氏族学
作者:生煎包大战小笼包      更新:2022-01-17 07:52      字数:5014
  只在李长安认祖归宗的第三日,王丽质就匆忙套车往娘家去了。
  消息报到李雍那儿时,今日不上朝的李雍正忙着给李长安紧急补课。补的是一门只有世族才有这个必要和资格精通的学问——氏族学。
  这门学问简单来说就是:认亲戚、认官位、听八卦,以便将来出门交际时记得带眼识人。装逼别装成了傻逼,踩场别踩到了虎头。
  ——由此可见,在地球位面的电视剧里,那些于众目睽睽之下比拼身份地位当事人多半是没有学过这门课的。
  听到门房报来的消息,李雍淡定地挥了挥手。“由她去罢。”
  李雍毕竟是王丽质公爹不是婆母,总要稍稍避嫌,不好过分管着她。是以,王丽质平日里干些不太大的蠢事,李雍也只好睁只眼闭只眼。这次王丽质着急忙慌回娘家,李雍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她必定是回去告状兼求情,最好能少分些家产给长安,然后让李家全家继续留在京城。
  幸亏亲家公还算靠谱!李雍心中暗道。
  他稍稍收束心神,将李家族谱递给坐在他对面的李长安,正式开始上课。“我李家出身贫寒,到你这也只传承了五代而已。”
  正如李长安原先所料:李家天祖李大郎是家中长子,祖籍朔州。李大郎出身贫农,至死都大字不识。生前许有兄弟姐妹,但或已分家或已嫁人或死于战乱,总之在曾祖李铁那一辈时就已全断了联系。李大郎成年后,娶同村同姓女李氏为妻,生有一男一女。男的就是李家高祖李乔,女儿因赶上旱灾被卖给了富户为奴,自此便没了消息。
  李家高祖李乔生前不是樵夫,也是农民。只因朔州多有战乱,他成年后便迁居晋阳。李乔年轻时正是仁宗皇帝在朝,轻徭薄赋与民休息,李乔这才在三十多岁的时候在晋阳置下一份家当,并娶邻村寡妇许氏为妻,生下一子,李铁。
  李乔早逝,李家曾祖李铁是由寡母抚养长大。可等李铁长到十五岁,寡母又逝,与他同母异父的兄长侵占了李乔的田地将李铁赶出家门。李铁愤恨又无奈,只得又去太原谋生计。
  据李铁所言,他在太原本是猎户兼职皮匠。十七岁那年一次机缘巧合,救了行猎遇险的钟遨,为钟遨之父钟练所赏识,简拔入伍。彼时,正是惠宗在朝,雄姿英发、兵锋赫赫。李铁追随钟练一路征战,积功上进,三十岁时就已从一员亲兵做到了游击将军。
  李雍一面介绍,一面又将李铁历年来升官的文告及圣旨抄本递给李长安过目。根据课程要求,这些文告及圣旨内容都需要李长安熟读并背诵。以免将来有人提及他祖先时引用其中的内容,而李长安茫然无知惹了笑话。
  “钟遨体弱,英年早逝,唯遗一女,就是你曾祖母。那是钟遨过世的第二年,钟练又带子弟行猎,特意带上了你曾祖母为她解郁。怎知,你曾祖母的坐骑忽然发狂遁入密林,是你曾祖亲自带兵搜寻一夜,才将人寻回。只是这孤男寡女相处一夜也说不过去,正巧你曾祖尚未娶妻,便由钟练做主将你曾祖母嫁给了你曾祖。”李雍淡淡言道,“你曾祖既成了钟家女婿,钟家子嗣又不通兵法,是以你曾祖愈发受钟练器重……”
  “呃……等等,爷爷。”听到这,李长安忽然举手。“钟练亦是知兵之人,他亲命要带上的孙女,她的坐骑居然好端端地突然发狂?”
  李雍没有说话,只深深的看着李长安。
  “不过是个庶女,一副嫁妆也就打发了。何至于此?”李长安难以理解,“钟家这宅斗大戏未免也斗太狠了吧?……如此说来,钟遨之死又有没有蹊跷呢?”
  李雍沉默不语。
  李长安心思急转,又道:“我听六叔说,马匹娇贵,若是全速奔驰根本力不能久。按这说法,即便坐骑发狂,也跑不了多远。曾祖既老于军阵,如何寻人竟寻了一夜?”
  李雍板着脸幽幽道:“迷路。”
  “……哦。”李长安目光一闪,意味深长地应声。
  李雍打量着李长安强压的嘴角,忍不住问道:“你笑什么?”
  李长安一脸无辜地对上李雍那双同样蕴着笑意的双眸,回道:“爷爷笑什么,我就笑什么。”
  李长安话音方落,李雍便再也忍耐不住地指着李长安笑骂:“猴崽子!你娘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猴崽子!”
  李家这氏族学李雍还是第一任老师,他先是给两个子女讲解,后来又给两个孙子讲解,到李长安这已经讲了第五遍。可五人之中,唯有李长安一人有此慧眼,其他的都是木鱼脑袋!玄琦或许曾有所思,但她却又没有李长安这般胆大。
  侍立在书房外地仆役听地李雍放声大笑,尽皆惊诧。自从二姑娘玄琦失踪,他们已整整十年不曾见明公这般欢喜。
  倒也不是说李雍丢了女儿的这十年一直挂着一张苦瓜脸。只不过有些人吧,看着位高权重的,但你却知道那都是表面风光,实际他心里苦地很。他平时冷着一张脸,你知道他日子不好过。可偶尔笑上那么一笑,你就更为他感到难受了。李雍,一向就有这么个本事。
  是以,今天见李雍寻回李长安这般高兴,从小以书童的身份跟在李雍身边长大的大管家李延龄霎时热泪盈眶。眼见这课程一时半刻还不会结束,他便悄无声息地转去了李长安的住处,将被指派来服侍李长安的四个婢女四个小厮拎来耳提面命一番。大意就是:要忠心耿耿照顾好小二郎,谁若让小二郎一时不痛快,本大管家就让他一世不痛快!
  “遵命!”八个婢女小厮齐齐低头,一脸惶恐,显然是把管家的威胁给听进去了。
  在如今的时代,卖身为奴就是将性命也给卖断了,主家打死个奴仆只需向官府报备一声即可。小命被人拽在手里的滋味可不好受,婢女小厮们自然对管家的命令的不敢怠慢。
  李延龄亦满意地点头,目光扫到乖乖站在一旁,穿着小厮的衣服却身份未明的狸奴,他沉吟了一会又道:“狸奴是小二郎带来的,如何安排由小二郎自己决定。可有一条,你们不可抱团欺负他。若是让我知道了,哼!”
  “奴不敢!”八人又齐齐应声。
  李延龄这才负手而去。
  另一边,李雍与李长安笑过一阵,又顺着话头往下捋。
  “那时惠宗年轻英武,对东燕屡屡用兵,你曾祖也因此积攒军功得以入京面圣。君臣投契,你曾祖自此简在帝心。每有用兵,惠宗必钦点你曾祖,你曾祖亦从未辜负惠宗所望。到建兴三十一年时,钟练已进大将军,正二品;你曾祖得授忠武将军,正四品。”说到此处,李雍不禁幽然长叹。
  建兴三十一年,大陈对东燕大举用兵,彻底夺回朔方、五原、云中、定襄四郡。那是大陈朝极盛之时,亦是李家极盛之时。只可惜,盛极必衰,国如此,家亦如此。
  建兴三十一年与东燕定盟后,惠宗将精力转向内政。然而短短数年之内,怀悯太子被构陷冤杀,三、四皇子举兵叛乱,惠宗心神俱颓,终于老了。
  建兴三十五年,惠宗不顾朝野反对,再度对东燕举兵。可这一次,却是惨败而回,朔方、云中两郡的大部分土地又得而复失。大陈堪堪守住了前套,阴山及后套又归东燕所有。李雍的弟弟李凉在此战中战死,父亲李铁亦因伤重在班师回朝的路上病故。
  得知败绩,惠宗大怒,还要整兵再战。将将而立之年的李雍换上了父亲留下的盔甲战袍,向惠宗皇帝进上了《吊古战场文》。父亲和弟弟刚刚死在战场上,李雍却甘愿冒天下之大不韪,在这个时候上疏劝谏惠宗爱惜民力,忍辱负重以待来日。并表示:倘若惠宗不肯听谏,就请他允许自己投军,为一马前卒战死沙场,为家人报仇为皇帝尽忠。
  苍苍蒸民,谁无父母?提携捧负,畏其不寿。谁无兄弟?如足如手。谁无夫妇?如宾如友。生也何恩,杀之何咎?其存其没,家莫闻知。人或有言,将信将疑。悁悁心目,寤寐见之。布奠倾觞,哭望天涯。天地为愁,草木凄悲。
  据传,深宫中的惠宗皇帝将李雍的这篇《吊古战场文》反反复复读了一夜,终是叹道:“李雍其人,文章华彩、气概斐然,堪为表率!李氏一门,终不负朕。”
  至此,直至惠宗驾崩,再不曾对东燕用兵。
  建兴三十七年,战死的李铁追封骠骑将军,早已亡故的妻子追授二品诰命,战死的幼子李凉追封车骑将军,唯一在世的长子李雍荫封礼部侍郎。就连战前旗帜鲜明反对其用兵的钟练亦被惠宗进封太尉。只是钟练也知,此事之后君臣离心,他又老迈,不久便告老还乡,于太原病故。
  “我李家人丁单薄,许是宿命。你爷爷李凉还未娶妻就去了,幸好如今有了你,尚能在他坟前拜祭。吾妻卢氏亦不长寿,诞下一子一女后不久后也病故了。”李雍沉沉叹息。
  他与卢氏师出同门少年夫妻,感情甚笃。卢氏过世,李雍尚且年轻,先是没心情续弦,后来又先后死了亲爹、亲弟,再然后惠宗又驾崩了。如此辗转拖延,一双儿女皆逐渐长大,李雍心疼孩子也就彻底打消了续弦的念头。
  却是李长安一听李雍的妻子姓卢,心头便惊跳了一下。他很清楚,如今的时代还不是清朝那个时候,文人都还有几分骨气。简单来说,文人团体是绝不会因为惠宗皇帝的几句夸赞就集体来捧李雍的臭脚将他奉为天下文宗。要当个名符其实的文宗,自身的才华、官方的认可、士林的认可,缺一不可。李家草根出身,要得士林的认可并不容易。想到这,李长安即刻小心翼翼地问道:“奶奶可是故汉名臣卢植之后?”
  李雍眸光一闪,轻声问道:“你娘说的?”
  李长安摇摇头,低声回道:“自己琢磨的。”又将自己的猜测对李雍和盘托出。
  李雍瞠目结舌,半晌才道:“故汉经学大家并非仅有卢植,何以你竟认定是他?”
  “……因为,我就知道他。”李长安沉默了一会方不好意思地回答。
  ——但凡看过《三国演义》的谁不知道他是刘备的老师,以后还能配享孔庙,老牛逼了!
  李雍且惊且笑,不由抚须叹道:“你娘有你,应是她生平得意之事!”
  顿了顿,李雍又道:“你祖母的确是卢植之后,只是他们这一支同样人丁单薄。我少年时师从岳父卢覆。卢覆乃海内大儒,可惜膝下空空唯有你祖母一女。听闻卢氏一族还有一支在范阳,只是路途遥远,不曾有过来往。”
  李长安点点头,了然回道:“如此说来,我李家如今最重要的姻亲就是钟、王两家。”
  不过是一个多时辰的课时,李雍便已对李长安的才智了然于胸,此时祖孙俩说起这家族姻亲关系时已不再是授课模式,而是交换观点的模式。
  “钟家是你曾祖恩主,本该更亲近些。然则,钟练、钟遨先后过世,如今在朝的钟枚、钟棠二人与你曾祖母亦非一母同胞。且自从先帝登基,你……姑母失踪,我与这钟氏兄弟多有抵牾。”
  李长安心底暗笑。这大司农钟枚且不去说他,钟棠与李雍一个是皇帝心腹秘书,一个是朝廷六部之首的礼部尚书。两人皆有问鼎宰相位的机会,能合得来才是稀奇。
  当然,这些话李长安以为就不要跟李雍提起了,以免李雍真把他当成了妖怪。他稍稍理了理思绪,好奇发问:“如此说来,钟遨是庶出?”
  李雍摇摇头,淡淡回道:“平妻,是惠宗亲自保的媒。钟遨之母出身颍川陈氏,怀悯太子正妃亦自颍川陈氏所出。只是,后来怀悯太子遭流放,陈氏族诛。”
  李长安一听这两句就知道,若是展开来说必定又是一篇波澜壮阔的宫斗宅斗政斗文。好在大局已定,李长安只关心值得他在意的部分。“陈氏所出唯有钟遨?”
  李雍仍旧摇头。“钟练四子钟通亦是陈氏所出。”
  ——哎?我操他妈的钟逊!这你就过分了吧?嫡亲的姻亲,你不让我们见,你一个外人在里面上蹿下跳个什么劲?需要对自家兄弟这么赶尽杀绝吗?!
  注意到李长安微微变色,李雍又淡淡补上一句。“钟逊并非嫡出,其母本为钟练正妻吕氏的陪嫁侍女。故而,钟逊出生后亦认吕氏为母,唤亲母为姨娘。”
  如今这个时代,所谓的封建礼法还没有到泯灭人性的地步。虽有嫡庶之分,但绝不会不让孩子认亲娘。钟逊亲娘甘愿让亲儿子认嫡母为亲娘,那可真是赤胆忠心的心腹。
  李长安闻言,不禁了然叹道:“这就是得志猫儿雄过虎,落毛凤凰不如鸡啊!”
  李雍将李长安的这句感叹重复了一遍,点头道:“你这话到是生动,也是你娘说的?”
  李长安立时一噎,这才隐约忆起这两句话应该是出自明代的《增广贤文》。
  ——妈妈再爱我一次!
  李长安心底默念了一句,随即点了点头。
  李雍微微一笑,亦不再深究。“这些年我李家久居京城,与钟家的关系是日渐淡了。却是你伯母平日里总爱回娘家串门,是以李家与王家的来往反而更多些。”
  李长安听到这里,即刻挺直了腰板,一脸肃穆地问道:“爷爷,这王家到底什么来头?”
  ——到底我这伯母的娘家是不是那个传说的琅琊王氏?在这个历史位面,书圣王羲之到底还有没有机会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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