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3)
作者:东施娘      更新:2022-01-16 20:25      字数:3189
  坐于我床边的人显然被我动作惊吓到, 瞳孔微缩地看着我,手中的巾帕也被攥紧。
  “主子。”宋楠声音放得更低,“你半夜发起低烧, 属下不放心才……才进来。”
  看到是宋楠, 我抓住他衣袖的手慢慢泄了力气, 落在床沿。
  原来我听到的声音是他的声音么?
  我偏头往床外看, 桌上的烛火昏暗,窗外也是, 看不出什么时辰。
  “什么时辰了?”我问他。
  宋楠回话,“寅时末。”
  我翻过身, 将面朝向床里侧, “我没事, 你出去吧。”
  过了好一会, 我才听到衣服摩擦声, 宋楠起身走了。
  我抬手擦了下脸, 眼睫是湿的, 手背蹭过脸颊时, 意料之中感觉到烫。宋楠没骗我,我是发了低烧, 但我现在不想见任何人,哪怕是大夫。
  安神香还在燃着, 我却了无睡意, 干脆下了床榻。楼下是条算得上繁华的街道, 不过此时天色黑魆魆, 街上也无人。高楼琼宇在夜色中影影绰绰,隐有夹道花树芬芳由窗渡入。
  我枯坐在椅子上,静看窗外景色, 一直到天明,想着要回宫见庄贵妃,才不得不让人去请大夫。大夫前脚刚离开,宫里的人后脚就找了过来,是东宫的人,说太子放心不下我,特意让人接我回宫。
  我都不想问传话的宫人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我要用了早膳再回去,若你们急的话,可以先回去回话。”
  宫人满脸堆着笑容,“奴才们不急,奴才们就在外面候着。”
  喝完大夫开的药,等身上没有那么烫后,我匆忙赶回到华阳宫。这会子庄贵妃正醒着,我一进她的寝殿,她就招手让我过去。
  “昨儿怎么宿在宫外?”庄贵妃气色比前两日又好了些,但依旧是病容,完全不能跟之前盛容相提并论。她轻轻握住我手,眼里是明显的忧色。
  我安抚地对她笑笑,然后让周围伺候的宫人都下去。
  待寝殿只剩我们母子二人,我倒了水,拿出那颗解毒丸,一起递到庄贵妃唇边,“母妃,这是解毒丸,但你吃了后,还是要装作不适的样子,不能让别人知道你毒解了。”
  我想好了,无论真相如何,我都要送庄贵妃离开这里。
  庄贵妃看一眼手里的药丸,却不急着吃,而是满眼不放心地问我:“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没有,这药是我向国师求的,母妃还是赶紧吃了吧。”
  我哄了她好久,她才勉强相信我的话,但她不肯吃这药,说这药定然宝贵,还是留给我。我忍住眼中的酸涩,摇头道:“我还有好几颗,看,现在身上就有一颗。”
  我将假死药拿给庄贵妃看,因用油脂包着,她也没发现不同,这才肯服下-
  这厢我伴着庄贵妃没待多久,那厢太子下朝了,他带着太医院院首一起来的华阳宫。
  太医院院首例行为我把脉,那日皇后来了一趟,院首也暂保住了性命,但期限也只是从半个月延长为一个月。
  可怜院首年事已高,为忙蛊虫的事,短短几日,衣裳都宽大许多。他凝神为我诊脉,俄顷,眉头紧蹙,“九皇子身体是不是不大爽利?”
  太子立在我身旁,他才下早朝,连朝服都未换,“说清楚点。”
  院首连连点头,“九皇子的脉象肝火虚旺,邪热鼓动,脉快而无力。”
  “是蛊虫的缘由?”太子追问。
  院首又把了好一会脉才说:“臣尚且不能确定,旁日把脉,九皇子体内的蛊虫安静无异,今日的确有动静,似顺着心脉。”
  太子凤眸一眯,已然不悦,太医院院首忙跪在地上。我将手从软垫收回来,我现在没办法去给太医院院首求情,我……我光控制住自己对太子的情绪,已经很难。
  忽然,太子的脸逼近我,因离得近,我连他瞳孔里的人像都近乎能看清,“有哪里不舒服吗?”
  我睫毛飞快地抖了几下,抿唇又松开,微微转开脸,“昨天受了点寒,但我已经吃过药了。”
  太子似乎顿了一下,随后他捉住我放在腿上的手,“身体不好,就不要再老往宫外跑了。”
  我忍着将手抽回的冲动,嗯了一声。太子重新站起身体,对太医院院首说话。
  他们谈话的内容我已经无心思再听,我偏头看向守在外面的束公公。
  我其实记得他,当初给我发荣府请柬的就是他-
  段心亭回到段家的事办得隐晦,甚至没多少人知道。段心亭自从回到段家,也一直闭门不出,我让宋楠亲自去盯着他。
  不过才七日,宋楠就来回话了。
  他这几日一直守在段心亭房外的树上,昨天夜里看到了黑衣人翻墙进了段心亭的院子。他怕打草惊蛇暴露自己,并未出面,而是用小石头砸醒了睡在门口的段心亭两个小厮。
  黑衣人手脚虽快,但杀了其中一个,另外一个就大声嚷嚷起来,房里的段心亭也被惊醒,立刻在房里尖叫喊救命。
  黑衣人见局势不好,只能先行离开,而宋楠就跟在他身后。
  我问:“你见到他往哪去了吗?”
  “宣武门。”宣武门是离东宫最近的一个宫门。
  宋楠又道:“属下亲眼看到他换了衣服再进的宣武门,因那时宫门未开,属下不好进宫,才没有追下去。”
  “那你看清他脸了吗?”我追问道。
  宋楠摇头,“隔得太远,没能瞧清。”
  其实我觉得我也不用问了,能在半夜入宫的人会是什么人?臣子亲王都不可能半夜未有诏入宫门。那个时辰能进来的人,要么是下一轮值班的御林军,要么是太子的人。太子如今监国,阖宫都要听他的令。
  我捏紧手,刚吩咐宋楠想办法查束公公的事情,他倏然跪下了。
  “主子,属下有件事要坦白。”
  我抬眸看宋楠,他将头埋得很低,像是无颜见我,“林重檀托属下跟主子说,若是主子在查当年的事,就不要再查下去了。”
  我乍然在宋楠口中听到林重檀的名字,还是这样的一番话,不可谓不惊愕,“你……你跟他……”
  但我话说到一半停住。
  原先我第一次见宋楠,就是林重檀给我引荐的,那时候宋楠还是将军,意气风发。
  他初见我,就对我多有微词,相反的是他对林重檀,几乎是一见如故。
  因觉得自己被背叛,我声音都有些发颤,“你是他的人?”
  宋楠忙抬头,“不,属下一直是忠心主子的,只是在半个月的那封信里,林重檀告诉属下,你在他那里,还说你是在东宫消失的,华阳宫里的是冒牌货。我本是不信的,也想禀告他没死的事情,但华阳宫的那位真的是假的,林重檀在信中亦说他不畏我将他未死的事说出去,反正他如今已经不是邶朝人,这次回来只是不想见主子身陷囹圄。”
  他顿了下,继续道:“他要我如果主子要放了段心亭,就提醒主子不要再查往事,尽早离京,他在京城外有安排接应的人。属下先前不说,是因为将信将疑,直至昨夜看到那黑衣人,才意识到不妙。林重檀在信上还提及了束公公的事,束公公四岁入的宫,年龄太小,净身未净干净,在宫外有个亲生儿子,人叫蔡其。
  束公公这些年帮太子干了不少污糟事,蔡其的命是捏在太子手里的,我们要查可以从蔡其下手,但很有可能惊动太子。太子若是知道主子发现了前程往事的真相,主子就绝无机会逃离京城。”
  我不自觉地将指甲掐进肉里,感觉到生疼,才慢慢松开。假如宋楠没有背叛我,他转述林重檀的话是真的,那么我差不多可以认定谁才是真正指使段心亭杀我的真凶。
  是太子。
  林重檀他也知道,甚至可能他早就知道了,但他不告诉我。
  “如果我不离开京城呢?”我故意问道,我想知道林重檀到底知道多少,又能预判多少。
  宋楠闻言,又低下头,沉默许久方道:“林重檀说主子要是知道了真相,就一定会想报仇,但他托我跟主子说一句话——‘将母邗沟上,留家白邗阴’。”
  这是一首写母亲思念远在千里之外的儿子的古诗,当年我还在林重檀面前背过。
  我闻言不知该说什么了,我坐在那里,看着窗外的日光一点点消退,最后一梭天光也被藏起,殿内彻底暗下去。
  明明未到秋末,我却感觉寒气从我指尖开始蔓延。
  “他还说什么了?”我问宋楠。
  宋楠这次看我的眼神复杂许多,似有怜惜,又似有不忍,他多少知道些我和林重檀的事情,至少林重檀的那些信都是他帮忙转交给我的。
  “他说此后,便两清了。”