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官府打交道的正确方式(中)
作者:生煎包大战小笼包      更新:2022-01-17 07:52      字数:4438
  韩长安循声走出门来,即刻就见到穿着衙役服饰、分别手拿铁尺和锁链的两名捕快正神气活现、凶神恶煞地站在院子里。
  陪着他们一同前来的里正叔李老汉正小心翼翼地牵着那手拿锁链的捕快,不住地陪着小心。“德发,好女婿,侄女婿!长安还这么小,怎么会偷东西呢?这里面一定是有误会!”
  原来,这位大名王德发的捕快正是李老汉的侄女婿。
  可如此情景,王德发自是铁面无私。他用力甩脱李老汉,打着官腔冷声回道:“李老汉,这话你跟我说不着。是非对错,自有咱们县尊评判!韩长安,跟我们走一趟罢!”
  话音一落,他就迫不及待地举步上前,将手上那条锈迹斑斑、血迹也斑斑的锁链往韩长安的头颈套去。
  韩长安眉头一皱,还来不及说话,便觉背心被人狠狠扯了一把。韩长安踉跄着退了两步,那王德发的锁链即刻套了空。
  “什么人?竟敢阻挠官差办案?德发,一并拿了!”与王德发同行的另一名捕快见状,即刻拎着铁尺逼上前来。
  将韩长安扯回来的六叔轻抚着韩长安的背心以示安抚,李承宗却在此时上前一步,沉声问道:“敢问两位差大哥,我这侄儿究竟所犯何事?两位来拿他,可有县衙的拘令?”
  根据大陈律令,官府缉拿人犯都是要主审官员出签拘令的。只是大陈的百姓大多目不识丁,见了官府中人就好似老鼠遇见了猫,是以捕快们向来极少有出示拘令的机会。
  此时听得李承宗有此一问,那拿铁尺的捕快即刻斜着眼将他上下睨了一圈。注意到李承宗衣着简朴,他登时面色一冷,厉声斥道:“哪来的狗东西,也敢管官府办案?”
  “你……”
  李承宗出身书香门第,平素结交都是饱学之士,何曾听过如此粗鄙的喝骂?只见他面色青白嘴唇发颤地指了那捕快半天,最终却只能憋出两句:“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这种连吵架都不会的对手,那捕快根本不屑一顾,只满脸轻蔑地冷哼一声便不再理会。
  王德发显然是以他这个同伴的意见为主,此时见同伴骂退了李承宗,即刻追上两步又将那锁链往韩长安的脖子上套。
  韩长安只觉眼前一花,那原本还站在他身后的六叔竟如闪电般窜了出去。然后,就听得“噼”、“啪”、“砰”几声脆响。待烟尘与叫骂声逐渐散去,王德发已被铁链勒着脖颈来了个背摔,此时正脸色发紫舌头僵直地躺在地上起不了身。
  至于六叔本人,早舍下了王德发,正专心炮制他的同伴。他手持铁尺将那捕快摁在地上,一边狠抽他面颊,一边高声喝骂:“狗东西!狗日的贱种!竟敢对我家大郎不敬!瞎了你的狗眼!打死你这狗东西!”
  没几下,那捕快的两侧脸颊就被抽出了道道血痕,整张脸又红又肿,犹如刚被斩下猪头。那捕快挣扎叫嚷了一阵,终是吃痛不起服软哭嚎:“郎君饶命,小的有眼无珠……”
  “这……这……六叔,算了,就算了罢。”李承宗见这两名捕快模样凄惨,终究不忍。
  六叔这才罢手,他气咻咻将刚喘过气的王德发和那满脸血痕的捕快一同踹倒在李承宗的面前,冷冷道:“我家大郎仁义,你们还不赶紧谢恩?”
  两个捕快顾不得疼痛,忙不迭地跪倒在李承宗的面前连连叩首。“谢郎君仁义!谢郎君仁义!”
  “都起来吧。”李承宗面露不忍,急忙出声打断了他们。
  “多谢郎君!”两个捕快彼此搀扶着踉跄起身,脸上满是惊恐,犹如误入虎群的小鸡仔。
  这回不用李承宗提醒,那名被抽地满脸桃花开的捕快就将晋阳县令签发的拘令捧给了李承宗。
  李承宗接过拘令低头一看,只见这拘令上清清楚楚地写着:“晋阳张氏状告李家坳韩长安窃取张家豆腐秘方,私制豆腐贩予商户范三。”
  “豆腐?”李承宗看着这拘令小声喃喃。
  “郎君,这告状的苦主来头可大,小的们也是没办法。”满脸血印的捕快又小声解释。
  李承宗现在可无心理会对方,他扭头望住韩长安疑惑问道:“豆腐是什么?”
  韩长安一阵沉默。过去,他也曾随母亲了解过他穿越的这个世界的历史。秦汉时期的历史发展与他曾在的地球位面大体相似,真正开始发生变化则是在三国时期。
  在这个历史位面,司马昭篡魏未成,反被曹髦绝地反杀砍了脑袋。没了司马昭,固然没了晋代曹魏,可也使得三分天下的情况延续了更长的时光。经历了百余年的三国纷争后,巴氐族首领李雄首开先河率军攻打中原,三国局面瞬间分崩离析,从此掀起了胡人角逐中原的浪潮。又是百余年的征战杀伐,汉人中出了个英雄薛烈,收拾河山建立大陈。胡人之中也出了个勇士慕容皝,一统胡人五族建立东燕。
  而根据地球位面的历史,传说豆腐是由西汉淮南王刘安发明的。可当韩长安穿越至此,至少这八年来他从未见过此物。也不知是这个位面的刘安没来得及发明,还是这项发明早已毁于漫长的战争。
  去年,母亲病势沉重,家里急着用钱,韩长安逼于无奈只得“发明”了豆腐交给常来李家坳贩货的货郎范小三进行售卖。只是后来母亲过世,韩长安无心继续,也与范小三断了联系。
  如今听到李承宗有此一问,韩长安稍稍定了定神方才低声答道:“豆腐是我做的,跟这晋阳张氏没有关系。”顿了顿,他又扭头向王德发问道。“王叔,这晋阳张氏是什么来头?”
  听到这一声熟悉的“王叔”,王德发立时有些讪讪。他与韩长安原就相识,可他来拿韩长安却是不留情面要拿锁链套他。反观韩长安,论起人情世故,他竟是比一个孩子还不如。
  “长安呐,不是王叔不帮你,实在是……是这张家咱们谁都得罪不起!”王德发一脸苦涩地猛拍大腿。“这去县衙告你的是张家的管家张福。他们家郎主张启,人称张半城,咱们这半个晋阳县都是他们家的。还有他家夫人,那更是不一般,人家姓钟,是太原钟氏的钟啊!”
  太原钟氏,自汉时传承自今的高门世家。不但在士林和民间声望极高,在朝堂和地方上的势力更是盘根错节,就连他们李家也与钟家有姻亲。
  李承宗的眼皮不自觉地跳了跳。
  沉默站在一旁的韩长安嘴角也不禁抽了抽,心中暗道:太原钟氏?难道不是太原王氏么?……慕容皝果然是我知道的最后一个熟人了!感谢《天龙八部》,感谢金大侠!
  王德发其人果然如韩长安说的那般饶舌,既然打开了话匣子,也不用人催促就将整件事的前因后果全给秃噜了。
  原来那货郎范小三在韩长安母亲过世后,用先前赚的钱在县里支了一个小摊,卖起了豆腐汤。先是张家的小厮吃了之后觉得味道好,拿去孝敬了张家小郎。那张家小郎被这豆腐汤勾搭着逃了几天学,终是被家中长辈给知晓了。张家一怒之下就把范小三给抓了,说他盗了张家制豆腐的秘方。
  “我在衙门亲耳听到范小三那厮指证,说是他去年卖的那些豆腐都是你卖给他的,豆腐汤也是你教他做的。长安,你怎么就惹上了这档子事?”王德发最后说道,神色焦虑至极。
  “豆腐汤?”韩长安一脸讶异。这……是个什么玩意?
  “那豆腐汤三文钱一碗,烧开了加了盐和葱,那滋味……绝了!”王德发显然也照顾过范小三的生意,说起这豆腐汤来亦是眉飞色舞口水涟涟。“大伙啊,都说这名字没取好。这豆腐汤白花花水汪汪,怎么能叫豆腐汤?明明就是姑娘汤嘛!嘿嘿嘿……”
  ……原来是豆腐脑。
  “豆腐的确是我卖给他的,但这秘方却绝不是张家的。至于那豆腐……汤,也不是我教他做的。”韩长安沉静回道。
  在如今的时代,韩长安没有可以立足的身份,岂敢随随便便将各种“发明创造”拿出来?而范小三的经历也证明了他的这份小心绝非无的放矢。范小三既做不出豆腐,张家要夺这豆腐配方就只能来找他。韩长安聪明机警,心思稍稍一转,就已明白这张家打的什么主意。
  “长安,你有没有偷人家的秘方?”李承宗走到韩长安的面前,看着他的眼睛清清楚楚地问道。
  韩长安抬起头,也看着李承宗眼睛清清楚楚地回道:“我没有。”
  “好!”李承宗用力一拍韩长安的肩头,决然道。“世叔陪你去见官。”
  两名捕快闻言,脸上即刻堆起了讨好的笑容,齐声附和道:“是是是,小兄弟既是清白的,还是尽早去衙门说清楚吧。”
  “大郎,天色已晚,不如明日再动身。”六叔却在此时劝了一句。
  李承宗抬头看了那西沉的金乌尚不置可否,王德发却已忍不住小声催促:“郎君,这拘令上写的是要长安今日就去衙门呢。”
  李承宗眉头一皱,即刻问道:“怎么,你们县尊夜里还要审案?”
  县尊什么时候升堂审案哪是王德发能做主的?他讪笑两声,又默默地退了回去。
  可说到官府中事,李承宗显然很是老道,俨然道:“既然不能审,那就是监了?大陈律法,老不监、幼不监、夜不监。长安未满10岁尚未成丁,你们要监他,岂非连犯两律?这知法犯法,该当何罪?”
  王德发虽说做了多年捕快,可说起大陈律法他却满面迷茫,显然从未听过“老不监、幼不监、夜不监”的说法。他扭头再看自己的同伴,对方也是一头雾水,不知李承宗说的是真是假。
  “我家大郎说明日出发就是明日出发!你们谁敢不应?”六叔见他们迟疑,即刻便举起了钵大的拳头。
  两名捕快虽不知法却知痛,忙缩起脑袋谄笑着回应:“不敢不敢,一切全凭郎君做主!”
  目送着两名捕快被李老汉引走,韩长安站在院子里怔怔地出了会神,忽而自失一笑。
  李承宗只当他这是年纪尚幼,促临大事被吓着了,轻抚着他的背心小声安慰:“别怕,有舅舅在。”
  韩长安摇摇头,低声道:“我不怕,我只是在想……”
  “想什么?”李承宗见韩长安忽然沉默,下意识地追问了一句。
  “在想,究竟什么时候我才能真正强大起来,改变这一切。”韩长安低声回道。
  韩长安并不同情王德发和另一名捕快,如果今天没有李承宗,他就会被他们带走。被投进晋阳县的大牢,锁在尿桶旁,叫天不应叫地不灵。运气好,他交出豆腐配方挨一顿打被放回家;运气不好,这条小命也就交代了。
  可即便现在李承宗帮他暂时化解了危机,韩长安心里却很清楚:事情根本不该是这样的,整件事不该是这样的发展!
  发明人应该得到荣誉和利益,而不是被扣上盗窃的罪名夺去成果。
  当官的应该为民做主,而不是成为权贵的帮凶。
  负责缉拿人犯的捕快代表的是律法和朝廷,不该任人打骂折辱。
  同为社会底层的弱者应该彼此扶持,而不是甘为权贵爪牙,欺压更弱者。
  权力,不是这样用的!权力不该用来欺压,而应该用来帮扶。
  李承宗不知韩长安心中所想,他只是觉得韩长安这句“改变”过于幼稚,就像他年轻的时候。以为凭自己的才华可以改变些什么,最后才发觉,原来他能改变的只有他自己。
  韩长安稍稍定了定神,不再纠结此事,扭头向李承宗道:“回去吧,趁着还有些时间,我给舅舅看看这豆腐究竟是什么。”
  李承宗闻言,即刻点了点头。一个县令不足为惧,但这与钟家有亲的张家却不知是何来历。总要想办法立于不败,才算稳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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