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 章
作者:袖侧      更新:2022-01-26 09:02      字数:4835
  第22章
  小满咬咬唇,蹑手蹑脚走到帘幔外,把耳朵贴了上去。
  里面还有一道樞扇,还有一道帘幔,声音轻微模糊。
  四公子不快地斥责小安说:“你跑野了 是吧,回来了都不知道来见我。
  四公子要是用这么不高兴的口气跟小满说话,小满早就跪在地上谢罪了。小安却轻笑:”总得洗洗干净通一下啊。”
  四公子不知道嘟囔了一句什么, 小安忽然轻轻惊呼了-声,很快,便是些模模糊糊但小满熟悉的声音了。
  小满听了一会儿。
  都说小安以前可受宠了,他-定有什么特别的功夫,要是能学-两手就好了。
  可听了片刻,小满觉得,其实也就是那么一-回事。 他实没觉出来小安有多与众不同的能耐。
  小满甚至凭着自己对四公子的了解,从四公子的声音中察觉出来公子好像也并不是那么满意。
  这还真不是小满的错觉。四公子的确是不大尽兴,因此,当小安撩开帘幔要走出来的时候,他们两个都听见了四公子懒懒地唤道:“小满, 来
  小满早在小安要走出来之前,就提着衣摆踮着脚飞快地跑回书案后假装忙碌收拾。听到这一声唤小满眼中迸出惊喜,脸上发出了光。他丢下手中的东西,应了一声疾步走到了福扇前。
  他甚至还挑衅地瞥了小安一眼。
  小安一笑,非但没生气,还把帘幔挑得更开一些。小满便挺胸昂首地径直走进去了。
  小安放下帘幔,缓缓地向门口走去。走到屏风前的时候,还隐隐听到了小满故作撒娇的声音。这么远了还能听见,这小满喊得够用力的。
  小安绕过屏风,拉开了门。
  门口的小厮听见响动,忙打帘子。
  刺目的春光便泼了下来。小安身前是光,身后是影。
  他握着门的手用了用肋,看向自己的弯折的手臂。隔着锦衫看不出来,但小安知道锦衣之下,自
  己的手臂不再纤细瘦弱,用力的时候,那肌肉会绷得鼓起来。
  公子只喜欢身娇体软,他讨厌他们的身体变成这样。
  后,大概不会再唤他了吧。
  小安勾了勾嘴角,一步踏入光里, 还嘱咐小厮:“把门关好, 莫扰了公子。
  小厮忙应了。
  小安回到了自己的居处,同时也是霍决的居处。
  以霍决现在在四公子跟前的体面,他完全可以自己独占一室了。但小安偏就赖着,不肯跟他分
  开,还像从前他非认他做干哥哥一一样,跟他住一个屋
  小安脑子聪明,是个很好的说话对象。霍决便任他了。
  小安进门便看见浴桶里冒着白气的热水,而霍决坐在床沿,正用-块薄圆磨石打磨刀刃。
  “要洗澡呀?”小安问。
  “洗过了。”霍决却说,“给你准备的。
  小安开心: "就知道哥哥疼我!
  他三两下解了衣服便跳进浴桶里。动作虽快,霍决依然看见他身上的那些痕迹。
  霍决的视线又落在了他扔在浴凳上的衣裤上。他的眉头忽然蹙起,走过去,捞起了小安的裤子,
  问:“怎么这么多血?‘
  “啊,那个啊小安捧起一捧水搓了把脸, 抹去水珠,笑嘻嘻地说,“你猜? ”
  小安从小便是为着贵人的这种癖好培养的,他的身体早该适应了,不该再有这么多的血。
  霍决抬眸:“我回来在你床 上看到些白色的药粉
  小安嘻嘻一笑:“就知道瞒不过你。 ”他承认:“我用了 拔干的药粉。
  霍决便不说话。
  小安胳膊扒着浴桶边沿,仰脸看着他。这一刻,他的笑意敛了起来,脸上没有表情,像一个还没
  有雕刻出脸的木偶。
  霍决凝视他片刻,将手中沾了血的裤子扔回到凳子上;“也好, 长痛不如短痛。
  他转过身去继续磨自己的刀。
  浴桶里传来哗啦啦的声音,小安带着大大的笑容,在浴桶里开心地瞎扑腾。
  霍决无语:“别搞一 地水。
  “没事,待会我擦!
  我跟你说,四公子以后大概不会召我了。”小安又笑嘻嘻起来,“以后, 我只能跟着
  你混了。
  霍决问:“你不怕? ”
  他刚从内院出来的时候,功夫又弱,人又没有在外行走的经验。然而大家都不敢轻慢他,倚仗的
  无非就是四公子对他的宠爱。
  现在他失去了这份倚仗,却- 脸的不在乎。
  “那不是还有你呢吗?”小安得意地说。
  “我和你一样,不过奴仆而已,生死都是贵人-句话。”霍决淡淡地说。
  “不,永平哥你和我是不一样的。”小安扒着浴桶,“当初, 马惊了的那回,我还以为自己要死
  了呢。永平哥你纵马上来把我救下来了。你功夫那么好,那时候我扒着你的肩膀,看见四公子和他的
  朋友都大声为你喝彩。四公子的眼睛可亮了
  “你不知道,永平哥,做那事的时候,四公子的眼睛像喝了酒一样,是浑浊小安的半张
  脸埋进水汽里,只露出一双漆黑的眼睛,“他从来没用那种亮亮的眼光看过我, 他只有在做正事的时
  候,眼睛才会那样亮。那时候,我知道,我们都是奴仆,可你和我不一样。
  “我只是个玩意儿,永平哥你却是有本事的人,是有用的人。”
  “我也想当有用的人,我不想当玩意儿。”
  霍决用陶盆里的水冲洗刀刃,沉声道:“以后, 公子不宠你了,我不会保护你,我也没能耐保护
  你,但我可以教你的。但我会的,你只要想学,我都可以教你。
  小安大声说:“那就说好了!
  他在盆里扑腾得更欢了
  霍决,“赶紧出来,流过血的地方赶紧上药。
  小安赤条条出来,擦干了身体就上了床,放下了帐子。
  霍决问:“我帮你?
  小安不惧于让霍决看到他的不堪,但这等腌臌的地方,却怎么让他来,忙道:“不用! 我自己
  来!以前都是自己来的。
  边说着,- 边发出嘶嘶的抽气声音,显是疼了。
  他天生爱说话,抽着气儿,还要隔着帐子跟霍决聊天:“永平哥, 小满是不是又拍你马屁了?我
  跟你说啊,你不许搭理他!
  霍决瞟了眼帐子,间: "你跟谁都能称兄道弟, 怎么独独跟小满过不去?他年纪小,他还是四公
  “啧,要不是我年纪大了放出书房了,轮得到他?”帐子里的少年说,“我就看 他不顺眼!我就
  讨厌他!”你讨厌他,是因为他就是从前的你吗?”霍决-语道出真相。
  帐子里的动静忽然停了一瞬,然后一个脑袋钻出来,有些恼羞成怒:“才不是! ”
  小安气哼哼地:”总之说好啦, 你不许对他好!你就我-个弟弟!”
  霍决扯扯嘴角,笑着摇了摇头。
  小安的脑袋又钻回去:“永平哥,你有没有想过以后?”
  霍决说:'巧了,正在想。”
  “你是怎么想的?”小安扑腾着穿衣裤,“想的什么? ”
  霍决顿了顿,说:“我想马迎春。
  帐子忽地撩起来,小安提溜着裤腰跳了下来:“我! 我也在想马迎春!
  “永平哥!马迎春!马迎春真是太威风了!”他激动得说话都有些不利索了,“我从见了 他的排场之后,就怎么都忘不了!永平哥!你是不是也觉得,咱们当内官的,不活成马迎春那样,就白活了一世!我想当马迎春!永平哥你是不是也想?
  霍决却说:“我不想。 ”
  小安愕然。
  “马迎春只是八虎之。八虎- -狼,- 狼可抵八虎。”霍决问他,“你知道那狼是谁?
  “牛督公!”小安毫不犹豫地回答,他惊叹,
  “永平哥,你可真敢想,你竟然想做牛督公!
  霍决淡淡地说:“都到这份 上了,还有什么不敢想呢。
  他说:“小安, 穿上衣服,我们出趟门。”
  小安立刻“哎”了一声,一边麻利地往身上套衣服,-边问:“办什么啊? 公子又交待了什么
  事?
  “公子没交待。”霍决用细布把刀锋擦干净,插入鞘中,悬在腰上,“但我们这些给贵人当刀使
  ,怎么还能等贵人'交待’ ?
  “是呢!”小安勒紧腰带,“我听人说, 牛都督就是陛下的刀。他-定也不是事事都等着陛下交
  待才知道去做的是不是?要不然皇城里那么内官呢,凭什么他出头。永平哥,
  他忽然顿了顿。
  霍决外袍刚套上一只袖子,听他忽然话说一半没了音儿,转头看他:“嗯?
  小安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来了:“我, 我-直都还没忘掉温姑娘!”
  霍决支起袖子的手臂便凝固在空中。
  小安看到了,但小安还是要说。
  “那年温姑娘对你说的话,我全听到了,我后来梦见过她好多回。我梦见她反复说那些话,我听
  了好多遍!”他说,“她说的太对了。 我以前就像小满那么蠢,以为自己这一辈子 就是个当玩意儿的
  命。贵人宠爱一点,就沾沾自喜。可我后来遇到了你,你肯教我功夫。不是正像温姑娘说的,我其实
  有别的路可以走。
  他走到桌边,抓起了自己的刀握住:”永平哥, 我们,能活出个人样子来吧?”
  霍决的手,一伸到底,穿过了那只袖子。
  “不知道。”他说,“只是现在, 我们先不能做人。
  小安:“啊?‘
  “要做刀啊。”霍决自嘲地说,“贵人不便沾手, 甚至不能说出口的,我们去做吧。”
  小安说:“好。
  他也不问去做什么,总之永平说做什么,他便跟着做什么。
  他们穿好了外袍,喊上了康顺和另几个人,穿过狭长的夹道,打算离开这片下人的居处,从后门
  离开襄王府。
  却有个小内侍缩在夹道口那里哭。不过七八岁年纪,看着可怜兮兮的。
  小安“咦”了一声,走过去:“小芳,你哭什么呢?躲懒啊?小心你干爹抽你腿肚子!”
  小芳年纪还小,才进府没多久,还没有资格到贵人跟前去,现在只让他伺候着有体面的大内侍,
  拜个干爹,慢慢调/教。
  若不好好干活,偷懒摸鱼,那干爹便拿细细的竹板抽小腿肚子。很疼,可又看不出伤,又不影响
  干活。
  小安便是这么长大的。
  只他那时候生得好,干爹便教他弹唱,还让他练身段,只为让身子更软更有韧性。还要学骑马,
  陪着贵人冶游狩猎。
  拜这干爹所赐,他的筋骨韧带从小便拉开了,虽只会些粗浅功夫,但幸运十来岁上遇到了霍决,一个肯用心教,一个肯刻苦练,功夫倒是一天比一 天好了。
  那唤作小芳的,慌忙袖子抹抹脸,着急道:“我没躲懒
  “那你干什么呢,哟,这是什么呀?”小安问。
  他正要伸手,忽地旁边先伸出一 只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指腹虎口都有明显的茧,从小芳的手臂中抽出他抱着的东西。
  霍决看着手中的东西,那却是个摔裂的泥娃娃。
  和从前,他给月牙儿买的很像。
  小芳不想让泥娃娃被别人拿去,却知道眼前这个修长结实的英俊青年,是在四公子跟前正当红的永平。四公子虽不是嫡出,却是王爷最宠爱的儿子。
  他嗫嚅地说:“那是, 那是我从家里带来的,是、是我娘以前给我买
  “哟。”小安说,
  “怎么摔坏了?”
  小芳低下头:“干爹说叫我别老想着家里, 他生气扔到桌上给摔裂了
  小安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看花眼了。
  有那么一瞬, 他好像看到霍决凝视着手中的泥娃娃,眼中流露出温柔怀念的笑意。
  可是下一瞬,那个泥娃娃就在他手中被捏成了渣渣。
  小芳吓得呆住了。
  霍决搓搓手指,搓掉指间的泥粉,缓缓地告诉这个小孩:“从净身那天起, 你就没有爹娘了。”
  “你只有干爹,只有主人。
  “你干爹是世子身边得力的人,多少人羡慕你。你不愿意好好干,有的是人想挤掉你,做你干爹的儿子。”
  这个人看人的目光毒蛇一样,特别可怕。
  小芳被吓得眼泪都掉下来了,抖得牙齿咯咯作响。忽地大喊一声,像被恶鬼追着-样,哭着跑掉了。
  这个时候,京城西苑里,纤弱的宫女们互相握紧了手,一遍又一遍地筹谋为了生存要如何拼死一搏。
  这个时候,温蕙小心地收拢未婚夫赠予她的璎珞,对丫头拿回来的泥娃娃和牛筋弹弓、鲁班锁,不在意地说“哦,那你收着吧”。
  这个时候,被人叫作“永平哥”的霍决,一脚把地 上碎裂的泥人踏成了齑粉,扶着刀大步地走出了襄王府。
  陈家这样贪得无厌的人家,怎么能不多逼死几条人命呢。
  他要想活出个人样子,便得先不去做个人,先去完成主人的心愿,先去做个恶鬼。
  你说对吧,月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