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第九十一张
作者:翦瞳夜歌      更新:2022-01-14 07:14      字数:4733
  第九十一章
  姜思钰看着陶翁上冒出的烟雾已然由青转紫,拉下左手手套,抽出笛中刀在手心一划。
  鲜红的血液立刻溢出,弥漫开一股花木奇香。
  小少年将血液滴入陶翁中,浓郁的药香顿时被丝丝袅袅摄人心魂的奇香所掩盖。
  等奇香浓郁到充斥整座内室的时候他才收回手,用布条缠裹住手上的伤口。
  血液溢出布条,化成浓稠的青黑色。
  姜流云捞过旁边放置的几只青铜鼎,将鼎中经过三次炼化后最终幸存的四只蝎蛊倾倒入翁中。
  数千只经过同类互食拼斗方出其一的四只毒蝎凶性十足,不经药物催化,它们便已经举着鳌尾与钳爪互相搏杀起来。
  一只手指长的紫蝎从姜思钰颈后爬出,趴在小少年肩膀上,跃跃欲试的想要往鼎中跳。
  姜思钰眼明手快的将它抓在手里,“阿紫,你可不能进去。”
  姜流云看他们一眼,将陶翁口封住,不再去管里面的动静。
  今日的神庙似乎颇为热闹,姜流云敏锐的听到了神庙前殿喧哗的人声与话语,不由眉头一皱。
  女祭司伊格里涅的脚步声传来,他嗅一口室内浓郁的香气,未免女祭司进入室内被毒倒,只能出外去见她。
  身材娇小的女祭司头上戴着镶嵌了绿松石与石榴石的发带,鬓边插着一朵蓝莲花,托着装满了红艳艳椰枣和绿莹莹葡萄的果盘自长廊走来。
  看见巨柱边伫立的身影后,轻盈的脚步更快了几分。
  姜流云抬手止住她的行礼,“外面怎么这么多人?尼罗河娶妇是怎么回事?”
  伊格里涅立刻猜到是前面的动静吵扰到了耳目敏锐非比常人的玛吉特神,心中暗自责备了一番神庙守卫,神情越发恭谦,“我正要向您说明此事。尼罗河水已经开始泛滥,过不久就是尼罗河娶妇节,城中人民集结神庙,打算选出全城最美的女子,在节日当天献给尼罗河神。”
  尼罗河娶妇节,姜流云对这个节日略有了解。
  自有记载以来,埃及人便在尼罗河水冲击而成的河谷绿洲繁衍生息。
  由南至北奔流的尼罗河穿过努比亚与上埃及,于下埃及分成道道蜿蜒支流汇入大绿海,河水冲刷带来的淤泥使得土地更为肥沃,哺育着这片黄色土地上的人们。
  每年六月,变绿的尼罗河水是泛滥的前兆,至九月底,尼罗河水位升至最高,淹没灌溉两岸的农田,可催使作物丰收。
  在沙漠中,水便是生命。埃及的起源便是尼罗河,埃及人将尼罗河视为母亲,甚至将其神化。
  然而并非每一次尼罗河泛滥都能恰到其分,若泛滥水位过高,河水便会冲走房屋与人畜;若水位过低,则达不到需要灌溉的农田,土地无法耕种,来年便没有足够的食物,严重时甚至能引发饥荒。
  为取悦尼罗河,每年八月底的时候,埃及将选出一位全国最美丽的女子投入尼罗河中,献给尼罗河神哈比做妻子,以此请求哈比的恩赐,在九月带来丰收而不是灾难的泛滥河水。
  这习俗愚昧而残忍,与姜流云过去曾听说过的“河伯娶妻”的故事如出一辙。
  “选择尼罗河神的妻子,为何到蛇神神庙来?”
  同样作为事物崇拜衍生出来的神明,尼罗河神哈比和蛇神玛吉特并无多大联系,尼罗河神娶妻这种事论理也该和蛇神神庙无关。
  “原本该是如此。往年都是由王城底比斯选出最美丽的女子作为尼罗河的妻子,”伊格里涅将果盘放到一旁的石台上,眉头紧皱,“但今年似乎有所不同。”
  “由上埃及的阿蒙神庙传出的消息,今年要求埃及各城皆选出美貌的男女各五人,在节日当天献给哈比神作为妻子或者丈夫,给哈比神更多的选择。而娶妇仪式,则由各城神庙举办。”
  姜流云垂眸敛目。
  给哈比神更多的选择?
  是让翡翠板有更多的祭品选择吧。
  他很快便猜到了这项祭祀仪式背后的隐秘。
  各城神庙的背后是那群埃及吸血鬼,他们操使玩弄神权,自然与底比斯的阿蒙神庙有所勾连。
  今年尼罗河娶妇节的变动,由各城神庙主办选择出十位城中最美貌的男女,不是作为尼罗河神的妻子和丈夫,而是作为翡翠板选择的祭品而存在。
  那群吸血鬼巧立名目,利用人类的愚昧与无知,以□□义让他们自愿成为祭坛上献祭的羔羊。
  “不必理会。”姜流云面色沉凝,“不管别的城如何,布托城不会为尼罗河献出任何一条生命。”
  伊格里涅没有质疑他的决定。
  从蛇神只愿接受城民们每日定量献出的鲜血,而不是如别城的神明那般每一次献祭日都带走一条生命时起,她就了解到玛吉特神是一位善良仁慈的神明。
  “是。”女祭司虔诚垂首,“我会竭尽所能,将您的谕令贯彻到底。”
  女祭司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姜思钰从屋里走出,看到一旁石台上放着的果盘,顺手端在了怀里。
  小少年的肤色本就白中微微泛青,此刻那皮肤底下透着的青色更为明显,右眼角下方环绕的藤蔓纹路深蓝近黑,淡紫色的唇瓣微微泛白。
  精致美丽又妖异阴郁,打眼看去,浑不似真人。
  姜流云看他一眼,目光微黯,“这些日子,多吃些补气血的东西。”
  姜思钰往嘴里塞了两颗葡萄,略有些含糊的道:“阿爹别担心,我没事。”
  姜流云轻颔首,忽而眉头轻皱。
  他闻到了凯厄斯的血味。
  不过,既然没有触动他暗中施与的生息蛊,那人应是没什么大碍的。
  才一想到这里,他便看到银发男人的身影匆匆穿过长廊往这边走来。
  “咳。”姜思钰轻咳一声,唇角忍不住上扬,“你是跑到泥地里打滚去了吗?”
  凯厄斯此刻的模样着实狼狈。
  脸上肩上手臂上凡是礻果露在外的皮肤上都沾满了泥沙,下方隐隐可见道道擦伤血痕。
  一头原本灿亮的过肩银发也糊满了黄沙,看上去灰扑扑的,头顶部分还短了一截,一茬茬落在脸侧。
  姜流云上下扫视银发男人一眼,心中疑虑之余也颇觉好笑。
  面上仍一派沉冷,“这是怎么回事?”
  凯厄斯随手拍了拍肩上的沙尘,眉眼间带着几分戾气,“我遇见了塔沃瑞特。”
  “塔沃瑞特,”姜流云面色一沉,“她来到了布托城?”
  “大约是冲着阿依这小崽子来的吧。”凯厄斯似笑非笑的扫了一眼一旁的小少年,“阿依,你可最好小心点,不然被疯女人拐跑了可就再也见不到你父亲了。”
  姜思钰冷冷看他一眼,嘴里的椰枣咬得卡兹卡兹响,面无表情道:“管好你自己吧。”
  话落,他不忘不怀好意的补上一句,“尤其是回到阿尔戈斯之后,你可要保护好自己啊。”
  凯厄斯被触及痛处,神情立刻阴沉下来。
  姜流云赶紧出声,“你是怎么从塔沃瑞特手中逃脱的?她现在在哪儿?”
  说话间,他转眸看了一眼姜思钰。
  看懂了阿爹眼中的不悦,小少年忙闭上嘴,沉默着继续吃水果。
  “我不知道她在哪儿,”凯厄斯冷冷道,眉宇间十分烦躁不耐,“那个疯女人,她折磨我正如犲狼玩/弄兔子,随后似乎是因为什么事情而急忙离开了。西奈法,我现在还能站在你面前已然要感谢神明的护佑,你凭什么认为我还能知晓她的动向?”
  姜流云心知凯厄斯必然在塔沃瑞特手里吃了苦头,因而也不介意他此刻的态度,只拧眉沉吟不语。
  之前在与凯厄斯不欢而散后,他便暗中在对方身上下了生息蛊,以防对方在外遭到不测。
  生息蛊的作用即是在宿主伤重濒死之时予以对方一道生机,好留下足够的时间以等待他的救援。
  刚才凯厄斯身上的生息蛊没有被触发,代表对方遇到塔沃瑞特后并未落入濒死的境地。
  再看凯厄斯狼狈的模样,至多是被折磨戏耍了一番,并未伤及性命。
  但塔沃瑞特忽然来到布托城,这件事足以让姜流云心神紧绷。
  尤其如今尼罗河娶妇节临近,各大神庙的吸血鬼都在忙着收集合适的祭品,对翡翠板的愿望无比重视的塔沃瑞特却放下祭品的事情来到布托城,必然是因为对她而言这里有比拥有个自己的孩子更具诱惑力的事。
  “这段时间你们都不要外出。”黑色长卷发的青年扫了一眼小少年和银发男人,表情沉凝。
  在探查到塔沃瑞特来到这里的目的之前,他能做的便是尽力规避可能发生的危险。
  话落,异族青年手腕一转,一只蓝莹莹的蝴蝶便从发间盈盈飞出,扇动着美丽的双翅飞向凯厄斯。
  凯厄斯却毫不领情的一手挥开要为自己治伤的幽鳞蝶蛊,不理会那小东西在半空中倒飞翻转的慌乱身影,对异族青年扬唇讽笑,“你以什么身份来管制我?”
  姜流云眉头一皱,抬手将幽鳞蝶蛊接在手里,冷冷的看着他。
  仿佛被他冰冷的眼神激怒,凯厄斯一下将过往所积压的不满宣泄而出,“我已经受够了你高高在上的样子!西奈法,你只不过是个异族人,凭什么对我——伟大勇猛的堤丢斯之子颐指气使?将我视作仆人般对待?”
  停滞了两息,姜流云仿佛才听清了凯厄斯的话。
  “仆人?”他面无表情的回视对方,“你是这么认为?”
  “难道不是吗?”凯厄斯冷冷反问。
  “西奈法,我承认你的美貌确实蛊惑了我,”不等异族青年开口,银发男人忽然上前一步,抬手轻佻的挑起异族青年身前一缕黑亮卷发,低头在一处弯卷的弧度上轻轻一吻,随即抬眼恶意一笑,“但也仅仅如此了——”
  “——我不会再由你支配。”
  姜流云没有想到,仅仅十数天不见,凯厄斯的态度就有如此之大的变化。
  他知道自那日说出自己的决定后,银发男人心里必定憋着火,但无论如何对方都违抗不了他的决定。
  他猜测凯厄斯会反抗、或会不搭理他来表达不满,亦或是如往常一般若无其事的追在他身后,却从不曾料想到对方竟会说出如此偏激而荒谬的话语。
  “放开你的脏手!”姜思钰在一旁早已是听得怒意勃发,看见凯厄斯轻薄的动作,再也忍不住抽出银笛,狠狠打向他的手。
  姜流云抬臂拦下姜思钰袭来的银笛,石榴红色的双眼一片暗沉,深深的看着凯厄斯的眼睛,“你刚才说的话,都是认真的?”
  “是的,”凯厄斯面色一黯,神情沉冷,“我已经看清了你冷酷而伪善的本性。”
  “西奈法,你自私而残忍,”银发男人眼神凶厉而阴冷,“你自己得到了永恒的青春和不朽的寿命、拥有了可媲美神明的力量,可你却阻止别人去得到它们。”
  “转变我,对你而言只是上下牙齿一张一合的事情,可你吝惜于此。想想吧,不需要多久——二十年后,你仍处于青春年华,而我则年老体衰垂垂老矣。”
  “——或许不需要二十年,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拉米亚、塔沃瑞特,甚至是艾蒙和凯比,随便一个吸血鬼都可以要了我的命,就像捏死一只虫子一样简单,你却不肯赋予我保护自己的力量。”
  “我厌恶受人摆布的脆弱无力,可每次都正是你——令我陷入这样的境地。最可恨的是,你固执的不愿让我永远脱离这困境。”
  “而现在,你打算摆脱我——正如拍掉衣服上沾着的泥沙。此后,你将享受无尽的寿命和青春的活力,而我将在此后的人生中陷入凡人的生老病死,最后如清晨的露珠一般沉于黄土。”
  银发男人一句句的控诉宛如最锋利的尖刀,落下之时又沉又冷,仿佛将彼此割裂成对立的两方。
  姜流云原本沉凝的神情已然冰冷得仿佛一座冰雕,石榴红的双眼一片暗沉,眼底含着冷厉的寒意。
  庭院中陷入一片冷肃紧绷的沉默。
  姜思钰站在姜流云身后,戴着黑手套的右手握紧了手中的银笛,看着凯厄斯的眼神中已然蕴满了杀气。
  “说完了吗?”
  许久之后,姜流云淡淡开口,眼中厉色稍敛,只余淬雪般的冷漠。
  未等凯厄斯开口,他又道:“说完了就滚进去。”
  凯厄斯冷笑一声,正要反驳,却迎面对上了异族青年眼中仿佛含着杀意的警告。
  静默一下,他嗤笑一声,慢悠悠的转身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凯凯皮痒了感谢在2021-11-0101:06:21~2021-11-0601:08: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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