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魔鸟乌瞳
作者:马户子君      更新:2022-01-20 08:16      字数:6263
  兼竹追着那只乌紫色的俊鸟飞到一半, 身侧忽然传来一道疾风,银白色的翅膀在他背后扑打了一下。
  他刚转过头就被怀妄的鸟喙啄了下脑袋。力道不轻不重,像是憋了股气又忍了下来。
  兼竹撤开头, “干嘛又啄我?”
  怀妄啄完他转回前方, “乱跑什么。”
  兼竹啾啾啾地发出抗议,“我哪有乱跑?我在跟踪目标。青霞门把魔物当做灵宠奖励给宗门内修为最高的弟子, 简直令人发指——我们得跟上去看看他们到底在酝酿什么鬼点子。”
  怀妄就侧头看了他一眼,试图分辨他话中的真假。小青鸟那张脸上每根绒毛都写满了“正直”,怀妄细细看过,心想:这人虽然喜欢胡言乱语,但在正事上从来都分得清主次。
  他便姑且相信, 不再追究,跟着兼竹一道朝前飞去。
  青霞门的弟子住宿是按照修为来分配的。外门弟子睡大通铺,内门弟子在各峰上同住几间小院, 至于箬莘他们这样最顶尖的亲传弟子, 则可以一人一间院子。
  兼竹和怀妄随着箬莘一路回到她独立的院中,看后者将那只乌紫色的俊鸟安置在了院里一棵树上。
  箬莘最开始还试图同俊鸟交流,但那只俊鸟似乎相当高冷,压根对她爱答不理的模样。
  箬莘同他说了几句没得到回应, 像是气到了, 转头回了自己屋里。
  俊鸟就怡然自得地落在树枝上, 跟个新登基的帝王似的,睥睨这一方疆土。
  ……
  兼竹在院外一棵大树上落脚,他看着那神似鸟傲天的背影, 目露欣赏, “好酷帅, 好有逼格。”
  这凌人的姿态, 薛见晓看了都说好。
  怀妄闻言,冷冷道,“不搭理人就是帅?”
  兼竹就轻飘飘地向他投去一道目光,“那你说不搭理人叫什么?”
  怀妄张了张嘴还没说出口,蓦地想起自己之前好像也是个不爱搭理人的……他的嘴又缓缓闭上了。
  兼竹看他噎着说不出话,转过脑袋抖了抖毛,仿佛自己扳回了一局。
  短暂的沉默中,怀妄的视线又落在庭院中那只黑不溜秋的鸟身上。
  他想起自己之前也不怎么搭理兼竹,但兼竹就爱凑过来和他说话;还有兼竹提到过他那个前任,说“一整天都不讲话”。这会儿看见这只鸟又一副喜欢得不得了的样子——莫非兼竹就是喜欢高冷的?
  怀妄皱了皱眉,接着闭口不言了。
  …
  他们在院外的树上待了会儿,没过多久又看箬莘出了屋门似乎准备离开。她离开前还不甘心地再和俊鸟沟通了一下,后者仍然不理她。
  箬莘被气到,转头出了门。
  见人走远了,兼竹立马扑棱着翅膀飞过去,落在俊鸟身边。
  万物有灵,一些鸟兽器物修为精进后也会开智,拥有能和人类交流的神识:比如他家夺笋和阿黑。
  兼竹不知道这俊鸟修为到了什么程度,便试图同他搭话,啾啾啾个不停。
  俊鸟开头依旧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但或许是兼竹变的鸟儿太漂亮,俊鸟看了他两眼,就松了贵喙同他交流起来。
  已然是开智后的魔鸟。
  怀妄本来还端着一副高冷的架子,他看前两者若无旁鸟地开始叽叽喳喳,没忍住飞过去落在兼竹身侧。
  然后用肚皮怼了他一下。
  兼竹正和俊鸟说着话,猝不及防被怼得一个趔趄,差点扑到俊鸟身上!俊鸟下意识要挺起肚皮怼住他,下一刻兼竹又被怀妄叼着脖子叼了回去。
  兼竹不知道怀妄是在干嘛,他转过头拿尖尖的鸟喙把怀妄啄开,要继续同俊鸟说话。
  被啄开的怀妄,“……”
  那只俊鸟似乎也不想理会怀妄,只同兼竹交谈。
  兼竹几句话之间已然同他熟络起来,这会儿正问他道,“来这儿多久了,朋友?”
  俊鸟,“自破壳之后,有两个月了。”
  兼竹,“就一直在那庭院里待着?”
  俊鸟“嗯”了下又问,“你怎么知道那个庭院?”
  “我们也是从里面逃出来的。”
  “你们还能逃出来?”
  “天赋异禀。”
  “……”
  他们聊了几句,兼竹想起自己还没问对方的名字,“朋友,你叫什么?”
  俊鸟的长喙张了张,“乌瞳。”
  兼竹立马夸他,“你真是鸟如其名,乌得发紫。我叫苍竹,所以我是青色。”他说着让出身后的怀妄,“他叫苍梧,所以他是白色。”
  乌瞳,“你们怎么还一个姓?”
  兼竹,“因为我们是双胞胎兄弟。”
  乌瞳那张冷酷的脸上浮出一丝惊讶,“蛋还有双胞胎?”
  兼竹羞涩,“双黄蛋。”
  乌瞳,“……”
  怀妄,“……”
  面前两只鸟一白一青,银白的大鸟站在青色小鸟背后,羽翼微微张开,一副护食的姿态。乌瞳狭长的眼眯了眯:双黄蛋还有这么强的占有欲?
  在他打量怀妄的同时,怀妄也冷眼看过来,目光交汇,乌瞳定了片刻而后移开。
  兼竹比他俩都矮了一截,错过了上方的眼神交流。他这会儿正在思考接下来如何跟进青霞门的计划。
  他抬头向乌瞳试探道,“你知道自己身上有魔气吗?”
  乌瞳,“我又不是智障。”
  意思就是一清二楚。
  兼竹又问,“有人和你交代过跟着这些弟子是要做什么吗?”
  乌瞳摇摇头。
  兼竹若有所思,隔了几息他仰头同前者说道,“如果有什么情况,或是什么危险,你可以跟我们说。”
  乌瞳不置可否,只是垂着那狭长的鸟眼睛看他,黑色的眼底映出这只小青鸟毛绒绒的脑袋。
  兼竹说完转头戳了戳从刚刚起就不怎么讲话的怀妄,“我们去别处逛逛。”
  怀妄还是没说话,只在兼竹飞身而起的时候拍动翅膀跟上了他。
  ·
  兼竹沿着山路飞向前院,他觉得最好是去烬矣真人那里看看,不过风险有点大。他转而同怀妄道,“先去弟子的学堂。”
  他说完没听到怀妄应声,侧头看了后者一眼,“怀妄,你有听到我说话吗?”
  怀妄高冷,“嗯。”
  兼竹,“……”他开始回想自己是不是哪里得罪了怀妄。
  应该不是把他带到洞穴那会儿,也不该是让他变成鸟那会儿。毕竟乘凉的时候还好好的,后面也没发生什么别的事。
  兼竹警惕地看了眼怀妄,在空中轻轻撞了他一下,“你入魔了?”
  “……没有。”
  兼竹皱眉还想说点什么,突然间神识一动——薛见晓他们那边发了传讯过来。
  “怎么了,小少主?”
  “你们在哪儿呢!”薛见晓的声音传来。
  他原本看见兼竹和怀妄大清早地一前一后出了门,还以为两个人是准备过什么二人世界,于是没有催促。结果等了大半天还没见他们回来,就没忍住联系二人。
  呼呼的风声传了过去,兼竹说,“在天上。”
  薛见晓,“???”
  薛见晓听不懂,“什么意思?”是物理上的还是……
  兼竹,“打入内部查探敌情。”
  “什么内部?什么敌情??”
  兼竹把情况大概同他讲了讲。言罢,薛见晓义愤填膺,“当初就觉得他们不是什么好东西!果然在私下乱搞。”
  他说完又问兼竹,“诶,仙尊呢,在你身边吗?”
  兼竹瞥了眼一言不发的怀妄,“在,但又不完全在。”活得像个空气。
  怀妄,“……”
  薛见晓又开始听不懂了。他不再纠结,只问兼竹自己和佛子两人能做点什么。
  “要求高一点就是你们也想个办法混进来,要求低一点就是不要被天阙宗和药宗的人发现。”兼竹说,“不然我们又会再次面临内忧外患。”
  薛见晓,“……”
  交流到此结束。挂断传讯之后,双方各自行动。
  …
  兼竹很快找到了弟子们上课的学堂,他停在学堂外的一棵大树上,顺便招呼怀妄,“过来点,挡太阳。”
  银白的大翅膀顿了顿,覆盖在他头顶上。
  他们所在的大树距离学堂有七八丈远,学堂外是一片空地,炎炎烈日底下寸草不生。从兼竹的视角看过去斜对学堂的窗口,里面的弟子如果不特意探头出来就看不到他们,但他们可以清晰地听见里面的声音。
  青霞门也修剑和道,和临远宗出自同源,但远远比不上临远底蕴深厚,道心正直。
  兼竹在枝桠上听了会儿学堂里的授课,觉得不过如此。
  他感叹,“青霞门的日常看起来还挺普通的。”
  怀妄这次纡尊降贵地开了金口,“普通?”
  兼竹同他细数,“普通地上课,普通地修炼,普通地勾心斗角。”
  “……”
  虽然这段“普通”槽多无口,但青霞门表面上确实平静无波。等到下课,学堂内人声嘈杂起来,兼竹看见方才比练场上的那几名弟子正从门口走出来。
  都是青霞门内的佼佼者,其中也包括了夺得第一的那名大师兄和箬莘。
  大师兄手腕上盘着一条赤绿相间的蛇,应该就是他刚刚获得的灵宠。蛇身隐隐透着魔气,可惜在场之人并无察觉。
  周围弟子们正围着他赞不绝口,十分羡慕地看向那条斑斓的“灵蛇”。
  大师兄的目光越过众人捕捉到从一旁走过的箬莘,叫住她说,“箬莘师妹,你的灵宠呢,怎么没带着?”
  箬莘停下脚步,冷哼着看他,“傅觉大师兄,上课当然是要专心致志,怎么还带着灵宠?你当课堂是花鸟市场不成?”
  傅觉被回怼也不恼怒,笑了笑道,“师妹的灵宠该不会和你不亲近吧?”
  “呵呵,怎么可能,他可亲近我了。”
  远处的兼竹将几人阴阳怪气的对话收入耳中,转头同怀妄逼逼,“那要叫亲近的话,乌瞳对我岂不是算得上热情似火?”
  怀妄睨了他一眼:呵呵。
  学堂前,几名弟子还在阴阳。其中一人摆摆手道,“你们别争了,明天不是有试炼吗?长老也说了,要看看大家和灵宠的适配程度如何,等明天带出来不就知道了。”
  “也对。”傅觉轻笑一声,“既然师妹的灵宠这么亲近你,那明天你就带出来给我们瞧瞧。”
  箬莘咬着牙说了句“好”,随后袖子一甩抬步走掉。
  …
  兼竹见前方几人散了,拿翅膀戳了戳怀妄,“你说会有人送了礼物之后,还去追踪收礼人和礼物之间是否相处甚好?”
  怀妄敞着翅膀,被他一下戳在胳肢窝下面,整只鸟都微微一抖。接着回复,“有。”
  兼竹从毛绒绒的脸里瞪大了眼睛,又听前者道,“闲的。”
  “……”
  很好,怀妄也会花式冷嘲了。
  怀妄说完,看兼竹绒毛里的那对眼睛又眯了回去,心头莫名一阵酥痒。他下意识探头过去,想蹭个毛——刚探出一截,兼竹便条件反射似的缩起了脖子,一副谨防被啄的模样。
  怀妄的头探出一半停住,他瞬间反应过来自己又代入了鸟的习性,便慢慢把头缩回去了。
  兼竹警报解除,回归正题,“明天的试炼,我们也跟上去看看。”
  怀妄“嗯”了一声。
  兼竹转过脑袋瞅了他几眼:从刚刚开始怀妄的话就很少,还动不动啄他脑袋,估计是对他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意见。
  他本着宽宏大量、以和为贵的原则,支着爪子蹦了两下跳过去,拿胸口怼了怼怀妄,“明天我们又要开始一致对外了,要团结友爱,不要内讧。”
  兼竹语重心长,“有什么意见你先放放,要识大体,懂吗?怀妄。”
  不识大体的怀妄,“……好。”
  两人达成和睦的共识,兼竹叫上怀妄回那院子外面准备搭个窝,“你会不会搭鸟窝?”
  “会。”
  “那你搭大一点的,我们可以在里面挤挤。”
  怀妄看着他似乎想说什么,却又止住了。两人一起飞回箬莘的院子外面,在兼竹找好搭窝的地方后,怀妄便一声不吭地飞走去衔树枝来给两人筑巢。
  ·
  趁着怀妄去搭窝,兼竹心说自己也不能太过死皮赖脸、坐享其成,还是该干点正事。他去院子墙头瞅了瞅,看见乌瞳正一只鸟窝在院里的那棵树上,箬莘应该是回屋了。
  也不知道明天带着乌瞳出去参加试炼,箬莘要怎么和他在一天之内把关系打好。
  兼竹落到院内的树桠上,“乌瞳。”
  乌瞳的脑袋转过来,兼竹问他,“领你回来的人和你说什么了吗?”
  乌瞳四个字简明扼要,“威逼利诱。”
  “……”兼竹感叹了一句他果然好酷,接着问,“听说他们打算明日带你们去参加试炼,你们有没有什么任务?”
  乌瞳摇头。
  “那试炼场有没有什么结界或是禁制?”兼竹说,“我也想去看看。”
  乌瞳狭长的黑眼映着他毛绒绒的头顶,居高临下,“你去做什么?”
  “开拓眼界。”
  “……”乌瞳顿了会儿,忽然道,“最好别去,不安全。”
  兼竹倏地抬眼看他,那张乌紫色的脸上依旧冷酷如常,不知是不是因为沾染了魔气,乌瞳黑色的眸底流转着一丝邪性。
  “你怎么知道?”
  乌瞳却不再理会他了,又变回了那只冷傲的鸟。
  兼竹揣测可能是他俩关系还不到位,于是他又朝着黑鸟的方向蹦了蹦,“乌瞳兄,人生就像一场戏,拿了剧本别小气。你知道什么,快同我分享一二。”
  他说话间,整个身子都倾向了乌瞳。还没碰到对方的羽毛,头顶突然落下一片阴影。
  紧接着银光一晃,怀妄几乎是垂直地从天而降,“噗叽”将兼竹从乌瞳身边挤开了。
  兼竹被挤得差点翻个跟斗,他稳了稳身形,抬眼就看见怀妄整只鸟都冒着寒气,嘴里还衔了一大堆枝桠,浅色的瞳中居然有一丝幽怨弥散。
  仿佛一个在外打拼的丈夫,累死累活回家却看见媳妇在和隔壁村头的王大牛谈笑风生一样。
  “啾啾啾啾……”兼竹被自己莫名其妙的脑补戳到了,他张开嘴发出一串活泼清亮的笑声。
  他笑得整只鸟都抖动起来,宛如一个摇晃的青色绒团。怀妄嘴里衔着枝桠没法说话,便拿翅膀裹了他一下,神识传音:回去了。
  兼竹就抖抖抖地被他裹挟着飞回院外。
  乌瞳看着这一幕:……
  双黄蛋?呵呵,他差点就信了。
  ·
  兼竹跟着怀妄一道回去之后,也想着帮忙搭巢。结果一记漂亮的转身,翅膀直接将一堆木棍扫落,“……”
  怀妄盯着他。
  兼竹心虚地别开头退了两步,剩下的全权交给前者。
  没有了兼竹的热情相助,接下来的进度顺风顺水,怀妄很快搭起一个巢来。兼竹见鸟巢筑好,备感新奇,鸟身一蹦蹦进去,随后发现自己已然占了将近一半的位置。
  “这个巢是不是小了点,你比我还大只,你进来了该怎么办?”
  怀妄神色不动,“将就。”
  兼竹思索一二,跳出鸟窝叫怀妄先进去。怀妄进去之后果然占了大半的位置,兼竹瞅中他翅膀底下的那块地儿,找了个美妙的角度往下一钻——大小刚刚好。
  就是两只鸟卡得严丝合缝,有点挤。怀妄的翅膀还得打开了盖在他身上。
  兼竹窝好之后从下面钻出个脑袋来,“这样行吗?”
  头顶翅尖上的羽毛似乎抖动了一下,怀妄道,“勉强。”
  “那我们就勉强一下。”
  …
  试炼是在第二天,他们今天没再有别的行动。
  兼竹就窝在那鸟巢里,他本以为自己窝在这儿,怀妄会嫌挤自己出去,却没想到怀妄也跟着一起动也不动。
  勉强得十分主动。
  兼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随后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往怀妄身上靠了靠。
  日落西山,夜幕低垂。
  青霞门入夜之后温度陡然降低,这种低温不同于苍山的清寒,更偏于阴冷,十分不阳间。
  好在兼竹也不怕冷,只是这体感让他有些不舒服,他眯起眼睛靠在怀妄的翅膀底下,然后转动脑袋用嘴衔着对方的翅膀往自己身上拢了拢。
  身侧,怀妄的身子似乎僵硬了一瞬。接着羽翼落下来,将人密不透风地挡在下面。
  兼竹睡得迷迷瞪瞪,心想怀妄这大鸟还真不错。他开口夸了一句,“缜密还是你缜密,变的时候知道变大一点,还能给我遮风挡雨。”
  说完,他舒舒服服地睡了过去。
  怀妄的翅膀裹着他,好久都没有动一下。
  在清冷寂静的院外山间,怀妄感受到下方传来绒毛细软的触感,有冷风从羽毛的空隙间穿了进去,吹动绒毛挠在他翅羽下。
  怀妄便又将翅膀拢紧了一点。
  他想:这只是为了给人挡风罢了。
  他又想:现在给兼竹挡风的人,可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