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1 章
作者:封空      更新:2022-01-26 09:12      字数:8212
  在床上恼了会儿, 闻秋时起身。
  顾末泽带他去外面玩,换了身低调的衣物,拿出一张面具戴在脸上。
  暗纹流动的面具在他脸上还没戴热乎, 被闻秋时摘了下来,他愣了下, 听到疑惑的声音:“这里不是你的地盘吗,为何还要戴面具。”
  顾末泽盯着面具上消失的情咒, 勾唇道:“正因如此, 去哪都有人注意。”
  闻秋时想了想, 是这个理,将面具重新给他戴上,随后索性自己也找了个戴上。
  不归城街道上,两手相握, 闻秋时左顾右盼, 看着其乐融融的繁闹之景, 高兴地拉着顾末泽四处转悠。
  他停留在一个小摊前,盯上一个栩栩如生的葡萄坠饰, 晶莹剔透。
  闻秋时:“怎么卖的?”
  “不卖,第一次来不归城?”摊主瞅了眼他,一指摊面中间的骰子,“想要什么东西,赢了就能拿走, 输了就把……”
  “命留下”三字未出口,一块玉佩扔到他面前。
  摊主整个人身形一僵, 到嘴边的话拐了个弯,紧急换了说词:“输了就再来一次。”
  闻秋时下意识望向顾末泽,想不到不归城民风这般淳朴。
  他正打算试一手时, 顾末泽道:“大。”
  闻秋时:“诶?”
  顾末泽信心满满:“师叔放心,你想要什么我都能拿给你。”
  闻秋时纠结起来,不忍打击他的意气风发:“那我等着.”
  一等就是半柱香,即便有面具遮挡,都能察觉到顾末泽逐渐阴沉的心情,摊主脸色惨白,汗如雨下,手摇骰子都快摇得抽筋了,心底直呼吾命休矣。
  记不得猜了多少次,总之全军覆没。
  一想到这位是谁,摊主恨不得自行了断以死谢罪,哆嗦着拿起葡萄坠饰:“相逢即是缘,这不值钱的小玩意儿不如就送给公子了。”
  “规矩还是得要,我来一次,”闻秋时忍着笑,对顾末泽道,“你给我做参谋,大还是小。”
  有了顾末泽鼎力相助,他很快将葡萄坠收入囊中,拉着死死盯着骰子的顾末泽离开。
  回去后,他被顾末泽按在门上,咬着耳朵,闷声道:“师叔还在笑话我。”
  闻秋时举手保证:“没有,你锲而不舍的模样特别俊,我笑是想到高兴的事。”
  话音落下,他敛了脸上的笑,在一片寂静中,转了转储物戒:“往后我带你去积攒功德,那些业障虽骇人,但有生之年,未必没有机会消除。”
  顾末泽幽眸看着他,尚未回答,一道嗓音从寝殿外传来:“师父——”
  闻秋时眉梢一动。
  是贾棠。
  贾棠从白天等到黑夜,熬不住睡着了,醒来发现殿门动了动,好似刚有人进去,有魔兵阻拦,他难以靠近半分,只能扯起嗓音大喊。
  一声落,还没来得及下一声,魔兵将他嘴捂住,面色冷酷:“妄秋宫禁喧哗。”
  好在,殿门开了。
  贾棠被放了进去,他来后,顾末泽便离开了。
  “师父呜,”贾棠扑去,被闻秋时身形一闪,撞在了茶桌上。
  他也不恼,干脆蹲坐在地上,像个无赖抱住闻秋时的腿,“师父,你终于醒了。”
  闻秋时将撞乱的茶具摆好:“好了,起来说话。”
  贾棠耸着鼻子:“师父,外面变了许多。”
  闻秋时手指在桌面敲了敲,微微蜷缩起来:“你想告诉我什么,只管说便是。”
  他外出一趟,发现了些不对的地方。
  这城池,每一人眼底的凶戾只多不少,不像寻常老百姓,宫内冷面的护卫更是奇怪,周身像有层结界,不断吸收着外面灵气,明显被什么法术控制着。
  他想用木鱼察看顾末泽身上的功德,发现储物戒里,唯有木鱼消失不见,闻秋时心底涌起不安,见贾棠如此模样,不安感被无限扩大了。
  顾末泽是不是瞒了他什么,七年间,恐怕不似他说得那般轻描淡写。
  贾棠不敢隐瞒,将所见所闻尽数交代。
  七年前,异变从穷狱门打开为起点,数不清邪祟涌出,冲破了鬼楼封印,涂炭生灵,不幸中的万幸,顾末泽并未将事情做绝,穷狱门仅打开不过半盏茶的时间,就被他合上了,且伏魂珠困住了大部分邪祟。
  但顾末泽将邪祟困住,并非出于维护世间之意,他每隔一段时间,便会放出铺天盖地的邪祟,让好不容易安稳些的世间,再次陷入水深火热。
  不仅如此,他将许多修士炼化成行尸走肉的魔兵,力量修为各个无可匹敌,随便哪个都能碾压当世强者,在这些东西的帮助下,他甚至未曾出手,整个修真界尽在囊中,如今唯一还在与魔兵殊死搏斗的,只剩背靠天宗的仙盟。
  “当年楚家主、北域主、景宗主等人试图阻止过他,但最后死的死伤的伤,都被困在了修罗结界内,不知情形如何。”贾棠说完,一杯茶水递到眼前。
  他垂眸,看到杯里茶水泛起波澜,闻秋时捏着杯子的手不住颤抖,尽管指尖已用力□□到发白。
  “不对。”闻秋时听完,吐出两字。
  贾棠一惊,以为他不信:“师父,徒儿所言句句属实!”
  闻秋时捏碎手中茶杯,只道:“不对。”
  顾末泽不是嗜杀之人,更不会以玩弄众生为乐,若真做了那些事,目的是什么,还有,为何放任贾棠来告诉他。
  闻秋时手掌被杯盏碎片划得鲜血淋漓,将贾棠从地上拉了起来,打算开口细问的时候,顾末泽身影出现在门口,端着盛满葡萄的玉盘,目光落在他手上,眉头不悦地拧起。
  “出去一会儿,师叔就受伤了。”顾末泽走近放下玉盘,执起他的手,将伤药洒在血口上,“看来以后不能让师叔随意离开视线。”
  闻秋时不信他猜不到贾棠会说什么,但顾末泽一脸若无其事,不知在等他开口询问,还是在脑中演练过无数遍这种场景,以至于这刻真的来临,心境出奇的平稳。
  闻秋时由着他上药,让贾棠离开后,问:“他说的是真的吗?”
  顾末泽神色平静:“师叔觉得呢。”
  “假的,”闻秋时不假思索道。
  顾末泽:“师叔真好。”
  闻秋时心沉了下去,顾末泽撕下一片锦布,缠绕他的手掌,松松系着。
  “师叔记得夙夜所言吗,某些方面,他说的不无道理。修道尽头无非得道飞升,从此不受天地间任何约束,何等的逍遥快活。没有哪个修士不想如此,只是他们能力不够而已,可我与他们不一样,我有,我知道如何踏入成神路,只不过要踏上这路,需要的代价很大,一将功成万骨枯,要成就一个神,尸山血海都不够,我所做的,都是为了成大业罢了。”
  闻秋时不可置信他会说出这番言论:“修道之人,当以天下苍生为重,而不是为了一己之私,至万千生灵不顾,你如此行事,与邪魔有何区别。”
  顾末泽:“我就是邪魔。”
  闻秋时:“你不是。”
  “我是,”
  顾末泽上药时手指沾上鲜血,放在唇间,尝着令人心潮澎湃的味道,“这世间的一切不曾善待我,我为何要因为顾忌他们畏缩不前,一辈子困在这座大陆,最后化作黄土白骨。”
  “会有办法解决邪祟,正大光明地打开穷狱门,不用如此心急,”闻秋时蹙眉道,“你如此,业障加身,又岂能得道。”
  他抓住顾末泽的手臂:“你忘了吗,曾经你试过,最后失败了,为何还要重蹈覆辙。”
  “不一样,”顾末泽深深看着他,“这次不一样,”
  顾末泽袖袍从他手掌划过,剥下凝着水珠儿的葡萄皮,将果肉喂给他:“师叔,我设想过很多次,当你知晓一切后,会选择怎么做。”
  他睁着幽深的眼眸:“在你心里,我重要些,还是你的道义重要些。”
  闻秋时长睫颤了下:“你到底想做什么。”
  顾末泽拥住他,下颌搭在他左肩,带着点期盼的嗓音响起:“师叔,你说过不会丢下我的,你会留下来陪我吧。”
  闻秋时嘴唇翕动:“你现在停手。”
  一道低笑在他耳畔响起:“可是师叔,就算停手,我也完了。”
  “天书里写了什么,”闻秋时不信顾末泽突然间转变观念,抱着与夙夜如出一辙的想法,一定是天书里写了什么,顾末泽不得不的如此做。
  “天书与我而言,看不看没有什么区别,”顾末泽轻笑,“不过借天书,发现了暗中藏着的夙夜,甚好,我已让他痛不欲生了。”
  当年闻秋时昏睡后,顾末泽去了趟浣花峰,既知道夙夜想做什么,为什么如此做,再对付夙夜,轻松至极。
  他将夙夜为何要发动战争打开穷狱门、死后仍筹划着这事的原因告诉了盛泽灵,“不是因为他的野心有多大,不是因为他痴迷于到达飞升境界,是因为你,师祖,他想救你。”
  担心世人将盛泽灵视为罪魁祸首,夙夜从头到尾没有暴露出一点与盛泽灵有关,甚至大战前夕,不惜将盛泽灵双目毁去,让天下人以为他恨极了这位二哥。
  但夙夜机关算尽,没算到盛泽灵知晓真相,自刎了。
  当顾末泽将尸首带给他看时,夙夜彻底疯了,顾末泽冷笑着看着他走向灭亡。
  闻秋时:“告诉我,生灵涂炭的理由。”
  “理由世人都看得到,都能明白,为何师叔不信,”顾末泽手抚上他细软发丝,喟叹了声,“师叔,是你把我想的太好了。”
  额头相抵,顾末泽将闻秋时的意识扯入他的识海,“我让师叔重新认识一下。”
  闻秋时视线一转,看到人间炼狱的一幕。
  身着滚金墨袍的男人,负手立在高高的城墙之上,冷眼睥睨底下哀嚎,无数邪祟从魔珠里放出,穷凶极恶的身影,霎时覆灭了整座城池。
  这是顾末泽占领第一座大城的场景,在此之前,他没有一兵一卒,孤身一人,放出屠城的消息,给了众人一夜逃命的机会,但无人信他敢屠城,或者是,有那能力如此。
  于是乎,时辰一到,当城内的人意识到不对后,已来不及逃了。
  北域天熙城,短短几个时辰内,变成一座死城,无人生还。此事震惊了整个修真界,义愤填膺,揭竿起义者多不胜数,势要诛杀这个手段残暴的大魔头,但没人想到,这仅是地狱的开始。
  闻秋时踉跄地退了步,脸色雪白。
  在他神志恍惚间,顾末泽带他去了一个地方。
  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巨大牢笼里面,作为俘虏的众修士穿着各种服饰,有的是天云服,有的是北域服,各大仙门基本都在,还有不少散修。
  顾末泽立在高台上,俯瞰牢笼里的人群,拿起放在一旁的弓箭,指腹划过锋利的弦刃。
  他轻声问:“师叔会愿意为我死吗。”
  闻秋时看着底下被囚禁的修士,眉头紧锁,尽管心思不在此处,仍旧毫不犹豫回答了:“会。”
  顾末泽张弓搭箭,冷箭指着下方俘虏:“那师叔会愿意为我杀了他们吗?”
  闻秋时一顿,侧头看他:“不会。”
  “但我会,”顾末泽唇角向上挑起,指尖一松,尖锐的破空声响起。
  冷箭一路穿过数十人的心口,那些人被戴上沉重镣铐,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在闻秋时的视线下,倒地身陨。
  闻秋时眼眸红了。
  顾末泽随手将弓扔掷在地:“师叔没醒来的日子,我就是这般打发时间的,彼时尚觉得有几分意思,尤其是这些人有力气跑的时候,师叔没见过,虽然各个说着不怕死,到了关键时候,被箭指着,还不是玩命地逃。如今师叔醒来,这些聊以慰藉的东西黯然失色。”
  闻秋时看了看顾末泽,又望向底下俘虏,脸色苍白如纸:“你这般视命如草芥,会遭天谴的。”
  他不是在说虚无缥缈的诅咒,而是罪孽深重者,天理不容,迟早有偿还罪恶的一天。
  顾末泽抚上他脸颊:“可我不怕,师叔。”
  闻秋时握紧他的手,红着眼,一字一顿道:“我不会让你继续下去。”
  顾末泽俊容笑意渐失:“师叔是要为了这些不相干的人对付我吗?师叔为了他们,要放弃我。”
  闻秋时看着他:“我只知道不能再让你继续下去,我会不惜一切阻止你。”
  顾末泽露出失望表情,良久,才从难过的情绪中恢复过来,在闻秋时前蹲下,手探入衣摆,将系在他纤细脚踝的魂铃摘下。
  闻秋时盯着血色小铃铛,看顾末泽晃了晃它:“我再问师叔一遍,师叔要与我为敌吗。”
  闻秋时:“我会阻止你。”
  咔嚓——
  他话音落下,魂铃在顾末泽手中化为粉碎。
  修长有力的手松开,任高台的风将小铃铛粉末吹散:“那便如师叔所愿。”
  ——“你戴上这铃铛,天涯海角化成灰我都能寻到,别想逃。”
  闻秋时心里一下空了。
  “明日子时,我要开穷狱门,师叔既然想阻止我,不妨来试试,如果失败了,”顾末泽深深望了他一眼,拂袖离去。
  “我要这人间沦为炼狱。”
  *
  修罗结界,结界外四面遍布着魑魅魍魉。
  玄武令毫无用处,反而刺激了结界外的鬼物,南独伊与楚柏阳进行着艰难抵抗,身陷绝境。
  两人即将被鬼物吞噬,南独伊掷出最后一张符:“今日怕是要葬身于此了。”
  楚柏阳一身伤,手持长剑身形摇摇欲坠:“是我心急了,害了盟主。”
  南独伊眼神灰暗地摇摇头,这时,两人头顶符威乍现,万千天雷降临,宛如天罚,将所有鬼物劈得魂飞魄散。
  峰回路转,楚柏阳狂喜:“盟主,你的灵符竟如此厉害!”
  南独伊懵然:“我的是风符,就算是雷符,威力也没这般大,除非是闻”
  话音一默,他看着出现在视线中的身影,霍然失声:“闻哥哥!”
  轰隆——
  圣剑之下,坚不可摧的结界破了。
  被绝望笼罩多年的修真界,忽然得到一个又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
  “符主!符主回来了!”
  “修罗结界破了!楚家主、北域主……都回来了!”
  “太好了!这次一定能击败邪帝!”
  无数人心潮澎湃的时候,闻秋时独自坐在林间角落,抱着圣剑,拒绝了旁人的靠近。
  他一夜未阖眼,次日早上,也孤零零坐在那一言不发。
  仙盟得到消息,大量魔兵将穷狱门围了起来,牧清元知晓再不能等了,号召所有有志之士即刻启程赶往穷狱门。
  一时间,一呼百应。
  闻秋时倚着树,比起贾棠等人脸上紧张的神色,他白皙脸颊透出懒倦,周围谁都看出他不对劲。
  郁沉炎握着布满褶皱的仙图,一心只想将顾末泽除之后快,理解不了他的情绪,被拒绝搭理后在那生闷气。
  临近傍晚,天气闷热无比,无风无月。
  四周气氛越发凝重,楚柏月再次走去,在闻秋时面前蹲下.身,温声道:“你若是下不了手,便告诉我方法,我来。”
  楚柏月也能用圣剑,但他不是顾末泽对手,因为无论顾末泽受多重的伤,都能极快痊愈,就像拥有不死不灭之身,没人知道怎么能杀他。
  闻秋时盯着圣剑,摇头:“我亲自来。”
  原著里,交代过如何能击败顾末泽——圣剑穿破灵源珠。
  灵源珠与顾末泽而言,不仅是所有灵力来源,还是他命门所在,没人知道他的灵源珠在何处。
  原著没有提到,闻秋时也不知晓。
  牧清元等人一到,郁沉炎展开仙图,将仙盟大军送至魔兵所在地,随后带闻秋时几人出现在穷狱门前。
  一扇连接天地的巨大青铜门伫立在众人面前,站在门下,举手投足都感受到人之渺小。
  青铜大门上刻着繁琐复杂的咒纹,夹杂着盛放到狰狞的花朵,中间部分是个宛如八卦图的圆形,门后的东西睁着森冷可怖的眼睛,透过缝隙打量他们的动静。
  顾末泽一直未现身,直到子时,他修长的身影出现在众人视线里,逡巡一圈,手指转着若火匕。
  “为何我的手下败将都来了。”
  “之前是我一时不察,”郁沉炎冷声,“这次定不饶你。”
  顾末泽眸光落在对面的闻秋时身上,前世穷狱门前有似曾相识的场景,南独伊等一大批人站在他对面,他内心毫无波澜,但这次,心情完全不同,对面的人数少了许多,但是闻秋时站在他对立面,与他而言,就是一个世界了。
  “你们都退开,”
  听到闻秋时开口,顾末泽愣了下,看到手持圣剑的青年,对其他人道:“我自己来。”
  闻秋时用结界将众人阻拦在外,看向对面的顾末泽,握紧手中的剑柄:“一定要如此?”
  顾末泽望了眼被排斥在外的几人,薄唇微勾,方才沉闷的心情愉悦了些,头也不回地指向身后大门:“这是最后一步,师叔,”
  在他说话的间隙,穷狱门发出轰隆声响,原本两指宽的缝隙不断扩大,邪祟的嘶吼嚎叫从门后传出。
  整片大陆的夜空,被蒙上一层血色。
  电闪雷鸣。
  震耳欲聋的响动中,穷狱门后森冷的气息不断涌出,转眼间,已达到邪祟可涌出的间隙。
  “你在犹豫什么,师叔。”
  “没有,”
  打败顾末泽需要多大的力气,多少代价。
  一人,抬手执剑。
  圣剑穿破顾末泽心口,一颗散着鸿蒙清气的灵珠,霎时碎裂。
  即便涌出的邪祟被生生扼止在门后,青铜大门打开的趋势止住,温热的血顺剑身一路流淌至闻秋时的手。
  他好似被烫了下,恍然回神,拔出插进顾末泽心口的圣剑。
  那一刻,闻秋时对周围的一切感知都消失了,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看不到,他抱住跌倒在地的顾末泽,心脏停止跳动般,下颌贴着顾末泽额头。
  为什么
  为何一定要逼他杀,一定要死在他手上。
  闻秋时不明白。
  他只能尽可能逼自己做正确的事。
  如今事情解决了,该做自己的了,闻秋时浑浑噩噩拿出一张提前准备好的灵符,扯下一根青丝,又取了顾末泽的一根长发,用灵符包裹着。
  他用道家法术,将自己的气运跟顾末泽绑在一起,这样,即便顾末泽罪恶滔天,要受天罚,轮回千万世不得善终,都有他陪着。
  但闻秋时很快慌了。
  他发现,怎么都无法将两根发丝系在一起。
  顾末泽逐渐失去生机,头枕着闻秋时肩膀,嗅着令人心安的气息,十分满足,直到看见青年泪眼朦胧,握着两根长发的手不住发抖,心一下揪了起来。
  他咳了声:“师叔怎么了。”
  “绑不到一起,我绑不到一起,”闻秋时突然间整个人崩溃了,颤抖着身躯,低头眼泪不住落在顾末泽脸颊,“以后我找不到你了,找不到你了怎么办。”
  顾末泽盯着符文和发丝,意识到什么,错愕了瞬,无奈地笑了下:“师叔可不能陪我下地狱。”
  他知道为何两人气运无法交缠,师叔,往后不会受任何束缚。
  他用仅有的力量帮闻秋时拭去泪痕:“是我一己之私让师叔卷入这里的是非,如今,我只是完成我该做的事,师叔莫要难过,还有,”
  他侧过脸,贴着闻秋时耳畔轻声道:“师叔,全世界我最喜欢你了”
  楚柏月等人打破结界,总算能靠近时,看到染血的圣剑落在一旁,紧抱着顾末泽的青年披散着长发,苍白脸颊露出茫然的表情,垂眸看着枕着他肩的人,侧过脸轻蹭了蹭。
  “你怎么不说话了。”
  贾棠眼泪没绷住,一下涌了出来,他实在想不明白,到底怎么走到这步的。
  他正打算过去安慰闻秋时,方才停止转动的青铜大门发生异动,在顾末泽身殒后,穷狱门毫无征兆地完全打开了。
  贾棠脸色大变,在门后伺机已久的邪祟如潮水般涌出,他不及思索,面对令人头皮发麻的可怖场面,捏着几张灵符准备殊死一搏,这时,一点金芒出现在他的视线中。
  贾棠注意到来自何处,微微睁大眼睛。
  在穷狱门打开时,出现的除了铺天盖地的邪祟,还有无数宛如星辰散落在闻秋时周身的金芒。
  这些金芒凝集,散出神圣庄严的气息,所有阴鬼邪祟在光芒笼罩下冰消雪融,一条笔直平坦的大道自门后空间延伸而来,停留在闻秋时脚下。
  闻秋时看着周身环绕象征功德的金芒,看着邪祟消散,最后淡淡注视着脚下,恍然明白了一切。
  这个位面到了提升的时候,该打破自古以来无人得道飞升的僵局了。
  打开穷狱门乃顺应天命。
  不仅要打开,还要除去无穷无尽的邪祟,邪祟是杀不尽的,能除去的方法只有一个,积攒够足以得道飞升的功德之力,但想达到这么多的功德,在一片祥和安宁的大陆,穷其一生也不可能。
  因而,大陆必须经历一场史无前例的浩劫,在劫难中创造无数的怨念罪孽,待浩劫结束,整个世界迎来新生,终结浩劫的人,将获得功德无量。
  顾末泽一手创造了这场劫难,万千业障加身,杀了他终结浩劫的人,与之对应的,会得到将近拯救一个位面的功德。
  如此浑厚的功德,加上修为足够,完美地达到得道飞升的条件。
  闻秋时全身浸在宛如暖阳的光芒里,心头却尤为冰凉,冷得刺骨。
  顾末泽与生俱来的无上修为,是这个位面赋予他的,注定他要承担起整个位面未来的走向,其实他还有个选择,也是天道希望他走的道路,自己成神,成为这座大陆有史以来第一个飞升成神的人,流传千古。
  他甚至不需要旁人那么多的功德,天道某种程度,对他极为宽爱,但是,再宽爱也不可能允许背负了一身罪孽的他得道飞升。
  前世顾末泽不明白,惹了一身罪孽,重生后虽什么都知晓,但从为了换取七生不灭花,背负旁人罪孽的那刻起,他成神的机会便断了,从此只剩一条路。
  有憾,不能长厢厮守,有幸,至少——
  师叔,可以回家了。
  用我一身罪孽,满手鲜血,铺平你的成神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