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脱离了蛇口,但巨蛇那冰冷滑凉的感觉仿佛还残留在身上，黄沙塑就的人像身形一扭，化作汹涌的风沙,朝着异族青年席卷而来。
  姜流云没有迎面而上,而是迅速转身，往山丘下飞掠。
  “哈哈哈！触怒了我就想跑了吗？真是天真又可笑！”
  风沙猎猎,疯狂翻卷，将周围的灌木连根拔起，咆哮着追在异族青年身后。
  直到跑到了河边,异族青年急速飞掠的身影仍未停下。
  白玉般的双脚飞踏上河面,后摆的蝶衣随风扬起轻飘飘划过水波,如履平地一般踏着河水奔至河中心。
  水浪涌动翻卷，仿佛有意识般将他托举在水面。
  姜流云立在浪花之上,面对紧追而来的风沙，神情沉凝冷肃,持笛的右手高抬，奋然一挥。
  随着他的动作,湍流的河水在他身后奔流汇聚，凝结成一股巨浪，如一条水龙般冲天而起,迎上那股风沙。
  两方力道冲撞,发出巨大的轰鸣声。
  水龙被风沙绞碎,登时水花四溅。
  同时，狂涌的风沙受到巨浪冲击,狂风顿止，黄沙被水打湿，稀稀拉拉的散落在地。
  湿润的沙尘仿佛成了一团淤泥,蠕动着凝为人型。
  他暗黄色的脸上可见凶狠的愤怒，气急反笑，“你还能控制水流？好，好！真是绝佳的黑暗天赋。”
  姜流云没有说话。
  他转变后获得的异术本是化蝶化蛇与控制水流，凝水为冰则是无意中吞噬了拉奥多的血肉后得到的力量。
  只因来到埃及后他从未展示过太多，埃及这些吸血鬼们约莫只知道他能凝聚冰雪。
  姜流云行事谨慎，向来习惯保留实力。
  如今暴露了这一底牌，心中却并不觉得如何可惜。
  他看了眼沙像后面欲要上前来的凯厄斯，冷眼制止了对方。
  看着悠然站在水面的异族青年，沙像十分恼怒，召来附近的黄沙翻涌而去，却被异族青年召唤来的水墙挡下，纷纷扬扬落到水里。
  风沙面对能控水的异族青年时明显没有了优势，沙像很快明晰了这一点。
  纵然他可以召唤来更多的风沙，但同样，尼罗河的水也是源源不绝的。
  与其花费大力气去战胜一个不必要的敌人，还不如发展一个可靠的盟友。
  沙像迅速斟酌完利弊，变回人类模样，脸上的怒意被强行压下，勉强勾起的笑容显得十分虚假。
  “说实在的，我们实在不必进行无谓的争端，这是毫无意义的。”他摇摇头，话语仿佛劝诫，“年轻人，你应该知道自己的身体情况并不乐观，即使你力量非凡，但是诅咒不可能对你一点影响都没有。我想我们可以合作，我有办法能解除你的困境。”
  姜流云面色不变，“我不相信你。”
  “那你相信谁呢？图坦卡蒙那个凡人吗？”男人发出一声冷笑，“那你可真是太愚蠢了，背离自己的同族，去相信一个人类。”
  话音落下他就意识到自己的意图是为了收拢异族青年的心，而不友好的态度和言辞有可能将他与自己的目标推远，于是很快缓和了口气，接着道：“我知道你想要什么，西奈法。你想要得到翡翠板的那个愿望，这与我的目标并不冲突。你与其和图坦卡蒙结盟，还不如找我，毕竟同族总是比人类更可信不是吗？有我帮忙，拉米亚的小女孩们完全不足以和你竞争，我还能解除你身上的诅咒，图坦卡蒙他能做到吗？他不能。”
  “相反的，”他压低了声音补了一句，“法老王现在已经知道了王室的鲜血能对吸血鬼造成伤害，想想吧，他极有可能会利用自己的血来伤害你。”
  异族青年沉默不语，指间银笛转动，仿佛在考虑他的话。
  片刻后，转出银花的笛子一定，异族青年盯着男人的眼睛，沉声道：“你呢？你的目标又是什么？”
  听到他的问题，男人忽然笑出了声，随即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张狂，“我的目标，当然是这快土地！”
  “你想要埃及？”姜流云眉头一皱，却又觉得事情绝不可能如此简单。
  男人没有否认，“这块土地本该属于我，很久以前，奥西里斯联合伊西斯从我手中夺走了它。即使他们很快消亡，但它最终却落到了人类手中。”
  他的声音又沉又重，带着深刻的执念，“我不能忍受这一点，这本该是属于我的王国！”
  姜流云没有说话。
  虽然身为吸血鬼，但他从没有想过反对图坦卡蒙的统治。
  姜流云从不认为自己具有一颗任慈之心，可他心中却仍坚守着一些底线不可破。
  人类的国家，终将属于人类。
  若一国之君是吸血鬼，那人类岂不是全都成了被圈养的羔羊？
  男人并不知道异族青年此刻的心理，嘴角扬起一抹志得意满的笑，“西奈法，我想你已经知道我是谁？”
  姜流云淡然点头，在来到这里之前他就已经猜到了对方的身份，“沙漠之神，赛特。”
  “赛特……”赛特发出一声喟叹，“已经太多人没有呼唤这个名字了。”
  在埃及的传说中，沙漠与风暴之神赛特是恶神，自然不会有人呼唤恶□□字，赛特也几乎没有任何庙宇与供奉。
  即使当真有心思邪恶的信徒呼唤恶神之名，真实身份为吸血鬼的赛特也是听不见的。
  姜流云看着他，在此刻终于映证了之前的猜想，“奥西里斯和伊西斯也是吸血鬼？”
  “不错，”赛特并不吝于回答他的问题，“我的兄弟和姐妹，我们几乎是在同时被转化。我们也是世上最早的吸血鬼，那个时候，拉米亚的祖先伊娥恐怕还没有出生呢。”
  凯厄斯默默听着，忽然插了一句道：“在那个古老的时代，想必所有人类都将你们视为神明。”
  “不错。”赛特欣然点头。
  “我，和奥西里斯，还有伊西斯，凭借超乎常人的力量，还有在阳光下发光的身体，被那些人类视作神明。我们统治了这块土地，奥西里斯作为王，负责管理领土，伊西斯成了他的妻子，而我则在外征战，开疆拓土，利用风沙的力量征服不服我们统治的部落。”他的目光渐远，仿佛沉浸在过去的回忆中，很快的，他目光一变，表情变得凶狠，“我们本该是为了共同的目标而努力的！可是在一切即将完成之前，奥西里斯和伊西斯却变了，他们对那些人类生起了怜悯之心，他们背离了我！他们忘记了我们是为了什么而诞生的！既然如此，我绝不能再让他们继续占有这块土地！我要夺回它，让一切回到正规！”
  姜流云与凯厄斯对视一眼，没有说话。
  赛特所说与传说虽并不十分相似，却也符合了五六分。
  在埃及的神话中，奥西里斯是法老王，伊西斯则是他的妻子。
  奥西里斯的弟弟沙漠之神赛特不满奥西里斯为王，于是为了谋夺王位设计杀死了他，并将其分尸成了十四块。
  伊西斯找到了这些尸块拼合，奥西里斯从而复活，却只复活了一个晚上。
  也是这一晚，奥西里斯与伊西斯结合生下了荷鲁斯。
  在后来的传说中，荷鲁斯手刃赛特为父报仇，并夺回了王位，荷鲁斯也就此被称为王权保护神与复仇之神。
  但现在事实证明传说并不可信，被荷鲁斯杀死的赛特其实是个吸血鬼，甚至还活得好好的。
  从赛特口中证明奥西里斯和伊西斯也是吸血鬼，吸血鬼无法生育，那么荷鲁斯又是怎么来的？
  赛特所说的、他们共同的目标又是指什么？
  他似乎并非是不满奥西里斯的统治而杀死了奥西里斯，而是双方产生了一些不可调和的分歧。
  还有，奥西里斯、伊西斯和赛特是怎么变成的吸血鬼？
  看着赛特越说越激动的模样，姜流云忽然道：“荷鲁斯也是吸血鬼？”
  话音落下，仿佛打断了什么一般，赛特脸上神情一滞，随即收敛了所有情绪。
  “原谅我，我已经有很长的时间没有这样和人交谈了，忍不住有些激动。”他笑了笑，脸上的神情变得温和，“我想我说得够多了。”
  确实够多。
  姜流云心中冷沉。
  说得都是他们知道的和猜到的，重要的信息一点没透露。
  他深知以赛特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阅历，愿意说出口的都是不介意让他们知道的，更多的隐秘对方必然不会透露。
  这说明赛特一直心有警惕，不会那么容易被他们套话。
  “闲话时间结束了小家伙。”赛特盯着他的眼睛道：“你考虑得怎么样？只要你和我合作，我会帮助你解除身上的诅咒，还会帮你得到翡翠板的愿望，而你，则帮助我得到埃及。”
  “我的答案……”姜流云缓缓开口，眼一抬，狭长的眼尾透着冰冷，“是这个！”
  瞬间，三枚细如银丝的冰针在他眼前凝结成型，朝着赛特的面门直射而去。
  虽然没料到异族青年会忽然出手，但赛特反应很快，面对眨眼就飞到眼前的冰针，一侧身险险躲过。
  下一刻，身后传来一股风声。
  多年战斗经验养成的直觉与警惕让他飞速躲闪，可因为距离太近，终究没能躲过来自身后的攻击。
  赛特只觉得肩头传来一股剧痛，忍不住嘶吼出声。
  他踉跄着往侧方退了几步站稳，捂着被斩断左臂的肩膀看向执剑的凯厄斯，“该死的！”
  地上，一只戴着黄金手环与臂环的粗长手臂不断弹动，五指在地上跃动着寻找主体。
  凯厄斯一脚踢开那只断臂，脸上露出一抹阴狠的冷笑，“我忍受你很久了！”
  赛特化为黄沙人像时，任何武器都无法伤害他，由黄沙凝结的身体，自然不惧任何攻击。
  但只要他脱离这一形态，便和其他吸血鬼一般可以被武器伤害、被火焰灼烧。
  凯厄斯心中遗憾自己的剑太慢，那样近的距离，却没能斩落赛特的头颅，
  赛特看了看他，又看向水面上面色淡然的异族青年，“你们欺骗我？！”
  “不错。”凯厄斯想起被对方折磨玩/弄与胁迫利诱时的无力反抗，脸上的笑弧变得恶意而嘲弄，“你实在太好骗了！沙漠之神。”
  此时此刻，银发男人最后一句称呼仿佛含了深刻的讽刺。
  被欺骗羞辱的恼怒与愤恨令赛特杀意汹涌，顾不得自己失去的右臂，身化黄沙，朝着凯厄斯扑了过去，“去死吧！”
  凯厄斯握紧了剑，正欲躲闪，一道水墙就已尽皆将来势汹汹的黄沙挡了下来。
  落到地上的水液涌动着，化为寒气森森的冰花，如有意识般朝着黄沙扑去。
  赛特此刻终于深刻的意识到异族青年的黑暗天赋完全克制自己。
  泥泞的黄沙急速后退到一个安全的距离，很快化为人形。
  憎恨的眼睛盯着异族青年，赛特脸上的表情带着令人心惊的怨毒与嫉妒，“这就是寒冰的力量吗？你不该拥有这力量！”
  姜流云毫不动容。
  早在摸清赛特的底细后他便想了许多对付对方的方法，至少有六成的把握。
  不想事情竟如此顺利。
  说来他之前那般慎重警惕，也是被拥有翡翠板不断复活的拉米亚影响了，以为这些活了不下千年的老鬼必然有更多更难以对付的手段。
  但实际上，除了力气更大、速度更快、战斗经验更丰富和可能拥有的特殊能力外，活了千万年的老鬼和活了百十年的小鬼并无多大不同。
  想到这里，他心念一动，七八支手指粗细的冰锥即刻成型，朝着赛特射去，同时拔出笛中刀，一跃而上。
  闪着寒光的短刀高高举起，猝然落下。
  赛特闪身躲过了冰锥袭击，却没能躲过袭来的刀锋，胸膛被猛然划了一刀，留下深深的刻痕，
  他捂着伤口狼狈后退，怨恨的盯着异族青年的脸，忽然露出一抹恶意的笑，“西奈法，我等着你受诅咒烈火焚身而死！”
  他又转头看向凯厄斯，眼中是刻骨的杀意，“还有你，凯厄斯，我会回来找你的！”
  话落，男人化为稀散的黄沙，席卷而去，只留下一句话。
  “西奈法，已经有人去玛吉特神庙了，你的儿子，那少年此刻不知道是否还活着？”
  这句话阻住了姜流云追逐的脚步。
  姜流云并非莽撞之人，此次也并非毫无考虑就独自出来。
  阿钰身边有青白保护他的安全，再加上阿钰本身也有对抗吸血鬼的经验，寻常人类与吸血鬼轻易伤不了他。
  且正值尼罗河娶妇节，埃及吸血鬼们都忙着集合相看祭品，无暇分身。
  而如今他出来已近半天，也并未感觉到阿钰身上的蛊虫变化，说明阿钰此刻安然无虞。
  可即便心中明晰种种，但姜流云如今初窥埃及这一庞大帝国背后的汹涌暗潮和隐藏的神秘力量，也不敢侥幸去赌赛特话中的可能性，当下也顾不得追击赛特，拉着凯厄斯飞掠而去。
  而此时的玛吉特神庙，也确实并不平静。
  就在姜流云离去后不久，姜思钰特意去凯厄斯的房间看了一下，见银发男人果真不在，便猜到阿爹方才匆匆出门是为了解决跟在凯厄斯身边的“东西”。
  小少年并不十分担忧。
  他素来了解阿爹，心知对方既然行动了必然是有所把握。
  只是不知阿爹什么时候才回来。
  小少年回到莲花池边，经过异族青年那一番折腾，原本开得漂亮的莲花池已经毁得一趟糊涂。
  他在石台上盘腿坐下，忽然想到了什么，从腰间的包里取出一只冰蚕丝口袋，从中捏出一只被压扁了半个身子的金蝎。
  姜思钰有些烦扰，这只金蝎蛊是他和阿爹花费好大心血才在短期内炼成的，如今被重创成这样，也不知要多久才能恢复，到时候还能不能派上用场。
  这些时日因为誓约诅咒和凯厄斯的事情，他也没来得及和阿爹提起此事。
  化作手指粗细的青白挂在小少年脖子上，见到他指间捏着的金蝎蛊，暗红色的蛇眼登时一亮，脖子一抻，长大嘴巴就要将那只金蝎吞入腹中。
  姜思钰眼明手快的收手，免去了金蝎落入蛇腹的危险，随手将它放到石台上放置水果的金盘里。
  一根手指点了点青白的小脑袋，肃然道：“还有救，不能吃。”
  青白恹恹的垂了垂蛇头，细长的蛇尾缠住他的手指。
  在池边小坐片刻后，小少年便拔出笛中刀练了会儿刀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