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不祥之物……”姜流云的手不自觉摩挲了一下腰背后挂着的布包,“那到底是什么？”
  “我不知道。”奈特深吸一口气，摇摇头，“没有人知道它是怎么出现的，传说中它是打开地狱门户的钥匙,会释放出地底的恶魔,恶魔放大人们心中的**,蛊惑人们争斗。而在我们知道的时候,可怕的怪物沙特看守着它,确保将灾难传遍每一块土地，即使是我们,也无法抗拒它的蛊惑能力。”
  姜流云目光微闪，心中已有所悟。
  那蛊惑人心的黑雾是由翡翠板中出现的鸟怪引起的,人们看不见鸟怪,自然会将一切归咎于那块翡翠板上。
  姜流云原本以为只有人类才看不见那鸟怪,现在看来,连包括奈特在内的吸血鬼也看不到鸟怪的存在。
  在奈特的讲述中,这块翡翠板是在两年前的某一日忽然出现在埃及,由一只凶狠的怪兽沙特所持有。
  翡翠板带来的可怕力量在埃及蔓延,人们陷入争斗，连吸血鬼也无法逃脱它的蛊惑，内心被本能的破坏谷欠与杀虐谷欠所操纵。
  幸而吸血鬼拥有着几乎不死的体质，她们四个才能在那场动荡中活了下来。
  法老王图坦卡蒙是唯一未被翡翠板蛊惑的人类,他决定杀死沙特，毁灭翡翠板。
  当时拉米亚虽被驱逐,却躲藏在暗处，在图坦卡蒙与沙特相斗之时，她寻机夺取了翡翠板,带着翡翠板逃离了埃及。
  怪兽沙特则被图坦卡蒙引到帝王谷镇压，这场可怕的动乱才平息下来。
  谈及翡翠板的话题，奈特惧意犹存，眼中满是无措，口中喃喃自语，“那块板回到了埃及，灾难又将重临，拉米亚也回来了……我们该怎么办……”
  姜流云默然不语，他之前原本打算将拉米亚已死的事情告诉奈特，此刻却打消了这个念头。
  昨日尼罗河边发生的一切事情所有人都有目共睹，而那传说会带来灾难的翡翠板正在他手中。
  如今这块翡翠板已然成了一块烫手山芋，但这东西一旦离了他的身，就会出现那源源不绝的鸟怪，令他完全无法脱手。
  事已至此，也出于自己的私心，姜流云决定留下这块板，但他并不希望因为这块板而引起各方注意，便让这里的吸血鬼们以为是拉米亚携着翡翠板重回埃及也好。
  奈特所知的消息只有这些，再问也问不出更多，姜流云遵守承诺，化去门窗封禁的寒冰，让她带着艾蒙和凯比离开。
  这么一番折腾，天色已然微亮，姜流云也便打消了外出觅食的打算。
  因为之前的打斗，屋子里已是一片混乱，有许多家具摆设都被损毁，正巧神庙的祭司和守卫都在外面，凯厄斯便让他们进来收整。
  等屋子收拾好，凯厄斯手上拎着一个水壶就进来了。
  姜流云鼻头动了动，眼睛望向水壶，“这是哪里来的？”
  凯厄斯轻笑两声，拿了个金杯倾倒，从那水壶中倒出来的赫然是粘稠的暗红色血液。
  银发男人将盛满鲜血的金杯递到异族青年唇边，脸上带笑，“‘蛇神需要新鲜的血液’，我只对那个女祭司说了一句，她便弄来了这个。”
  埃及的吸血鬼们以神之名获取人类的血液供养，延续至今，或许以血饲神对这里的人类而言已然是一件平平常常的事情了，所以女祭司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准备好了新鲜的人血。
  姜流云接过金杯，一口饮尽，本就鲜妍的双唇更添几分艳色，显得无比糜丽。
  凯厄斯笑着给他续杯，充当了一回侍酒童。
  姜思钰坐在一旁，正在用芦苇笔在纸莎草上练习书写埃及文字，一抬头正看到阿爹手臂压着的一块布包。
  藏蓝色布料包裹下露出翡翠色一角。
  “阿爹，”姜思钰犹豫道：“翡翠板，阿爹想怎么处理？”
  不管是之前在河边被蛊惑和凯厄斯相斗的经历，还是昨夜奈特的讲述，姜思钰都已然了解这块翡翠板上蕴藏了多少危险，心中并不希望阿爹继续将这东西带在身边。
  “暂时留着吧。”姜流云沉吟片刻，将翡翠板到了自己手里后便不再出现鸟怪的事情说了出来，而为了遏制鸟怪的出现，他不得不带着这块翡翠板。
  姜思钰想到之前自己和凯厄斯被蛊惑的事情，心中了解了阿爹顾忌，提议道：“我们可以带着这块板回去阿开亚城邦，那里不是有许多神明吗？或许他们能够解决这件事。”
  之前冰雪之神的使者拉奥多和海皇波塞冬还为了这块翡翠板大打出手，姜思钰心中更愿意将这块烫手山芋丢给别人，以防阿爹陷入危险。
  “不妥，”姜流云目光一暗，平静道：“路途遥远，其中变数太大了。”
  姜思钰很快接受了这个说辞，凯厄斯在一旁看着，心中不屑一笑。
  从埃及回到阿开亚虽然路途遥远，但对于身为吸血鬼的西奈法而言，又有什么能阻拦他的脚步？
  以西奈法的力量，足以带着他和阿依安全回到阿开亚。
  西奈法不愿回阿开亚，原因当然是不想将那块翡翠板交出去。
  阿依果然还是太稚嫩了，看不出他的父亲想要将翡翠板据为己有的心思。
  自相识以来，异族青年总是一副无欲无求的模样，这还是凯厄斯第一次看见对方展露出了明确的谷欠求，甚至为此寻找借口欺瞒阿依，只为留下自己想要的东西。
  这行为若是旁人做出，凯厄斯只会觉得虚伪又可笑，但换在西奈法身上，他竟觉得十分可爱。
  凯厄斯没有揭破，窥见异族青年的心思令他心中愉悦，并不愿意将这秘密分享出去。
  他看着异族青年手指不自觉摩挲着翡翠板的小动作，心中碰碰直跳，恨不得奉上一切来取悦对方。
  姜流云自然不知凯厄斯此刻的想法。
  留下这块翡翠板，自然是出于他的私心。
  当初他被转变成吸血鬼后，体内所种的枯蛊也随之陨灭，他为人之时的所有生机被荣蛊牵引到阿钰体内，将阿钰体内的毒素解去了一部分，却也仅仅只是一部分。
  甚至因为毒素被化去一部分，已然使那本就驳杂的毒素失衡，若不找到办法将毒素全部化去，即便阿钰能够免却沦为完全的毒尸的凶险，将来的寿数恐怕也只有寥寥七八年。
  无需睡眠的每个夜里，姜流云都在为此忧心。
  他不是没想过在最后的时刻来临之前将姜思钰转变为吸血鬼，然而从不曾显露于外的内心更期盼的，是看着儿子如常人一般健康长大，娶妻生子，度过安宁而圆满的一生。
  而如今，姜流云终于看到了彻底治愈儿子的希望。
  不管那块翡翠板究竟是什么样的来历，其既然能够让被烧成灰的拉米亚一次又一次的复活，那必然也有让阿钰恢复成常人一般的力量。
  就凭着这一点，他就绝不会将翡翠板交出去。
  但此事如今还未成行，为防最后徒留失望，姜流云暂时将自己的想法隐瞒下来，没有向儿子倾吐。
  姜思钰从不会怀疑姜流云的话，既然无法将翡翠板脱手，他很快略过这一茬，有些疑惑道：“为什么翡翠板到了阿爹手上鸟怪就不会出现？还有那些鸟怪，似乎只有阿爹能看到它们。”
  姜流云回想过去已然有些模糊的记忆，似乎一切的不同都是遇见拉米亚引起的。
  他沉吟片刻，脑海中忽然闪过当初在波塞冬神庙地下石室中的一幕，“或许是我的血。”
  当初拉米亚为了在他成为吸血鬼后能够控制他，暗中取了他的血渗于翡翠板，虽然阴差阳错对方的谋算未能成功，但名字是假的，血液却不可能有假，或许正是因此，才令他与翡翠板产生了什么未知的联系。
  姜思钰与凯厄斯自然没有忘记在克里特岛上发生的事情，姜流云一说，二人很快也想起了这件事。
  凯厄斯举起手，跃跃欲试道：“不然我也滴一滴血试试。”
  姜思钰没说话，但表情显然也有些异动。
  “不可，”姜流云一手压在翡翠板上，沉声道：“一切不过是猜测，没有结论的事情，就不要冒险去尝试。”
  异族青年的话语中含着警告，凯厄斯和姜思钰只好压下了这个想法。
  姜流云看了一眼姜思钰左眼下的毒纹，暗红双眸掠过深沉的黝黑。
  这块翡翠板的秘密，他一定要参透。
  异族青年心中发沉，指尖不自觉用力划过翡翠板上神秘复杂的纹路，能轻易抓开岩石的手指却无法在上面留下任何痕迹。
  因神庙内自行准备的鲜血供给，姜流云无需再出外狩猎，接下来便一直待在神庙内学习埃及语。
  凯厄斯虽然对埃及语有所涉猎，却算不上精通，只限于日常对话，若再深刻复杂些的便完全不知所云了。
  幸而神庙内有着丰富的典籍收藏，又有神庙祭司从旁指导，姜流云三人对埃及语的学习还算顺利。
  对比凯厄斯和姜思钰两个人类，姜流云的学习进度则更快一些，毕竟吸血鬼五感敏锐又无须睡眠，拥有足够的时间学习，闲暇之时他还有时间练习将蛇尾化为双腿。
  姜流云所在的布托城从很久以前开始便是蛇神瓦吉特的信仰发源地，后来布托城南方的赛易斯城崛起，赛易斯城信仰狩猎女神奈特，因赛易斯城有“真神”存在，信仰传播迅速而强势，蔓延到布托城后导致蛇神玛吉特的信仰受到了英雄，在外来信仰的冲击下，蛇神神庙一度式微。
  ——布托城也成为了吸血鬼奈特的领土。
  尼罗河泛滥之后，姜流云以半人半蛇的姿态出现在尼罗河边，被当做蛇神玛吉特的化身，因而在布托城造成了轰动。
  后来奈特前来袭击，却败在姜流云手上，这里的吸血鬼行事自有一套规则，落败的奈特放弃了布托城，将这块领土拱手相让。
  布托城中的人类不知道吸血鬼之间的交锋，见到女神奈特的神庙关闭、祭司人员也陆续离开，便只当蛇神玛吉特夺回了布托城的信仰，连奈特女神也不得不躲避蛇神的威势。
  城中一连两天都在举行为庆祝蛇神玛吉特降临的庆典，这份热闹直到夜幕来临之后才平息。
  夜深人静，姜思钰与凯厄斯都已陷入沉睡，整座神庙中还清醒着的，大概只有姜流云和执勤的守卫们了。
  姜流云屈膝坐在庭院的荷花池边，赤衤果白皙的脚背上还残留着两块灿蓝的鳞片，在夜色下显出暗红色的双眼凝沉的盯着眼前荷花池中的池水。
  下一刻，只听两声轻微的裂响过后，从距离他最近的水面为始，荷花池中的池水迅速结冰，并向外延开，连带着将水面上的莲花与莲叶一同冻结。
  然而延伸到两丈开外后，蔓延开的冰面逐渐变薄，透过冰层还能看到下方微微涌动的池水，到更远的地方，池水一丝结冰的迹象也无，水面上的莲花开得娇妍肆意，在水波的推动下轻轻颤动。
  姜流云扫视一遍，眉头轻蹙。
  拉奥多动辄冻结海洋、敢与海神争锋，他不奢求与拉奥多相匹敌，但既然拥有了这份力量，就必要学会将它运用到极致。
  他心念一动，荷花池中的池水立刻融化为水。
  近处被冻结过一次的莲花立即恹恹的垂了下来。
  不知练习了多久，姜流云耳边忽然听到室内的姜思钰一声梦呓，绷紧的心神不由稍稍松懈下来。
  他拎起地上的翡翠板，正欲进屋看看熟睡的儿子，耳边忽然听到寂静的夜中一道忽然响起的风声。
  那风声迅速逼近，一阵一阵极有规律，更像是双翼扇动而起所产生。
  姜流云心头涌上危险的预感，心念一动，下意识的在门窗上结了厚厚的寒冰，将熟睡的姜思钰和凯厄斯封在里面。
  下一刻，一只巨大的怪物出现在墙头。
  那是一只样貌可怕的怪物，塌扁的鼻子和满口参差不齐的尖牙，搭着灰黑色的皮肤和瘦削得仿佛只剩一层皮的脸，丑陋的仿佛从地底爬出的骷髅头。
  然而这骷髅头却长着野兽般的身躯和利爪，皮肤上布满斑点般的黑色纹路，腋下连着一层肉膜，背后还有一双巨大的肉翼，更显得狰狞可怕。
  它扇动肉翅落在庭院中，脚下扬起一阵沙尘，一双细小的眼睛盯着姜流云手中的翡翠板，出口的声音仿佛咆哮，“交出翡翠板！”
  姜流云神情冷凝，戒备的盯着它，一手挑起腰间的衣带穿过翡翠板中央的圆孔，绕了一圈将翡翠板牢牢绑在了腰上。
  见到他的动作，怪物咆哮一声，扇动肉翅朝他扑过来。
  怪物虽来势汹汹，但它的动作在姜流云看来却十分缓慢。
  他瞅准时机，在怪兽扑过来的前一刻闪身躲避，在掠过的那一瞬手掌成爪，掏过对方的心脏位置。
  出乎姜流云意料的是，这怪物的皮肤十分坚硬，几乎能和吸血鬼相比。
  即便如此，他也一击即中，指尖穿透了对方的皮/肉。
  同时，一股火焰灼烧般的感觉瞬间浸染到他整只右手。
  “唔！”姜流云猝不及防的痛吟一声，忍痛掏出了怪物的心脏。
  怪物痛叫一声，失去心脏的胸膛涌出的却不是血液，而是灼热的岩浆。
  那金红色的流体落到地面，立刻将铺就的大理石灼烧得发黑。
  姜流云丢开手中的东西，旋转翻越落到高墙上，看向自己的右手，本就苍白的脸色已经变得惨白。
  吸血鬼的身体本就是易燃的物体，此刻他的整只右手已经被烧得发黑，五指已被尽皆烧毁，火焰已然如毒蛇般攀伸至上臂。
  他深吸一口气，咬牙凝聚了两道水流。
  水流浇到燃烧的火焰上，发出嘶的一声。
  火焰被浇灭，冒出两道灰烟。
  姜流云整只右手臂已被烧成了一条黑炭。
  他试着动了动右手，完全没有了知觉。
  不管最后能不能恢复，此刻他的右手已是不能用了。
  而下方失去心脏的怪物却没有死，疼痛过后，它竟又站了起来。
  心脏的破碎却仿佛对怪物并无损害，它发出了一声不知是冷笑还是嘲笑的声音，捡起被姜流云抛下的心脏，竟然又安了回去。
  安回了心脏后，它胸口的皮/肉粘合，很快恢复如初。
  姜流云看得心头直发沉。
  这样的恢复力，完全超过了吸血鬼的自愈能力。
  “愚蠢的人类，总是妄想自己做不到的事，”怪物发出一声尖利的啸声，张开双臂朝着姜流云飞上来，“所有挣扎都是毫无用处的，把翡翠板还给我！”
  还是不可能还的。
  姜流云从墙上跃下，躲开它的袭击。
  无法使用的右手此刻已然对他造成了十分不利的影响，姜流云心中一狠，下/身化为巨大的蛇尾。
  敏锐的双耳听到墙角传来一声抽气声，但他此刻无暇深究，蛇尾一摆，朝着怪物拍了过去。
  那怪物却仿佛没有回过神来一般，呆怔在原地，直接受了蛇尾的拍击，重重摔飞到了墙上。
  姜流云正欲追击，却听它尖啸一声，嘶吼道：“你不是人类！你竟然不是人类！祭品怎么可能不是人类？！你不是人类，血液怎么会被翡翠板选中、怎么可能会成为祭品？！”
  说到最后，它的声音越发尖利，近乎发狂。
  祭品？
  姜流云脑海中闪过一道莫名的流光，“什么祭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