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台
作者：寒雨秋风 更新：2022-01-16 20:32 字数：4199
《都市妖踪》by寒雨秋风
楼顶天台上，夜风习习，城市璀璨的灯光掩住了天上的辰星，金灿灿的道路在他们脚下铺展，直到天边。大地的尽头，是一湾墨色的大海，宽阔浩渺，无际无边。蜿蜒曲折的海岸线，便由此分开了光与暗的两个世界。
成森走着楼梯慢慢爬到天台上。前不久刚下过雨，空气中满是潮湿的雨气。他的鞋子踏过地上发黑的水洼，往前走了几步，而后缓缓站定。
在他前方不远处，天台的边缘上，静静矗立着一个男人。
香烟在他指尖散发着明暗闪烁的红光，烟雾飘起，复又被风吹散。海风鼓动着他的衣衫，也在无意中勾勒着他高大挺拔的身体线条。成森盯着男人腰窝的部位看了许久，眼睛有一点儿发湿。
终于，他低低叫了一声：
“大哥。”
男人转过身来，烟雾之下微眯着眼睛。
“我……不该跟你吵架的。”成森道，“但我没别的意思，就是…就是心疼你。”
男人低低应了声：
“嗯。”
这反应实在寡淡，成森一下子有点儿着急了。他上前一步，道：“大哥，以前的事儿都是我不好。是我没有照顾好你，才害你受伤，才……”
“小森。”男人突然打断了他。
“过来，陪大哥站会儿。”
成森后面的话堵在嗓子里，怎么也说不出了。
星移斗转，夜色静谧。兄弟俩就那样无声地站着，看脚下的大地；看繁华的城市；看车流与人潮；看蜿蜒曲折的大海。
“小森。”男人的喉结上下滚动，“你说……海的尽头，是什么？”
成森默默注视着眼前的男人，而后又将目光移了开来。眼前的大海无际无边，只是一片漆黑，根本就望不到什么尽头。
“海的尽头…是一片新的陆地。”成森道，“陆地上面，是别的国家与城市。”
香烟快烧到头了，成磊呼出一口烟气，也不看他，只是说：
“我怎么觉得…海的尽头，就是天空呢？”
“你说，咱们在地上造一艘船，推进海里，然后一直划，一直划……能不能划到天上？”
成森嘴巴微张，看着他哥。
那一刻，他有点儿不确定，是否该给他哥讲一下地理学的基本知识。幸而他哥很快就笑了起来。那个笑容爽朗、英俊，也正是随着那个笑容，成磊掐灭了烟。
世界暗了下来。
“我随口说的，一点儿胡思乱想，你不要介意。”
成磊话音落地，海风又吹了过来。在那片发凉的风中，成森的发随之抖动。好久好久，他一动不动，只是下意识地反复回想着哥哥刚才的样子，想着哥哥的话，想着那个笑容，一时间，竟是有些密密麻麻的心悸。
他突然……就好想抱抱他。
起码在那一秒，他心里想的是，若能让他再看一眼哥哥方才的笑容，他就是死，也心甘情愿了。
他爱着他，像吹向大海的潮汐，千里万里，不问归期。
“那个按摩椅……还是退了吧。”又过了不知道多久，成磊才转过身来，看着成森，温声道：
“小焱小淼上高中，方方面面都要花钱。你也大了，适当的时候，也该找个女朋友。到时候带着人女孩子逛街看电影什么的，你总不能拿不出钱吧？听哥的话，明天就把那按摩椅退了，嗯？
成森心头分外沮丧，那一刻，他才明白，在大哥心里，他永远都是那个需要□□心的弟弟。他这辈子，恐怕都很难拗得过他。
缓缓吸了口气，成森只是道：
“我不找女朋友。”
成磊一下子乐了：“说的什么胡话。”
“哪有男人不找女人的。”
成森看着他：
“那你为什么不找？”
“……”成磊静了两秒，一副调侃的语气道：
“你大哥我，要文化没文化，要学历没学历。拿什么找，谁家的姑娘会看上我？”
成森低下头来，心里是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他道：
“反正…你不找，那我也不找。什么时候你找到了，再张罗我的事儿吧。”
“…”成磊笑得眼睛微眯：
“怎么说呢……你这孩子…就是死犟。外人都觉得你脾气好，就我知道你。”
“你这脾气，像妈。”
成森的呼吸静住了，愣愣地看着他大哥。
成磊说完那句，也不知是呛了风还是怎么了，突然咳嗽了起来。
“……”成森发红的眼睛看着他，喉结缓缓地滚了滚，过了好久才说：
“你以后能不能少抽点儿烟？”
“行…行。”成磊边咳边笑，“以后啊…都听你的。”
·
明天就要开学了，南侧房间里的两兄弟却是迟迟没有睡意。成焱一动不动地躺在上铺，望着黑压压的天花板，胸脯缓缓起伏着，说：
“啊…明天，就是高中生了……”
成淼缩在被子里，只露出一个小脑袋来，听见他三哥酸溜溜地说：“还没怎么玩呢，结果…一下子就长大了……”
“时间过得真是太快了，感觉前脚才刚上初中，后脚就毕业了。不知道高中会不会也是这样。等高中毕业了就要上大学，大学毕业了要找工作，找完工作要找对象，然后要买房子，娶媳妇，生小孩，生完小孩还要把他们都养大……”
成焱在那儿自顾自地念叨了半天，最终得出一个结论：
“人活一辈子，图个什么。啧。”
“要是能像小时候那样什么也不想，也不用学习，也不用考试，吃了睡，睡了吃，想干嘛干嘛，一直玩一直玩一直玩，玩到老就好了。”
“唉，上学，上学…不想上学……”
大概是困意袭来，成焱的声音越来越小。而后翻了个身，没音儿了。
他是睡着了，他下铺的成淼却彻底失眠了。
成焱说的这些，成淼又何尝不能理解。只是，他仍旧羡慕着成焱，羡慕他连烦恼都那么单纯。只一味地想着吃、喝、玩、乐，仿佛有了这些，一辈子从此就百事不愁似得。
只可惜，活了两辈子的自己，是注定不能做到像成焱一样的。
他甚至连自己究竟是谁；是怎么来到这个世界；又能在这个世界呆多久都搞不清楚……
上辈子的他，是不怕死的，因为心无所系，万念俱灰。可是这辈子，他突然就怕了。
他怕死，怕离开，怕有天一觉醒来就不再属于这个世界……理论上说，既然他能够穿越到这个世界，那么就完全可能再穿去其他世界；亦或者是死亡，从身体到灵魂都彻底湮灭。真到了那一天，他应该就从无数个平行宇宙中永远地蒸发了。现在陪伴他，呵护他，爱着他的大哥，二哥，小焱，应该也就永远见不到了。
他好难受。
他舍不得……
他本可以承受这世界的凄风苦雨，假如他从不曾感受过温暖。
可一旦体会到了，他就再也舍不得离开了。
所以说人真的是一种贪心的动物。上辈子他缠绵病榻时，所祈求的不过是一具健康的身体；弥留之际，他最大的愿望是再活一次；可真到拥有了再活一次的机会，他却又贪恋着哥哥们给他的爱，死死抓住不肯放开。
他舍不得大哥的阳刚与男人气概；舍不得二哥的温柔与悉心体贴；舍不得小焱的活泼，小焱的精怪，甚至舍不得他对自己说过的那句掏心窝子的话。这些，他都舍不得……
他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死倒是不怕的。他只怕死了，或者去了别的世界，就再也见不到他们了。见不到大哥、二哥、和小焱，只能抱着那点儿短暂的记忆在人世间踽踽独行。那样的他，跟个四处流浪的孤魂野鬼又有什么区别？
他的身体缩成一团，紧紧地抱住了自己。
眼泪，就那么不争气地，一滴一滴地淌了下来。
又过了不知道多久，外面响起了隆隆的雷声，很快便是疾风骤雨，打得窗子砰砰直响。成淼觉得有一点儿冷，打着哆嗦蜷缩得更紧了。也就是这时，骤然一道闪电撕裂天地，随之而来的巨大雷鸣令他控制不住地惊叫出声。
那雷声太恐怖了，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都就此炸*毁。成淼的心跳快到失速，冷汗涔涔，在那一刻恐惧到近乎无法呼吸。
并不是他胆小矫情，而是那段记忆太过黑暗，恍若深渊般仿佛时时都能将他吞噬。他拼尽全力将它埋在心底，不去看不去想不去回忆，怕的就是它再泛上来，而他走不出来……
上辈子，也是一个这样的雷雨天。当时的他病入膏肓，躺在床上须臾动弹不得，甚至连正常呼吸都成了巨大的奢望。那个时候，雷雨导致了停电，整个病房漆黑一片，雷声大极了，世界却又出奇的安静。安静到他已然不知自己这所重症病房的病友们究竟是死是活。住院的这一年间，他已经无数次见证了有人被蒙上白布抬出去，又有人躺在担架车上被推进来。可却没有一次他离死亡这样近过，近到他躺的地方仿佛已不再是医院的病房，而是荒郊野岭里的一片墓地……
那时的他，多么希望有人能发出一点儿声响啊，甚至是平日里听得人毛骨悚然的痛嚎与惨叫都起码能让他喘上一口气。可是，没有，没有…一点儿声音也没有……
这里的夜晚静悄悄，仿佛所有人，都在同一时间被夺走了呼吸……
而氧气瓶耗干之后的成淼，也只能睁着空洞的眼睛，任由自己在被流放至大气层外一般的麻木虚无中一点点地失去知觉，最终五感尽失……
“咳、咳咳、咳咳咳……”床榻之上的成淼掐着自己的脖子，终是抑制不住地痛哭失声。
“小淼，小淼。”那样的痛苦不知道持续了多久，一双温热有力的大手扶住了他。那结实的臂膀将他抱在怀里，一下一下轻轻地为他顺着背，“又做噩梦了？”
是大哥的声音。
家里面停了电，四下漆黑一片，成淼只能在闪电将房间映亮的时候隐约看到大哥的面孔。那一刻，眼前的男人恐怕永远不会知道，他高大的身躯在无形之中给了他多少的慰藉。
成淼一下子扑进了男人怀里，脑袋伏在男人宽厚的胸膛上，一抽一抽地哽咽出声：
“大哥，我…我…我害怕……”
“不怕不怕。”男人抱着自己最疼最爱的弟弟，心在那一刻软得一塌糊涂，他不住用大手抚摸着男孩的后脑，轻声安慰，“大哥今晚哪儿也不去，就在这儿和你一起睡。”
成淼止住哽咽，慢慢点了点头。男人便为成淼掀开被子，待他躺进去之后，自己也蹬掉拖鞋上了床。钻进被子中，紧抱着男孩，侧躺着睡下了。
夜在那一刻变得无比漫长，大雨击打着窗户，砰砰作响。雷声似是比之前小了一些，但仍在闷闷响着。长夜依旧寒凉，但成淼却莫名不觉得冷了，在他身后，男人高大的身躯宛如火炉一般给他带来着温暖。成淼情不自禁地轻挪着身体，想要离他近一点儿，再近一点儿……直到自己冰凉的脊梁同他温热的胸膛贴在一处，而隔着皮肉，他终究感受到了男人强健而有力的心跳：
扑通、扑通、扑通……
成淼鼻子一酸，几乎就要掉下泪来。
停下吧，停下吧，就停在这一秒吧……
如果他终究要从这个世界离开，他希望，自己最后所处的位置，是大哥的胸膛。</dd>
楼顶天台上，夜风习习，城市璀璨的灯光掩住了天上的辰星，金灿灿的道路在他们脚下铺展，直到天边。大地的尽头，是一湾墨色的大海，宽阔浩渺，无际无边。蜿蜒曲折的海岸线，便由此分开了光与暗的两个世界。
成森走着楼梯慢慢爬到天台上。前不久刚下过雨，空气中满是潮湿的雨气。他的鞋子踏过地上发黑的水洼，往前走了几步，而后缓缓站定。
在他前方不远处，天台的边缘上，静静矗立着一个男人。
香烟在他指尖散发着明暗闪烁的红光，烟雾飘起，复又被风吹散。海风鼓动着他的衣衫，也在无意中勾勒着他高大挺拔的身体线条。成森盯着男人腰窝的部位看了许久，眼睛有一点儿发湿。
终于，他低低叫了一声：
“大哥。”
男人转过身来，烟雾之下微眯着眼睛。
“我……不该跟你吵架的。”成森道，“但我没别的意思，就是…就是心疼你。”
男人低低应了声：
“嗯。”
这反应实在寡淡，成森一下子有点儿着急了。他上前一步，道：“大哥，以前的事儿都是我不好。是我没有照顾好你，才害你受伤，才……”
“小森。”男人突然打断了他。
“过来，陪大哥站会儿。”
成森后面的话堵在嗓子里，怎么也说不出了。
星移斗转，夜色静谧。兄弟俩就那样无声地站着，看脚下的大地；看繁华的城市；看车流与人潮；看蜿蜒曲折的大海。
“小森。”男人的喉结上下滚动，“你说……海的尽头，是什么？”
成森默默注视着眼前的男人，而后又将目光移了开来。眼前的大海无际无边，只是一片漆黑，根本就望不到什么尽头。
“海的尽头…是一片新的陆地。”成森道，“陆地上面，是别的国家与城市。”
香烟快烧到头了，成磊呼出一口烟气，也不看他，只是说：
“我怎么觉得…海的尽头，就是天空呢？”
“你说，咱们在地上造一艘船，推进海里，然后一直划，一直划……能不能划到天上？”
成森嘴巴微张，看着他哥。
那一刻，他有点儿不确定，是否该给他哥讲一下地理学的基本知识。幸而他哥很快就笑了起来。那个笑容爽朗、英俊，也正是随着那个笑容，成磊掐灭了烟。
世界暗了下来。
“我随口说的，一点儿胡思乱想，你不要介意。”
成磊话音落地，海风又吹了过来。在那片发凉的风中，成森的发随之抖动。好久好久，他一动不动，只是下意识地反复回想着哥哥刚才的样子，想着哥哥的话，想着那个笑容，一时间，竟是有些密密麻麻的心悸。
他突然……就好想抱抱他。
起码在那一秒，他心里想的是，若能让他再看一眼哥哥方才的笑容，他就是死，也心甘情愿了。
他爱着他，像吹向大海的潮汐，千里万里，不问归期。
“那个按摩椅……还是退了吧。”又过了不知道多久，成磊才转过身来，看着成森，温声道：
“小焱小淼上高中，方方面面都要花钱。你也大了，适当的时候，也该找个女朋友。到时候带着人女孩子逛街看电影什么的，你总不能拿不出钱吧？听哥的话，明天就把那按摩椅退了，嗯？
成森心头分外沮丧，那一刻，他才明白，在大哥心里，他永远都是那个需要□□心的弟弟。他这辈子，恐怕都很难拗得过他。
缓缓吸了口气，成森只是道：
“我不找女朋友。”
成磊一下子乐了：“说的什么胡话。”
“哪有男人不找女人的。”
成森看着他：
“那你为什么不找？”
“……”成磊静了两秒，一副调侃的语气道：
“你大哥我，要文化没文化，要学历没学历。拿什么找，谁家的姑娘会看上我？”
成森低下头来，心里是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他道：
“反正…你不找，那我也不找。什么时候你找到了，再张罗我的事儿吧。”
“…”成磊笑得眼睛微眯：
“怎么说呢……你这孩子…就是死犟。外人都觉得你脾气好，就我知道你。”
“你这脾气，像妈。”
成森的呼吸静住了，愣愣地看着他大哥。
成磊说完那句，也不知是呛了风还是怎么了，突然咳嗽了起来。
“……”成森发红的眼睛看着他，喉结缓缓地滚了滚，过了好久才说：
“你以后能不能少抽点儿烟？”
“行…行。”成磊边咳边笑，“以后啊…都听你的。”
·
明天就要开学了，南侧房间里的两兄弟却是迟迟没有睡意。成焱一动不动地躺在上铺，望着黑压压的天花板，胸脯缓缓起伏着，说：
“啊…明天，就是高中生了……”
成淼缩在被子里，只露出一个小脑袋来，听见他三哥酸溜溜地说：“还没怎么玩呢，结果…一下子就长大了……”
“时间过得真是太快了，感觉前脚才刚上初中，后脚就毕业了。不知道高中会不会也是这样。等高中毕业了就要上大学，大学毕业了要找工作，找完工作要找对象，然后要买房子，娶媳妇，生小孩，生完小孩还要把他们都养大……”
成焱在那儿自顾自地念叨了半天，最终得出一个结论：
“人活一辈子，图个什么。啧。”
“要是能像小时候那样什么也不想，也不用学习，也不用考试，吃了睡，睡了吃，想干嘛干嘛，一直玩一直玩一直玩，玩到老就好了。”
“唉，上学，上学…不想上学……”
大概是困意袭来，成焱的声音越来越小。而后翻了个身，没音儿了。
他是睡着了，他下铺的成淼却彻底失眠了。
成焱说的这些，成淼又何尝不能理解。只是，他仍旧羡慕着成焱，羡慕他连烦恼都那么单纯。只一味地想着吃、喝、玩、乐，仿佛有了这些，一辈子从此就百事不愁似得。
只可惜，活了两辈子的自己，是注定不能做到像成焱一样的。
他甚至连自己究竟是谁；是怎么来到这个世界；又能在这个世界呆多久都搞不清楚……
上辈子的他，是不怕死的，因为心无所系，万念俱灰。可是这辈子，他突然就怕了。
他怕死，怕离开，怕有天一觉醒来就不再属于这个世界……理论上说，既然他能够穿越到这个世界，那么就完全可能再穿去其他世界；亦或者是死亡，从身体到灵魂都彻底湮灭。真到了那一天，他应该就从无数个平行宇宙中永远地蒸发了。现在陪伴他，呵护他，爱着他的大哥，二哥，小焱，应该也就永远见不到了。
他好难受。
他舍不得……
他本可以承受这世界的凄风苦雨，假如他从不曾感受过温暖。
可一旦体会到了，他就再也舍不得离开了。
所以说人真的是一种贪心的动物。上辈子他缠绵病榻时，所祈求的不过是一具健康的身体；弥留之际，他最大的愿望是再活一次；可真到拥有了再活一次的机会，他却又贪恋着哥哥们给他的爱，死死抓住不肯放开。
他舍不得大哥的阳刚与男人气概；舍不得二哥的温柔与悉心体贴；舍不得小焱的活泼，小焱的精怪，甚至舍不得他对自己说过的那句掏心窝子的话。这些，他都舍不得……
他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死倒是不怕的。他只怕死了，或者去了别的世界，就再也见不到他们了。见不到大哥、二哥、和小焱，只能抱着那点儿短暂的记忆在人世间踽踽独行。那样的他，跟个四处流浪的孤魂野鬼又有什么区别？
他的身体缩成一团，紧紧地抱住了自己。
眼泪，就那么不争气地，一滴一滴地淌了下来。
又过了不知道多久，外面响起了隆隆的雷声，很快便是疾风骤雨，打得窗子砰砰直响。成淼觉得有一点儿冷，打着哆嗦蜷缩得更紧了。也就是这时，骤然一道闪电撕裂天地，随之而来的巨大雷鸣令他控制不住地惊叫出声。
那雷声太恐怖了，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都就此炸*毁。成淼的心跳快到失速，冷汗涔涔，在那一刻恐惧到近乎无法呼吸。
并不是他胆小矫情，而是那段记忆太过黑暗，恍若深渊般仿佛时时都能将他吞噬。他拼尽全力将它埋在心底，不去看不去想不去回忆，怕的就是它再泛上来，而他走不出来……
上辈子，也是一个这样的雷雨天。当时的他病入膏肓，躺在床上须臾动弹不得，甚至连正常呼吸都成了巨大的奢望。那个时候，雷雨导致了停电，整个病房漆黑一片，雷声大极了，世界却又出奇的安静。安静到他已然不知自己这所重症病房的病友们究竟是死是活。住院的这一年间，他已经无数次见证了有人被蒙上白布抬出去，又有人躺在担架车上被推进来。可却没有一次他离死亡这样近过，近到他躺的地方仿佛已不再是医院的病房，而是荒郊野岭里的一片墓地……
那时的他，多么希望有人能发出一点儿声响啊，甚至是平日里听得人毛骨悚然的痛嚎与惨叫都起码能让他喘上一口气。可是，没有，没有…一点儿声音也没有……
这里的夜晚静悄悄，仿佛所有人，都在同一时间被夺走了呼吸……
而氧气瓶耗干之后的成淼，也只能睁着空洞的眼睛，任由自己在被流放至大气层外一般的麻木虚无中一点点地失去知觉，最终五感尽失……
“咳、咳咳、咳咳咳……”床榻之上的成淼掐着自己的脖子，终是抑制不住地痛哭失声。
“小淼，小淼。”那样的痛苦不知道持续了多久，一双温热有力的大手扶住了他。那结实的臂膀将他抱在怀里，一下一下轻轻地为他顺着背，“又做噩梦了？”
是大哥的声音。
家里面停了电，四下漆黑一片，成淼只能在闪电将房间映亮的时候隐约看到大哥的面孔。那一刻，眼前的男人恐怕永远不会知道，他高大的身躯在无形之中给了他多少的慰藉。
成淼一下子扑进了男人怀里，脑袋伏在男人宽厚的胸膛上，一抽一抽地哽咽出声：
“大哥，我…我…我害怕……”
“不怕不怕。”男人抱着自己最疼最爱的弟弟，心在那一刻软得一塌糊涂，他不住用大手抚摸着男孩的后脑，轻声安慰，“大哥今晚哪儿也不去，就在这儿和你一起睡。”
成淼止住哽咽，慢慢点了点头。男人便为成淼掀开被子，待他躺进去之后，自己也蹬掉拖鞋上了床。钻进被子中，紧抱着男孩，侧躺着睡下了。
夜在那一刻变得无比漫长，大雨击打着窗户，砰砰作响。雷声似是比之前小了一些，但仍在闷闷响着。长夜依旧寒凉，但成淼却莫名不觉得冷了，在他身后，男人高大的身躯宛如火炉一般给他带来着温暖。成淼情不自禁地轻挪着身体，想要离他近一点儿，再近一点儿……直到自己冰凉的脊梁同他温热的胸膛贴在一处，而隔着皮肉，他终究感受到了男人强健而有力的心跳：
扑通、扑通、扑通……
成淼鼻子一酸，几乎就要掉下泪来。
停下吧，停下吧，就停在这一秒吧……
如果他终究要从这个世界离开，他希望，自己最后所处的位置，是大哥的胸膛。</d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