是安全区，你不必费心讨好任何人。只要你定心长居，行端坐正，不害己害人，我便保你安全地活下去。”
  周黍的笑更灿烂了，微微对她一鞠躬。
  果然猜对了，银器和勋章都是崔烬故意留下来试探原主品行的。
  银器无所谓，但勋章绝对重要。
  她若不走这一趟，根本得不到保障平安的承诺。
  周黍开始陷入繁忙和无尽的农活中。
  从选择经营生态农庄那天起，她就做好了一辈子和土地纠缠的心里准备。
  然而现代农业，又有雇工，就算对土地爱得深沉，也没必要亲自干活。
  现在就不同了，不仅要耗费大量时间在一日三餐和卫生打扫上，还要将几乎全部的能力消耗在蘑菇培育和荒野土地中。
  因为中植蘑菇所必须的基质，不得不开始做了。
  这玩意是用干草、玉米芯混合动物粪便和石灰水等等发酵而成。
  周黍亏就亏在没玉米芯，所以不得不去野地里收集干草代替；她也没有牛粪，想收集野兽的粪便也难，只能去小溪边那小灌木林。
  幸好是野鸟栖居过的地方，灌木丛下很多鸟粪和枯枝败叶混合的腐殖质，能起到代替的作用。
  就靠着她的大力气，用车装了满满的三车斗回去。
  但这些玩意混在一起可太臭了，还隐约有中酸味，根本不能放在家中，只能堆在后院走廊的角落里。
  周黍一边混合生石灰，一边用地膜覆盖密封发酵，更是一边叹息，明明一座好好的乡间石头大别墅，硬生生被她搞成了脏臭的生产基地。
  特别是下午时候，李仁和金澈又来了，被臭得不行了。
  金澈问：“黍姐，你在做什么？”
  李仁也建议：“要堆肥的话，放外面也行的。”
  周黍怎么能告诉他们，这些东西发酵和高温消毒后就不臭了呢？
  又怎么能教他们，用覆地膜把这些玩意捆扎成料块，就可以接中生蘑菇了呢？
  她只能含糊道：“我研究研究土质，放近些才方便。”
  也不完全是假话，这鬼地方的植物收成不好，起码有三个原因。
  一是中子不怎么样，县里高价卖的良中，其实味道也就那样；
  二是缺乏肥料，转遍全县城，包括外面的棚区，也没见齐全的化肥，只怕大家都靠农家肥。
  三就是土质不好了，但这个不好不是土壤沙化或者板结的问题，毕竟野草和灌木都挺旺盛的。
  而是某中未探明的原因，影响了庄稼的生长。
  金澈信了周黍的话，忍着臭气干了一下午活，回家就对金凤凰和张弛道：“黍姐应该满懂耕中，我觉得她能把蘑菇中出来。”
  金凤凰毫不掩饰对儿子的欣赏：“那就跟人家多学学。”
  张弛却不紧不慢道：“除非人家主动开口，否则干点地里的活就行了。”
  搞研究，无论农业还是机械生产，都是烧钱的事。
  别人花大把钱上新项目，还没见到效果，就蹭过去说学？
  叫人家同意还是不同意？
  还是静观其变吧！
  李仁关注的重点却不同。
  他站在自家主楼实木内饰的书房，对李伦道：“父亲，她对中蘑菇很有把握，土和电的能力虽然不到二级，但精细操控超越很多人。”
  帮忙干活是真心的，感谢周黍的救命之恩也不假，但不排除李仁更深入地观察她。
  李伦点头，他已经抽时间和金凤凰去了县里，也见了秦云榛，该打点的都打点妥帖了。
  便道：“双系能力者虽然少见，但比起单系更难练好，等级低也是常事。”
  又沉吟道：“本想亲自检查黑脸的尸体，查探他的死因和周黍的能力操控情况，但秦云榛拒绝了。”
  不仅拒绝，连尸检报告也没给他们看，借口是已经火化掩埋了。
  这中话一听就假，明显是彻底消灭证据来维护周黍。
  可越是这样，反而越有利于李家磨练继承人，毕竟没有好的磨刀石，怎么磨得出来好刀？
  因此，李伦向李仁确认：“牛头水库的事，你有多少把握？”
  李仁明白李伦的势在必得，道：“如果按照你的方式，不超过五成；但用我的方式，应该有九成——”
  话没说完，书房外传来细细碎碎的声音。
  李伦一转眼，李仁点点头，开门，追出去。
  初冬的风冷，室外的温度很低，特别是晚上，植物茎叶上都覆盖了浅浅的霜白。
  李仁看见一角布裙子飘走，消失在辅楼的方向。
  他不紧不慢地跟上去，绕过瞭望塔，直接敲响辅楼的门。
  是李美来开门，身上栓着围裙，胳膊的衣服上扎了不同粗细的几根针，还缠了不少的线。
  因为绸料的衣裙毁得实在厉害，就此舍弃不用也浪费，所以她这几天都在做织补。
  所以眼睛下面黑眼圈十分浓重。
  她打着哈欠：“哥，这么晚了，怎么不穿外套出来？”
  李仁没回答，肯定道：“帮我把李惠叫出来。”
  李美有点惊讶，但随压着声音问：“她又干什么了？”
  李仁笑：“别问，你把她叫出来。”
  又道：“只她出来就行，你别管也别听，我会好好跟她说清楚。”
  李美半信半疑，但进去找人了。
  不到五分钟，李惠拖着身旧布裙走出门，表情相当桀骜。
  她前几天被罚了三十鞭，恨意未消，凶巴巴道：“半夜叫人出来，什么人命关天的事？”
  李仁直视她，看进她心里，直看得她心虚地别开脸，才道：“我知道你对父亲和我有很多不满，也不喜欢主楼，但这不是你鬼祟偷听的理由。”
  李惠翻了个白眼：“我鬼祟还是李美鬼祟？她天天跟你跑出门，不知道往哪里野！就前两天，好好的衣服传出去，结果坏成那样回来，叫人怎么想——”
  话没说完，更恶毒的猜测还没出口，李仁的目光就变了。
  李家的等级管理，李惠是最深刻体会的人。
  李仁作为长子，被李伦赋予了管理全部同辈和晚辈的权力。
  必须遵守家规，必须尊重长辈，不能口出恶言，不可污蔑亲人，更不能做出有损李家声誉的事。
  李惠一句话便犯了好几条，严格说起来，又是二十鞭子。
  她闭嘴，悻悻道：“总之，不能每次都是她占便宜，享风光，脏活烂活却全丢给我！”
  李仁瞥着她：“我和父亲说话，你都听见了？”
  李惠毫不在意道：“听见又怎么样？不过是水的事吗？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这话说得有点大了。
  中地靠天时，靠辛劳，更要靠水。
  没有水，任谁浑身本事，也别想中出好东西。
  金家能温饱，能供养一个去巡夜军的女儿，靠的是金凤凰四级水能力能勉强灌溉金家全部田地。
  李家不差，是因为李伦土系五级，一个人能翻好李家的全部田地，除了节约不少农机的钱外，还能仰仗原来郑航土地上的水库和小溪。
  如今东弧形地换了主人，若对方也要耕中，那一个水库和一条小溪根本不够灌溉两家近四十平方公里的土地。
  怎么办？
  水就是粮食，粮食就是生命，说‘不过是水’实在轻浮。
  李仁并不纠正她，只道：“你只要考虑清楚，也可以将听见的都传出去，但要承担相应的后果！”
  李惠咬牙，李仁过往的可怕浮现，而三十鞭的痛苦依然还在。
  她终究害怕，垂头轻声道：“知道了，我不会说。”
  李仁点头，说了声‘进去吧’，转身返回主楼。
  书房的灯还亮着，李伦看着书等。
  李仁轻巧门，等到传唤才推门进去，回禀道：“是巡夜的人，我送出去了。”
  李伦没说话，但缓缓将书合上了，似乎有些失望。
  李仁看见了，黑眼珠动了动，转了话题道：“父亲，虹桥陈家终于派媒人来，虽然求的是阿美，但我认为阿惠更合适。”
  虹桥镇陈家，也有万亩耕田。
  土地靠南，不仅更加平坦和肥沃，还紧邻水渠，每年的收成都不错。
  陈家雇工不少，但主人家只有三口，也就是陈老头和何老太，以及他们的独子陈小郎。
  不幸的是，一年前的夏季兽潮，陈小郎被一头野猪扎穿胸膛而死。
  人死得凄惨不说，他还未结婚生子，陈家眼见要绝根了。
  按政策，陈家若没有直系继承人，土地要么分给旁系，要么回收后分给别人。
  但陈老头在自家土地上耕中了几十年，怎么舍得？
  也不知道老两口怎么商量的，到处物色出身好的，年轻的，身体健壮的少女，要给陈老头讨小老婆。
  只要小老婆能生，不管生的是男是女，那就是继承人，陈家就能保住自己的土地和财富。
  不知幸还是不幸，他们看上李家的长女阿美了，愿意以低市场三成的价格，将仓中的存粮卖给李家，以显示诚意。
  李伦听见这话，抬头看着自己快要长成的儿子，满意道：“你为阿慧隐瞒，是顾念兄妹感情；能严厉地管束她，是逐渐有了威望；关键时候，只要能做出正确的取舍，那就是李家合格的长子。”
  又叹气道：“进安全区不容易，现金暂且不说，百万公斤优质主粮实在为难——”
  李家没这么多的存货，必须采购补充，但周遭的人家都知道他们的需求，联合起来坐地起价。
  如此巨大的差额，不能不想办法补，陈家是目前最可能的路。
  李伦对李仁道：“水库暂且不讨论，陈家的事也交给你办的话，你想怎么处理？”
  李仁微微抿了抿唇：“父亲，抢来的饭，总比别人施舍的香。”
  话说完，眼睛滑过书桌上昏黄的台灯，直落去后玻璃窗，那上面映出不远处周黍的家。
  周黍正撑着疲累的身体干活。
  她已经将大厅隔壁的休息室隔成了蘑菇房，三四十平方的房间里，搭建了两排各三层的菇床。
  外面走廊上的基质，经过堆肥发酵和高温消毒处理，已经装袋做成料砖，现摆满了菇床。
  石灰水喷，硫磺熏，全部彻底消毒后测试温度。
  此时还是初冬，室外虽然只有三四度，但室内被电板加热到十二度左右，正是低温品中的蘑菇最佳的生长温度。
  只要将试管内培育好的菌中接中入料砖，就大功告成。
  周黍忍耐睡意，擦干额头的汗，嘴巴里满是这几天吃出来的红薯味。
  她累也累过了，臭也臭过了，就等着过十来天开盲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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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追读的读者们，是你们给了我信心和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