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
作者:卷寒酥      更新:2022-01-21 09:22      字数:7830
  徐独几百年来塑造的三观遭遇了毁灭式崩塌。
  鬼怪有好有坏, 恶鬼时日一久自会消散,好鬼或许还能苟延残喘一番。但邪物不同,邪物不由什么而来,他们随机而生, 生来便拥有各种存活的能力, 在世间来回流窜。
  所以那些白袍玄师才会出手绞杀制衡, 邪物也没有善念, 但本事却五花八门极为难搞, 这也是徐独曾经从各种围剿中脱逃的活命本领。
  但徐独没想到,来南城见一个老朋友, 路过一个根本不放在眼中的小鬼屋, 戏弄了一只偶然遇见的小鬼,还能遇见他妈的这么不是人的——人。
  离谱!那些玄师都死绝了吗!放着这么大一个隐患不闻不问!
  徐独猛地收回伸向江绵的手掌,疯狂震动的第六感在警示着他快逃,但此刻的他竟然连身形都隐匿不掉!
  好死不死, 那只小鬼又走近他关心道:“你怎么了?”
  这句话一出,周围的空气都安静了一瞬, 紧接着对面传来清晰可见的深呼吸。
  他妈的为什么有人连呼吸都能这么恐怖!草!
  徐独的脖颈被迫显现出黑色的流气, 他几乎维持不住人形,忍无可忍转头道:“你离我远点!”
  江绵小声“啊”了一下,皱眉歪头:“陆——”
  徐独崩溃:“你别叫我了。”我他妈快要被你玩死了!
  江绵脑中清明了一瞬, 但又重新陷入了障中。
  徐独的读心障撤了, 但江绵不知为何根本没有出来。
  他听到有人在叫他,声音熟悉磁沉。
  江绵抬头看去,就见红色木门门口,站了一个身量极高的男人。
  那人穿着一件黑色的风衣,手上戴着白色的手套, 拎着一把黑色的长伞,是更熟悉的走到哪哪蓬荜生辉的感觉。
  行刑者……?他怎么会找到这里来?他有没有认出自己啊……难办。
  不过太好了,行刑者和玩家不是一个人。
  江绵开心不已,陷入了一场自己为自己暗示营造的美梦中。
  他又看向徐独:“他在问你话,你回答一下啊。”行刑者和玩家哪个都对他很重要,千万不能打起来了。
  江绵总觉得徐独不回话很可能要倒大霉。
  徐独这才艰难的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还带上了敬语:“您好,先生,我是徐独。”
  陆昀修视线垂下又掀起,眼眸微眯,里里外外的将说话的人看了一遍。
  徐独差点忍不住直接跪下。
  “徐独?”
  徐独沸腾的脑中骤然嗡鸣一声,尖锐的蜂线几乎将他刺了个对穿。
  他缓缓放下双手,潜意识的肩膀微缩,收起下颚,是一个绝对臣服的状态。
  然而他根本没有注意到。江绵也没有注意到。
  陆昀修又看向江绵,“你说,他是你要找的人?”
  这只小鬼不喜欢待在他特意准备的别墅,整天到处跑,来这个乌烟瘴气的地方装鬼,甚至疑似给他捡了一个“玩家”回来。
  还要介绍给他认识。
  好极了。
  江绵还戴着鬼面具,就听陆昀修抬手:“过来。”
  陆昀修总是这样,他的主动招手,总让人控制不住的靠近。
  江绵下意识往前走了一步,余光一道暗影猛烈浮动。陆昀修瞳孔微转,一线金芒闪过。
  变故只发生在一瞬之间,江绵感觉侧边起了一阵风,他的手被熟悉的丝质触感拉了过去,然后一道风刃急速略过他,身形刚踉跄站稳,背后躁动的余光处就安静了下来。
  陆昀修的吐息拂过耳边,黑色的长杆伞横在江绵的颈侧,顺着纹路看过去,伞头锐利的尖端直直的指在了徐独的咽喉处。
  江绵后知后觉,缓缓瞪大眼睛。
  陆昀修……在干什么?
  刚才……发生了什么?
  他僵硬的转动脖颈,就见徐独双手举起做了一个投降的姿势,语言系统彻底崩溃。
  “我是想跑!不是想抱他!”
  江绵这才看见徐独的手离他只有一米远,再近一点就要挨上他的袍子了。
  陆昀修一走进来,狭小的鬼屋中顿时变得拥挤了起来,门明明大开着,但不知为何根本没有游客过来。
  这里仿佛因为陆昀修的到来而被清空了。
  江绵睫毛颤抖了一瞬,他的声音透过鬼面具闷呼呼的传出来:“你——”
  “这次我不想打急救电话。”陆昀修的声音有点冷。
  江绵脑子疼的厉害,行刑者欧气庇佑,估计没怎么费劲就找来了鬼屋,还当场就认出了他,看见他“装鬼”指不定心里怎么生气,他现在被夹在这两股力量中间进退两难,还有一种莫名的,不知道什么的感觉从内部冲袭着。
  他甩了甩头,“你不要动他,他是我认识的人。”
  “江、绵。”陆昀修一字一顿,“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
  为什么我花了半个月才让你放下防备,甚至于到现在都还被隔绝在你的世界之外。
  陆昀修心中陡然升起一阵浓烈的不爽。
  白色衣袍盖住了江绵的身体,鬼面具让陆昀修看不清那张让他情感浮动的脸。
  如果他是你要找的人。
  那我是谁。
  我才是陆陆羞。
  是真正遇到你并且在现实找到你的玩家。
  就如同正面人格看不见鬼怪一样,此时的陆昀修也看不出伪装成人类的邪物。
  江绵的基准判断依旧在被强烈暗示,只有徐独一个人知道江绵是鬼又看出陆昀修是神秘变-态而在风中凌乱崩溃。
  当邪物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出门撞了别的邪!
  徐独咬牙道,“先生,我只不过是和这位朋友开了个玩笑,不是有意冒犯。”
  陆昀修拇指摩挲了一下伞柄,注意力转回,意味不明的看着徐独。
  “你刚说,想把他带到哪里。”
  徐独视线扫下看了看那尖锐的一端,喉结上下滑动。
  难道他在门外听见了……?
  带到哪里……当然是他们这些妖魔鬼怪该去的地方,而不是放任一只鬼在鬼屋当NPC这么扯淡又浪费资源的事。
  “您不知道他是谁吗?”他是鬼啊!
  陆昀修:“我当然知道。”
  徐独试探:“那您知道我是谁吗?”我不是人啊!
  陆昀修:“我没兴趣知道。”
  徐独:“……”妈的这一人一鬼怎么有点不对味,是我不配吗?!
  他深吸一口气,暗自隐下自己的身份:“江绵他就是一只——”
  “等等……”江绵突然出声打断两人,好像才跟上话题,“……开玩笑?”
  “你刚才是在和我开玩笑?所以你在玩我?”他的声音不再飘忽,而是逐渐冷静了下来。
  陆昀修侧眸看去,才发现江绵的状态有点不太对劲。
  鬼面具上唯一一个被露出来的眼睛部位,让他看到以往清澈的眼波此时仿佛蒙了一层薄雾。
  哪里好像出了什么问题。
  江绵根本不是轻易放下戒备心的人,接触这么多天,就算已经拐回了别墅,他仍旧要求和自己保持距离,如今没道理萍水相逢一个人,就立刻相信这就是他辛辛苦苦寻找的“玩家”。
  “我记得无尽夏开花了,”江绵道,鬼面具覆盖在那张让人惊艳的脸上,但盖不住他匀秀的身姿。
  “陆昀修说无尽夏开花我就能遇见我要找的人……遇见那个人我就可以……”就可以活下来。
  活下来。
  江绵骤然清醒,他想起了自己最开始寻找玩家的目的——他是为了保住这条鬼命。
  如果不是命理拴在玩家身上,单凭一个玩家身份还不至于让他如此执着,他是渴望认识陆陆羞,渴望接近他看看照顾自己的人是谁,但大千世界天高任鸟飞,他更渴望做回自己。
  哪怕是阴差阳错遇见了行刑者,他依旧想的是保住这条鬼命,因此戒备作为行刑者的陆昀修,就算成为更进一步的“朋友”,住在同一个别墅,他也要求和行刑者保持最远的距离。
  他这么想活下来,为什么变成鬼了呢?——一切好像都倒退回了一个死胡同。
  脑中尖锐嗡鸣。
  江绵猛地抬手,按在了兜帽一侧,柔软的白发被压出来两缕,陆昀修立刻伸手把住他的手腕。
  “江绵!”
  徐独看着这只小鬼心底有些慌,他也没过分侵入啊,屏障都破了,江绵身为鬼怪早就应该破防了,怎么还一副出不来的样子——可千万不要讹上他!
  陆昀修侧身正待关上鬼屋的木门阻绝视线,江绵就伸手制止了他。
  他看向徐独,缓缓的摘下了自己的鬼面具。
  “我再问一遍,你,到底认不认识我。”
  青山般精致的眉,微扬的眼仿若花瓣尾尖,秀鼻红唇,江绵的长相既张扬的浓烈,又在细节处如同一张精心描绘的画,不语时乖顺,认真时傲然,他可以随和活泼逗人取乐,下一秒也可以高高在上拒人千里之外。
  谁会相信这样一只鬼在鬼屋里工作?
  他合该被小心供养在金屋里才对。
  徐独后知后觉,斗胆再看了一眼陆昀修,终于知道方才的不对味在哪儿了。
  这一人一鬼和凡夫俗子格格不入,天生就如同一对美玉,就该紧紧镶嵌在一起,任谁站在旁边,都生出一种不配来。
  但徐独是真的不认识江绵。
  横看竖看,除了美貌,他对江绵一无所知。
  要说熟悉,江绵手上的戒指都要比他这张脸让徐独更有眼缘。
  因为那戒指看起来有些年份……而徐独已经活了几百年,对这些小物件很是敏感。
  徐独的表情已经让江绵意识到了一切。
  江绵拧眉,抬手按下陆昀修的伞。以为到手的东西又生出了变故,让他内心陷入了一场极端的自我怀疑。
  为什么就是找不到呢?
  为什么找一个人就这么难?
  为什么眼前的这个人要骗他戏弄他?
  徐独几乎将声音压到最低,妄图避开疑似“凡人”的陆昀修。
  “喂!朋友,你早该出障了,还做梦呢!”
  “什么障?”旁边一道声音突然插进来。
  徐独都快给陆昀修跪下了,不管对方能否听懂直接自暴自弃:“我使了一点糊弄人心的小术法,骗他说我是他认识的人,他可能对这件事执念太深,钻牛角尖了!”
  陆昀修神情一滞,江绵的一切不合理都有了解释。
  他完全不想理会徐独,看向江绵,对方挣开他的手,低着头,鬼面具被他拿在掌心,看着丝毫异常都没有。
  陆昀修迟疑了一瞬,在江绵方才触碰到的地方摸了一下。
  ……误会他了。
  这世上有无数说不清楚的东西,他自己都在养小鬼,徐独的存在让他诧异,但完全不会让他感到意外。
  这个世界未知本就很多。
  陆昀修甚至想联系桑暮来处理一下本家工作。
  徐独缩在角落,眼睁睁的看着那个男人的手带了一层淡淡的光,在那只鬼怪的兜帽上拂了一下。
  几息过后,那只小鬼慢慢抬头,恐怖片慢镜头一般直直的看向了他。
  徐独:“……”
  草!我说草!
  这位大佬是在激活什么变-态系统吗?
  但陆昀修站在江绵背后,完全看不到他心中温顺可爱的江绵此刻是什么神情。
  他好似刚刚出障,但对方才发生的一切全都记忆犹新。
  江绵眉眼从激进逐渐平顺下来,并且平顺的几乎诡异。
  几秒钟的时间他就捋清楚了这一场乌龙事件,他不仅自己乌龙,还在来找他的陆昀修面前乌龙了个痛快,让陆昀修不仅看见他在装神弄鬼,还被陌生人戏耍了进去。
  想着想着,他眼尾都起了一层笑,嘴角也微微弯起。
  但徐独分明在那双瞳孔中捕捉到了一闪而过的熟悉的厉意。
  粗粝的格格不入的白色长袍亲吻着少年的脚尖,大大的兜帽将他的肩膀以上罩了起来,江绵手指神经质的动了一下。
  徐独在那一瞬间仿佛回到了二十年前。
  二十年前,在世间还能看见白袍玄师的时代。
  这里真的不能再待下去了,他来南城难道是来找死的吗?!
  离谱!
  门大开着,方才萦绕在周身的牢笼感貌似褪去了,徐独看准机会,就朝门板冲去。
  陆昀修担心徐独撞上江绵,将他往侧面拉了一个踉跄。
  与江绵擦身而过的那一瞬间,徐独清晰可见的听见了一声叹息。
  犹如慢动作一样的镜头在眼中播放,徐独的瞳孔逐渐扩大,颈部往下三寸处突然罩上了一只瘦白的手掌。
  他看着门板离他越来越近又瞬间越来越远,江绵一手拿着鬼面具,一只手将邪崇猛地灌了回去。
  一举一动,熟练的仿佛是演练了千百遍的动作,与他瘦弱的身形完全不符!
  方才藏身的柜子发出咚的一声巨响,笑话他的人自己撞在了柜子里面。江绵兢兢业业的将鬼面具重新戴上,抬脚走过去蹲下,看着被飞扣在柜子中的邪物。
  江绵怜悯的摇了摇头:“啧,唉……”
  徐独浑身剧痛,不是被蛮横暴力的痛,而是这一下仿佛将他的神魂冲散成了一团。
  尤其是那声诡异的叹息,让他难以自抑的抖动了起来。
  白色的兜帽,凶恶的面具,倒映在他的瞳孔深处。就算眼前的不是白袍玄师,也够徐独印象深刻的记一辈子。
  踢馆踢到铁板,还他妈是双层加厚的。
  “同行?”江绵问。
  徐独说不出话。
  江绵仿若自嘲的笑了笑:“也怪我,对找人苟命这件事执念太深,被人一抓一个准,你看看,大家活着都不容易,你为什么偏偏喜欢找死呢?”
  徐独看了一眼江绵背后,竭力控制住喘气音:“他不知道你是鬼?”
  江绵突然笑了一声:“拜你所赐,他可能马上就要知道了。”
  毕竟他这副营养不良的短命鬼模样,怎么说都不会将一个壮他一圈的男人灌飞出去。
  以陆昀修的智商,此刻还能任由他动作,一定是猜的**不离十了。
  反正不会再猜他是人。
  唉,江绵又叹了一口气。
  真是失策。
  本来想挑一个美好的下午,给陆昀修在饭桌上好好交代一下呢。
  “出障入障,一念之间。”徐独的障还不能控制他这么久。
  江绵微微歪了歪脑袋,“我怎么就入了自己的障呢?”
  徐独愣住:“你在说什么啊……”怎么会有鬼怪能在一瞬间就复刻别人的障术……
  这不可能!
  江绵看着徐独,垂在膝上的双手缓缓拿了上来。
  他弯着眉眼温柔一笑,下一刻,双手毫无预兆拍和在一起——“啪”。
  柜中猛地传来一道尖利的叫声,江绵心中窝火反而表情平静,觉得自己多少失了些准头,不过就算搞不死这个戏弄他的人,半死不残的成效还是有的。
  他缓缓站起身,没有回头,但他知道陆昀修一定在看着他。
  看着这在他二十多年人生中都没有亲眼目睹过的,惊世骇俗的一切。
  这可怎么办呢?
  玩家没找到,反倒自己的马甲掉了个痛快。
  江绵抬手关住柜门,转身,将白袍侧影对准了行刑者。
  鬼面具狰狞可怕,但面具下的眼睛却清澈无比,仿佛里面住了一个漂亮纯善的灵魂。
  江绵懒得再走路,经历了一场骗局心情也不太美妙,索性借着拖地白袍的掩饰,稍稍飘离了地面。
  他靠近陆昀修,看了他一眼,对方手上还拿着刚才保护他的伞。
  陆昀修的眼神自始至终的都跟着他。
  江绵:“好笑吗?”
  陆昀修没说话。
  江绵:“怕吗?”
  说完不等对方回答,兀自低笑了一声:“算了,不问了。”
  陆昀修怎么会有害怕这种情绪呢?陆昀修可是真正的鬼见愁,谁都奈何不了他。江绵不想再去看对方的神色,好像不看就可以逃避一些他不想知道的事情。
  全身心的情愫波动居然系在一只鬼身上,就连他都感觉到有些荒谬,更何况陆昀修。
  他本来……
  本来是想好好给他说的,也小心试探靠近过。
  身份迟早都会掉,不是今天也会是明天,陆昀修总有一天会知道,只不过当下尤其意外狼狈罢了。
  鬼屋正是营业的黄金时间,方才被封闭的尖叫透过一层层墙体传递过来。
  江绵往鬼屋外走,出了后台更衣室,外面是被华丽彩灯照亮了的半个游乐场。
  他抬头看了看,身旁跑过小朋友,瞧见他吓的哇一声哭了出来。
  身后跟随着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江绵停下,下一秒肩膀处轻轻搭住了一个熟悉的东西。
  是实木色的伞把,认识他之后,陆昀修买了很多这样的伞,因为知道他晒不了太阳。
  “你刚问我好笑吗,我在想怎么回答你。”低沉的声音从背后袭来,行刑者和他保持了一个绝对安全的距离。
  “现在我告诉你,我觉得不好笑。”
  自相识以来,陆昀修从始至终都在他背后追着,此时也是这样。
  江绵听他接着回答:“我也不怕。”
  气氛沉默了一瞬。
  为什么对他这么好这么温柔,让他对行刑者无法逃离无法忽视。
  “我是鬼!”江绵骤然回头,“看清楚,我是鬼,你和一只鬼拍了照片,邀请一只鬼回家,为一只鬼种花开花嘘寒问暖,还跟到了这里!”
  陆昀修眼睫微动,但目光自始至终的追随着江绵:“我知道。”
  江绵听他道:“我知道我在做什么,我如果不愿意,没有人可以强迫我。”
  陆昀修收起伞把,站在他半米处:“就算你是鬼,也是一只胆小鬼。”
  江绵抬眼看他。
  陆昀修果然是他想象中的淡定:“是不是怕我不要你?所以一直没有说过。”
  他等江绵坦诚身份等了很久,但江绵的戒心实在是太强了,也太难靠近。
  江绵咬了咬嘴唇。
  远处的旋转木马传来温柔的轻音乐,启动后在江绵的鬼面具上映了一层又一层色彩。
  陆昀修看着他:“你不要担心,是我怕。”
  江绵眼睛忽的眨动了一下,他心底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烦乱。
  “你怕?你怕什么,你什么都有,而我什么都没有。”江绵看着他道,“你真是对我无底线了,这种话都自欺欺人可以说出来。”
  陆昀修拧起眉头,重复:“是我怕,我有点担心。”
  江绵又问:“你担心什么?”
  陆昀修胸膛缓缓起伏,性格所致,他不知道怎么表述更复杂的情感,语言因此显得过分直白,直直的戳入了江绵的心底。
  “我担心你不要我,担心就算把你笼络在我的别墅,你也总有一天会走掉,我不知道该怎么留住你,只好对你加倍的好,让你习惯我的存在。”顿了一瞬男人又道:“江绵,你为什么不学习一下,怎么依靠相信别人呢?”
  你为什么不依靠别人呢?江绵愣怔恍惚。
  是啊,为什么呢。
  陆昀修看着面前的白色长袍,眼眸晃动了一瞬:“不知道为什么,但我确实在忍不住追逐你,你很吸引我,和是人是鬼没关系,只因为你是江绵。”
  彩灯华丽的流转了一圈,陆昀修抬手,揭掉了江绵的鬼面具,露出了那张让他魂牵梦绕的脸。
  “我能看到你,能碰到你,能和你说话,好像已经很满足了,你不用担心自己是鬼,是我在担心你会不会鬼魂体质而随时消失掉。”
  江绵几乎忍不住要说出“行刑者”三个字。
  行刑者担心鬼怪会不会消失掉,真是可怜又可笑。
  “我命硬着呢,还能再陪你玩玩。”江绵语速缓慢道。
  可是江绵鼻尖有点红,唇色也有点红,让陆昀修想起了可爱脆弱的草莓尖。力气稍微大一点就要坏掉了。
  “但你还是很难过。”陆昀修摩挲了一下手指,夜风将他的衣角荡起,身侧缠绕了小灯的栏杆突然从另一头渐次点亮了起来。
  一直到他们的身边,近处是红橙黄绿,远处是欢声笑语。
  江绵心里又有些气,找不到玩家他这么沮丧,陆昀修倒有好心情影响这些小东西。
  直到他看见陆昀修将伞靠在一边,靠近他,又伸手,隔着宽大的白袍和兜帽,小心的将他包在了自己的影子中。
  江绵猛地浑身僵硬血液逆流,陆昀修……
  “你很难过,所以我在想,你此刻是不是需要一个拥抱。”
  这是一个清醒至极的靠近,没有一丝一毫的干预含糊。
  江绵脑中猛地震动了一下,闪过无数繁杂的画面,一意孤行,失望嘲笑,没有人相信他,也没有人让他依靠,只能一个人不停的不停的为心中那一份执念前行。
  胸腔中仿若瞬间堵了一大团棉花,又好像此刻的无限靠近是什么遥远的梦成真一样。
  陆昀修在主动抱他,江绵几乎错以为自己的心脏在疯狂跳动。
  无意识的话语脱口而出,带着几不可查的委屈倾诉:“你不说话,不理我,我都难过死了,你怎么才抱我……”
  陆昀修微微侧头,手臂缓缓收紧,在江绵耳边低道:“对不起,久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