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姜流云的顾虑不是没有道理的,因为就在他对凯厄斯说了这句话后，青白似乎这才意识到这里还有这么一个人类存在。
  它吐了吐蛇信，感知到空气中的血气后，一双猩红色的眼睛立即盯紧了凯厄斯,仿佛饥饿的蛇类盯上了一只肥美的青蛙,蛇尾在地上一摆,飞快的冲着凯厄斯的方向游了过去。
  凯厄斯感到脊椎一阵发凉,被猛兽盯住一般的目光令他浑身紧绷,顿时警惕的后退两步，一手抽/出腰间的青铜剑。
  姜流云蛇尾一抬,将青白牢牢压制在地上，低声呵斥,“青白,这个是不能吃的。”
  青白挣扎的动作停顿一下,仿佛在思考,随即又被对鲜血的渴望所支配,狂躁的挣扎起来。
  凯厄斯防备的看了一眼白色大蛇,加快了脚步,绕过地上的碎石进屋取血。
  被拍飞的沙特已经站了起来，抖了抖翅膀，打算继续攻击。
  姜流云瞥见它的动静，又垂眸看着下方狂躁的青白,顿时心下一沉。
  新生吸血鬼的力气很大，破坏力又极强,如今青白已然理智全无，若让它脱身，不仅是凯厄斯,恐怕连这整座城的人都要遭殃。
  姜流云自认不是什么善人义士，却也不是个滥杀之人，放任蛇蛊残害无辜平民之事，他是做不出来的。更何况他来到这里的这些时日，还一直领受这座城的血食供奉。
  然而他此刻若要压制青白，则无法分出多余的心力应对沙特，届时阿钰就危险了。
  想到阿钰，姜流云脑海中忽然闪过一道明光，转向正走过来的姜思钰，“阿钰，你的笛子呢？”
  乍然听到这个问题，姜思钰有一瞬间的怔愣，下意识的往旁边扫视一圈，在不远处的地上看到自己方才被女吸血鬼扔掉的银笛。
  小少年迅速轻身掠过，捡起银笛。
  姜流云一边压着青白，眼神却是盯着对面逐渐逼近的沙特，道：“你试试看能不能用笛声让青白安分一些。”
  蛊师向来都是以声音来指示驱驭蛊虫，驭蛊之术高绝的蛊师则无需乐声也能灵活操纵自己的蛊虫。若是用自己的血液自小喂养长大的蛊虫，驱使起来更是蛊随心动，如臂指使。
  青白并非原属于姜思钰的蛊虫，而是从他逝去的生母那里承继而来，它的阅历更丰富于姜思钰的其它蛊虫，也更为通人性。
  也是因此，青白的自主性更强，往日无须姜思钰指使也能自行行动，姜思钰也极少用笛声驱驭它。
  因而姜流云也不能确信，成为吸血鬼后的青白还是否能受到姜思钰的笛声牵制。
  但还是新生吸血鬼的青白确实有些危险，旁边还有一个沙特虎视眈眈，他们此刻也只能暂且一试。
  姜思钰立刻领会了阿爹的意思，沉沉一颔首，双手执笛吹奏。
  跳荡清扬的笛声响起，青白翻腾的身体一僵。
  它随即挣扎得更用力了，然而身体却在越发急促的笛声中一点一点变小，最后变成了蚯蚓一般的大小。
  看了眼在地上扭动的小白蛇，姜思钰心中松了口气，放下手中的笛子，避开青白藏着锐利毒牙的口部，弯腰捏住它的蛇颈捡起来。
  小白蛇下意识用细小的蛇身圈住他的手指，然而停顿一下，又用力用自己的尾巴拍打他的手背。
  姜思钰安抚的用手指摩挲着它的头顶，下一刻脚下一轻，已经连人带蛇被一条巨大的蓝色蛇尾卷起腾空。
  扑越过来的沙特登时抓了个空。
  姜流云顾念着青白，却也没忘了时刻防备沙特，于是即使用尾巴卷着儿子躲过了对方的偷袭。
  他把儿子放到内室门口，手一挥，密密麻麻的冰箭便朝着沙特射去。
  尖锐的冰箭刺入怪物的身体，很快便被流出的岩浆血液融化。
  冰箭虽然融化了，但被它们穿刺造成的伤口却是实打实的疼痛，沙特晃了晃身体，痛嚎一声，神情更显狰狞。
  他仰天吼叫一声，忽然一扬肉翅腾空飞起，身形在半空中飞快一旋转。
  星星点点的金红色血液仿佛漫天星光一般飞溅而下。
  姜流云立即凝聚出一堵冰墙，将这些熔浆血液阻隔在外。
  凯厄斯提着青铜水壶脚步匆匆的出来，姜思钰赶紧把手中的小白蛇丢进去。
  一落入满装了血液的水壶中，青白就快活的游动起来，嘴巴还一张一合，仿佛入了水的鱼一样欢乐。
  壶中的血液已肉眼可见的速度往下落，逐渐变浅。
  远方沙漠与天空相交的边界线露出了一线金橘光芒，将阴沉沉灰突突的黄沙渐渐染成了橘红色。
  经过了一夜动荡，天色已是黎明。
  随着黎明的到来，本就炎热的天气似乎又热了几分，姜流云眼前的冰墙逐渐变薄，丝丝水汽在冰墙上汇聚成细小的水流，蜿蜒流落到地上，原本坧实的地面早已被融化的冰水浸染得湿漉漉。
  沙特身上的伤口已经痊愈，隔着被熔浆侵蚀出一个个小坑的冰墙，那双细小的虫眼对上了姜流云冰冷的血眸。
  似乎终于明白只要有蛇尾青年在自己的目的就很难达成，沙特没有再看姜思钰，一双细小的虫眼盯着姜流云，停顿一下，道：“你很不错，像你这样强大的存在，确实足以拥有临驾于凡人之上的资格。”
  姜流云冷漠的回视他，神情丝毫不变。
  沙特的目的是阿钰和翡翠板，双方又经过了这一连番生死之斗，他可不觉得沙特会对自己抱有什么好感，这时候对方忽然出口称赞，存的也必定不是什么好心思。
  “只有无知无能的人类会被浅薄的血缘和感情所迷惑，像我们这些不凡的存在，不应该被这些无趣又虚假的东西所牵绊。”沙特扫了姜思钰一眼，扬了扬翅膀，看着姜流云沉声道：“你和这男孩不一样，即使你们拥有相似的样貌，可他是人类，早上出生晚上死去的脆弱的人类，轻轻一捏身体就支离破碎，生命短暂的像晨间的露水……尤其这男孩儿已经一只脚踏进了死者的世界，一半生者一半死者的身体——他注定活不了多久。”
  姜思钰脸色一白，抿紧了双唇，微微低头，双手紧紧攥成了拳头。
  凯厄斯在一旁听着沙特的话本十分不高兴，毕竟他也是它口中“早上出生晚上死去、轻轻一捏身体就支离破碎、生命短暂的像晨间的露水”的人类，但当听到沙特的最后一句话时，那被冒犯的愤怒便被疑虑所取代。
  一半生者一半死者、活不了多久……说的是阿依？
  他下意识看了眼沉默不语的姜思钰一眼，见男孩儿微微垂头被鬓边垂下的银饰遮掩了神情，只好转头去看异族青年，却为对方眼中的阴郁而惊怔。
  姜流云神情冷沉，双眼染上了浓重的寒意，仿佛被直击到心底最深的痛处。
  一半生者一半死者，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这句话。
  来自冥府的女神说过这话，如今据说来自地狱的沙特也这么说，在他们的话语中，仿佛阿钰注定命不长久，即将寿数临近、魂归黄泉一般。
  可他从来就不信命。
  儿子活着一天，他倾尽所有也要治好他，儿子死了，他就去冥府把他的魂拉回来。
  辗转十数年，江湖漂泊，沦落异乡，过去关于姜思钰的一些事情姜流云已然记不清了，但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一直以来从不曾改变过。
  他要让阿钰活下去，像寻常人一般活下去，活得长长久久、活得幸福安康。
  沙特不知是没有察觉到蛇尾青年眼中的阴冷还是并不在意，接着说道：“而你是不同的，不管是你的身体、你的蛇尾、你变化出的这坚硬又冰凉的东西。即使是在拉米亚弄出的这些喝血的怪物中，你也是最特殊的一个。如此不凡的你，注定要和这男孩儿走在两条相悖的道路上，正如勇猛的狮子永远不会和孱弱的兔子为伍，也正如翱翔在天空的雄鹰，永远不会把它的目光分给地上的虫子，那些事情……那些东西，全都是毫无意义的，正如你现在在做的事情，保护一个注定要死的人类，那是在浪费你的时间，不如将这男孩儿交出来，让他成为我主降临人间的容器，到时候，你就可以一直看到这男孩活在人世，不用担心他将来忽然死去，甚至，你还可以得到主人的青睐，获得更为强大的力量与地位……”
  “给我闭嘴！”
  伴随着一声阴沉至极的厉喝，强健有力的蛇尾携带着万钧雷霆之势，一把破开阻隔的寒冰后仍去势不减，重重抽在口中滔滔不绝的沙特脸上。
  这一击用了全力，一声响亮的抽打声过后，沙特那颗长着嘴的灰黑色头颅被拍得稀烂，连带着身体也跟着狠狠摔飞了出去。
  同时，半空中另又划过了一道弧线。
  姜流云腰间系着翡翠板的衣带因为猛烈的力道和动作而松脱，随着他蛇尾甩出的力道飞了出去，啪的一声落在地上，距离沙特只有几步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