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凯厄斯一回来就察觉不对劲。
  比之前更为戒备森严的神庙气氛紧张,来往神职人员面容肃穆，形色匆匆，连门前守着的守卫都比之前多了一倍不止。
  他怀着困惑的心情回到后院,一眼看见冻在水池中的异族青年。
  青年一头海浪般的长卷发上结了斑驳的冰霜,原本白皙的胸膛与颈部布满了黑色的纹路，张牙舞爪般的黑纹自青年胸口处延伸而出,仿佛恶魔的爪牙，意图将俊美如神明般的青年拉入地狱，让其也堕落为妖异的邪魔。
  银发男人被异族青年这魔魅般的模样蛊惑了,情不自禁的往前,直到一脚踩空狠狠摔到坚硬冰冷的冰面上才回过神来。
  “该死的！”他恼羞成怒的爬起来,口中咒骂不停。
  眼角瞥见异族青年冻在冰下的一截焦黑的尾巴，立即什么都顾不得了,“西奈法，你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异族青年一直未曾睁开眼,仿佛沉睡一般，对银发男人焦急的追问恍若未闻。
  凯厄斯更为焦急,几步抢上前，险些又在冰面上滑倒。
  他踉踉跄跄地爬起来，探手扶在异族青年肩上,被那冰冷的温度冻得一颤,却没有松开手。
  “西奈法？西奈法？该死的,这是怎么回事？”
  银发男人仿佛已然忘却了不久前自己对异族青年说出的决裂一般的话，面对僵尸般毫无声息的异族青年,双目通红，心焦而愤怒，仿佛困兽般狂躁不已。
  “别碰我阿爹。”池边的姜思钰冷冷道。
  双目血红的巨蛇蛇尾盘旋在小少年脚下,硕大的蛇头搭在他瘦削的肩头。
  “阿依，这是怎么回事？”凯厄斯怒目看向小少年，“是谁伤害了他吗？！”
  “和你没关系，”姜思钰眼中含着担忧，听到凯厄斯的话，神情中添了几分不耐，“回你的房间去，不要再到这里来。”
  “哈！”胸口怒意与恨意翻滚，银发男人发出一声冷笑，“你在开玩笑吗？这个时候想让我离开？！”
  他的脸倏地阴沉下来，带着浓重的戾气，“在西奈法恢复意识之前我是不会离开的！我现在只想知道是哪个该死的家伙让他变成这样的！”
  “我说了，这些都和你没关系。”姜思钰冷冰冰的脸上带着不屑，“即使你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凯厄斯，凭你的实力，你什么都做不了。”
  自从阿爹出事，自己却什么都做不了更无法找出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无能为力的自责与无处发/泄的怒火令小少年整个人烦躁不已。
  他心中愤恨难以宣泄，此时面对凯厄斯，正如同装满了火油的铁通，一点就着。
  姜思钰冷眼看着银发男人愤恨又无法反驳的模样，冷漠道：“现在，你该回到自己的房间去，保护好自己的安全，这才是你能做的事。这个时候，我和阿爹都顾不了你。”
  最后一句话无疑是对银发男人最大的羞辱。
  凯厄斯双手攥得死紧，面色青白，额头青筋暴起，下颌紧绷。
  盯着小少年的眼神仿佛在看着生死仇敌一般厌憎，手臂肌肉隆起，浑身蓄势待发，仿佛下一刻就要扑过去。
  姜思钰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一手转动着手中的银笛，悬挂着深蓝宝石流苏的银笛在小少年转出漂亮的银花。
  白色巨蛇支起上肢，蛇信吞吐，对着银发男人露出了毒牙，血红的眼中满含猎食者的杀意。
  最终，凯厄斯隐忍的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竭力压下心头的耻辱。
  他转身看向异族青年，在小少年未来得及反应的时候，俯身在那已然结了一层薄薄冰霜的额头印下一个轻吻。
  姜思钰眼神一厉，还未出手，银发男人已经立起身，头也不回的走了。
  小少年看着对方的身影远去，眼中冷意收敛，转头看向冰池。
  异族青年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又长又翘的羽睫结了一层霜花，静静看着凯厄斯离开的方向。
  姜思钰矮身坐到青白粗/大的蛇身上，向后倚在它的颈部。
  青白微微调整姿势，让小少年坐得更舒服些。
  “阿爹，”姜思钰拿着笛子抵着下巴，想着方才银发男人轻薄的举动，脸上犹带不平，“凯厄斯那家伙太放肆了，应该给他一个狠狠的教训。”
  姜流云垂眸敛目，“不急于这一时。”
  “阿爹，你不让我向凯厄斯透露你如今的状况，”小少年犹豫了下，低声道：“是因为凯厄斯有问题，对不对？”
  姜流云面无表情，没有说话。
  姜思钰何尝看不出来阿爹的默认，目光一狠，一跃而起，“我去杀了他！”
  即使小少年从来都不喜银发男人，却也清楚看到对方一直以来的付出与帮助。即使面对银发男人时是一副毫不留情的态度，但内心深处实则对对方留有一丝余地。
  否则，以他自小学习的精妙蛊术，想要夺得银发男人的性命就和探囊取物一样简单。
  但即便如此，若凯厄斯的存在会危害到阿爹，姜思钰会毫不犹豫将之铲除。
  “站住！”姜流云冷喝一声，“此事和他没关系。”
  姜思钰脚下一顿，杀心已消了大半，心中更多的是介怀于阿爹对凯厄斯的在意。
  想起方才阿爹没有躲开凯厄斯的亲吻，即使是出于不愿在凯厄斯面前泄露自身现状的原因，但小少年一想起当时的情景心中就憋着一把火。
  要不是放心不下阿爹的安全，他恨不得追上去把凯厄斯狠狠揍一顿，再给他下最让人难以忍受的蛊虫。
  “既然和他没有关系，那阿爹为何防范他？”小少年反问一句，仍有些不放心，“他身上到底有什么问题？”
  姜流云沉默一下，低声道：“他身上有东西。”
  此刻整个庭院都在异族青年的感知之下，且父子二人一直在用汉文交流，因而姜流云也不担心此刻他们的谈话会为人所窥听。
  “什么东西？”
  “如今还未有确切的定论，”姜流云摇摇头，侧脸鬓发上的冰花细细碎碎往下掉，“但我已差不多摸清了对方的底细，只等一个合适的时机便可出手。”
  姜思钰恍然大悟，“所以阿爹此刻装作无法恢复的模样继续冻在这里，是要麻痹对方？”
  说话间，伊格里涅的身影从大门缓缓走来，手中抱着装了祭血的金壶，额头的砸伤之前经过幽鳞蝶蛊的治愈，如今已然看不出一丝痕迹。
  闻到腥甜的血味，姜流云只觉喉间一阵干渴。
  即使如今身体内里已在渐渐痊愈，然而他此次着实损耗过多，急需大量血食补充。
  等父子二人各自用过了餐，天色已经黑了下来。
  这一日发生的事情太多，姜思钰不放心阿爹独自留在外面，索性就睡在了池边。
  银发男人远远看着小少年和那条大蛇守在冰池边沉睡的身影，狠狠一拍身旁石柱，狼一般的双眼在池中青年身上流连几圈，不甘心的转身离开。
  回到自己独居的房间，他忽而道：“西奈法忽然变成这样，是不是你做的？”
  下一刻，昏黄的灯火下，只印了银发男人影子的地面忽然多了一道模糊的影子。
  影子衔接处，是一团黄色的沙土。
  原本一团松散的沙土不断变换拉长，仿佛被一双无形的手雕琢捏刻一般，形成了一座高大的人型沙像。
  他盯着眼前的银发男人，黄沙勾勒的嘴唇忽然扬起了一抹笑意，“怎么，你舍不得了？”
  凯厄斯的神情阴冷，“真的是你？”
  “这可不是面对神明该有的态度，”沙像冷笑，微微俯身，居高临下的姿态仿佛带着沉重的压制，“还是说，你之前的顺从都是假的？你在欺骗我？”
  “你也该知道，我是为了什么而顺从你，”凯厄斯丝毫不惧他的态度，看着他的眼神含着狠厉，“西奈法是我的，我必须将他得到手。在此之前，谁都不许伤害他！”
  “若伤害他的是我呢？你能做什么？”沙像不以为意道，话中含着高高在上的轻视。
  “即使我想报复你，但以我的力量，并不足以伤害你。”凯厄斯回忆起了阿依说的话，无能为力的痛恨牢牢笼罩了他的内心，这使得他感到无比痛苦。
  面上口吻则更为阴冷，“但我若死了，你将失去一个好帮手。这不正是你找上我的目的吗？”
  沙像没有说话，那双沙刻的仿佛毫无情绪的双眼盯着他看了许久，忽然笑了，“你说得没错。”
  他笑得更为温和，“小家伙，别多想，伤害你的心上人的不是我。我期望得到你的忠诚，又怎么会伤害你深爱的人呢？”
  凯厄斯冷冷看着他，扯了扯嘴角，“是吗？”
  “你该相信我的，凯厄斯。我也有一个深深爱着却得不到的人，你能想象吗？仅仅是一个虚幻的影子就让我爱上了他。可是他离我太遥远了，我不仅得不到他，我还无法见到他，这实在太痛苦了。”沙像做了一个捂心的动作，仿佛十分心痛，“所以我理解你的感受，如果有人意图伤害我的爱人，那么即使是追到地狱我也要让他付出惨痛的代价。瞧瞧，我可不敢招惹上这么一个难缠的敌人。即使我内心并不惧怕，但这终究会给我带来麻烦。”
  凯厄斯怀疑的目光从他身上移开，回身坐到椅子上，双眼定定望着角落里的灯火，蓝绿色的双眼被映成橙红色，仿佛燃烧着两团烈火。
  作者有话要说：请注意，凯哥是疯批忠犬，重点是忠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