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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睡芒      更新:2022-01-17 08:54      字数:8226
  陆拂尘:“他说什么?”
  古遥:“小冰问我多少岁。”
  “小冰, 月狐的名字吗?”
  “嗯。”把月狐放下来,古遥想了想,回答小冰:“到佛诞日, 我就十六了。”
  古遥是佛诞日, 四月初八那天服下的狍鸮天丹。
  他当时只不过是个不足两岁大的小狐狸, 母亲在他刚满月、还是个嗷嗷待哺的小狐崽子时,被人猎杀。
  当时还未曾教他如何捕猎。
  为了填饱肚子,除了在山上捡点野果子, 古遥还时常来不远的东来寺偷吃。
  这东来寺的和尚,除了他师祖,都很守戒律,不吃肉不喝酒。
  古遥是循着肉香, 钻进了师祖的禅房, 有一次偷喝了师祖的酒, 醉在他的酒缸子里不省人事, 被师祖抓住:“你这臭狐狸, 把老衲藏了二十年的太禧白给糟蹋了!”
  他当即求饶, 狐狸叫声微弱, 像刚出生的奶猫, 师祖气急, 一把提着他丢出窗外:“滚远点!你再来一次,看我不把你炖了吃了!”
  这东来寺的和尚, 偶尔会看见一只小狐狸,但从来不伤害他。
  吃斋念佛之人不杀生, 顶多是驱赶他。
  庙里的小和尚见他被丢出来,叹息一声,将他抱起, 送回了后山:“你偷吃阿讷师傅的肉,偷吃了好多次,被他发现了,都没有惹恼他,可那酒可是他珍藏了好些年的,就这样被你喝光了,阿讷师傅没有把你的皮扒了算你走运了。”
  古遥懵懂,依稀感觉自己犯错了,但又不知。
  好长一段时间,他都不敢靠近东来寺,只是天生微弱,不懂捕猎,在这后山之中,被野猪欺负,被猴子欺负,谁都可以欺负他。
  狐狸洞被一窝黄鼠狼霸占,古遥无处可去,只得自己寻了处狭小的树洞,总是孤零零地躲在自己的树洞里,仰头望着东来寺的灯火。
  他不敢去东来寺偷嘴,被迫吃了好些天的野果野草,肉眼可见地瘦了一大圈。
  实在是受不了了,想吃肉了,古遥悄悄地跑回东来寺去,躲在墙角偷偷观察了许久。
  阿讷师傅厨房里挂的香肠闻起来好香啊。
  要不要偷吃呢?
  若是被发现了怎么办?
  阿讷师傅会不会真的扒了他的皮?
  可他肚子好饿,好饿……
  眼看着阿讷师傅下山了,他忍不住跳到房梁上,将绳结咬断,也没人发现逮他,小狐狸就叼着香肠赶紧跑路了。
  待到阿讷师傅回寺庙,就发现梁上挂的香肠少了一串,知晓准是那臭狐狸又来了!
  他勃然大怒,正准备飞到后山去找那小狐狸算账,非要扒了他的皮不可!随即便看见窗台上,放着一朵白色的野花,被风吹到了长廊上。
  这花名曰露白,在东来寺后山生长着一从,春天开花,气息幽香,可酿酒。
  后来每一次,古遥跑来偷吃,都会留一朵花,露白的花期过了,就换一种花,总之有来有往,不算他白吃白喝。
  阿讷师傅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没有真的把他怎么样,还给他取个名字,叫小花。
  有时候,古遥还会直接宿在东来寺的殿外,闻着寺庙的香火气息,算是半个庙养狐狸。
  佛诞那日,阿讷刚把狍鸮天丹拿出来擦亮,小和尚跑来找他,就出去不到一刻钟,回来就发现狍鸮天丹不见了,只剩一朵盛放的红色野花放在盒中。
  他大感不妙,以为这野狐狸必死无疑,飞到后山一看,果然奄奄一息地在狐狸洞里趴着,见到阿讷师傅来了,狐狸眼微微一睁,旋即失去了气息。
  古遥也记不清,自己到底是如何活下来的,只知醒来,就成了个五六岁模样的小孩儿,长了人的四肢,红头发,绿眼睛,红耳朵,大尾巴,长指甲。不通人言,看着和人一样,又不一样。
  阿讷师傅看着他叹息。
  “你这畜生竟然活了下来……也罢!这是你的造化,亦是你的劫数。”
  至今,古遥也不懂那是什么意思。只知师祖是自己的恩人,师祖中毒,有性命之虞,自己也要用性命去报恩。
  月狐一听他年纪这般年轻,更是震惊,古遥懒得跟他解释,只说自己出身高贵:“你这样的,修炼数百年也不一定能化形成人,不过你还年轻,”他老练地道,“你才不到三十呢。”
  灵兽的寿命普遍很长,月狐通常可以活上百年,不过,除非有大造化,否则很难在百年内化形成人。
  陆拂尘知这月狐懂人言,放出飞鹤后,乘坐上天,方才传音给古遥:“你真要把小冰送给白云观观主啊?”
  古遥摇了下头,低头看着在自己腿上睡觉的月狐,心道好重的狐狸,还有点臭,传音:“要不让他跟着你吧,我也不知他主人在哪,以后若是你遇见他们师兄妹,再还给他们吧。”
  半日后,两人抵达附近的巴刍驿站。
  古遥把月狐揣进自己的项圈,叮嘱他:“小冰,你在里面不要乱翻我东西,尤其是那些宝匣,里头都是我的宝贝……我知道你喜欢待在外面,你进去睡一觉,你不能睡我的床,不然我把你的臭腺摘了!等到了天水城,我再把你放出来,听话。”
  旋即,古遥自己也化形,陆拂尘花了六百灵石,古遥化作原形逃票,通过驿站的传送法阵到了天水城。
  上界一共有八个主城,最西边的就是这天水城。
  白云观就建在天水城旁的白云谷中。
  天水城,乃是炼药师聚集的最多的修真城。在这里,每隔四年举办一次丹师大会。
  去年的榜眼曲天风就在天水城中开了个铺子,名曰曲丹庄,来客络绎,门庭若市。
  而白云观的观主百草,乃是整个上界最著名、最权威的炼丹大师之一,连着几届的丹师大会,都是请他做的主评委。
  这天水城,就连城标都是药鼎,城中飘着阵阵的药香。
  两人没有在城中久待,直接去了白云谷。
  白云观外,求见的人已排起长龙。
  随口问一人,都是来请观主百草大师炼药的。
  但白云观大门紧闭,古遥打听,听人说:“我们已来白云谷等了两个月了,百草观主就是不见人!哎,可我要求的丹药,只有他能炼!这修真界能炼成天阶丹药的,也只有百草观主和望霄宗的丹王大师了。”
  观主姓百,名草。
  隔得远远地,古遥眺望着紧闭的大门。白云观建在山谷之中,四周都是郁郁葱葱的茂密植被,从上面可以飞入,但定有法阵保护,说不定还没靠近就被诛杀。
  他想了一会儿如何进去,办法倒有,只是进去后,如何求见百草观主?若见到了,也会被当成乱闯的贼人乱棍打出去吧。
  就在古遥一筹莫展之际,观门忽地洞开,里头走出一个穿道袍的小弟子。年纪小,但语气严肃:“观主正在闭关,诸位请回吧!”
  “小道士,观主闭关多久啊?我们都在这外头等了半个月了!”
  “你这算什么,我等了两个月。”
  小道士:“两月之前,我就曾说过,观主不接见外人,诸位有炼丹需求,另请高明。你们若是还在白云观外驻足不肯走,我就叫天水城衙门来驱逐了!”
  “唉,走吧走吧……去曲丹庄找天风大师问问,兴许他能炼呢?”
  “望霄宗的丹王长老也外出云游了,这修真界,还有第三个能炼天阶丹药的大师么?”
  在场的人,都未曾听闻过有这样的大师,只有一人说:“听说大禅寺的禅定师傅,炼药、炼器,均是全能,只是不知道他会不会炼天阶丹。”
  “禅定和尚?他那臭名声就算了吧!”
  絮絮叨叨的,白云观外驻足的人群少了大半,多是回了主城,去找曲天风了。
  古遥也看向陆拂尘:“我们怎么办啊。”
  陆拂尘也摇头,他这人正派,想不出什么歪心思,见不到人,只好苦等。
  “你要的那味丹药,”古遥问,“那曲什么的,能炼么?”
  陆拂尘摇头:“应当不能。九转培婴丹,虽然只是地阶高级丹药,但可以说是天阶丹,地阶的丹师都不可能炼成,这种与天道作对,篡改天地造化的丹药,极其耗费心力。”
  培婴丹,是快到元婴期的结丹修士会吃的一味丹药,有助突破境界。
  而九转培婴丹,顾名思义,九种不同的丹合一,适合结丹大圆满修士吃——
  作用也简单。
  违逆天道,直接将结丹大圆满,提升到元婴,但同时,服下这种丹药的修士,天劫也会来得更猛一些,命数不好的,会被当场劈死。
  可总比倾其一生都无法突破,到了结丹修士的寿元尽头,五百岁便陨落来的强。
  结丹修士最长只能活五百年,元婴则有八百年寿元。无论如何,在大限前无法突破下一境界,只能安静等待陨落。
  陆拂尘求的,就是这一味丹。
  不是给自己求的,是给他父亲,一个快要大限,却始终未能突破元婴的修士。
  九转培婴丹,是最后机会。
  而古遥求的,是一味可以解无解之毒的解毒丹。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要什么,只知要拿最好的解毒丹回去给师祖,于是从下界到中洲后,一路上他都在搜刮,看见什么好东西,就塞进储物项圈,想留着带回去,看看能不能有用处。
  除了二人没走,白云观外还剩下寥寥数人,接着,古遥便看见一个修士走到白云观大门,敲了敲门,然后掏出了张什么给那小道士看,小道士便放他进去了。
  古遥当即警觉起来:“哎?是不是可以贿赂啊。我看那人给了个什么给小道士。”
  “…兴许是请帖。”
  “没准是贿赂呢!”古遥在自己的储物法器内掏了又掏,拿什么都舍不得,半晌,他把月狐捞了出来,给他施个化形术,让他变成一只普通黄鼠狼。
  在小冰迷惑的眼神下,古遥又掏出十个小瓶:“快,你吐点口水。”
  陆拂尘嘴角微微抽搐,试图阻拦:“你等等……”他想说贿赂这般行为实在不算正派。
  可在这修真界混,彻头彻尾的正派,反而讨不到好。
  古遥这样的性子,容易活得长久一些。
  一迟疑,陆拂尘就瞧见他拿着十个瓷瓶,跑到大门前,抬手叩响。
  那小道士一开门,不悦道:“你有什么事?”
  “你好,方不方便让我们进去见一见百草观主啊?”他说着话,悄咪咪地把瓷瓶递给小道士,“好东西,月狐涎,很贵的。”
  “……”
  “滚开滚开,我给你一瓶月狐涎,你滚开行不行?”
  “你这小道士!怎么还出口成脏!”古遥不乐意,“你说你要什么,我有的我都可以给你,我们找百草先生真的有很重要的事!”
  大抵是因为对方嫌弃自己的唾液,蹲在古遥肩膀上的“黄鼠狼”也不乐意了,龇牙咧嘴的,发出低低的“咔咔”叫声,甚至人模人样地呸了一声!
  狐狸天生就很会模仿其他物种的声音。
  小道士越发恼怒:“谁不重要啊,来找我家观主的,都有重要的大事!家里都有人要死了,此乃天道因果,人力不可为之。”
  “那、那……”古遥实在没辙,又无法硬闯,“那你叫我走,你倒是给我一瓶月狐涎啊。”
  小道士瞪眼:“你说什么?你怎么这么不要脸!”
  “你刚刚不是叫我滚,说给我一瓶月狐涎么,我可以滚,东西倒是给我啊。要是没有,总要给我点灵石吧?”
  “???”
  小道士立刻晦气地把门拉上,过了几秒,又打开门,真的丢给了古遥一瓶月狐涎,像打发叫花子似的:“拿了东西,就给我走远点。别来了,我们观主不接待叫花子。”
  一路上,小狐狸几乎没有乱动,只是时不时从喉咙里发出咕噜声,容寂猜那应该是很舒服的意思,这是他从小狐狸脸上的表情判断出来的。
  一只狐狸怎么会有表情呢?
  可容寂就是看出来了。
  直到半个时辰后,到了庄子,下马时,古遥从他怀里钻出一颗脑袋,打了个饱嗝,但还是不肯从他身上离开。
  “到了,”容寂拍拍他的小脑袋,眉头舒展,声音出乎意料地温和,“不想下来吗?”
  “嘤……”我不想。
  古遥用尾巴拨开他的手。
  接着,容寂瞥见庄子门口,吉祥那下巴快落到地上的表情,脸上柔和的弧度瞬间变得紧绷,单手托着古遥,把他放在了地上:“去,自己去玩儿。”
  古遥还要扑他,被拨开了。
  “嗷……”他趴在没有雪的走廊上。
  “打滚耍赖也没有用。”容寂一脚迈过他,回了房,脱下身上那不太合身的大氅,这是今年刚做的,量着他的身形略做大了几寸。他正是长个子的年纪,衣服做大一些,过两年还能穿。
  他去外头练剑,古遥照样是趴在旁边的,练完,他拿出一块很长的牛肉干,分成两半喂小狐狸。
  容寂是这几日发现的,比起昌迦寺的玉米糕,这狐狸显然更喜欢肉食,看见肉两眼会放光,食量还很大,但就是不见长。
  喂了一半,小东西嘴里的东西还没吃完,尾巴就抬起来试图卷走他手里的另一半牛肉干了。
  “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
  “嘤……”
  “你小,少吃一点。”
  “嘤!”他作势要抢,容寂抬高手,古遥跳起来,容寂站起来,吊了他好一会儿,看着他跳上跳下的滑稽表演,心情微妙地好了。
  只是一只小狐狸罢了,这么小的动物,他懂什么呢。
  旋即,容寂把手放了下来,把肉干递给小狐狸。
  古遥一把将肉干抢过去,抱着咔咔啃。
  这些肉干是秋天晒的,隆冬很长,还有四个月才结束。
  他望着太阳沉在了西方-
  “少主。”入夜后,臧昀敲响了容寂的房门,“药已经煎好了。”
  他打开门,戴着面具的半张脸别过去,烛光映照在完好无损的那半张脸上,高眉深目,年纪尚轻,但已然看得出英俊的轮廓,黑发垂在脸侧,一缕发丝被晚风吹拂。
  无论看见多少次,臧昀都会在心里叹息,如若少主没有中这蝎毒,这等容貌,这身剑术,必定在江湖上有一番作为,不知会有多少少女心中仰慕。
  容寂接过那碗黑乎乎的药汤,埋头一口喝完了。
  臧昀说:“这药,上师说了还要喝多久么?”
  “一直喝。”
  “什么?”臧昀不解,“毒不是能解吗?”
  “香贡上师说只能解开八分,”他解释道。
  八分也不少了,至少不会叫他过完这个隆冬就毒发身亡,容寂继续道:“过几日我去采些药。等解完毒,回了中原,还得一直吃这副药。”
  “那……”臧昀面露难色,“少主近日可曾毒发?痛苦可有减轻?”
  “好些了。”容寂面色和缓,长睫遮住黑瞳,“亥时了,你去睡吧。”
  门一关,容寂立刻背过身去,暗红的血从嘴角溢了出来,血腥味弥漫开了。他抬手不在意地擦了擦,没人知道他究竟忍受着多大的痛苦,蝎毒每每发作,就像一万只蚂蚁在经脉里爬,先是奇痒,再是剧痛,放在他人身上,已是生不如死,但他已经忍耐了很多年了,心里一直觉得身体上的痛楚,算不得什么痛楚,也因此得以受住。
  古遥原本是睡了,他在柴房住了一段时间,也算习惯了,脑袋枕在尾巴上,并没有那么难受。
  不过柴房漏风,夜里他偶尔会被冻醒,迷迷糊糊的又很快睡去。
  这一晚,他闻到冰冷的气息里,夹杂了一股很浓的血腥味,便睁了眼。
  古遥跳到了几捆山毛榉柴火上,小脑袋从小缝隙里钻出,探头探脑地仔细分辨了一下后,闻见气味的来源——是容寂的房间。
  这血腥味显然不同寻常,他鼻子很灵,是判断得出来的。
  该不会有什么事?
  他如今把容寂当成随身大灵石看待,万万不允许他出什么事!所以没有过多犹豫,就从狭窄缝隙里挤出,步伐轻轻地绕过走廊,避开今夜纷飞的鹅毛大雪,蹲坐在他的屋门口。
  万籁俱寂,风号雪泣。
  古遥在他房间外面站了一会儿,迈开爪子踱来踱去,而后跳到窗台上。这窗只敞开了一条微小的通风口,他抬起爪子用力推了推窗户,没能推动,反而是听见脚步声,古遥还没来得及躲,窗户一下从里头推了上去。
  古遥一个避之不及,失措下往前一栽,失重的惊恐一下包围了他,可想象中的跌倒并未来临,他被一只手托住了身体,幸免于难——
  “小家伙,”少年的声音听着不似平常,有些哑,“你这么晚不睡跑到我的窗户上,打算偷袭我?”
  才不是!古遥抗议着,抬起头的时候,却忽地发觉他没戴面具。
  另外半张脸,和露出来那白净、俊秀的半张不同,此刻布满了黑斑,一条又一条错综复杂的血线,盘在他的脸庞上。
  对于人的美丑,古遥其实没什么概念,他是妖,只懂得欣赏同族,森林里什么奇怪的物种都有,所以容寂在他眼里并不奇怪,古遥并未被吓到,心中知晓他定是中了很重的毒,这和他本也没什么关系,但一想到同样中了无解之毒的师祖,不免心生同情……
  会死吗?
  他仰头望着容寂。
  此时,容寂也想起来了,自己这副模样定然不好看,但也没有要遮掩的意思。
  对一只动物有什么好遮的。
  他抬手要把古遥丢出去,外面的雪顺着窗棂吹入,容寂见他死死用爪子抠着窗框,仿佛是觉着冷,哆嗦了下。红色的茸毛落了几片白雪,长尾巴搭在身侧,碧绿的眼睛是那么地澄澈,带着祈求之意,像母亲临死留给他的那块玉。
  他垂下眼,看着那富有生命力的小东西,修长的指尖落在开合架上,半晌,两只手把他抱了起来,放在了房间的地上,弯着腰,柔软的月色渡在他分明的侧脸上,声音在夜色里很轻:“罢了,你去那角落的蒲团上睡去,乖乖的,不要吵闹,不然……”他顿了一下,说,“不然明天不给你肉吃。”
  古遥:“能啊,它听得懂的,它比我还老,都有二十了。”
  说完,只听那月狐又嗷嗷叫了几声。
  陆拂尘:“他说什么?”
  古遥:“小冰问我多少岁。”
  “小冰,月狐的名字吗?”
  “嗯。”把月狐放下来,古遥想了想,回答小冰:“到佛诞日,我就十六了。”
  古遥是佛诞日,四月初八那天服下的狍鸮天丹。
  他当时只不过是个不足两岁大的小狐狸,母亲在他刚满月、还是个嗷嗷待哺的小狐崽子时,被人猎杀。
  当时还未曾教他如何捕猎。
  为了填饱肚子,除了在山上捡点野果子,古遥还时常来不远的东来寺偷吃。
  这东来寺的和尚,除了他师祖,都很守戒律,不吃肉不喝酒。
  古遥是循着肉香,钻进了师祖的禅房,有一次偷喝了师祖的酒,醉在他的酒缸子里不省人事,被师祖抓住:“你这臭狐狸,把老衲藏了二十年的太禧白给糟蹋了!”
  他当即求饶,狐狸叫声微弱,像刚出生的奶猫,师祖气急,一把提着他丢出窗外:“滚远点!你再来一次,看我不把你炖了吃了!”
  这东来寺的和尚,偶尔会看见一只小狐狸,但从来不伤害他。
  吃斋念佛之人不杀生,顶多是驱赶他。
  庙里的小和尚见他被丢出来,叹息一声,将他抱起,送回了后山:“你偷吃阿讷师傅的肉,偷吃了好多次,被他发现了,都没有惹恼他,可那酒可是他珍藏了好些年的,就这样被你喝光了,阿讷师傅没有把你的皮扒了算你走运了。”
  古遥懵懂,依稀感觉自己犯错了,但又不知。
  好长一段时间,他都不敢靠近东来寺,只是天生微弱,不懂捕猎,在这后山之中,被野猪欺负,被猴子欺负,谁都可以欺负他。
  狐狸洞被一窝黄鼠狼霸占,古遥无处可去,只得自己寻了处狭小的树洞,总是孤零零地躲在自己的树洞里,仰头望着东来寺的灯火。
  他不敢去东来寺偷嘴,被迫吃了好些天的野果野草,肉眼可见地瘦了一大圈。
  实在是受不了了,想吃肉了,古遥悄悄地跑回东来寺去,躲在墙角偷偷观察了许久。
  阿讷师傅厨房里挂的香肠闻起来好香啊。
  要不要偷吃呢?
  若是被发现了怎么办?
  阿讷师傅会不会真的扒了他的皮?
  可他肚子好饿,好饿……
  眼看着阿讷师傅下山了,他忍不住跳到房梁上,将绳结咬断,也没人发现逮他,小狐狸就叼着香肠赶紧跑路了。
  待到阿讷师傅回寺庙,就发现梁上挂的香肠少了一串,知晓准是那臭狐狸又来了!
  他勃然大怒,正准备飞到后山去找那小狐狸算账,非要扒了他的皮不可!随即便看见窗台上,放着一朵白色的野花,被风吹到了长廊上。
  这花名曰露白,在东来寺后山生长着一从,春天开花,气息幽香,可酿酒。
  后来每一次,古遥跑来偷吃,都会留一朵花,露白的花期过了,就换一种花,总之有来有往,不算他白吃白喝。
  阿讷师傅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没有真的把他怎么样,还给他取个名字,叫小花。
  有时候,古遥还会直接宿在东来寺的殿外,闻着寺庙的香火气息,算是半个庙养狐狸。
  佛诞那日,阿讷刚把狍鸮天丹拿出来擦亮,小和尚跑来找他,就出去不到一刻钟,回来就发现狍鸮天丹不见了,只剩一朵盛放的红色野花放在盒中。
  他大感不妙,以为这野狐狸必死无疑,飞到后山一看,果然奄奄一息地在狐狸洞里趴着,见到阿讷师傅来了,狐狸眼微微一睁,旋即失去了气息。
  古遥也记不清,自己到底是如何活下来的,只知醒来,就成了个五六岁模样的小孩儿,长了人的四肢,红头发,绿眼睛,红耳朵,大尾巴,长指甲。不通人言,看着和人一样,又不一样。
  阿讷师傅看着他叹息。
  “你这畜生竟然活了下来……也罢!这是你的造化,亦是你的劫数。”
  至今,古遥也不懂那是什么意思。只知师祖是自己的恩人,师祖中毒,有性命之虞,自己也要用性命去报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