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我的脸！我的眼睛——”
  几乎是鳞粉入眼的同时, 半蛇半人的女妖就发出一声惨烈的叫声，捂着眼睛倒在沙地上打滚哀嚎不休，滚得一身泥沙。
  姜思钰稍稍松了口气, 两年前在克里特岛的时候，他为了救阿爹就曾经用自己的毒血对付过拉米亚, 如今再次效仿，居然又一次成功了。
  他抽出银笛中的短刀，还未动作, 阿喀琉斯已经先他一步飞快上前, 用手中青铜剑砍下了拉米亚的头颅。
  拉米亚的惨叫声乍然而止，被毒素腐蚀成两个黑洞的双眼恶狠狠的朝着阿喀琉斯的方向, 嘴巴一张一合, 似在发出无声的咒骂，尚能动弹的双手探去摸索自己的头颅。
  同时下肢蛇尾甩动，狠狠拍向阿喀琉斯。
  金发青年一脚踢开女妖的头颅, 持剑朝蛇尾砍下，却只在鳞片上留下一道凹痕。
  阿喀琉斯索性抱住那巨大的蛇尾, 费力的将它牢牢箍住，转头看向一旁的异族少年，“有火吗？”
  姜思钰不答话，轻身上前, 从怀中掏出打火石，顺着那挣扎摆动的蛇尾尖点了火。
  呼啦啦一声, 仿佛火里浇了油，橘红的火苗顺着蛇尾飞速攀爬而上, 仿佛无法挣脱的锁链, 将拉米亚包裹吞噬。
  无头女妖在火焰中挣扎打滚, 试图向着海水的方向移动。
  阿喀琉斯一剑将她推了回去，又将那颗头颅也扔进了火中。
  他随手拿了根枯树枝引了火，一见拉米亚身上的火焰有被打滚扑灭的趋势，立刻上去补一把火。
  眼见着拉米亚的身体渐渐化为灰烬，阿喀琉斯提起青铜剑，转身去支援营帐的士兵。
  才一转身，他便对上姜思钰惊诧的双眼。
  阿喀琉斯心神一凛，猝然回头。
  四四方方的翡翠石板漂浮在半空中，散发着红色的光芒。
  沾染在泥沙上的灰烬漂浮而起，聚拢成完整的形态，黑灰色的粗糙表面迅速褪去，露出女人艳丽的面容。
  拉米亚一手托着翡翠板，之前被毒粉腐蚀的嗜血红眸此刻已然恢复如初，居高临下的盯着眼前的两个人类，脸上露出阴冷而诡谲的笑容，“没有人能杀我！没有人——”
  灰烬凝结成型的蛇尾一甩，兜头朝姜思钰与阿喀琉斯压下来。
  姜思钰往旁边一跃，饶是躲过了这一击，脸上却被扬起的风尘刮得生疼。
  他握紧手中的银笛，心中一片沉重。
  拉米亚果真有起死回生的能力，连被烧成灰了还能恢复原样，他该怎么办？
  继续这样纠缠下去，拉米亚杀了又活杀了又活，而他和阿喀琉斯终将力竭，到时候也只能任她宰割了。
  如果是阿爹的话，会怎么做呢？
  姜思钰试着想象阿爹处在自己此刻的境况时会采取什么样的做法——当他不知该如何解决一件事的时候都是这样做的。
  这个方法一如既往的有效，他很快平息了心中的焦灼慌乱，想起拉米亚方才复活的样子，将目光放在了对方手上的翡翠板上。
  对于这个板子，姜思钰还有印象。
  两年前，拉米亚就意图用这块板子操纵折辱阿爹，随后因得到的名字是错误的而未能得逞。
  而方才她也是在这块板子发光之后才复生，如此看来，拉米亚起死回生的能力极有可能也是来自这块翡翠板。
  心下有了想法，姜思钰便意图找机会将那块板子夺过来，若无法抢夺就直接毁了。
  可接下来看到的画面又兜头给他浇了盆冷水。
  阿喀琉斯看到从灰烬中重生的拉米亚，明显十分惊讶。
  但他没有迟疑多久，很快握着青铜剑抢攻上前。
  拉米亚一甩尾回击，同时手上一动，那飘浮于上的翡翠板便凭空消失了。
  是消失了？还是藏起来了？
  姜思钰上下打量那身上只围着一层薄薄水草的女妖，完全找不到那翡翠板的所在。
  找不到翡翠板，那就只能让拉米亚自己再拿出来。
  想让她拿出来，就得再杀她一次。
  姜思钰很快想通了其中关窍。
  他执笛吹奏，驭蛊从旁协助阿喀琉斯。
  两人没有话语交流，但因着面对同一个敌人，又有不久前协同作战的经历，此番配合得倒也默契。
  但前头才吃了个大亏的拉米亚这回可谨慎多了。
  她一边费力应付阿喀琉斯的进攻，一边对接近自己身边的虫类十分戒备，丝毫没让它们靠近自己相对脆弱的面部。
  眼见着施放的蛊虫都被拉米亚的蛇尾拍扁失去行动力，姜思钰索性召回蛊虫，手中银笛一挥，一抹银白飞射而出。
  细如蚯蚓的小蛇转眼间膨胀至接近两丈长，身形几乎可与拉米亚的蛇尾相较，银白的鳞片仿佛包裹严密的盔甲，光泽莹润，在阳光下呈现出明亮的银光，颈背青色尖峰斑纹十分显眼。
  白蛇上肢高高昂起，细长的蛇信嘶嘶吞吐，露出尖锐的毒牙，颈部皮褶膨胀张开，发出无声的恫吓。
  它显然认出了拉米亚的气息，无须姜思钰指挥，整条蛇已经飞快游了过去。
  蛇口大张，咬向拉米亚的脖子。
  看到忽然冒出这样一条巨大的食蛇者，阿喀琉斯惊了一跳，谨慎的退开。
  拉米亚的反应很快，见白蛇咬来，借着蛇尾的支撑，上身往后一倒躲过这一咬，同时尾部一甩，将白蛇头颈拍到了一边。
  白蛇被重重拍到地上，尾尖却是悄无声息的向上，从后面缠住了拉米亚的脖子。
  被箍住了脖子，拉米亚神情痛楚，双手抓住缠在脖子上的银白蛇尾大力拉扯。
  白蛇嘶鸣一声，蛇身支起，牢牢缠住拉米亚上身，蛇口一张，直接将女人半颗脑袋咬在了嘴里。
  拉米亚蛇尾一抬，缠住了它的脖颈。
  两条蛇类相互绞缠，就这样开始角力起来。
  姜思钰心知单凭力气青白必然敌不过拉米亚，于是趁着它们僵持的这一刻抽出短刀，迅速飞身上前驰援。
  女妖的上半身都被青白缠得严实，姜思钰找不到下刀之处，只好盯准了对方缠住青白脖子的蛇尾，一跃而起，重重劈下。
  锋利的短刀劈砍在金色的蛇尾上，然而姜思钰力气不够，比起在两年前轻而易举斩断拉米亚蛇尾的阿爹，他的劈砍只在上面留下一道细长的深壑，虎口也被震得发麻。
  被伤到尾巴的拉米亚表情狂躁，因被白蛇死死缠住了脖子，只能张大嘴巴发出低哑的嘶吼。
  她半颗脑袋都被白蛇咬在嘴里，视野中无法看到姜思钰的位置，却能凭着听觉与嗅觉感知他的存在。
  金色的蛇尾弃了白蛇，飞快缠住了伤到自己的异族少年，用力绞住那细瘦的脖子。
  阿喀琉斯持剑劈砍而下，却没能斩断那缠住少年的蛇尾，只能弃了剑，转而用手去扯。
  然而拉米亚此刻头颅落入蛇口，随时都有再死一次的风险，孤注一掷之下几乎用了全身的力气箍死了姜思钰，纵然阿喀琉斯力气再大，此刻竟不能撼动她分毫。
  青白虽然通人性，却到底不能如人类一般知晓权衡利弊平量危机，思维较为简单，见到小主人遇险，立刻弃了口中紧咬的女人脑袋，转身去救主人。
  没了悬在头顶的蛇口危机，拉米亚一低头，坚硬的牙齿狠狠咬在白蛇缠住自己脖子的蛇尾上。
  青白猝然发出一声痛苦的嘶鸣，缠在拉米亚身上的蛇尾失去力气，重重摔在了地上。
  它的嘴巴张得老大，发出痛楚的嘶叫声，巨大的蛇身扑在沙地上扭转翻滚，银白灿亮的鳞片沾满了灰黄的泥沙。
  姜思钰盯着痛苦的白蛇，眼角逐渐通红，绷紧的咬肌微微颤动。
  青白是姜思钰生母留下的蛇蛊，和姜流云的金白是同一窝的姐弟，这两条吹风蛇几乎和姜流云姐弟一起长大，可以称得上是姜思钰的长辈了。
  许久以前，姜流云独自一人带着年幼的姜思钰，为了办事不得不离开的时候，都是由这条含有剧毒的吹风蛇来照看幼小得连话都说不清楚的孩童。
  它给姜思钰喂过果子、给他擦过眼泪、给他盖过被子，陪伴他度过儿时等待阿爹回家的每一个时辰。
  这条蛇在姜思钰心中和其它蛊虫是不一样的，也不仅仅是阿娘遗物的指代。
  小少年听阿爹说过，吸血鬼的毒牙会分泌毒液，毒液侵入人体会带来仿佛无穷无尽的巨大痛苦，那些被吸血鬼攻击的人，往往有许多都不是被吸干血液而死，而是因毒液的作用而活生生痛死。
  他不敢再看扭曲着身体在泥沙中翻滚的青白，红通通的双眼紧盯着拉米亚，带着浓烈而沉怒的恨意。
  拉米亚躲开阿喀琉斯的袭击，为了躲避金发青年的干扰，索性挟着姜思钰跃到海中，蛇尾缠住少年将他高高举起。
  “该死的小杂种！和你父亲一样可恨，”她盯着姜思钰，神情阴戾至极，“我应该先撕吃了你，让你再不能妨碍我！”
  姜思钰浑身动弹不得，更无法摆脱蛇尾的钳制，但他心中的愤恨已然压过了恐惧，脸上毫无畏惧之色，眼神厌恶而冷漠的回视眼前的女妖。
  拉米亚冷笑一声，瞥了眼正朝海面而来的阿喀琉斯，不再浪费时间，蛇尾抓着异族少年靠近，对着他的脖子张开了嘴。
  面对着逐渐逼近的毒牙，姜思钰心中急跳，又陡然下沉，仿佛浸在了雪水之中一般冰凉。
  已经没有办法了。
  他要死了吗？
  短暂的慌恐过后，他心中迅速染上了不安和担忧。
  他若是死了，阿爹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